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想要在段宜坐月子时候去照顾，年下已经跟段翼山说过，段翼山说到时候派车来接她。
这天段翼云回来却见段翼山的汽车在门口停着，进门就听见大太太哭个不住，月蓉将他拉过一边，说段宜孩子没了。段翼云脑子里轰地一声，半晌才说了一句：给我收拾东西，我去瞧瞧。
月蓉因为胎还不足三月，未到稳便的时候，便独自在家，段翼云让秦妈陪着她，又关照了铺子掌柜的多照应，一大早便扶着哭得头晕的大太太上了车。
到省城时段翼云让车子直接开到徐府上去。
段宜躺在牀上话也不说，已经四五天了，连水米也不沾。
大太太进屋就扑到牀边，一见段宜的样子，唬得魂飞魄散，哭也哭不出来。段翼云因为要避嫌，尚且没能进屋，徐枢庭蔫头耷脑在旁边陪着，问一句说一句，又支支吾吾，段翼云听得心头火起，便道让自己去瞧瞧病人，看看方子。
徐家请的是西医，此时不过开些止血镇痛的药。段翼云让人将大太太扶到旁边屋子去，喂些热水缓着，才走近牀边。
囡囡。他轻声唤。
段宜闭着眼，两弯睫毛在没有血色的脸上浓黑得触目惊心。听见他的声音，睫毛颤了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一见是他，段宜便哭出声来。死死抓着段翼云的衣襟，抖个不住。
段翼云轻轻拍着段宜后背，让徐枢庭去告诉徐家老太太和太太说三少奶奶好些了，又让丫头拿了靠枕和温水等物，一边又让去熬稀粥，一时屋里的徐家的人都支了出去，段宜攥着他手不肯松，铃儿站在边上低声说了原委，徐先生去跟段翼山借钱，一时谈不拢，回来便发火，找由子训了徐枢庭和段宜许久，段宜不敢坐着听，站了一个多钟头，才偷着捏了捏腰，徐先生一个茶盏便掼过来，段宜吓了一跳，又惊又怒，到底徐枢庭提了一句段宜已经七个月的身子，方放了段宜回屋，回来路上因生着气没留意脚下，从楼梯上跌了下去，孩子没保住不算，大出血，拣条命回来，可以后是不能再生育了。
醒来知道孩子没了，段宜没说什么，待知道无法生育了，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再醒来便连话也不说一句。
段翼云草草给段宜把了脉，徐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到了，客套一番便问段翼云诊脉的结果，段翼云心里窝着火，草草应付了。
大太太守在边上也只是哭。段宜强打精神，扯了个谎说要吃大太太亲手给做的汤，到底将她送回了段公馆。段翼云瞧着段宜吃了药，说也要走，段宜哀哀望着他，段翼云也无法，到底狠了心走了。
段翼云回去对段翼山说了徐家的事情，段翼山大为光火。大太太便求着要把段宜接回来养着，三太太也一力帮腔，段翼山应了，第二天便派车去把段宜接了回来。
徐家因这事上亏了心，自然不好拦着，徐枢庭跟过来安顿好也走了。
段宜回了家，瞧着比先前好了些，段翼云斟酌着跟请来的大夫开了方子，大太太则整日守在厨下做些滋补汤水来喂段宜。
夜里大家都安置了，段翼云只翻翻覆覆睡不着，便去看段宜。
铃儿披着衣服来开门，说大小姐也睡不着。段宜便说让铃儿去竈下弄些宵夜给二爷吃，段翼云才说不饿，段宜便说自己想要吃一口粥，她这些天饮食不过是一顿一两口的量，此时听见说想吃，铃儿便赶着去做，屋里只有他两人。
段翼云握住段宜的手，那手上青筋都暴凸着，冰凉无力。
段翼云道，你不要担心，我必然好生给你调养，好了起来，要几个孩子都成。
段宜笑，阿青你别哄我。我听得懂洋文，多少个大夫都说我很难再有孩子了。何况……她幽幽叹口气，我是多想要这个孩子……
段翼云忍着泪，道，你信旁人，偏偏不信我。
段宜道，阿青只是为了哄我开心。孩子没了，我要他们把孩子抱来给我瞧一眼，他们也不让。
段翼云道，你又何苦。
段宜道，阿青，这孩子没了，起初我也想着，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一定会想法子，再要个孩子，可是……阿青，我竟是没福气有个你的孩子。
段翼云心里原也有点模糊的猜测，如今经由段宜的口证实了，一时心中气血翻涌，为着怕段宜更伤心，只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
段宜伏在段翼云膝上恸哭，段翼云仰面望天，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半晌才说，囡囡，我是罪人，是没福气的人，都是我带累你。
段宜抽噎着说，我俩都是罪人，今生便赎了这些罪，来世再约吧。
段翼云惨笑：好，我与你说好了，来世再约。囡囡，来世，我一定对你好，绝不让你吃一丁点苦。
调养了月余，徐家派人来接，段宜虽不愿意，奈何段翼山也不再多用心，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徐家。
大太太不放心，说要在省城多住些日子。段翼云便回了五羊镇。
几个月来，省城传来的没什么好消息。段宜一直病着，吃了许多的药也只是不好，徐家老太太房里一个丫头给了徐枢庭做小，徐枢庭虽则因为读了些洋人的书并不大情愿，但家里极力地要求下也就纳了，段宜在徐府连房门索性都不出了。
到了八月间，段宜眼见连牀也起不来，段大太太拍了电报来求段翼云来瞧瞧，段翼云因为月蓉月份也大了，稍犹疑了下，月蓉便说可以一同上省城，段翼云又问准了段翼山的意思，才动了身。
段宜情形果然不好，段翼云使出浑身解数，几夜不睡地看医书，开出药来吃着，也只是如水浇石上。
段翼云每天都去徐府上，段宜起初还坐起来跟他说上几句话，后来几天只能躺着，段翼云拣些她幼时的趣事讲，段宜含笑看着他，偶尔接上一句半句，说句话就喘。
中秋夜段翼云在徐府上陪着段宜吃晚饭，段宜精神倒好，还央着段翼云剥了两枚葡萄喂给她。
段翼云说等她能走动了便带她回五羊镇，段宜笑着点头。段翼云见她有好转的迹象，喂她吃了几勺米汤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