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展关山手上厚背关刀重重落在城墙上,将匈奴搭上来的长梯一刀斩断,同时,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头弓箭手瞄准了那些先行冲上来的匈奴人,一排火箭放了出去。
“倒油!”另一排士兵举起手中油桶,从城头向下泼了出去。
顿时,哀嚎声四起,被火烧着的匈奴人抱头打滚,火势顺着油蹿成火墙,阻慢了匈奴大军进攻之势。
这已是边遥被围第二日。
“城中还有多少物资?能撑多久?”
“三日。”都尉答道,“大将军接到信报后,定会火速出兵救援。”
展关山大刀一挥,又将一根攀城索斩断,看着城下绵延不见尽头的匈奴人,“无需三日,再有一日半足以让援兵到来。”
听他这么说,背后督战的大皇子也松了口气。
城下匈奴人豹头环眼已经清晰可见,这些凶狠着称的匈奴人在战场上果然个个勇猛,令人望而生畏。前面的人还在号叫,后面的人把云梯一扛,又开始尝试登墙。
“放箭!”都尉指挥着弓箭手。
四面城墙被围,相似情况,只是这面的攻势最为猛烈。
幸好边遥城是战事前沿,**弓箭储备充足,又有都尉重兵把守。
“此处战事紧急,皇上不如暂时移驾都尉府,免为流箭所伤。”
繁毓眉关紧锁,看着城墙上涌动的人头盔甲,再望城下断剑残戟,硝烟弥漫,“朕一路西下,出了关,便见战事紧迫,一路追袭,到了这里,终于还是被匈奴人围住,此乃是天意吗?”
“匈奴由山崖关突破,此事蹊跷。”展关山顿了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只怕是有人暗中协助匈奴入关。”
繁毓注视着他,平静道,“你是说锦谊吗?”
展关山不语默认。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繁毓背转手,看着京城的方向,“西地廖莎王的领地便在附近吧?”
“是,”
“锦谊幼年时出宫游历,便是来的边陲西地,与廖莎王熟识也不足为奇。所以匈奴人能如此快的时间备好车船军火也不足为奇。”繁毓沉思,“有朝一日,我必定奉还。”
城头临时摆放的案几上酒杯微漾,几滴酒水溢了出来。展关山略感不妥地抬头望了望远处。
“这些匈奴一路横扫过来,路上城池必定是座座遭殃,苦的是百姓,颠簸流离,生离死别。”
“皇上有如此仁心,是天下百姓之福。”
城头上突然一声叫嚷,“那是什么?!”
展关山一个箭步跨到瞭望台上。
远处匈奴兵让出一条通道,隆隆声响,一座小山般的攻城车轧得大地抖动,缓缓向前。
攻城车的后面还跟着两架长柄的投石车。
“那是什么?”大皇子跟在他后面,不解地问。
展关山一时没有说话,刚才都尉说的还能坚守三日,是在眼前的情形下。若是攻城车一旦到了城下,他们便连半日也难支撑。
更别说这之前,投石车就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
“关山,”见他凝重神情,大皇子繁毓忍不住催促。
“回皇上,”展关山握住剑柄,“此乃攻城车,投石车。此物攻城如入无人之地,摧枯拉朽。”
“若是到了眼前,此城还能守得住吗?”
倾城转眼!展关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已别无他法,“臣愿领三百精兵,深入敌军,将此物毁去!”
“不可!”都尉忍不住阻止道,“三百精兵入匈奴数万阵营,不过是泥牛入海,毫无胜算可言!”
展关山寞然道,“除此之外,还有何良策?胜算虽小,也不能束手待毙。”
都尉长叹摇头,“二公子,我知你英勇善战,但此举万万行不得。”
“便是不能成功,只要拖延得时间,等到家父援兵到来便可保此城无虞。”展关山回身,神情凛然,朗声道,“城中可有三百死士,愿随我杀入匈奴,毁去攻城车,保我山河国家!”
城头喧嚣一时安静下来,拥挤在城下的百姓士兵也都抬头望着他。
鸦雀无声。
“我去!”一个高人半头的粗壮大汉举起手中重锤。
在他周围瞬时腾出一片空地,又转眼被填满,齐刷刷看去,多是铁甲银铠的守城士兵,个个高举手中兵刃,呼声雷动,“手刃匈奴!保我山河!!”
人羣中,衣翎紫诧然地望着城墙上那一缕刺眼银光。本以为他是京城中的风流名士,却在关外巧遇,以为他是商贾子弟,护镖西去,现在身陷囹圄,他却在城上视死如归,一呼百应。
感觉身边人潮汹涌,有人端上酒水给那自愿出城的三百死士,城头大鼓架起,大门两侧士兵竖起长戟,严阵以待。
展关山已披挂整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随他出生入死的十五轻骑,面向城内士兵,“出此城门便是刀头舐血之事,有牵挂者勿随我来!”
