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两服药,又在被窝里躲了一天,衣翎紫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马背上磨磨蹭蹭走在最后,似乎前面的两个人也没有特别介意她的快慢。
今天的阳光并不是特别的好,有些阴霾的天空让路边的大树投了淡淡的影子在地上。
看着那每隔一段路就会有的树影,衣翎紫突然觉得不对。
从树影的方向和时辰来看,他们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西地城都黄野。
那张地图她已经刻在脑海中,不用看也能确定。难道这位颇负盛名的将军是个路痴不成?
“我们去哪?”她打快了马追上去,视线坦然落在前方,好像空无一人的前面有很值得看的东西。
“你发现了,”展关山极其自然地答道。
路痴有必要表现得那么镇定大度吗?衣翎紫不屑地扭头看他,目光刚一落到他脸上,她便想起自己那天惨不忍睹的所做所为,立刻又继续看着前面。
“廖莎王已经调动手下军队去围了黑龙山,”
觉得展关山有转移注意力的嫌疑,但他讲的这个话题正好她也有兴趣,于是继续听了下去。九凤则玩着手中一片枫叶并不关心。
“黑龙山的土匪自然是不堪一击,被廖莎王夷平,”
“咦?西地境内的土匪多被廖莎王收拢,他怎么会去打自己人?”
展关山微微点头,“流言说廖莎王来迟一步,护送和亲的车队全被土匪杀害,连公主也未能幸免。”
衣翎紫听不懂了,他们不是明明在这里吗?孟德尔兰怎么会帮他们圆谎呢?展关山这样复述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
“廖莎王就没有打算留活口,他先把话放出来,一面暗中搜寻我们的下落,找到一个杀一个。”
“若是你送上门去,他直接把你扔进水里喂鱼连水花都不会溅起一个。”九凤转着那片红叶,“听说王府里养了鳄鱼。”
衣翎紫不得不承认她的计划全盘行不通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彻底消失,从头再来。”
彻底消失?他们已经被人发现?他的意思是要甩开追兵?由明处转到暗处。
展关山看着她笑道,“有心思盘根问底,看来你是恢复了,我们赛一场马如何?”
“好,”衣翎紫心思剔透,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爽朗道,“既是比赛,胜了可有彩头?”
“有,”展关山痛快应承下来。衣翎紫已经扬鞭,一马当先。
耳边隐隐听见展关山接着说,“若是你赢了,本公子便让你好好看个够。”
衣翎紫石化了,他们在说正经事好吗?有必要再翻陈年旧事吗?
“师妹原来你这么好色。”
衣翎紫瞬时血往上冲,转过身冲着展关山大声挑衅道,“你不是也说我什么样都好看吗?”
展关山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会脸红到脖子,而是慢步到她身边,那抹淡淡的笑渐渐加深,“那便这样吧,你赢了我让你看,我赢了就我看你,可好?”
“咳咳,”到底还是九凤快马扬鞭到了前面,“你们就在后面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整个西地城镇并不多,亏是他们一路策马狂奔甩开了跟踪的人,然后又折回去往黄野的方向。
这下廖莎王应该完全失去他们行踪了。
九凤本意是要将那些人灭口,展关山却要引他们去往另一个方向,迷惑对方。
所以三个人都觉得饥肠辘辘了,点了一桌的酒菜,虽口味有些不同于关内,他们吃得都很投入。
难得的安静的吃了一席饭,这正是衣翎紫希望的,偏是九凤吃得差不多饱了,抹了抹嘴角,挑起了话题,“叫你们悠着点看,现在这么安静,是看得眼睛抽了?还是看腻了?”
