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展关山扬眉望向自己,荆离苦涩一笑,“王府最厉害的机关不在湖心阁,而在湖心阁外这片空地,”荆离指着隔段他们与回廊的空地,这里现在已经布满纵横线了,“王府机关虽全是我布下,但我也不能完全掌控。况且,此处无解。”
“无解是何意?”
“既然设下机关就是取人性命,何须有解?”荆离看着面前在微明中渐现出轮廓的线条,不禁微微摇头,“呵呵,我终是有一天要死在自己手上。”
展关山细看眼前,这分明是一个棋盘,“没有棋子如何下?”
“棋子便是试图破局的人,格局自在心中,机关便是依着那日在山中与你共参的那一局而设,若走错一步皆是死。”
“而这局你我并未解开。”
“你走后,我亦苦思了一夜,虽是棋盘上又进了几步,到最后却仍是无胜无负的局面。”
展关山颔首,“你说。”他踏上一步,显然是准备入局。
“不可!”荆离匆忙推着轮车赶上,“要到那日我推算的局面,至少还需八子才能成局,你一人如何去得?”
“区区八子而已,你指挥,剩下这能动不能动的还有十二人。”九凤眼角余光向着角落处的七名褐甲衣一瞟。七名褐甲衣不做任何回应。
“听我说完你们就明白了,”荆离神情并不轻松,“首先九子只是成局,尔后尚需二十八子。其次,那日展公子提醒,我方参透此局乃是置之死地尔后生。数子冲杀入局,步步凶险,多数棋子都只是用来诱敌的弃子,最后剩下的唯有两子而已。也就是说,这最初九人入局之后,活下来的只会有两人。”
“我二人,”九凤面无惧色,站在展关山身边,“加上他们七个。够了。先成局再论生死。”
荆离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入了局就不是功夫高低的问题,只有所处位置决定生死,不说你二人,便是他们七人成为褐甲衣也是熬过多年寒暑,生存不易,我怎能让你们为了我未破的一局送死?”
“车到山前必有路,”展关山站在阵前,头也不回,“开始罢。”
“我去。”躺在地上的孙义支撑着爬了起来,拄着刀立在半雨半雪的天气里,“荆离公子,我欠你们荆家太多,现在老天也给我一个偿还机会。”
一直闭目休息的裴石龙也站了起来,挂着半身雨血的混合,“孙酸人都有的胆识,我岂能输了他?”
面对自己无把握的棋局和几个不怕死只知道一往直前的人,荆离只觉头疼。
“做棋子的人作用是什么?只是站在你所指的位置上?”
荆离抬头看着发问的衣翎紫,她的发端和衣裳全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没有一丝飘逸,反觉得真实,“他们需要发动攻击,到了近前,对方棋子便会以一个木桩替代现身,依据规则,该吃子的一方出手,若不守规则,亦是机关触动。”
“比如,”九凤脚一挑,踢起地上一截粗枝,手上利剑同时挥出一剑,“斩杀。”
跟着一道蓝光闪过,待到粗枝落地,分了三段,半丈外,衣翎紫手在琴上收拢。
眼光扫过切口整齐的树枝,展关山看着衣翎紫笑道,“甚好。”
“小女子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只好多想些旁门左道。”衣翎紫望向他,话含讥讽的坦然道。
“什么甚好?”孙义不明就里地问。
九凤已一去一回,在岛边抱来几棵粗壮树干,顺手两截抛在地上,同时衣翎紫琴弦一摆,蓝光穿空而过,一截树干立时被劈成两片。
“不错,这就是我们的棋子,”荆离侧头看向衣翎紫,表情有些复杂,“还有,杀招。”
孙义看明白了,欢欣道,“这样我们的人就不会有伤亡,一局不成,还可尝试下一次。”
“没有。你忘了?机关一旦触动,无一幸存。”荆离冷然道,“除非不去破局,在这岛上苦守才可确保平安。”
“闲话休说,指给我那颗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棋位,其余的,便由九凤抛出树桩替代,翎紫发出攻击。”展关山一一安排停当。
“你为何还要去?”衣翎紫皱了眉,不理会他的吩咐。
“最后一步,局势未明,余下的子,所做的不只是发出攻击那么简单。”
衣翎紫看向荆离,荆离移开了目光不与她对视,显然是默认。
其他人不再说话。
“单官。”荆离点出第一子落子位置。
不懂棋路的九凤愣了愣,略知一二的衣翎紫正要说话,展关山已站在他身边,掷出一截木桩稳稳落上棋盘,纵横线发出微光,随即暗去。旁边的棋格里升起一根圆滑的长柱,表面暗青色光漆显得晦涩。这便是残局里本就存在的对方棋子。
荆离沉着落下第二子,“点三三。”
展关山依言落去一截木桩,纵横线每接纳一颗新子,便会如前发出微光后重新黯淡,四周升起对应长柱,再没有其他变化。
荆离先落的这几颗子都是普通不过的位置,越往后,他沉吟的时间越久,落子也渐成小局。
终于八子落完,荆离停了下来,看着展关山道,“入五一九。”
展关山没有马上入局,而是对着衣翎紫,“手给我。”
衣翎紫不解,仍是依言伸出手,展关山看着她微微一笑无比的温柔,握成拳的手轻轻按落在她手心。随即转身一跃,落入残局。
衣翎紫诧异地看着手心里一对玲珑金色耳坠。
她陪嫁的嫁妆都是母亲的遗物,每一样都是熟记于心。她戴过的耳环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再看着展关山立在远处的修长身影,不可擅自移动,亦不可擅自接近一步。衣翎紫顿觉鼻子一酸,他从来没有这样的举动,这是要和她诀别了吗?
