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们…当真藏在此处?”
与静延相遇的院子里,赫连昭看沈应抚上菩提树,夜风拂过枝叶,树叶沙沙作响仿若禅音。
“菩提树的空洞并非一两日…”戚远潮迟疑着,“两人虽是女子,不若男子高大,但树干空洞怕是容不下…”
“萧大哥是因这个院子甚少人靠近因而怀疑此处么?”赫连昭回想此前所说,隐约察觉他的心思,“庵里的尼姑和香客甚少靠近院子,实是怕树干内里已然朽坏…万一砸伤了反倒不美。”
缘由沈应也从庵里的尼姑口中听过,他跳下来旋身回望,眸光黝黑若深渊,“以此树规模之巨,内里若真的朽坏,如何撑得到今日,还能如此葱郁?”
“此处人烟罕至,倒是静延来过,除了此处,我想不出还有哪里是藏人的好去处。”
他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赫连昭四下打量,“可这空洞一目瞭然,根本没有藏人的余裕…”琥珀瞳在盘结树根下稍顿,赫连昭恍然大悟,“你是疑心院里的石板下…”
“嗯。”沈应大掌示意两人退后,他方要动作,却见赫连昭探手拦住,小姑娘笑露出虎牙,“萧大哥,还是让我来吧,你猫着身子怪难受的。”
“无妨,方才对静延出手多亏了你们,还是我来。”
他话音坚定,清湛的眸光不容反驳,赫连昭便收回手不再劝,静看他动作。
菩提树根系盘结,深入地下,几处虬节甚至鼓起,靠近地面的空洞处露出长着青苔的内里,从外观上来看并无可疑,沈应俯下身,长指曲起轻轻叩击,他剑眉蹙起,似在分辨几块石板之间的细微不同。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猛然回首看向赫连昭和戚远潮,眼底有淡淡的喜色,“下面声音不对!”
“当真?”
”那太好了!”赫连昭和戚远潮相视了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欢喜之色,琥珀瞳水光忽闪,漫过一丝紧张和担忧,赫连昭握紧了手中的软剑,“萧大哥,你看入口会在哪儿?”
“这个还要再探看一番。”
长指沿着石板缝隙摸索,几番查看无果,沈应沉吟了会,沿着根系盘起的根节遮掩处慢慢摸索,终于指尖触到了地面一处微微凸起的石块。
指尖用力按下,似乎有哪处机关消息发出“咔嗒”声,三人皆听得清楚,可细看,却没有哪处生出变化,一切寂静如常。
“难道是机关消息卡住了…?”赫连昭支棱起耳朵,她站起身来打量,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更别说是暗道。
“总不至于是机关老旧,坏了吧?”戚远潮也狐疑,帮着四处打量。
“我再试试。”兴许是靠近空洞的缘故,沈应嗓音传来隐约有些空闷。
“说不定要多按几回。”
“好,劳你们仔细听听。”
赫连昭依言翻身立上树梢,夜色里她睁大眼睛静静环视,夜风拂来身姿随树枝上下起伏,提着灯笼查看菩提树四周,赫连昭与树下戚远潮摇了摇头,“没有动静,我们下去吧。”
“萧大哥,兴许是听错了罢?或许不是这里的”
赫连昭弯腰,昏黄的烛火照向沈应方位,然而话音还未落下,她看清眼前不觉愣住,菩提树下,空洞前空荡荡,哪里还有沈应身影!
赫连昭背后瞬息泛起一阵颤栗,戚远潮从后看得分明,眉心也是一阵狂跳,他夺过赫连昭手中的灯笼,方才明明萧大哥就猫着身子查看的,他不过跟昭昭示意的功夫,转头竟然人影也不见了!
他咽了咽口水,靠近空洞处大声喊道,“萧大哥!”
“萧大哥……大哥……哥”喊声在空洞中回荡,渐渐变得模糊,而后归于沉寂。
没有人答应。
人…哪里去了?
