罗一没有收到沈冬令的回覆, 想着他那边这会儿是晚上,也就没在意。
但连续几天,对话框始终沉寂。
直到第三天傍晚, 她在吃饭时接到沈冬令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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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壹”是位于寒江路中段的一所清吧。
沈冬令不知道罗一已经搬家, 特意把见面的地点约在这里。
梁此还没回家, 罗一自己打车去了“贰壹”。
露天卡座, 临江。
罗一到的时候有乐队正在演唱, 歌曲听着耳熟,是老歌,她一时没想起叫什么名字。
光线暗昧, 江面上倒映着两岸五颜六色的霓虹和灯影,隐约有涛声。
沈冬令穿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 无论身处任何环境, 看上去都是干净舒朗的模样。
他知道罗一不胜酒力, 给她点了一小杯桑格利亚。
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冰块轻轻敲打杯壁,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只浅酌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看向坐在对面的沈冬令。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沈冬令沉默了很久,似乎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他在斟酌,低着头,睫毛微微翩跹, 瞧上去竟然有股脆弱的美丽。
他是真的漂亮, 如果留长发应该很少人会怀疑他不是女孩子。
夏季的晚风, 从江面上拂过, 挟带清凉的水汽, 吹得人清醒。
沈冬令终于开口,嗓音模糊, 被乐队的歌声掩盖,调子也被风吹散,“我上周就已经回国了,一直在梧城。”
罗一反应了半分钟,才把他这句话拼凑完全。
她望着沈冬令的眼睛,这一刻,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沈冬令如何不懂她眸光中泛起的波澜,避开罗一的视线,望向江面,声线平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是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去世,母亲一个人辛苦养育他长大。
“我从小就被身边的人说长得像女生。”
他扯了扯唇,表情像是无奈,眼眸深处包含了太多情绪。
罗一安静聆听,没插话。
长得像女生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怎么困扰到沈冬令,他甚至把这类话当成夸奖。直到上了高中以后,越来越多男生追求他,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真心,只是带着猎奇和看好戏的心态。
沈冬令每天都能感受到来自他们的调笑和羞辱。
他其实非常清楚地记得和罗一的初次见面。
那天他被同宿舍的一个舍友强吻。
“我渐渐察觉到自己的不一样,但他确实对我构成了骚扰。那段时间我精神状况非常差,后来被我妈发现,她说什么也要给我转学。”
转学之后,沈冬令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段时光,他和罗一成为朋友,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男生再来纠缠。
但他内心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和常人并不一样。
沈冬令和王振山之间产生超越师生的关系始于大三下学期,持续到现在。
所有人想当然并先入为主地以为那应该是个女学生,完全没人会想到是个男人。
“王振山和金虹早就没感情了,这些年一直分居,只不过碍于名声和社会地位,才没离婚,毕竟文院和商院的这对神仙眷侣也成为梧大的招牌。”
“我能出国读研,有一大半的功劳归属王振山,读研的费用也是他出的。最近他本来要升院长了,突然曝出这件事,可见他挡了谁的路,对方有备而来。”
罗一轻轻摇晃杯中的冰块,“所以你这几天一直陪在他身边?”
沈冬令起身,走到栏杆边,“嗯。”
“你们怎么开始的?”
“他主动的,我一开始拒绝,但是被他威胁,或许是斯德哥尔摩,我不知道,我后来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罗一勾唇轻笑,有些自嘲,“你经常提起他,我竟然一点儿没察觉。”
“每个人都有秘密。”沈冬令扭头,侧脸隐在昏晦的阴影中,“你对我失望吗?”
