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和出了汾阳城就朝西驰去。夥计问:“咱们不回永和关,这是往哪里走?”
白永和说:“你只管跟我走,到时就明白了。”
就这样,一路上,除了人吃饭,马歇息,几乎是日夜兼程,又是一个三天,来到临县水旱码头的碛口镇。夥计问他要找谁。白永和说找三元堂药铺。夥计因生意上的事常来这里,碛口有几道街,有多少买卖字号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就引导白永和来到后街的三元堂药铺。白永和匆匆走进药铺,向掌柜拱手作揖:“请问,王先生可在贵号坐堂?”他所说的王先生,便是曾经给爱丹治过病的王先生。
掌柜见来人风尘仆仆,气度不凡,忙施礼道:“先生不仅是敝号的坐堂先生,也是东家之一。请问您是……”
“在下乃平阳府永和县白永和,是先生的故交。近日,在汾阳料理冗务,顺便到此看望先生。”
“真是不巧。先生前些日子去方山出诊去了。”
“不知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好。先生虽在本号坐堂,但因名气大,常常被永宁州各县延请外治。加之先生素爱云游,行踪不定,有时三天五天,有时一月半月,我们也很难把握。”
白永和听了,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来时的满腔热望,不仅从脸上消逝,就连心里也觉得冰凉冰凉,脑子里杂乱无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等,是寻,还是回?无奈之下,顺便问了句:“先生家住哪里?”
掌柜回答:“家住城川王家山,离碛口不过百十里路程。不妨去那里看看,也许能碰见先生。”
告别掌柜出来,两人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白永和说:“这里哪家饭铺最有名气?”
夥计说:“最有名气的要数庆香楼,大师傅是从平遥请来的,晋菜、川菜、鲁菜都拿手。”
“好,就到庆香楼品尝品尝。”
夥计犹豫了一下,说:“三少爷,咱们急着办事,还是随便吃点东西赶路。庆香楼食客多,不知要等多长时间哩!”其实,夥计见东家处在难中,不忍心让他破费,才说这话的。
夥计姓李名茂德,来永盛恒十多个年头,现在已经熬成挣上劳金的跑街。人长得颀长干瘦,古铜色的脸,黑森森的眉,微微上翘的嘴角,给人以精明干练的印象。回永和关报信的是他,为白永和打探刘掌柜虚实的是他,第一时间散布永盛恒再贷五千两助刘掌柜走出困境的也是他。白永和与李茂德相处几日,觉得此人稳当可靠
,所以就带他出来。
白永和一听,觉得也是。就说:“也好,这里有什么可口小吃?”
“小吃倒是不少,莜麪旗旗,荞麪灌肠,潲子碗托,空心酥饼,二一二抿尖,枣儿糕,油茶,米酒,羊杂割,样数不少,不知三少爷喜欢吃甚?”
“随便。你带路吧。”
两人来到一处小吃铺,要了一斤枣糕,两个空心酥饼,两碗二一二抿尖,两碗米酒,两碗热油茶,大吃起来。碛口的小吃名不虚传,二一二抿尖尤其可口,挑起来细长滑溜,入口柔中有韧,味道独特。白永和问:“为甚叫‘二一二’?”
李茂德说:“每份用二两粉面,一颗鸡蛋,二两豆麪勾兑,就得了这个名字。”
白永和“啊”了一声,再不说什么。主仆二人只顾闷头吃饭,直吃得饱肚鼓腹,满头流汗,来了气力。
从黄河刮过来一阵风,身上的热汗霎时被盗走。天凉了,身凉了,脑子倒热了起来。究竟何去何从?钱庄的事情十万火急,如果十天内借不到钱,他所说的一切便会化为乌有,白家的钱庄将会拱手相让,他白永和又将面临一次人生失败,无颜以对“江东父老”。他所以敢大言不惭贷给刘掌柜五千两,敢答应三个月内还清日升昌票号的两万两借贷,一是凭无畏的气魄稳住局面,二是来临县求王先生助一臂之力。可是,真不凑巧,王先生行踪不定,哪里去寻,何处去找?如果见不到王先生,他的如意算盘就会全盘落空。
李茂德见白永和毫无目的地走着,就问:“三少爷,我们这是去哪里?”
白永和定了定,说:“我看去王先生家吧!”
于是,两匹快马朝王家山疾驰而去。
王家山坐落在湫水河边的一道小山沟里,村子不大,背山向阳,小溪叮咚,杂树掩映,宁静幽雅。李茂德打听住址,村童以手指着村中最高处也是最显眼的院落说:“那不是?连王先生的家也不知道!”
白永和顺着村童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高墙大院隐藏在古槐和枣林中。正面和东西两面坐楼。说是楼,其实是青砖到顶的窑上窑,窑前有骑廊,明柱抱厦,拙中藏巧。南面一带是挑檐、角兽、筒瓦、水磨砖到顶的厅房和附属建筑。比起白家大院来,院址是小了些,可是建筑却考究得多,也雅致得多,非白家的石窑洞可比。他想,只有这样幽雅的地方,才配这样高雅的人居住。
白永和与李茂德来至院门外,把马拴定,近前察看,门楣上挂着一块雕刻精
致、蓝底金字的木匾,上书四字:“名医世家”。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道:“总算找到了。”便让李茂德去敲门。出来位头裹白粗布手巾的老汉,问:“先生,您找谁哩?”
白永和说:“找王先生。”
老汉说:“先生出门多日,也不知近来到了哪里。”
白永和问:“您是王先生的家人?”
老汉说:“不是,我是给他家帮闲的。”又说:“太太和少爷在家,要不进来坐坐?”
白永和说:“不了,我们还要赶路。要是先生回来,麻烦老人家传句话,就说平阳府永和县白永和拜会先生。”
老汉点头应承。
又是一个无功而返。
李茂德问咋办,白永和真的找不到北了,无法回答,只得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两匹马懒洋洋地走着,还没走出山沟,天就开始暗了下来,没有了生气。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这是出门人的老规程。可是,这一带小山村,哪里是他们投宿的地方?只得且走且问。天黑了下来,路还得走。他们像盲人骑瞎马在暮色里摸索前行,天灰暗,地灰暗,不用说,白永和的心灰暗到了极点。正在走走停停间,忽听身后由远而近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随着“得儿”一声喊,那马就停在他们身边。没等白永和开口,就听坐骑上有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临县话问:“请问二位先生,可是永和县来的?”
白永和听得,大喜过望,莫非王先生追了来?就回道:“在下白永和。您莫非就是王先生?”
对方哈哈大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到家。听说是您,就一路追来。先生别来无恙乎?”
真是绝处逢生,喜出望外,旅途疲惫和满腹愁云,早让王先生的到来驱赶了个干净。忙回说:“家严吉健,生意尚可,惟愚弟之事正应了先生所言,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近来到汾阳钱庄料理,顺便来看望先生。”
王先生吃惊地“哦”了一声,复归平静地说:“科场失意,商界得意,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白永和惭愧地说:“永和才疏学浅,愚顽不化,哪里还会东山再起?且走且看吧。”
王先生见触到白永和的不快处,就绕过这个话题说:“不知大驾到来,有失远迎,抱歉得很。”
“先生这话羞煞我了。本应我来酬谢,迟迟不得践诺,失礼的是我,不是您。”
寒暄几句,三人原路返回,不一会,就到了王家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