赫连昭和戚远潮面面相觑,后背刷地冒出一层冷汗,坏了,出事了!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察觉脚下站的是实地,沈应稳住身形,从怀里摸出火摺子,墙上还有火把,他轻轻一晃,火光瞬间照亮了方寸之地。
抬首向上望去,只见隆起的树根盘踞在墙边、头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他高举着火把,欲要再往上探看,可惜只余黑乎乎的一片,难以辨清。
石板下的空洞,倒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如此空洞居然一直就在脚底下,从石板悄无声息打开,身子坠入其中,再到石板闭上,约有三四息,可直至足尖落地,却足足有四五息。
沈应侧耳静听,前方的黑暗中似有风声穿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腐朽、阴寒的气息。
这味道可不寻常…前方浓重的暗色如墨,彷佛深浓的化不开的深渊,待人走入其中便要被一口吞下,沈应看了头顶的方位一眼,晦暗地摸了摸袖袋里从静延手中得来的物事,头也不回地没入暗色。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沈应避开横生的根须,菩提树下的暗道跟静室里的暗道相比,更加残破,不但横生的根系冲破石板,地上还散落不少碎裂的石块,沈应俯身避开头顶横贯的根系,终于站直了身子。
来时的路上根系横生对他高大身形不利,如今终于稍微缓和几息,他举着火把,环视身处的所在,欲要再往前探看,足尖不知踢到了何物,那物在黑暗中滚动跳跃,清脆之音袅袅回荡。
辨了辨方位,沈应用火把一照,将那物拾在掌心,却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铁片,看模样是从哪里剥落下来的,纹饰也不齐整。
不知为何,半路戛然而止的纹饰看着有些眼熟,倒像哪里见过似的,脑中回想了几遍,仍旧没有头绪,沈应略一思量,还是慎重地放进怀中。
弯腰欲起身,沈应透过眼角余光看见右上方稍侧的黑暗中,似乎挂着雾蒙蒙的白影。
方才环视的时候…那里有东西么?沈应眼皮一跳!
白影弯折的姿态着实诡异,一股凉意顺脊柱窜上脑门,沈应后背当即淌出了一身冷汗。
他走近了几步,长剑出鞘,一面试探地轻语,“陆遐?”
白影挂在上方默不作声,不知是何物,难道是陷阱?沈应谨慎地走上前去,寻着下方以剑尖轻轻一挑——
剑尖触得的更像是布料,剑尖勉强挑动,沈应要施力拖动那物,面前陡然垂落一双惨白的女子细足!
纤细腕足被强行上下翻折,扭曲成言语不能形容的模样,青青紫紫伤痕盘踞其上,冷不防看见,一口气在唇间窒住,沈应眉心狂跳,忙高举火把凝神看去。
右侧上方原来盘踞着隆起的根系,狰狞粗大的半截根须恰好托住上方尸体,他提气奋力跃起,身体贴向墙身,在根系和墙身之间勉强寻了块落脚的地方,回首向白影的方位。
火把光亮映照出无岫惨白麪容,她以一个诡异至极的姿态躺在半空,若不是被腕足被翻折出骇人的角度,以及胸腹间被掏空的血洞,沈应几乎以为她是在熟睡之中了。
看模样,尸体难道是从空中摔落?沈应攀着墙身,探向上方黑乎乎的暗洞,若不是腕足垂落,他又恰好瞥见了,怕是没想到上方别有洞天。
难怪静延不慌不忙,想是自信不会被寻得,又有谁会想到暗洞还在更上方呢?
前方根节上挂着扯落一角的女子素服,沈应抿唇,估算了下方位,墙上长满青苔,要借力怕是不能。
劲瘦的手臂一抖,剑尖意随心走,当空凌厉劈出一剑,身子藉激荡的剑式一跃再跃窜上洞口处,剑风悄然扫落一角布料,沈应举着火把,隐约看布料在半空上下翻飞,而后轻柔盖在无岫惨白的面容之上。
新探得的洞口倒比下方洞穴还要开阔,沈应举着火把。刚走了两步已瞧见墙上的烛台,烛泪堆积,正好火把也将将要灭,重新点了蜡烛,沈应单手持剑,继续朝前摸索。
掌中的火苗微弱,每一步皆小心翼翼,前方似乎有风,影子随着火苗的跳动而一阵急颤,他小心护住掌心光亮,听见前方随风送来一阵古怪的声响。
黑暗中,风声呜呜地吹着,又似有人在低低地啜泣。
他眼皮一跳,有人在哭。
察觉这一事实,沈应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大步转过一处弯道,前方豁然开朗,大约是进了洞穴中的腹地,得益于掌中光亮,他先一步瞧见了墙上泛着冷光的铁链,还有地上身躯卷缩成小小的一团。
额角直跳,直到看见了地上那抹清影,沈应才惊觉原来自个儿一直屏住呼吸,胸口莫名紧绷,脚步再也迈不动,只知道两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团。
“不能…不…能”洞穴里回荡的冷风带来破碎的呜咽,以及女子低哑的音色,她苦苦哀求着,伤心绝望,“…不能…求你…”
“求…求你…是我…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