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忘了, 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带着肆无忌惮的深情,可以毫不掩饰内心的痴恋。
记得第一次这样看他, 就是在那个狭小的小木屋内, 杂乱的环境, 西沉的斜阳, 狼狈的自己, 一切都似乎是那么的不美好,就连出现的英俊少年,那时也是满腹被抛弃的懊恼, 对于临时避难的她来说也是那样的突兀。
现在想起来,似乎那样的相遇才注定了他们不可阻挡的缘分, 她的惊慌失措, 他的心烦意乱, 两个无所适从的孩子终究要走到一起,互相拥抱, 彼此取暖,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吧。
他的相貌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那么耀眼出众,只是眼角眉梢的角落已经褪去了青涩稚气和曾经的凌厉,变得成熟完美, 即使遇到棘手的事, 也不再锋芒毕露, 而是永远淡定从容, 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眼角有淡淡鱼尾纹, 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她心里有一丝震惊, 原来她的亮亮也已经长出了皱纹,是啊,他比她大五岁,已经三十岁,如果算上他在国外的那段时间,他们相伴走来也已经整整十五年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经过了多少别人无法想象的困难。
然而,当初桀骜冲动的少年如今已然变成了心思缜密,优雅清贵的名人,可以在手术台上巧手翻飞,救死扶伤,也可以在商海中决断杀伐,致对手于万劫不复之地。他们之间也慢慢走上弯路,忙忙碌碌中丢失了彼此,也许再也找不回来。
他们到底是怎样弄丢彼此的?她努力的回忆着,是因为楚怀谦?抑或还夹杂着和母亲的关系?可是想到他们两之间时,似乎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除了岁月的痕迹。
就像是两只热恋的螃蟹,在沙滩上相伴横行散步时,一个大浪打来,一只晕在沙滩上,失去了知觉,一只被带到大海里,惊慌失措。再后来,他们凭着对彼此的深爱,努力地寻找对方,然而,在浩渺的大海面前,它们又是怎样的微不足道,只要它一不高兴,一个浪潮涌来,它们找寻的步伐就得重新开始。也许,它们再也摘不到彼此,也许它们还会见面,然而那时它们早已在找寻的途中遇见了另一个它,开始了新的生活,旧爱相见,唯有一句“祝你幸福”。
它们不会歇斯底里,举起各自的钳子质问彼此的薄情寡义,甚至是忘恩负义,因为它们明白根本不是对方背叛自己,而是造化弄人。
岁月太悠长,其中有太多的事情和人,牵绊着每一个人,让他们身不由己,当初的激情慢慢被后来的疲惫不堪取代,分手时打出光明正大的幌子,一副非分开不可的架势,然而,等到他们发现自己已然错过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再回头时,灯火阑珊处,又有几人能逗留。
而她呢?她不用回首,就已经听到他在向她呼喊,彷佛一首歌里所唱,“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他在唱,而她也在和。
窗外不知谁的车,很不道德的在医院里肆无忌惮,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声。一瞬间惊醒了沉思的齐若。
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刚刚知道宋远黎是自己的哥哥,就对别的男人心猿意马,即使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走出过她的心底。
她竟是如此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女子,她心下懊恼,发了狠的鄙视自己。
想到严重处,直觉的要抽走被楚流章握住的手。
当然后果可想而知,她第一下动弹,楚流章便警觉的醒了,他坐起身,焦急的看着她,“珍姨怎么了?”身体也有了行动,下牀检查一切仪器数据,又不放心的确定王淑珍本人毫无反常,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头看时,齐若也站在那里,低着头,表情很是尴尬。楚流章稍稍回忆了一下,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珍姨的情况很稳定,我就在办公室,如果她苏醒,第一时间通知我。”说完楚流章便离开,只字未提刚才的尴尬,剩她一人心情复杂,绞尽脑汁的想弄明白混乱的原因。
王淑珍在当天晚上就苏醒了,后期也只是轻微的排斥现象,完全是在正常范围。最后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判定此次的肝移植手术相当成功,楚流章从一开始被人认为的后门户真正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随后的日子,似乎真的是云开月明,风轻云淡。王淑珍恢复的很好,齐若也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只除了母亲时不时问一句宋远黎的下落,都被她以出国学习为由搪塞过去,好在王淑珍也没怎么怀疑。
和楚流章的相处,从知道王淑珍手术成功那天起,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模式。
除了每天去病房的例行检查之外,楚流章总是在她无所事事时发出适时的邀请,大多是一起去吃饭的提议,他总是一副坦荡荡的表情,每当她想从他的脸中找出一丝图谋不轨的痕迹时,总是徒劳无功。
多半的邀请开始她都是婉拒的,但楚流章总能抓住她的弱点,找到让她非去不可的理由。
“珍姨已经休息,我们不要打扰她,如果你也没吃饭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楚流章例行检查后,貌似无意的提议。
“其实我……”她想以吃过的理由打发掉。
“即使你吃过也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下午茶不能当做晚餐的。”楚流章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万一我吃了呢?”她有些恼羞成怒。
