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压顶,歇了片刻的雨重又下起来。
狩猎的文武百官大都回到校场,校场四周已支起了雨篷,摆上了长桌,正中一块空地,皇上的猎物已用红绸挂在杆上,琳琅满满一杆,自然是最多的。
“皇上威武。”大臣纷纷称道。
“皇上箭术果然名不虚传。”
刚才在内室休息的老臣女眷此刻也都站在屋檐下,对着场中支起的长杆指指点点。
繁毓穿着裘衣,一旁宫女忙着将暖汤递上。
往来仆人川流不息,正往四边长桌上摆放佳肴美酒。
“皇上,一会狩猎宴便可开始。”太监奏道。
繁毓懒懒抬起手指,“令文武百官入席吧。”
“是。”太监传令下去,一会席间便坐满。
皇上的左边下首坐的是当朝丞相,京中文官,右边坐的是武官,依照品次,最末的便是新进武状元,未封官职,只看今日表现如何再行定夺。
“皇上骑射俱佳,如此勇健,实乃苍生之福。”金丞相入座,拱手道。
繁毓眼光落在右手边第二个空位上,随口道,“丞相今日收获如何?”
“老臣年老体迈,亦不善此道,不过应应景。”金丞相干笑道,“不过,臣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想国家社稷之事。”
“哦?那你想出什么来了?”
“臣在想,皇上乃得天意民心之真命天子。”
对空洞的奉承话,繁毓还是有免疫力的,“何以见得?”
“皇上边关有大将军雄威镇守,身边有年轻有为的镖骑将军追随,文武百官忠心事主,近日更喜得御妹,一切莫不是天意如此,是要助皇上一统江山。”
皇上繁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丞相思维缜密,果然过人,何尝不是天意赐朕的左膀右臂。”
“蒙皇上错爱,”丞相拱手,“臣必不辜负,愿赴汤蹈火为皇上分忧。”
“分忧?”
“远的暂且不说,几日前西地遣来使者为太后华诞送上贺礼,至今仍在宫中等候皇上吩咐。”金丞相偷看了一眼皇上眼色,接着说道,“皇上必是觉得此事怠慢不得。臣以为,既然西地廖莎王有意投诚,皇上何不借此机会笼络?”
金丞相明明知道藩王是二皇子锦谊的人,也知使者乃是刺探口风而来,现在既然这样说,必有深意。繁毓想着,开口道,“那依丞相的意思,该如何笼络?”
“金银锱铢,并赐公主合婚。”
“公主?”繁毓坐直了,满脸疑惑地质问,“合婚?”
“皇上御妹倾乐公主。”
坐在不远另一桌上的衣翎紫看了过来,正碰上繁毓目光。
“那廖莎王仗着关外有些势力极为挑剔自大,”繁毓收回了目光,缓缓道,“倾乐公主虽出身名门,但乃是朕义妹。只怕廖莎王嫌她并非皇室血统,如何肯接受?”
金丞相笑道,“若他敢拒绝公主合婚,皇上便以目无天朝,出兵剿灭之。”
原来是打的这样的如意算盘,繁毓搅动着手指,“那若廖莎王同意合婚呢?”
“有倾乐公主日日监视廖莎王行踪,皇上岂不也是了却一块心病?”
“话虽如此,”繁毓也渐渐看出这是金丞相的一石二鸟之计。不但除去廖莎王,也免却衣翎紫继续留在他身边。只是金丞相所言非虚,让他一时找不到推脱之辞。
大雨瓢泼中,一骑踏来。
展关山浑身湿透,跳下马大步走来。“臣山中迷路,是以来迟。”
“你来的正是时候,”繁毓看着他,露出笑容,“正与丞相商议合婚之事,你以为如何?”
“合婚?”展关山淋湿的黑发紧紧贴在额上,眼中黑白分明,流转之间氤氲雾气弥漫。
“丞相提议朕将倾乐公主赐与西地廖莎王合婚,”繁毓慢慢说得字句分明。
“展将军山中迷路遇此大雨,如此寒冷天气,还是先进内换身干爽衣服再说。”一旁金丞相道。
展关山瞥了一眼金丞相,并不理会。他当然不是迷路,只是不想回来而已。
“臣以为此事不妥,倾乐公主被册封未几日,便赐与合婚,廖莎王必以为是皇上有所谋,而刻意为之。况且此去西地路途遥远,公主久病初愈,若在路途奔波中有所闪失,反落廖莎王话柄。”
繁毓频频点头,“关山所言极是。金丞相,难为你不顾年老体迈,如此恶劣天气还参与今日狩猎宴盛会,便安心享用,勿再劳神为朕分忧了。”
金丞相脸色尴尬,知道皇上是个有主见的,多说反而惹恼了他,“老臣明白。”
“皇上,”不知何时,衣翎紫走了过来,盈盈一福,“既是于社稷有利,翎紫愿意奉旨前往西地合婚。”
“你⋯⋯”没料到他百般拦阻,她竟主动请缨,繁毓有些恼怒。
“公主如此深明大义,老臣佩服。”金丞相见机煽风点火。
衣翎紫含笑不语,承受着前方两道杀人的目光。
“方才已经说了,此事只怕弄巧成拙,反为不妙。容后再议吧!”
“这廖莎王想必胸中颇有城府,揣摩皇上心思怕也不是一两日之事,”衣翎紫不徐不急道来,“皇上怎么想的,如何看他,他必定早已心中有数,又岂会因为公主之号册封了几日抑或几年,而认定皇上图谋与否?”
“公主聪明过人,此番见地令老臣心悦诚服。”
虽然皇上已经说了容后再议,但挑起话题的是倾乐公主,金丞相也乐得附和。
“御妹,”
“一日边关不定,皇上一日不能心安,翎紫深明此理,若惦记个人宠辱而失了大义,倾乐公主这名头不要也罢。”
不曾想衣翎紫看来玲珑,竟有如此倔强,繁毓怒道,“好!朕成全你!”
“皇上!三思!”
展关山出声提醒。繁毓斜目看着身侧,一旁宫女太监吓得面色苍白,俯身在地,只听繁毓指节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
“笃笃”之声扣人心弦,知道皇上心中不快,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展关山锐利目光落在衣翎紫身上,关外苦寒,她为何如此铁了心的要嫁去西地?
“好,”繁毓沉沉开口,怒意未消,“御妹既有此志向,朕便将你许以西地廖莎王。”
“皇上⋯⋯”
“皇上圣明!”
“谢皇上。”
大臣的称颂和衣翎紫谢恩的话语早将展关山的声音湮没。
“此去路途遥远,便由镖骑将军展关山护送,择日而行!”
皇上当真要她远嫁边关?展关山愕然,“皇上⋯⋯”
“你附耳过来,朕有一语要你传与廖莎王。”
展关山依言上前。
“若有机会,就地斩杀便可!”繁毓说完,悠然一笑,向后靠在龙椅上看着他,“你明白了?”
展关山眼里有复杂的情绪,“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