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情帝王家。
看着嬴思君与自己商量好后, 毫不留恋的背影,萧涉水只觉得留在心脏上的那道伤口实在是太痛了。
痛的七尺男儿都想要流泪,可是, 有能怨谁呢?
谁也不怨……不过求仁得仁罢了。
门扉一响, 嬴思君彻底走出了屋子。
“你真的打算好了?”傅君期不赞成道。
萧涉水脸色难看, 实在多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有时候是在自作自受, 天不可测, 人心亦是难测。”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似有所悟地说道。
他只得无奈苦笑。
傅君期扫了扫袖子盯着窗户看,似乎能从窗户上看出一朵花来。
“守之, 我……”
嬴思君负手站在廊子下,只觉得这个昔日繁花似锦的院子如今怎么看怎么苍凉。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本应该联系她, 却迟迟没有联系的人。
衣服布料摩擦在叶片上, 发出“沙沙”的声响, 嬴思君立即扭头看去,一团朦胧的紫色渐渐从绿色色团中移动过来。
“主上。”那人一掀衣摆, 半跪于地。
嬴思君自心底舒了一口气,缓缓笑了起来,“你走近些,我好好看看你。”
此人闻言,沉默地起身走至近前, 俯身再拜, 嬴思君立刻拉住了他。
他正经严肃的脸上一贯无甚表情, 只是平静道:“属下鸯部平无涯。”
此人便是河间王门下谋士, 嬴思君安插在河间王府的一枚暗棋。
“多年来你劳苦功高, 我不知该如何谢你。”嬴思君感动地执着他的手道。
平无涯低下头道:“一切都是属下应该做的,既然主上给我和妹妹一条生路, 我便全力报答。”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了。
“我之前不出现在您面前,是因为我发现府中有人监视,更听闻您……还望您能海涵。”
“你也太见外了,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平无涯抬起头目视前方平静道:“不知道属下下一步,您是怎么安排的?”
虽然他的语气毫不客气,更没有卑微,不过,嬴思君到是很欣赏这种宁折不弯的男人。
她语气越发柔和了,“我与河间王有一个约定,他死之后,他的势力一切归我,你愿不愿为我打理?”
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几乎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被嬴思君拉拢的娄山月不也在为她打理封地吗?虽然人家只是娄氏一族的庶子,却比他要尊贵的多。
但是,平无涯拒绝了。
“主上不知,萧涉水最近曾跟我聊过,给我安排了一条路。”
嬴思君单单挑了挑眉毛。
“他要将我推荐给圣上,以后若能在朝中为官,也算是为主上多出一条路来。”
“哈……还是无涯你想的周到。”嬴思君眼睛眯起,被风扬起的裙角扫过他的手背。
“我一辈子忠于主上,您是知道的。”
“嗯,这点我到是不怀疑。”她温柔地伸出手,摘下他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既然有这样一条更好的路,我当然赞同……你猜到了吧?那个鸳部的人?”她虽是疑问的语气,脸上却全然是肯定的神情。
能作为河间王的谋士,平无涯自然不是一个蠢人,他坦率道:“属下是猜到了,也发现了他背叛的倾向。”
嬴思君微笑地点点头,手掌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处,柔声道:“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我只给你一项任务,好好看看你们鸳部夥伴的下场。”
他脸上原本平静的表情有一丝崩裂,转瞬又恢复如常。
她笑得异常开心,转身朝大门口处走去。
“属下恭送主上。”
在她背后,平无涯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呵呵,想要逃离我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力……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她边走边自言自语轻声道。
出了门上了马车,只见董淮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水,手上还翻看着一本书。
“哟,主上回来了。”他举了举杯子,笑嘻嘻道。
这一瞬间,嬴思君蓦然有种把他提出车外的冲动。
“呼——”她深深吐了口气。
不行,武力值不够。
于是,她的脸上挂了一副和蔼模样,“一舟这般悠闲让我很是羡慕啊!”
“啊啊,我天生胸无大志哪里能跟主上比啊!”他用杯子遮住半边脸,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嬴思君将自己扔到一旁,靠着车壁毫无形象地仄歪着。
“主上又有烦恼了?”董淮腆着脸凑了过来。
她单手支着脸颊,从车底的暗格里掏出一瓶酒,拔掉酒塞,狠狠地灌了一口,又不管不顾地用袖子抹了抹嘴。
“嘶——”董淮倒吸一口凉气,双阳冒光道:“上好的五加皮酒啊,啧啧,就这酒香简直就是东海龙王五公主亲手酿的。”
嬴思君嗤笑一声,摸了摸有些烫的脸颊道:“这不是五公主酿的,倒是乌公子酿的。”
董淮瞪大眼睛,“这是乌有兰酿的,啧,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不擅长的吗?”
