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荒废的樾陂林旧城,三人披着落日余晖在沙漠里步行。
爬上坡,规模不大却依然活着的樾陂林遥遥在望。
路上,衣翎紫已将她从聚龙山庄的人那里听来的都复述了一遍。“别说王府的青赭红石甲衣和机关布阵,在这之前还有多少次突袭劫杀,不知有几人能活到黄野。”西地都城便是黄野。
“什么意思?”
“不需要所有人都搭上性命陪我们西去。”
展关山看着她,“你有办法?”
今天这场杀戮如果不是换了战场,损伤是在所难免。
“反正是要被劫匪杀死,不如我们主动一点?”衣翎紫巧笑的模样看来很是动人。
这动人的笑容却让九凤摇头,“师妹又要出鬼点子了。”
“这次可是他出的主意啊,”
有些不习惯被称为“他”的展关山露出疑惑的表情,在别人面前,衣翎紫总是和他将军来公主去,更早的时候也只是称他为展公子,现在换成了路人甲乙丙丁似的称谓,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亲近了。
“你上次说若是路上被杀了,廖莎王也可随便推到哪个山匪身上,最多再出兵剿灭算是交待了一番。”
“不错。”
“所以我们也可能真的被山匪劫持,从廖莎王的视线里消失。”
“去哪找人假扮山匪?这么多人凭空消失总要有迹可循。”
“不做点戏怎么逼真?山匪就找上次绑架我的聚龙山庄好了,就在附近。”衣翎紫早想好了细节,“我们按照地图去‘误入’黑龙山,其他人被匪徒杀害,只有倾乐公主侥幸一人逃了出来,到王府寻求庇护。”
“一人?”展关山蹙眉。
“对啊。廖莎王再怎么有逆反之心,也不能在自己府第上把公主杀了吧?”
“你就这么,”展关山眉头阴云密布,一点没有舒展,“非去不可?”
衣翎紫不解地看着他,“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此,怎么能不去?”
“若是绝路,悬崖勒马,也未尝不可。”
见他不妥协的态度,衣翎紫思忖片刻,决定和盘托出,“你还记得边遥城上有四个蒙面人抢走了九兽鼎吗?”
“你是说你从我这偷走然后又被他们抢去的九兽鼎?”
衣翎紫含混道,“算是吧。那几个蒙面人是廖莎王手下,我在西地守了半年也没有找到进入王府的机会。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怎么能不去?”
原来,边遥一别半年杳无音讯是去了西地。展关山在心里掂量着九兽鼎的份量,若是九兽鼎在王府,顺路带回去也不是坏事。而且,这西地他本来也另有任务。
“那么,你也早就知道诏书藏在九兽鼎之中?”
“那倒不是,还是在皇宫听皇上和金宰相聊天时说起。”
“听他们聊天?”这样的话题怎么也不是茶余饭后闲聊的主题,看她那轻描淡写的神情,展关山加重了语气,“是你躲在御书房屋顶吃东西的时候吗?”
“师妹,皇宫也是你偷鸡摸狗蹭吃蹭喝的地方吗?”九凤拍额庆幸道,“幸好月华门之大,你这样的奇葩祸害只有一个。”
“那天只是顺路经过,正好⋯⋯”看他们两人十分狐疑的目光,衣翎紫直接转移话题,“被匪徒劫持这个计划可好?”
“不好。”展关山和九凤异口同声。
“聚龙山庄的匪徒是否配合还未可知,你一个人逃出来这根本就是难圆其说,计划不确定因素太多,我只能否决。”
“师妹,我们能不能只欣赏塞外风光,不捅额外的马蜂窝?”
离开樾陂林,车队向西行了一日,夯土的城池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时候,一队黑衣骑马人迎面而来。
百竹回身停了车队,站在展关山身侧。
“可是护送倾乐公主前往西地王城?”为首的黑衣人勒马问道。
“正是。”
黑衣人往他身后只有一辆简易马车的车队看去,颇感奇怪。
“廖莎王差你前来?”
“在下忽冽,此城统领。”感觉到展关山话语神情间带来的压迫,黑衣人不再东张西望,肃立道,“城中已备好公主下榻的驿馆,廖莎王身体欠安,不能远迎,还望公主体谅。”
“既是廖莎王美意,还请带路。”
百竹冲展关山略一点头,骑马跟在黑衣人后面,送公主和亲的队伍重新动了起来。
“廖莎王有所举动了?”见展关山停马在路边等着他们,九凤问。
“已入了西地境内几日,他也不能再装聋作哑。”
“驿站会不会有问题?”
