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分,淫雨霏霏。
素千撑起了油伞,吩咐轿夫道,“小心天雨路滑,莫要摔着了小姐。”
两名轿夫应了一声,稳稳起轿。
“小姐啊,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见小姐没有回答,素千接着说了下去,“姑爷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小姐你就算不心心念念地记挂,也该呆在府上等候消息啊。现如今这样整日会友赴宴,哪有一点不快活,怕是遭人非议呀。”
“怎会?难得小姐我今日也是嫁了人的,可以出来抛头露面,此时不风流快活,更待何时?”衣翎紫撩起轿帘,看向外面的花花世界,果然十分快活模样。
也不知为何当初父母定下这个规矩,她若不出阁,便须整日呆在尚书府中,不得出大门半步。
所以关了十几年,她现在说的也实在是肺腑之言。
今日是邱家三位小姐约的还去楼论画。
还去楼是一座处于京城最繁华地段的三层酒肆,原名风雅楼,先帝曾微服私访,题“还去”二字于此,因而改名还去楼,如今已俨然成了名士佳人的结交汇聚之地。
邱家祖上曾任京尹,后人弃官从商,专心经营瓷器,在京城也算颇有名望,财大气粗的名门旺族。
这不,邱家三姐妹一出手便包下整座还去楼。一楼二楼满座风雅名士,绸衣倜傥,或题诗,或作画,三五成羣。楼上则是名媛淑女,大家闺秀。
衣翎紫来的略迟,上得楼来已是满满佳丽。
她说是想出来风流快活,前一阵恶补,日日逍遥,现在也已经觉得有些乏味。
只是,人在京城,此时风口浪尖,身不由己啊。
她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还没坐稳,邱家大小姐已经捧着一幅画卷走了过来。
“翎紫,”虽然结识未久,邱家大小姐已经与她熟得像是打小相识,“如何来迟了?当罚。”
衣翎紫正要开口,一羣叽叽喳喳的彩衣少女已跟着邱家大小姐围了过来。
“这是哪家千金?生得曼妙。”
邱家二小姐凑上前,下巴微微扬起,俏目一瞟,“她便是展二公子才迎娶的夫人啊。”
她不提衣翎紫是尚书府千金,因为在今日这楼上一个受皇上冷落的尚书府实在不值得说,也不提她是大将军次媳,因为先帝仙逝,二皇子即位,与大将军关系微妙,如今已是满城皆知的忌讳。
但展二公子风流才名,无论何时,都是千金淑女热议追捧的中心。
经她一介绍,惊叹,羡慕,妒恨此起彼伏。
衣翎紫春风满面,巧目倩兮——她就是这么一个虚荣女子,留连交际浮华,不问政事,只享受风花雪月风雅生涯。
在那些嬉笑,轻蔑,谄媚眼光中,她认真思忖自己是不是该将这“还去楼”重新改为“风雅楼”,以示她风雅无边到无知无畏的地步。
“我道是谁,原来是衣尚书千金,”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打消了她挥毫“风雅”的念头。
“近荷,”看来又是邱家小姐的熟人,不光她们三人,其他人都笑脸迎了上去。
“金小姐才华横溢,何不点评一二?”
有人提议。
金近荷并无意赏画,径直望着衣翎紫。
原来是宰相府上金小姐,难怪得众人羣星捧月。衣翎紫迎着她挑衅眼神,不由微微一笑。
“不知衣家小姐今日怎得闲来此逍遥?啊,我倒是忘了,当称你一声展夫人,”金近荷掩口而笑,看来毫无歉意,“怎不见展二公子同来?听闻那日他连喜帕都未揭,当真如此嫌弃你?”
“你⋯⋯”最是护短的素千已经两手叉腰,却见衣翎紫款款起身,“素千,今日玩够了,我们回去吧。”
“小姐,你⋯⋯”素千忿忿不平,但小姐不发作,她也只能忍着一肚子气跟在后面。
衣翎紫好像没有听见金小姐刚才的话一样,从她身边走过,犹自转头看向楼下长街,好不热闹。
金小姐面如芙蓉,泛起笑意,“可是回尚书府?大将军府已经走的不剩几个下人了吧?”
衣翎紫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拾阶而下。
“要说门当户对,还当是宰相将军。”身后议论声起。
“可不是?”
出了还去楼,外面长街热闹,风光依然旖旎。
“小姐,她怎么这样欺负人?”素千气得泪流。
“难得,”衣翎紫望着满目琳琅的繁华,有些漫不经心。
“难得?”素千气得快发疯。
“啊,”衣翎紫回过神来,笑道,“我是说难得有人欺负,若是象往时那样呆在府中,日日枯燥,哪有被欺负的机会呵,随她吧。”
“随她?那日公子不肯入洞房,你也说随他。今日,被人如此欺凌,你还道随她?”
不随她?又怎的?谁叫她父亲礼部尚书不得先帝看重,一直被不冷不热的扔了个闲职,在京城官场浮沉还能至今未沉,已是奇葩了。
如今虽说二皇子继位,人人自危,朝中势力两分。这两派对礼部尚书府却连拉拢的力气都省了,这本来也是明哲保身的好事,偏偏将军的人追随了大皇子,而她刚嫁入大将军府,这岂不是让尚书府雪上加霜?好在,二皇子顾忌大将军执掌兵权,还存拉拢之心,一时没有对将军府的人下手。
也好在,衣尚书一直是个糊涂中庸的尚书,忙于清理朝野的二皇子完全可以不担心的让他继续浮沉。
“我看,是金家小姐她想嫁入将军府,如今对小姐你是妒恨得厉害了。”素千尤在耳边唠叨。
衣翎紫翻拣着扇面,点头。
说起来,比起大将军,宰相,她们家门第确实低了些,父亲当初所谓的门当户对,实在是有点不妥啊。也不知父亲是如何攀上的姻缘?
“小姐想什么?”素千见她不说话,好奇问道。
“我在想,她说的真对。这将军府里连个使唤的人都缺,花来花去还要花自己的银子。”衣翎紫已挑好了团扇,看着素千从钱袋里拿出碎银,“这嫁人的买卖当真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