她拿着那壶酒在他面前晃了晃,董淮就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狗似的,脖子跟着她的动作转了一周,可嬴思君毫不留情地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主上!”董淮讨好地笑着。
“有求于我了,才想着讨好。”她的眼眸水光潋滟,唇上润泽酒香。
他搓了搓手,“主上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萧涉水说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情?”
嬴思君看进他的眼中,“有人叛变。”
“是人就总会有缺点的,咱们鸳鸯山庄也不全然是无缝的蛋。”他语气轻松地安慰着她。
“可是,鸳部和鸯部的人同时有异心呢?”
“哎?平无涯不会做那么傻的事情吧?”
在嬴思君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董淮尴尬地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笑嘻嘻讨饶道:“就怨我脑子太好用了,一下子就猜到了,哈哈,主上您就饶了我吧。”
她只是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比不上人家了,他马上就要入朝堂了,有萧涉水给他铺路,想必不会太差。”
“这个河间王怎么临死也要找这么多事情啊!”
“要是我,我会给世人找更多事儿的。”说着,她又猛灌了一口五加皮美酒。
董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还有……要要娶我。”
“谁?河间王?他是疯了吧!”董淮盯着她的神情,身子往前凑了凑,“不要跟我说,你真的准备答应了?”
嬴思君低垂睫毛,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这对我没有什么不好的,他给的利益很足够。”
董淮似乎有些急切,他抬起手握紧拳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不行,主上,不行啊!”
“给我一个理由。”她神情清淡。
董淮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您忘了姜离吗?您忘了荀有光了吗?好,即便荀有光不是这样,可是,再来一次,您绝对受不了啊,清河公主嬴思君,你也是一个人,你不能这么毁了自己。”
他的语气越急切焦躁,嬴思君越觉得自己开始脱离了□□,甚至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两人,同时,她的心也越来越凉……
姜离……
她难受地将手掌盖在眼睛上,唇动了动,语气沧桑——
“没有什么是我受不了的,也没有什么能毁了我。”
哪怕是在谎言中失去真正的爱情,哪怕因为想要留住永远的信任而亲手杀死爱人……
这些都可以的话,又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干的?
她依靠着车壁就像依靠着人生唯一的支柱,手心似乎还能隐隐感觉到姜离他温热的血液……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滴泪从她的指缝间偷偷流下。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只要萧涉水一死,无论谁反对也要把他所有的势力纳入我的手中。”
无尽的叹息,无限的同情,尽在不言中,董淮沉默了。
你是疯了……
“你是疯了……”
傅君期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牀上苍白的如一张纸片的萧涉水,摇着头道:“你怎么能跟我说这样的话。”
他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我是认真的。”
“你别说话了,你现在不清醒。”傅君期板着脸,冷冰冰道。
萧涉水阖上双眸,“我喜欢她,我爱她,也利用过她,虽然至今也不知道想要娶她是为了满足遗憾更多一些,还是为了报复他人更多一些……但我确确实实喜欢她。”
“这些与我无关。”
萧涉水猛地睁开眼睛,连指尖都苍白吓人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我最爱的人,替我照顾她好吗?若是我死了也能瞑目了。”
窗纱透进来的微黄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光尘飞舞,好像金纸灰烬中的最后一眼。
“子青,你……”
“守之!”他加大了音量,猛地拽下他,似乎要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守之,帮我守着她!”
在他犀利的目光中,傅君期的头脑一下混乱了起来。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终于,傅君期眼中的冰镜崩裂成漫天的细碎冰花,在光下折射着美丽的色彩,那是一种有什么被打破的美丽。
“好……我答应你。”
萧涉水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
破碎的美真是人间绝色啊……
“就像你说的,话是有灵的,我相信你……”
为他加上最后一道枷锁,他终于缓缓闭上双眸。
傅君期立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脉搏虽弱却还在跳动,他松了一口气,缓缓将他的手放进被里。
大红的鸳鸯锦被刺得人眼生疼,他别过脸。
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他准备大婚用的,如今看来倒是要先用在了他的等死上。
生与死不就是这样吗?既然无法捉摸,人又何需执着,顺应天道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