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朱门外,素千和小厮仍在候着。
见两人小轿随着展关山出来,素千迎了上去,“小姐姑爷在宫内快活,可苦了我们⋯⋯”
看见展关山脸色沉静,素千住了嘴,掀起轿帘,等了一会却不见衣翎紫下轿。
“小姐?”
衣翎紫这才走了下来,却直接走到展关山面前,福了福,“恭喜展公子如此年纪轻轻便官居二品,蒙皇恩浩荡,此后必前程无量。”
她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神情,展关山蹙眉,“不敢,承蒙倾乐公主看得起⋯⋯”
衣翎紫仰头看他,似笑非笑,“看得起如何敢当?将军府第门楣高,小女子怕脖子仰酸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说完,她快步离去。
素千困惑地看了一眼展关山,赶忙追了上去。
展关山踌躇看着她背影,缓缓闭上了眼,原来她以为他为了封官晋爵便如此吗?他不求功名,但皇命难违,他又难道能当场抗旨不从吗?
他转身朝着另一边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当今圣上糊涂!糊涂啊!”衣尚书痛心疾首看着自己的女儿,“以为你嫁人之后便可放心无虞,岂料,岂料⋯⋯”
“奇怪,”已经接受事实,平复了心情的衣翎紫格外镇定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你竟然敢说皇上糊涂,不怕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毁了衣府家大业大吗?”
衣尚书沉痛道,“我与大将军一文一武,一在边关一在京畿,此乃是先帝刻意安排,两家联姻也是为了辅佐江山更稳。”
“原来如此。”衣翎紫缓缓道,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被谋算的那个,不论他是谁,是阿猫阿狗,她终归要嫁过去的。只是不巧让她动了心,否则如今的解除婚约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为父这便入宫面圣⋯⋯”
“这样不也挺好?将军府我们高攀不上,何必为难他,何不遂了他心愿,完美他少年英雄国家栋梁的名头吧。”
看自己女儿如此冷静淡漠,衣尚书迟疑道,“翎紫,你到底在想什么?”
“父亲,我想静一静。若有访客,便说我伤寒加重,不便会客吧。”不等他说话,衣翎紫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静便是五日。
素千早早端了银盆,伺候她梳洗。
半开的窗扉外秋风落地,卷起一地狼藉,吹斜半帘秋雨。
“小姐,你在想什么?”帮她梳头的素千问。
“没什么,”衣翎紫收回目光,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只是今日这天气便想起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素千将束发的簪子咬在嘴里,专注地将她一缕黑发仔细盘紧,“这又风又雨的天气如何打猎?小姐莫要又受寒了才好。小姐何不托病在家?”
“君命难违。”衣翎紫淡淡说道。
两日前皇上便差人送来狩猎宴的帖子,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来访。
他也没有来过。
“小姐,姑爷今日会去吗?”
“只有展将军,展公子,没有姑爷。”
素千纠结地咬着嘴唇,“小姐,皇上只说你们此前姻缘不算数,你便再嫁姑爷一次又如何?”虽然小姐并没有亲口告诉她,但此事皇上诏书已下,满城皆知。
“素千,”衣翎紫抬手关上窗,既为御妹,除了皇上金口玉言,她此后婚嫁便不再是衣府任何人能说了算的,“记着,没有姑爷。”
“今日狩猎宴亦同往时,”校场边一排锦衣卫,场中青壮文武百官无不猎装打扮,中间簇拥的是皇上繁毓。宫中太监大声吟诵道,“新科武状元,扬我天朝雄风。”
一骑策马到中间空地上,向着皇上抱拳施礼,随后转过身,拉起弓箭。
瞄准前面百步外金色靶心,“嗖”的一箭,射在靶上,虽然不是正中,但也在红心边缘。
武状元有些汗颜。
“何人再来?”皇上看着身后文武重臣道。
几个善射的大臣纷纷试过,几近红心,但无一人令皇上满意。
“皇上今日风大,难以正中靶心,不如这便开始吧?”金丞相附耳道。
“丞相说的是,如此大风,”
“不中靶心,如何开始?难道朕的满朝文武如此不济?”皇上在人羣中重新扫视了一遍,“关山,你往时不在京中,难得今日参与狩猎宴,便也来试上一试,为朕旗开得胜。”
展关山依言策马上前,一身劲装被风吹得服贴在身上。
他从剑筒里抽出三支箭,依次夹在指间,见他如此,文武大臣小声议论。
“展将军是要三箭齐发吗?如此风大,三箭齐发只会势弱,更容易失了准头。”刚才汗颜退到一边的武状元说。
展关山并没有答话,“嗖嗖嗖”三声连响,三支箭排成一线整齐射向靶心,前箭才落下,又被后箭射中箭羽,穿透靶心,只剩最后一箭兀自颤抖停留在金色箭靶正中红心。
喝彩声立刻响起。
皇上满意地看着他,“不愧是朕御封的镖骑将军,放眼天下,何人可比?”
