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种情景是多么的不和谐。前面不远是杂乱无章, 五味杂陈的菜市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往来间也是尘世间最平凡的小人物。一辆深色的高档轿车就停在那儿, 紧闭着黑漆漆的玻璃窗, 享受着市井小民的“瞻仰”, 周身折射出人羣的神秘光影。
如果不是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也许她也会一边挑拣着新鲜的胡萝卜,一边挑着眉和卖菜的王婆讨论着这辆车的市值及即将在本市上市的时间。
然而,时光流转, 她站在车头的位置,五年前在学校里的那场景历历在目, 也是一个人潮汹涌的时刻, 也是这般的不同寻常, 霸气十足的车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里面的人却只把目光定在小小的她身上,一时间, 背脊冒出冷嗖嗖的感觉,彷佛穿行在热带雨林中的旅人被响尾蛇阴湿腥臭的毒信子追踪,而早已忘记了要逃。
意料之中的,车门轻轻的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她面前,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看着那打开的车门, 想象着跨进去之后可能见到的人, 要听到的事, 指尖冰凉。然而, 她却不能退缩,她已经长大, 不再是那个胆怯的,任人摆布的小女孩儿,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折磨自己,发了狠逼着楚流章离开自己。现在,她要为自己,为楚流章,为他们的爱去争取些什么,面对些什么,即使再困难。
这样的自我安慰似乎给了她些许的力量,她抓紧手中装满菜的布袋,一步步走近。跨进车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倒后镜里面的女子面色凝重,动作僵硬如缺了机油的机器,只差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
时隔五年,再见到秦忆岚,齐若仍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奇。这个女人太有风度了,岁月几乎在她脸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迹,除了比先前瘦了一些,仍然是优雅迷人,而且她身上迫人的气势少了些,增添了些贤淑温婉的韵味。
“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秦忆岚转头微笑着看她,声音里听不出丝毫不快。
“秦姨,您好!”车门重新关上,前后座之间的隔离板也升起来,这里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只余她和她,“这么多年,您都没怎么变。”
“呵,”秦忆岚轻笑了下,“你们小女孩儿真会编排我,这么说不是笑话我在你们面前装嫩嘛。我哪能和你们比!”
“我说的是真的,您不要误会,我可没有要嘲讽您的意思,”她顿了一下,抓了一下放在腿上的袋子,转过身子,大概用了很大力气,她的动作很大,“这几年真是谢谢您对亮亮的照顾,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他,现在的我们。”
“亮亮?”秦忆岚似乎有些不解,诧异的看着她,“哦,你说的是流章吧,他嫌那名字俗气,已经很久不叫了。”
“是嘛。”她微微低下头,不自觉的玩弄着手指。
见她不再说话,秦忆岚脸上浮上一抹笑,那温柔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我们之间……可能外人还不太清楚,他凡事都很低调,不愿意太多的在外面曝光自己的生活……根本不用说这些。”
“秦姨,你,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发问,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秦忆岚。
秦忆岚瞭然般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说,“呵,男人嘛,都喜欢在外面逢场作戏,尤其是成功男人,哪个外面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家庭生活过够了,出外面尝尝鲜很正常,我可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爱争风吃醋的家庭妇女。”说完上下看了她一遍,“齐小姐也是他的红颜知己之一吧。”
“其实,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如果是别的女人我也就不用来跑一趟,你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不怕齐小姐笑话,虽说只是红颜知己,可作为妻子,我又比流章年龄长一些,多少还是会吃点小醋。”
自从上次被困在电梯里以后,她就多少有些密闭空间恐惧症,此刻,似乎症状更加严重,全身直冒冷汗,有些喘不过气,“妻子?”她机械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快速的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听到这句,秦忆岚脸色一变,挑高眉毛看着她,似乎对她的话极其不满,“齐小姐,流章如果没告诉你,我替她向你道歉,在这儿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早在美国就到法院公证过,是合法夫妻,不管他再宠你,希望你能认清楚这个事实。”
看她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秦忆岚拉开皮包的拉炼,“正好,我出去办事身上还带着这个,齐小姐可以看看。”说着把一个红色的小本放在她面前。
心里叫嚣着不要看,不要看,可是双手早已不受控制的伸向那里,颤抖着打开扉页,只看了一下,她便马上合上,手一松,那红色的证书滑到一边。她闭上眼睛,眼前仍然是那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双人照。
秦忆岚对于她的表现并不恼怒,只是慢条斯理的捡起证书放进包里,抬眼看着她,似乎满眼怜悯,“可能这个事实对你确实有些不能接受,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当时,我也很有顾及,毕竟流章那么优秀,我还比他大,可是他那么坚持……”
“但是,我们是相爱的,齐小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一个妻子的心情。我想,你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吧。”
“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们相处很和睦,很幸福,他也很爱我,可自从你出现,他的心事就乱了,工作上也懒了很多,导致现在公司出了事。”
“但是,我相信他是不会离开我的,我们一起度过了难关,我帮助他,他也照顾我,我可以在他事业上全力的支持他,做他的贤内助,帮他度过最苦难的时期。”
“夫妻只有这样才能长久,举案齐眉。反之,如果没有平等的经济地位,感情的维系是脆弱的,不牢靠的。几年前的事情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
耳边是秦忆岚冰冷的声音,她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离开的那个地方。
她不想相信那是真的,她的亮亮怎么可能欺骗她,他怎么可能已经是别人的了,而她只能是可耻的第三者。然而,那火红的封皮,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又有哪一样不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呢!