“只要在他势力内,当然是不会出问题。”
“看来是我多虑了啊,廖莎王准备一路迎了阿翎回去做王妃?总算嫁出去了。”九凤故意看向一日没有开口的衣翎紫,“这回简单了,你直接到王府偷了东西大摇大摆出来就行了。”
“鸿门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呢。”衣翎紫嗤道。
“原来师妹还会说话。”
“我说什么你们都说不好,不如闭嘴。”衣翎紫又不理他了。
“呵呵,难怪今日这么顺利。”
展关山沉吟道,“廖莎王不会就这么认输,此举也许是为了一探我们虚实。我们不如就留在驿站整休,不必匆忙上路。”
黑衣人在前面带路,进了城,行走的人见着他们纷纷闪避,很快到了驿站。
这是一座类似民宅的大院。
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里面假山枯木装点的庭院却有了关内的雅致。
上了台阶,一屋厚实精美的地毯让人觉得冬天也不是那么寒冷。
“廖莎王让人将这些送来,还望公主喜欢。”黑衣人招呼手下拿出几个**袋,里面取出鹿头熊首一类的标本挂到了墙上,这些标本做工精细,只是面目狰狞,还带着新鲜制成的血腥味。
这明显是恐吓而非献殷勤。
身后站着一排驿馆中的粗使丫鬟,个个牛高马大,异域高挺鼻梁深陷眼眶,猛的看去让人害怕。
衣翎紫浑然不觉,打着呵欠,从那些打手似的丫鬟中走过,“不错不错,我的房间在哪呢?”
“送公主。”黑衣人使个眼色,两个粗壮丫鬟一边一个架起衣翎紫,“送”她入了房。
由于这些丫鬟伺候她吃了晚膳后,还准备为她接风洗尘,沐浴更衣,衣翎紫进了房后,便早早和衣而睡,不出房门半步。
好在将军没有这个待遇,展关山带着百竹在城中游逛,在不易被人看见的角落,百竹放出了信鸽。
若是另两名轻骑石渠和车东风在附近,便会赶来。
次日,听说他们并不准备就离去,忽冽露出早已料到的表情。
“一路奔波,理当多调整几日。可有招待不周之处,将军尽管指出。”
“公主昨夜休息可好?”展关山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询问公主的意见。
“很好,很好。”衣翎紫瞪着他,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女,让她浑身不舒服。多留一日她就得多忍一日,要不是为了他的大计,她巴不得早点走。
“那就好。塞外饮食粗糙,公主不会水土不服吧?”忽冽总是不自觉地对衣翎紫流露出傲慢的神色。在他看来,皇上将义妹嫁与廖莎王和亲是看不起西地。由此也可见廖莎王对和亲的态度必然是抗拒的。
“很好。”
“那公主慢用。”
见忽冽走了出去,衣翎紫迫不及待地移到展关山身边,“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去哪?”
“城里看看啊。”衣翎紫丢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我这就去。”
衣翎紫赶紧跟着他走到门边。
“公主,你的房间在那边?”
看着展关山,衣翎紫开始明白了自己的不妙处境,“你不带我去?”
“公主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全。”
“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当然不是,有九凤师兄看着你。”展关山笑容如春风般的温和。
“你们,”衣翎紫看看他又看看九凤,咬牙道,“不要欺人太甚,以为我自己不会逃出去吗?”
“你会?”展关山感到此事很有可能。
“不信?你就等着看吧。”衣翎紫见他受到了胁迫,很是得意。
展关山犹疑片刻,走到她面前,“恕我无礼了。”
“没事,本公主大人大量,我们走⋯⋯”衣翎紫张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展关山迅速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点。
“你封了她穴道?”九凤很意外。
“不会影响她行动,我只封了她内力。”展关山既是对他也是对衣翎紫解释道。没有内力,她和普通人无异,要逃跑就不可能了。
“你怎么能这样?”九凤很受伤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让她还能走还能说话?”
“九凤,”衣翎紫咬牙道,被人封了内力她已经很挫败了,师兄这时候不帮她还要落井下石。
“呵呵,师妹别生气,这驿站里也有好吃好玩的,不行的话,趴在门上看看过眼瘾⋯⋯啊哟!展关山你这个罪魁祸首回来!”