回应他的是呼声雷动,城头战鼓轰隆中,城门缓缓打开,城外凌乱战场一步之遥。
一名轻骑当先冲出,手中战旗猎猎。
展关山挥刀策马冲入敌阵,势如破竹,身后三百死士跟着一涌而出。
骤然见被困了一天的城池内涌出许多士兵,匈奴有些发懵,再加上他们攻城已有一日,毫无进展,未免士气低落,转眼间便被守城士兵冲开了一条血路。此刻三百死士耳边进军的鼓声大作,人心振奋。
但很快,他们就被层层的匈奴包围,变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孤舟。
“放箭!”都尉挥手。
城墙上弓箭手一波又一波,轮番放箭,但也只能骚扰到靠近城边的匈奴。
本来紧密靠在一起的三百人队形被渐渐拉长,在匈奴的大军里冲撞,慢慢变细。
马背上展关山大喝一声,双臂抡起长关刀,霍霍生风。靠近他十尺之内的匈奴无不血溅当场,凭此杀出一片空隙,一时浓浓血腥让匈奴兵也望而生畏。
他在前杀出了一片缺口,后面的人得了喘息的机会,跟了上来。
既为死士,所有的人都抱着不归的念头,杀敌的时候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拼了命的杀,多杀一个便是赚一个。这样的狠劲,和倒下的士兵,竟让两百多人冲杀到了匈奴大军的中心。
此刻已可见前面攻城车正隆隆的轧向城门的方向。
但是,投石车早已停了下来,在后方安置妥当。匈奴装上第一波巨石。
拉紧。
放。
方圆二尺许的巨石自空中呼啸而过,也掠过这两百人的天空,直接向着他们身后边遥城上撞去。
“轰,轰”两声巨响,城墙上的人只觉整个城墙颤了颤,一颗巨石在城墙上砸出深坑,另一颗落在墙头,几个垛口被砸飞,附近的弓箭手立时殒命。
匈奴信心大增,刚才退却的士兵又往城脚涌去,搭建云梯,甩出绳索攀城。
“放箭!”
“泼油!”
都尉声嘶力竭大吼。
一轮一轮的攻城,一轮一轮的放箭泼油。空中每隔一会便不知会落向哪里的巨石。刚才还人头踊跃的城头上,转眼血肉模糊。
大皇子繁毓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展关山一定要带着三百死士主动出击。
这样的攻势下,这城和城里的人是必死无疑啊!
他不由看向匈奴阵营中那些死士,此刻他们距离攻城车不过数步之遥了!
展关山砍倒马下匈奴的同时,不断促马前行,他身后十五轻骑以一挡百,配合剩下两百不到的死士,将扑上来的匈奴杀死,击毙,砍倒。
攻城车就在眼前,他只觉意气风发,只要能毁掉攻城车,任务便完成了一半!
耳边突然安静,擂人心房的咚咚战鼓骤停,只剩胡人呐喊怪叫,刀枪碰撞的声音。
这些深陷敌军的人几乎是同时抬头望向边遥城。
城墙上已布满了被投石车砸出的坑印,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一般的匈奴,墙头上旌旗横躺,满目疮痍。
边遥城可还在?
死士心中一寒,只这一怔愣间,身边又倒下了几十人。
“毁掉攻城车!与我冲杀投石车!”展关山大呼一声,手上关刀用足力气,贯穿攻城车厚实的壁垒。
他这一声唤回死士的心神,重新投入厮杀。
“放箭!”都尉挥刀砍落城头上一个匈奴,他跟随将军边关多年,也是身经百战,此时危难关头,还能坚守。
虽然已有不少匈奴爬了上来,但若是不继续之前的布防,只会越来越多。
在投石车的不断攻击下,不光是城上防守变得艰难,一颗巨石不偏不倚砸中了军鼓,擂鼓的士兵当场身亡。自古沙场上鼓声振作军心,士兵听到鼓声便知道勇往直前,现在鼓声一停,军心涣散,城中士兵百姓均是人心惶惶。
“铛”的一声高亢的金石之音响起。接着,如千军万马,滔滔江水,滚滚而来。
他愕然循声望去,只见城头上一个女子宴然端坐,抬指行云流水间,将一把古琴铿锵音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头上斗笠压低,看不清是什么人,只有身周丝带在城头狂风中乱舞,而她浑然不惧,宛若置身高堂,满座知音。
一支羽箭从他身旁擦过,都尉回头一看,身后一个匈奴中箭倒地。
他对面的大皇子繁毓手挽长弓,斜眼看向那抚琴女子,“有此巾帼不让须眉!我军中将士还有何惧!”
“放箭!”都尉的声音比刚才洪亮了许多,手果断一挥,一排胡虏从城墙上摔下。
“泼油!”已熟悉了节奏的士兵比刚才更迅速。
到了存亡关头,城下百姓也登上城来帮忙,城头上的胡人胡语渐渐稀少。
展关山一刀斩落想要偷袭马腿的胡人,听得琴声起,他便知道是她,这边远之地除了她成日背在背上的那把古琴,只怕再找不出第二把。
她竟然没有出边遥城。
鼓声骤停,他也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只是,这琴声再如何雄壮,嘹亮,终是靡靡之音,只可乱耳。
“何人城头奏琴?”
十五轻骑也抽空探头张望。十五骑只剩十三,大多也已负伤。
“是我汉人乡音。”
“从来道文士酸腐,也有此豪情!”
“咱是粗人!除了一身蛮力,未曾见过世面!今日到死也算是风雅了一回!”
剩下死士不过小半,杀红了眼之后,破釜沉舟,再听见国人雅士琴声,顿觉豪情万丈生起,
“边遥城仍在!匈奴休想踏入半步!”
听得他们斗志重被激起,展关山身侧轻骑将旌旗一挥,杀向投石车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