“上位二四路。”
九凤看着她,“准备好动手了?”虽是不懂,不过刚才看过荆离和展关山落子的方法,其实并不难懂,“平上入去”分别指代左下,左上,右上,右下四个方位,数子则是纵横线的位置,第一个数字为横线,第二个数字为竖线,所以九凤听了几个已找着了规律。
“阿翎,”看衣翎紫怔怔望着展关山的背影不出声,九凤无奈道,“他跑不了。”
“谁怕他跑了?”衣翎紫白了九凤一眼,将琴搁在腿上,大声道,“展关山,你给我记着,你若死了,这整个岛上的人可都是要被你连累的。”
展关山听到她这话,立时就僵硬了。
“我曾经以为师妹也会有温柔一面,现在看来我错了。”九凤扬手,一截粗木桩稳稳落在二四位,与之前九子配合围杀了一小片。
“杀。”身后弦音滑过,一道电光劈在左侧六根立柱上,都是被从顶一击贯穿整齐劈成三块。
九凤欣赏道,“虽然师妹不怎么温柔,下狠手的风格还是很得师兄心的。”
被衣翎紫劈倒的六根木桩倒在地上,整个棋盘并无变化。
荆离沉思着,谨慎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场中情形,这是他设计的机关,这局棋在他脑海中也演练了无数遍,但如今不是纸上谈兵,关系到每个人身家性命,他不能不小心谨慎。
“三七路。”
随着他的指挥,又一截木桩飞去,跟着一排暗绿立柱倒下。
回廊上锦谊哼了一声,眼望前方,目不斜视道,“好像事情并不如你所想。他们不但敢冲此机关,而且到目前为止做得还不错。”
“那也只是到目前为止而已。”廖莎王如此说着,神情却是凝重。
“你确定他没有留一手?或许这个机关他本就能解开。”
廖莎王看着岛上又陷入沉思的荆离,“确定。不过,就算他能避开机关,本王也可以帮他触动机关。”
“蓬”的一丛烟雾升起,之前抛出去的一根木桩转眼被地下突然喷出的大火包围,一瞬间,木桩焦黑,火球熄灭,像来时一样去得毫无痕迹。只有周围化了的积雪证明发生过。
若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只怕这眨眼功夫也烧成焦炭了,大家看着都觉得心惊,只有荆离不觉意外,还颇为满意的点着头。
“那九颗子确实会剩下一颗,就是他站的位置?”衣翎紫忍不住出声确认。
荆离看了她,从神思中被拽回现实,莞尔笑道,“就算为了不令衣姑娘失望,在下也不能出错。”他又屏了气,“不过,那之后,我也没有对策了。”
“下吧。到我们了。”九凤道。
几个回合下来,棋盘上竟空出了一小片,这没有棋子,闪着微弱黄光的格子即是已占据位置的己方棋子,安全可通过。要是他们清出更多空间,便代表可冲破机关,离开孤岛。
虽然一开始布下的九子已损失三子。
同样对棋道不精通的廖莎王已召来时总管附耳,低语几句之后,时总管转身离开。
又一指弦音拨出,衣翎紫低语道,“十三。”
荆离说过先布出九子,随后还有二十八着,然后,便会陷入僵局。
现在,还有十五着。
哪怕荆离不完全知道破解机关的方法,但这是他布下的机关,是他一直心系的残局,所以他们还是占了很大优势,到目前为止,都是有惊无险,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向着预计的情况发展。
只是荆离每走一步还是会重新推敲一番,所以他们推进的非常慢。
遥遥看去,王府的中庭起了白色的烟雾。这已是破晓时分,难道是雾?雾又怎么会集中在那一处?
“师兄,”为不扰乱荆离思路,衣翎紫轻声召唤九凤。
“嗯,我看见了。”九凤立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