听着身后的鸡飞狗跳,展关山一步跨出了大门。
“将军,我们去哪?”
“先在城中逛逛。”
昨夜放出去的信鸽没有任何回音,这让展关山有点担心。
这城里的商人少了许多,但是两边商铺还算热闹。这廖莎王看来是一个善于经营的人,把一座塞外城池也治理得有模有样,和一般人印象中的只有牛羊,其他一切从简的塞外景象大不相同。
走了一会,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白点。
百竹钻进僻静小巷,一会走了回来,将一卷纸递给了展关山。
“他们可是无事?”见展关山看完信,他迫不及待问。
“无事。”只是离此太远,不能赶过来。
展关山再看向街边林立商铺,眼神不同了。
想不到这个廖莎王不是一般的会经营,他从小就经商出身,尤其此城,便是他为王前,经商发家的地方。因此,眼下所见的商铺有很多是廖莎王的产业,这也是为什么此城商业发达,却少见商人,多数都被廖莎王垄断了。
后来长居西地,廖莎王还是会不时回到这里,一是为了查看自己的产业,二来也是为了深得他宠爱的彩蝶楼花魁薛青青。
彩蝶楼。
展关山记得路上确实见到一处莺莺燕燕,想必就是彩蝶楼了。
“去彩蝶楼。”据车东风飞鸽传信所说,这个花魁深得廖莎王宠爱,有时也会接去西地小住。
百竹应了一声,跟在后面,“是什么地方?”
“青楼。”
感觉后面安静,展关山回过身,只见百竹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见展关山看着自己,他结结巴巴道,“将军,别的事我都听你的,唯独,唯独这个,一定不行。”
展关山盯着百竹看了一会,就见那张忽青忽白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展关山咳了一声,“你先回去吧。”说完,他自己朝着彩蝶楼的方向走去。
“不是我不想帮你,阿翎,他点的穴道我解不开。”九凤做出为难的样子,心里为展关山此举暗自叫好。
衣翎紫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托辞,“师兄,那你就带我出去玩玩吧,我一定不会跑。”
“什么?”九凤开始装聋作哑,“对了,刚才那些侍女不是将你沐浴的桶抬进屋了吗?你快去吧。”
说起沐浴她就有气,从昨晚逃到今天,这里的人就好像觉得她应该很有洁癖似的。衣翎紫正要发作,就见大门外,百竹惊魂未定的走了进来。
“展关山呢?”九凤往他身后张望,“该换他来看人了。”
“将军他,”百竹脸立刻又红了。
“他怎么了?”看他这幅模样,衣翎紫也觉得奇怪。
“他去青楼了。”百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就这么小的声音,那两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院子里一下安静了。
“你们⋯⋯其实⋯⋯”百竹觉得自己毁坏了将军的形象,想找藉口为他开脱,一时又想不出词来,急得满头大汗。
然后就听见那两人突然大笑起来。
“平时看着他正人君子模样,居然一个人偷偷跑去,我去找他。”
“走,师兄,我们还是去帮他把整楼的姑娘都包下来。”衣翎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后面。
百竹看着自己心中曾经的白衣仙子,只觉得无话可说。
“阿翎,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乖乖呆在这里。”九凤正色教育她,然后换了一脸喜不自禁的笑容对百竹道,“她就交给你了,看好她。”
“我?”百竹也不知道这个烫手山芋是怎么丢给自己的。
不等他再丢回去,九凤已经不见踪影了。他只能履行职责。
“公主请留步。”
看着关上的大门,衣翎紫心底无限叹惋,“百竹,你想去就去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你的大好青春。”
“那种地方,我才不去。”百竹十分鄙夷地脸红了。
看着他的反应,衣翎紫似乎明白了什么,喜滋滋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我突然想洗澡了,百竹啊,你去帮我准备一下。”
百竹立刻石化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将军要去青楼,公主要自己帮她准备洗澡??
“快点啊。”衣翎紫越发喜滋滋地看着百竹红得滴血的脸催促道。
“公主,我去叫侍女来。”他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飞也似的逃走了。
“别跑呀,别跑,”衣翎紫笑出声来,“那你让她们在门外候着,我先洗着了。”她走过去将自己的房门关上,然后,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偷偷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