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是一只红木匣,上面雕凿百花争艳,蝶戏花丛,一双并蹄莲做成锁扣,盖上卷舒的荷叶下栖息两只鸳鸯,低头私语。
一滴墨从展关山提着的笔端落在纸上,干净的纸面立时溅成一道疤痕。
揉了纸,他望着窗外日已西斜。管家来请过他用餐,外面等着他的三个部下烦躁不安,只让人送了饭食,仍在外面等着他。他越是没有出去,他们越发寸步不离。
当年组建这支十五人精英小队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护驾离京,一路逃避追杀,边遥一战,而今只剩下了三人。
这一路上,是这十五人,三百死士,还有诸多官兵,血肉铺垫,他如何能舍?
将军府一干仆众尸骨未寒,他如何能将现今这十数人又推进火坑?
他不为功名利禄,他可以放下朝政纷争,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
休书不写,她则命不保。
离了他,她不但没有性命之虞,有先帝遗诏,有皇上垂青,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皇帝共享九五之尊,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是这休书如何写?
休一个他从未相敬如宾过一日的女子。
巧笑倩兮,眉目盼兮,如今却是黄粱一梦。
窗外夜风卷起地上的黄叶,缱绻越墙离去。
不可留,琴音绝,休休休!
展关山将纸笺放进信封,提笔飞速写下休书二字,啪地丢在桌上。
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他推开门,走进百竹三人正在等候的凉亭,桌上还有几盘小菜,一壶热酒。
展关山端起酒壶直接灌进嘴里,“把里面的信函和木匣送到衣府去。”
“二公子?”百竹三人不知所谓地看着他。
“快去!”他催促,再不去怕自己后悔。
被他眼一瞪,石渠飞一样的跑了进去,捧了两样东西出来。
“这是什么好东西给衣姑娘的?”石渠识字不多,咕叨着,笑眯眯掂掂手上木匣,挺沉,“这么多好吃的?”
虽是夜晚,红木匣的颜色还是抢眼,百竹怔了一下,“二公子这不是——?”
展关山背对着石渠,“让你们走就快走!”
“哦,公子是怕凉了不好吃,”石渠傻傻地捧着盒子就往外走,百竹一个箭步抢去上面的信函,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颤声道,“二公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车东风从他肩上看下去,也是惊讶,“二公子,好好的怎么写了休书?”
“休书?”石渠转过身,“这个怎么吃?”他说完也想明白了,气鼓鼓大步走了回去,把木匣往石桌上一撂,“这差事我不干!二公子,你一定是脑子里进水了!”
石渠这话放在平时也没人敢对二公子这样说,百竹和车东风互看了一眼,有默契地走到石渠旁边。
“不去的话,以后你们就不用再跟着我了。”展关山平静道,烈酒入喉,秋意变淡。
“我,我,不跟,不⋯⋯”石渠嘴巴哆嗦了几下,还是没说出来,抽了自己一嘴巴,走到枯黄的草地上蹲下。
“二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展关山回过头看着心腹百竹,月色下双眸寒凉似秋光剪水,完美的脸庞唇角一勾,笑道,“展家二公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了?”
百竹只觉身上一冷,不由退后了两步。
“不去?”展关山走过他们身边,视若无睹,“送信这等小事,难道还非要你们做不成?以后都不用再来了!刘管家!”
“二公子!”百竹叫道,见展关山停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但我相信这里面你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展关山纹丝不动。
百竹接着说了下去,“如果,这是二公子的命令,我去。”
“你⋯⋯太没原则了,这种事情也干⋯⋯不就是为了跟在他身边吗?”车东风小声说着,拉了拉地上的石渠,“你走不走?”
“我,我想跟着公子!”石渠抬头,扁着嘴挤出这么一句。
“那就走啊!还蹲着干什么?!二公子,我为你这脸都不要了!衣姑娘要是想踢我就让她踢让她打!走!”
刘管家匆匆走进来,见三人一脸悲愤地走出去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走到展关山面前,“二公子,有何吩咐?”
“你,”展关山看了三人的背影一眼,声音变得低哑,“给我备鞍!”
“二公子要走?”刘管家惊讶道,见展关山没回答,他改口道,“这么晚了,公子要走也等明日天明⋯⋯”
“马要快马。”展关山全然不理,依然吩咐道。
“那,要御寒的马具吗?老将军那边下雪了吧?”
望着清朗弯月,展关山一时没回答他,要入冬了,可是他根本没想好往哪去。
“随意吧!”展关山丢下一句,把刘管家弄得呆在原地,这个怎么个随意才好?
“那,那公子的衣物⋯⋯”
“无需你操心,备马就是。”展关山低声凝眉,将剑细细擦了一遍,哪里还是白日那个温文的展二公子?
“⋯⋯是,是,小人这⋯⋯”
“镖骑将军展关山接旨!”院外突然传出太监的声音,在入夜后开始安静的傍晚传出去老远。
中间还夹杂着快马蹄声,冷兵器相碰的声音。
赵公公跌跌撞撞滚下马背,从大门冲进来,见到展关山方才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抹了把粉扑扑的脸上细密的汗珠,假装从容却掩饰不住急促的气喘,“这夜了,展将军还未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