“怕是看到他就吃不下饭了。”衣翎紫抢了先机,说完故意斜着眼睛看窗外去。
西地虽是塞外,但做为藩王领地,商业往来频繁,所以除了当地人也有不少关内人士在城内往来,文化的影响更是潜移默化。
“师妹,我看你吃得很香啊。”
“哼,那是多亏我刚才没有看他。”
“这倒省银子了,下次吃饭的时候师妹就看他好了。”
衣翎紫霍的站起来,师兄说话越来越讨人厌了,“我出去走走,”她说着,顺势瞥了一眼展关山,他正看着窗外。
胡人汉人夹杂的行人中,一袭艳红的纱裙引得路人侧目,那艳丽妖娆,风情万种的女子取了一盒脂粉,只是将几纹钱丢在台面上时,她不经意露出的白玉般的手腕,都看得勾人魂魄,她刚转身,便已有旁人撩起了车帘。
“那不是彩蝶楼花魁薛青青吗?她怎么会在这里?”九凤脱口而出。
就是那日他去找的彩蝶楼花魁?难怪看得目不转睛,“展公子何必这样遮掩?既是不舍,何不前去一诉相思之苦也好再续前缘。”
展关山这才有了反应,收回了目光,“她为何会在这里?”
“你去问问便知道了。”衣翎紫没好气地拂起衣裙准备离开。
“我陪你走。”展关山拦在楼梯前面,收到衣翎紫瞪他的一眼,解释道,“城内需当谨慎才好。”
“不去了。”衣翎紫一屁股坐了回去。
楼下一阵嘈杂,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按住刚才为花魁薛青青掀起车帘的男人,一刀剁下了他的手。
那人疼的晕眩过去,便被抛在路边。
“廖莎王的女人是随便可以靠近的吗?”士兵的铠甲上还沾着血,凶狠丢下一句,追上马车。
刚才卖脂粉的人吓得把薛青青给的铜板全丢在了路面上,周围行人纷纷绕行,即便车马已经走远,还是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那被丢在路边的铜钱和被砍了一只手的路人。
“这是什么意思?”衣翎紫看得目瞪口呆,刚才一切发生太快太出乎意料。
“廖莎王凶狠善妒,果如传闻。”
其实不用展关山说明,衣翎紫也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是靠近都不可以,为什么还把这个薛青青留在青楼?”
展关山也想不通这一点,“既有士兵随行,薛青青应该是被廖莎王接去黄野,如此劳师动众,为何不索性将她留在黄野?这样来去是为了有理由调动兵将沿路察看?”
“这都是在他地盘上,有必要找理由吗?刚才砍手那事有多霸气,你觉得他会需要理由吗?”
“非也非也,”九凤摇头,对他们的猜测都否定,看着展关山道,“这个答案你应该最深有体会了。”
“我?”展关山一头雾水地表情。
“世间不是每个女子都温顺可人,有些会难以驾驭,她不愿的事情便是廖莎王也拿她没辙。”
“师兄这猜测太牵强了吧?不说薛青青是否如此,廖莎王想要哪个女子不是手到擒来,何必看她脸色?”
衣翎紫认真地讨论完,变了脸色,“师兄,你又在拿我开心?”
说薛青青是有脾气的女子,廖莎王也拿她奈何不得就罢了,为何说展关山最深有体会?
“我为何在拿你开心?”九凤奇道,“我只是问他是否也遇上如此一个令人头疼的女子?难道是师妹你么?”
衣翎紫忿忿地不再和他斗嘴,视线刚一落在展关山身上,还未开口,展关山已经清了清嗓子,掩饰刚才的笑意,“此去黄野路上,虽然汉人不少,但轻易不要露出功夫,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想来官道上士兵也不少,我们还是尽量避开了走偏僻的小道。”
街上那被砍去一只手的人也已经爬了起来,知道是廖莎王所为,敢怒不敢言。
僻静小道虽是崎岖一些,却当真是僻静,好在西地是大的平原地带,离了官道也不至于全是翻山越岭,应该说今日这山峰是难得遇到的。
他们骑的马本是平地上善跑的骏马,并不是适合爬山路的马骡,山上平时来的人也少,道路几乎都被灌木掩去,所以走得格外辛苦。
只是眼前常常峰回路转,比起每日在官道上骑马有趣多了。衣翎紫牵着马边看边走兴致很高,听到耳边一阵流泉声响,她左右张望只见环绕着他们的是黑色的山石,苍翠的青松虬须一般密密层层,唯独不见水声的源头。
越走水声越响,却仍是不见半分踪迹。
“师妹是不是觉得这有些像是那废墟之中的机关?只闻水声,不见水流?”