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烧了一把火,噼里啪啦,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烬,轻轻一吹,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一副无用的皮囊,而她,只是一个空心的行尸走肉。
她喘不上气来,不知该何去何从。她需要水,冰冷的水来浇熄她体内的熊熊烈焰,想让它们不要再烧了,给她留下些什么,她不想做空心人。
下雨了吗?为什么脸上湿湿的,抬手去摸,竟然是满脸的泪水。可是空心人又怎么会流眼泪?
那一定是她体内最后的水分,只待泪水流干,就会彻底的死去。她彷佛看到死去的自己变成一个空壳,干瘪丑陋,周围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第三者”“情人”“二奶”的唾弃接踵而来。
不,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被人唾弃,她和母亲好不容易才走出了那个可怕的阴影。
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一次次的用力吸气,想以这样来止住泪水。
她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吸气吸到大脑缺氧,眼前发黑,又一滴泪水却准准的落在她攥在身前的手背。
“姑娘,你的手机响了很久了。”一个老奶奶轻轻推了推她,出声提醒。
“哦。”她直觉的擦了擦眼泪,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个小广场,此时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想来是一遍遍的手机铃声吵到了一边闭目养神的老人。
低头去看,屏幕上闪动的却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按了拒听键,还在发呆的空当,手机又一次不依不饶的响起来,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对他是一种什么感受,爱?恨?还是其它?所以她再一次按了拒听键后,直接将那个昔日挂在嘴边的名字拉进拒绝接听的黑名单。
做完了这一切,心里的空洞却更大了,如果在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疯的。
想了想,她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出去,只响了两声就有人接起来,“喂?”
“敏敏,是我。”
“小若?不会又是想楚流章想到不行,要找我排解寂寞吧。现在可是上班时间。”
“楚流章结婚了。”
“你说什么?结婚?你们也太快了吧。”王敏的惊诧隔着电话都可以感受得到。
她却抱着电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若,小若,你怎么了?哭啦?”王敏心里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不会新娘不是你吧。”
“敏敏,新娘从来就不是我。”听着好友的声音,她的眼泪再一次绝了堤。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Sorry, the telephone number you dailed are can’t be connected.”
当楚流章第N次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冰冷女声时,他的耐心彻底的用光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手机不会接近两天的时间里都打不通,短信发过去也是石沉大海,要知道,往常,齐若是最喜欢和他用短信撒娇了。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定,脚下一片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从这里俯瞰,很有君临天下的豪迈,可是,此时,这些成就感却丝毫不能填满他心底的空虚。
扶着栏杆,楚流章双手扶着额头,这两天,他一直心神不宁,夜里也总是失眠,此刻,头痛的彷佛要裂开。
身后响起来敲门声,他说了一声“进来”,姿势也没有变。
“楚总,半个小时后要在香格里拉和李总吃饭,您看行程……”本来是来提醒老板行程的秘书看到他少见的萎靡,心里有点没底,话到嘴边就有些犹豫。
楚流章还是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在秘书以为老板压根没有听他讲话,更不会给他反应,准备悄悄撤退时,却见他忽然直起身,转过来大步走到衣架边取下外套穿上,嘴里果断的吩咐,“这里公司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问副总应该没有问题,现在去给我订回B市最快的机票。”说着大步走出去,只剩下秘书一个人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几天怕被母亲看出什么端倪来,齐若除了做饭,做家务这些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几乎是一忙完就晃去找王敏,还好好友干脆请了几天的假在家里全程陪着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掩饰一整天。
“小若,”周日的上午,王敏接了个电话后,看着她面有难色。
“怎么了?是不是单位有事。”
王敏为难的点点头,“主任打电话说前几天我们部门经手的一个公司贷款有些问题得马上核对,所以……”
“没关系,你去忙好了。”
“可是,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王敏坐在她旁边,瞅着她。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有人邀我去聚会,现在去也不算晚。”齐若忽然想起陈穗的邀请,去了正好不用好友担心。
“聚会?怎么先前没听你说过,不会是怕我担心胡编的吧。”王敏盯着她的眼睛,表情疑惑。
“你什么时候见我撒过慌还这么镇定的,”齐若笑着推了她一把,“是真的。”
好说歹说,王敏总算相信她说的话,但底线是要开车送她到目的地,见到主人才放心。
看好友的样子,是不可能有回还的余地了,只好乖乖的报了地址。
因为提前打了电话,到了地方,早有陈穗在大门口迎接,见了她热情的迎上来,“齐若,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今天的聚餐我会被闷死呢。”
“我说过要来的呀。”齐若勉强挂着微笑,走上前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王敏,敏敏,这就是我说的陈医生。”
两人自是一阵寒暄,因为单位的事急,王敏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
跟着陈穗进了里面,才知道原来一羣年轻人在别墅后面的空地上办自助烧烤聚会,男士个个都带着女伴,陈穗自然和东家是一对,她这么一来反倒成了多余的。好在这些人都个个精明,又向来主张优待女士,硬是将场面上照顾的妥妥贴贴,再加上陈穗的刻意亲近,倒也没觉得什么不舒服。
齐若跟着陈穗在一边腌制肉食,中途,陈穗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笑着的看她,“这回你就不必觉得多余了,我的一个男性朋友一会儿就来,到时候你就有伴儿了。”
“是嘛。”齐若无所谓的随口应答,手上加调料的动作没有停。
“你们好了没?我们的火可是好了。”那边有人朝她们喊。
“马上。”陈穗答应着,也不再多说,忙火起来。
一羣人嘻嘻哈哈分配着炉子,座位,眼看着就要开始动手烤肉,却真的有人来了。
“哎哟,动作挺快的嘛,我没来晚吧。”
齐若手一抖,大把的辣椒全洒在正在烤制的鸡翅上,有些还落进下面的碳火里,立刻冒了几缕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