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明。
这一夜竟是无人打搅,展关山放下空杯,门外秋叶弥留,门内他眼迷离。
昨夜休书当已送到了衣府,这一夜她如何过的?
耳际破风之音,他酒杯向后一抛,当地一声挡住背后冷箭,跌落在地碎成瓷片。
“告辞。”他有些醉意,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忘了这是何地。
又是破风之音,有物疾射而来,他凭直觉躲开,看着门框上犹在晃动的袖箭,不由火起,啪地一掌拍上,回头道,“完了吗?”
背后一片寒光里看到沙子膺的脸,他冷然一笑,掠过半空,已用沙子膺自己的袖箭抵上了他的后颈。
沙子膺回身缩脖,不知从哪里一剑刺出。
他的剑比一般的要短,所谓一分短一分险,适合近身肉搏,而他发出的袖箭适于远攻。
“灌了你一夜竟是白灌了。”沙子膺笑道。
展关山剑亦出鞘,“有事未了,便不能醉。”
沙子膺一剑刺出便得展关山两剑回击,藉机荡开,挡在门口,“恐怕是何事将军都不能出此门。”
“原来指挥使动手是为此,”展关山动作一缓,宿醉已醒,“我不出去便是。”
“不出去也不可。”沙子膺袖箭先发,人随后而至,“皇上有旨,天亮时分,你我只得一人出此门!”
一剑挡开,展关山嘴角慢慢勾起,缓缓道,“原来如此。指挥使,我虽入皇宫,却并不打算束手待死。”
“欲待何为?”
“我要看看我这条命,你准备拿多少命来换!”
“也是,要人命岂有商量的余地,当然拿命换,公平!”
风声凌厉,沙子膺全力施为,已是不要命的打法。
本来,皇上的任务要是完成不了,这命就没法要了。
周围看似静悄悄的,但是潜伏的人绝不在少数。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沙子膺的部下,在等待时机出手,还是沙子膺的替补——如果展关山杀了沙子膺,这些人就会出面继续狙杀他。
当然,这也绝非易事,此刻这些人被回荡的冷冽剑气震慑得不敢动弹。
沙子膺身为宫中锦衣卫的指挥使,一身本领又怎是一般人可比?
展关山一剑指向沙子膺印堂,代价是左臂可能完全暴露在沙子膺的短刃下。
按照一命换一命的说法,这个交易他占到了便宜。但周围虎视眈眈,失去一条臂膀与死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展关山一声长啸,只要眼前还没死,他就可以换更多命。可笑的是,他没有战死沙场,却是死在家园!
一剑疾刺。
这交易他做。
沙子膺虽然不想,但哪还有他选择的余地?眼看胜负即分,院外闯进一个太监,手向空一扬,“皇上有旨——”
展关山剑一凝,终于还是停在了沙子膺鼻尖。沙子膺一身大汗淋漓,白了展关山一眼,撤剑,躬身下跪。
“展将军接旨。”太监看了他一眼,话中满是笑意地提醒他。
这个太监不太熟识,但在皇上身边见过几次。
展关山收剑,慢慢走到沙子膺一步远的地方,与他齐排跪下。
“臣接旨。”他说得轻而快,不带一丝情绪。
太监展开圣旨宣读起来,这道圣旨大意是今日狩猎宴,百官赴会,亦会趁此盛会,册封展关山为神羽侯,云云。
“谢旨——”太监说到这里,即是圣旨读完了。
展关山没有动,也没有谢旨。从云端跌到谷底,再被捧上云端,他已经没有喜怒的心情了。
而且谁知下次如何?
“完事了。”沙子膺站了起来,拍拍膝盖,“你这回可以放心喝了。”他说得像是每日早朝完毕,同僚之间闲聊那般简单轻松,完全不象一刻前在展关山的手里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展关山这才留意到太监已经走了。
“这太监是何人?”
沙子膺看了他一眼,像是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过他对展关山没有仇恨,倒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皇上跟前红人,齐喜。”
皇上跟前红人?这词曾几何时也用来形容他,展关山失笑。
“开心就好。”沙子膺笑道,“恭喜你多活了一晚,封官加爵了。”
“是吗?”这种事情未必每个人都喜欢,未必一直都会喜欢。
“刚才圣旨说得清楚,”听见外面声音,沙子膺道,“接你去城外狩猎宴的人来了。”
“押解我的竟然不是你?”展关山自嘲,向院外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沙子膺自语道,“这可不是好差事,你以为我会喜欢?神羽候,但愿你活得久一些,别让我再去缉拿你就好。”
秋高气爽,郊外皇室猎场的山坡上,风展旌旗,马嘶龙鸣,这气势比起当年皇上还是大皇子时,不知壮大了多少。
文武百官摩拳擦掌,中间还有服饰奇异随藩王前来的异族将领。
“皇上鸿福齐天,才有这太平盛世景象!”金丞相如往年一般,虽不下场狩猎,但必定到场陪伴皇上左右。
皇上身后一名藩**音嘹亮,“这狩猎场头筹不知将会谁人拔得?”说着,跃跃欲试。
皇上泰然一笑,自信道,“好,若诸位藩王拔得头筹,朕还额外有厚礼相赠。”
“皇上如此说,那本王得拿出看家本领来献丑了!”不光是他,其他藩王也摩拳擦掌,兴致浓厚。塞外本就尚武,这些藩王即使别的不行,在骑术箭术上都是下了一番功夫浸淫的。
“哈哈,只怕不能让你们如愿啊,”一名藩王大笑道,“本王听说镇守边关的展将军也在京中,有他在,这夺魁之事必是不遑多让,诸位也当真只好助回威了!”
皇上面色微微不爽。
“本王看倒未必,”说话的是坐在皇上下首一人,他一身白衣,看不出多少彪悍之气,倒是文质彬彬。
“荆王对朕的大将没有信心?”皇上饶有兴趣看着他。
荆离欠了欠身子,“不是对展将军没有信心,而是对皇上太有信心。听说皇上自幼习箭,以至先帝把这片猎场赐给了还是太子的皇上,而狩猎宴亦是皇上所创。可想而知,皇上在这方面的造诣必定登峰造极,我辈望尘莫及。”
听荆离这么一说,其他人露出赞叹唏嘘之色。
皇上看了荆离一眼,这荆王看来年轻,却不象廖莎王那般讨人嫌恶。这般表现,让皇上极为赞赏,要知道西地的领土之大,有些藩王加起来才能和荆王的势力抗衡,这也是为什么荆离能够坐在这个位置离皇上这么近的原因。
“皇上这狩猎何时开始?也让我等开开眼界,见识一下皇上英姿。”
“不急。”皇上口中说着不急,心里也是有点急了。但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他也放不下心来弄什么狩猎宴。
展关山是否还活着?如是活着,他又是否会听命前来?
一骑快马驰来,马上却是一名锦衣卫,离他们还有两丈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皇上,展将军来了。”
“好,”皇上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带他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