“狩猎宴开始,”太监大声唱道,“各位自当奋勇,今日以武诏天下!”
秋风瑟雨中等了许久的坐骑都早已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观摹的老臣,女眷们纷纷让仆从收拾了,移步内室。
“小姐,风大。我们也进去吧。”
衣翎紫站了起来。
前面一骑返来,到她面前落马,是一名锦衣卫,“雨歇,皇上邀倾乐公主同行。”
看了看前面的校场,衣翎紫答道,“知道了。我随后便来。”
看着锦衣卫重新上马离去,穿过只剩一骑的空旷校场。
展关山取了翎箭,放入箭筒中。看到锦衣卫去而复返,他也猜到是为了什么。
身边蹄声得得响起,衣翎紫在他不远处立了马,信手取下一把长弓,另一只手里拈起三支长箭,如他刚才一般。
箭上弓弦。
“嗖嗖”,她连射两箭,不偏不倚均射在正中,将他刚才留在靶心那支箭推出后,第二箭又如前继续推进,直到最后立在靶上。
展关山目光随之流连在金靶之上。
放下弓,挽繮从他身旁经过的衣翎紫,抬手闲闲将手中剩下的那支羽箭甩了出去。
羽箭准确贯穿靶心而出,靶心连中几箭之后,已不牢固,被这去势甚急的最后一箭直接摧毁,整个金靶只剩了周围一圈箭,正中红心已然空洞。
“御妹可愿学骑射之术?日后便可与朕同游狩猎。”皇上拉了满弓,一箭稳稳射去,一只野雉扑倒在灌木丛后。身后锦衣卫立刻上前捡拾。
“翎紫怕是如何学也学不来,”衣翎紫拉紧了身上披风,淡淡道。
繁毓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冷吗?”
衣翎紫干脆的点头。
“你回校场候着吧,莫要再受寒了。”繁毓侧过身来,“前几日御花园中几株名贵菊品盛开,本待召你进宫共赏,奈何你已感风寒。一会狩猎宴结束后,再与朕同去御花园赏菊吧。”
衣翎紫既不应承也不拒绝。
“可惜昨日风急,许多花瓣凋零。”皇上有些叹惋。
“皇上威仪天下,便是叫百花顷刻绽放,又有谁敢不从?”
繁毓看着她低头垂首的顺从模样,眼里渐渐有了愠色,他扭过头去重新看着马前丘陵,淡然道,“说来今日是有些不便,西地使者还带着贺礼在朝堂中等候,一会,宴毕,你便先回衣府去吧。”
“那此刻翎紫便先回校场了。”衣翎紫语气依然平淡,像是她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对他的微怒也全无所觉。
她掉转马头,只听得繁毓在她身后说道,“花,自然是要开得从容,才有颜色风情可赏。朕又岂会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看着她慢慢行马下山的背影,繁毓眼中微光略沉,“可若有一日,朕令你绽放,便容不得半刻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