“这么说有些像。”衣翎紫其实兴致是在找寻山中溪水,听九凤这么一说,她也想起那商人留下的财宝和机关,“难不成这么大座山里也有机关?那我得好好找找。”她嘻嘻笑着,也并不把自己的话当真。
“这么大的山里机关触动了,冲出来的可是洪水了。”
“冬季里哪来的洪水?”大多数地方冬季都是枯雨的季节,这山里应该也不例外。
“没有水,声音怎么会这么大?”
越是说衣翎紫越是想看看,毕竟她在衣府关了十八年,对外界的事情都只是耳闻而已,所以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特别是在如此悠闲的情形下——哪怕前路是埋伏重重。
“我去看看。”她脚尖点地,准备到松树顶上从高俯视看个清楚。
“免了,师妹。”九凤拦住她,“松树枝桠层叠,你到了高处也看不出下面有什么,凭白又指不定惹了什么祸。”
“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师兄指望我能惹出什么祸来?高估我了。”衣翎紫客气了一番,“你们先歇着吧,我去找找有没有瀑布。”
“你这么热衷找水源,下次去沙漠一定得带上你。”九凤自言自语,找个大树根坐下。牵着马爬山是累人的事。
眼见衣翎紫一袭浅黄色衣衫消失在松林里,展关山略为犹疑,“她可会迷路?”
“不会,”九凤十分确定,“识别方向是月华门子弟的基本功课。”
“那我还是去看看。”展关山前言不搭后语地站了起来。
衣翎紫寻着水流的声音往高处走了些时候,任是她绕来绕去,也只听见有水流动的声音,却始终不曾见到溪水瀑布之类的水源。
高处视野开阔,峭壁上一片绿草如茵,只在边上耸立了几棵苍松,遥相呼应。往下她能望见山下松林像华盖一样连成一片不留缝隙,但这么好的视角,从高往低俯视,她还是看不见任何水留下的痕迹。
脚下这片草地却是扎眼,在这塞外寒冬的山上当属奇景。草地另一头白色烟雾缭缭升起,看不清究竟有什么。
难道这里是仙境?
衣翎紫按奈不住好奇心,抬步走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草地上还有青油油的蔓藤互相缠绕,虽然并不扎人,但是走过去也觉得羁绊得厉害。她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接近那处仙境,看着烟雾弥漫到了脚下,渐渐把双足都淹没。
走近了些,那烟雾弥漫的地方竟是圆形的,像是罐口一样里面还有水波荡漾。
衣翎紫看得入神,想得也入神,不觉脚下突然一空,那些青翠细嫩的蔓藤被她拉扯下一大片,却没有阻止她的落势,全都断在她手里。
原来这草地下面有一片是空的悬崖峭壁!衣翎紫屏气凝息准备找一个突出的地方当落脚点,借力一踩既便不能翻回崖顶,也可以平稳落下山崖。
这时,她听到了清晰的水声,近在咫尺的地方,是飞流直下的银锻般的瀑布。
夹杂在淅沥水声里,她还隐隐听见了琴音。
衣翎紫硬生生地错过了一块突出的尖石,任自己向着崖下坠落。有琴声就是有人,她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
转眼她就后悔了,这瀑布并不宏大,半封闭似的落在一个环形山崖里,所以从外面怎么也无法瞧见。这环形山崖却又高又险,下面因为潮湿的原因,只有滑腻的青苔,很难再有合适的借力点了,她这样摔下去是要粉身碎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