罗一朝他走去,也趴在栏杆上,摇了摇头,“过去这八年,我都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如果你不正常,那我也正常不到哪儿去,我没资格对你失望,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对不起。”他半垂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飘动。
罗一耸耸肩。
他端起酒杯,和她相碰,“这是我最大的秘密,只告诉了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罗一抿唇喝下一口,脸色已经有点红,桑格利亚度数不高,她其实没有丝毫醉意,声音却不自觉打飘,目光眺向了远处。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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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一小时候,因为徐晓丽和罗辉工作忙,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被送到外婆家,跟徐南生一起玩,所以和他非常亲密。
他不比她大多少,因此总被罗一喊成哥哥。
大人纠正了无数次,没有用。
徐南生的朋友们,无论男女,都以为罗一真是他妹妹,备受宠爱的小妹妹。
他也没解释。
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粘着,他也乐意带上她。
徐南生那时候明明没什么耐心,仅有的也全都给了她。
喜欢他的女生们,羡慕罗一,但没人会嫉妒一个亲妹妹。
她们爱屋及乌地对她好。
转折发生在罗一八岁那年——
那年暑假,她一如既往被送到外婆家。
一日午后,八岁的小罗一正在牀上睡觉。
屋里热,开着电扇还是热,她穿一件质地轻薄柔软的睡裙,没盖被子。
就在罗一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人上了牀,从身后抱住她。
熟悉的气味,是徐南生。
他拍了拍罗一的小肚子,说:“一起睡。”
两人从前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罗一没当回事,一转头就没了意识。
醒来,是因为感觉到徐南生在摸她。
他的手钻进了她的睡裙,从下往上。
罗一当时还小,并不是很懂,但是潜意识觉得这好像不太对。
她开始挣扎,却被徐南生制止,他低声哄她,“乖,别乱动。”
那种感觉太不舒服,罗一头皮发麻。
她眼里噙了泪,开始想办法逃跑,糯糯地对徐南生说:“哥哥,我想去厕所。”
厕所在楼下,只要有机会下楼,她就打算跑去客厅找外婆。
罗一没想到徐南生会冷着脸把她带到楼梯口,脱下她的内裤,命令,“就在这里尿。”
她脑子一轰,又羞又怕,只觉得他变得好吓人。
在徐南生的注视下,她忍着羞耻,眼见湿润的液体染深了一级级台阶,罗一的眼睛和脸颊都涨得通红。
回去后,徐南生继续之前的行为。
罗一绝望极了,虽然还很懵懂,没有明确的性意识,但是本能地就排斥。
突然听见外公在楼下喊:“南生,一一,醒了没,我买了冰淇淋回来。”
这声音像是救命稻草,罗一立即爬起来,也不顾衣衫不整和乱成杂草的辫发,跌跌撞撞拼了命往楼下跑。
从那以后,她就跟徐南生疏远了。
要等很多年之后,罗一才渐渐明白,那事情确实是不正常的,叫做猥亵。
只是她不敢跟任何人讲,徐南生也像是早把这事情忘了。
但却成为她心里的毒瘤,烂在最深处。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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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响起来,罗一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电话是梁此打来的。
“你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对上沈冬令探寻的目光,罗一冲他做了个口型。
他点点头,罗一转身去了安静点的地方。
“沈冬令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她边走边说。
那头顿时传来一声轻嗤,“你大半夜抛下自己男朋友,跑出去见别的男人,像话吗。”
罗一没忍住,弯了弯唇,索性梁此看不见。
“你在哪?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后,罗一把“贰壹”的地址发给他。
梁此很快赶到,看见沈冬令跟罗一并肩站在路边,没有好脸色。
他是开车来的,先把沈冬令送回了家。
虽然生气,但克制着,不想自己表现得太情绪化。
可是效果并不好,眼角眉梢都透着冷意。
罗一没拆穿他,默默配合。
两人牵着手上楼,都没说一句话。
等进了门,梁此似是绷不住了,狠狠甩开她的手,胡乱将脚上的鞋子踢掉,就气冲冲地赤脚进了卧室。
罗一拎着他的拖鞋跟进去时,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他已经在洗澡了,于是将拖鞋放在牀边,思考该怎么哄他。
她没有这方面经验,更没想到梁此会这么生气。苦恼不知怎么、该如何开口。如果向他服软,说好话,他却还是不愿意理她的话,岂不是很尴尬。
犹自苦恼着,梁此已经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出来了。
罗一起身,指指牀边,“我给你拖鞋拿来了。”
他没搭理她,连眼风都没扫一下。
罗一在心里深呼吸,越过他去了卧室。
梁此正用毛巾擦头发,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其实在她经过他身边时,手都不自觉用了力,结果她就这么越过他走了。
走了!
他把毛巾摔到一边,上了牀。
如果换了其他人,梁此可能还没有这么生气。
但是沈冬令不同,他和罗一分开多少年,沈冬令就陪伴了她多少年。
他没办法回到过去弥补那段漫长的时光。
这是他的遗憾。
罗一在浴室待了半小时,出来时,看见梁此正坐在牀头看书。
她慢慢爬进被窝,挪到他身边,也没说话,轻轻抱住他,试探性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好在梁此没让她尴尬,同样什么话也没说,书一扔,反身压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