“作为主治医师,我有必要了解你们生活的细枝末节,而恰好这个病房的全职护理和我关系不错。”依然是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外面的口味我吃不惯。”她倔起来也不是好惹的。
“那可以到家里去,你做给我吃。”某人得寸进尺。
想得美,齐若心里暗骂,嘴里只好改口,“算了,还是到外面吃吧。”,要知道以他们现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家是一个多么敏感的字眼啊。
诸如此类,十次有九次齐若都被拐带成功。
不过,尽管她开始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到了最后还是喜笑颜开,满意而归。不是她喜怒无常,实在是楚流章带她去的地方实在是太赞了。
车子七拐八拐的开进不知明的小巷,外面毫不出奇,里面往往让她大开眼见。不光是独具匠心的布局设计,还有安静舒适的交流环境,和让人难忘的美食佳肴,之后说流连忘返完全不夸张。
B市的休闲去处不是她没去过,只是宋远黎一向喜欢张扬的奢华之风,带她去的大多是本市出了名的上星级大饭店,其实饭菜,环境也是无可挑剔,可她只是被那样的阵仗扰得无半点胃口,更不用说宋远黎时时和那些高干子弟的客套招呼。
如今,置身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外滩风景,或者是欧洲古典城堡中,抑或是悠闲的田园风貌,吃着美食,听着楚流章把他在国外的经历娓娓道来:有华盛顿的严谨,纽约的繁华,迈阿密的神秘,新奥尔良的爵士乐,加利福尼亚的阳光灿烂,西雅图的浪漫;有时候彷佛置身于险峻的科罗拉多大峡谷,落基山脉顶峰的黄石国家公园,位于北部的神奇五大湖区域,那尼亚加拉大瀑布壮观的叫人折服;不经意间也可能在NBA球场上观看一场激情澎湃的球赛,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陶冶情操,在百老汇中享受一次视听觉的盛宴,去好莱坞走过星光熠熠的红地毯……
彷佛就觉得那些年的分开都不曾存在,他们一直都生活在一起。
齐若一直觉得,楚流章讲事情时有一种魔力,不会手舞足蹈,不会夸大其词,只是平平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却让听的人如身临其境,彷佛亲身经历了这一番美妙的过程。
即使是讲到非常好笑的情节,他也能保持波澜不惊,带着宠溺的微笑,看她笑得前仰后合。
当他又一次讲到那个自视甚高的台湾女孩儿的疯狂追求史时,她禁不住想也许那个屡次拒绝她的高傲的大陆男孩子就是楚流章吧,这么完美的男人又有几个女孩子不喜欢呢,想到他的那些艳遇,心里百转千回,连气也开始不顺,说话的语气也是酸溜溜的。
“那个男人真绝情啊,漂亮的台湾女孩儿那么痴情都打动不了他。心是石头做的吗?要是我早就抓住机会,抱得美人归了。”
楚流章低头抿了一口冰水,看着她继续说,“没有人的心是石头做的,那男孩子告诉我们,台湾女孩儿很好,只是他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女孩儿,再也无法给别人分出一分一毫。那个女孩儿远在国内,他们定过约定,一定要等到他回国,彼此相聚,相守到永远。”
他的语速很慢,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字字动人,她的心跳似乎都不受控制,漫不经心的接话,“那后来呢?”
“后来,”楚流章顿了一下,垂下眼帘,“我们没有再联系,但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倒不一定啊,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罢了,在岁月面前,人们的感情是那么渺小,脆弱,根本经不起丝毫的风吹雨打。”她用汤匙无意识的搅拌着杯中的饮料,眼睛却停在他的脸上。
本以为楚流章会很挫败,没想到他听到这里却忽然不以为然的笑了,还不停的摇头,好像她说的是什么无稽之谈,“明明单纯的很,非要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难道你想当哲学家?”
齐若顿时感到一阵恼火,毕竟自己掏心掏肺的这么一番话,本以为是大彻大悟的人生感悟,却被人家四两拨千斤的轻易转移话题。
手指松开,汤匙碰到杯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刚准备狠狠的回敬几句,却见楚流章忽然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认真,从对面倾身,长长的胳膊隔着桌子伸过来,慢慢的靠近自己的脸庞。
齐若顿时紧张起来,心里叫嚣着躲避,身体却拒绝接受大脑的支配,乖乖坐在原地,到最后甚至是闭起了眼睛。
那只手微凉,轻轻贴在她的唇边,微微动了一下,力道很轻,她几乎可以想象这触碰到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正当她以为他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时,却感觉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脸颊,她猛地睁开眼睛。
“你嘴角有沙拉酱。吃饭还是这么大大咧咧。”
说完无声的一笑。只余她坐在那里百感交集,有怪自己胡思乱想的羞怯,有怅然若失,有不知所措……
吃完饭后,楚流章会开车送她回家,也只到楼下而已,她不开口,他也绝不提要进去坐坐。
无聊的时候,也会收到楚流章发来的短信,但不会很长,只是一两句话,单纯的叙述自己的状况,却又总让她陷入沉思,久久不能回神。
“打开电视,动画频道竟然在播圣斗士,足足看了两个小时。”
“去音像店,听到邓丽君,听到甜蜜蜜……”
“梦见清莲镇的石板路,小木屋,古井,无端惊醒,脑中一片空白。”
“外婆忌日,遥拜南方,关了灯,我还是一个人。”
“雷阵雨,不要在大树下避雨。”
……
每晚睡前一个电话,但总超不过五分钟,闲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或医院的琐事,或路上的趣谈,简单却温馨。时间长了,成了习惯,躺在牀上,似乎只在等那一句简单的“晚安”,而后安心睡去。
有时候连她都感觉到楚流章眼中炙热的感情,他却一个转身,再看已然恢复了平静。
他们恪守着原则,比朋友近一些,比恋人远一些。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但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