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接受。她的镇定也只维持到走进楼门,一上楼梯就跑起来,想快点逃离那里, 见到母亲, 确定她很好, 什么都没发生, 她们还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走廊里撞到了什么人, 她低头连声说着对不起,脚下丝毫没有慢下来,而下一刻, 胳膊却被人拉住。
“若若,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被撞的人正式在和陈穗结伴查病房的楚流章, 直觉不对, 他赶忙抓住她担忧的问。
“啊,”齐若发出低低的惊呼, 看清楚来人才稍有些平静,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陈穗,“没,没事,我去看看我母亲。”说完便要挣脱他的掌控。
“珍姨正在休息, 你不能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 ”一句话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见她不那么急切, 他才放缓声音, “我们刚刚进去看过了, 珍姨她很好,刚刚睡着。”
“哦, 是吗。”她有些讪讪的收回被拉着的胳膊,“那我就放心了,你们忙吧,我去那边去。”她用手虚虚一指,便要离开。
“你指的地方是急救室,”楚流章无奈的出声,看她有有些不知所措,熟悉如他,怎会不瞭解她的想法,“我们正找你呢,晚上可能就有珍姨的手术。”
“这么快?”她惊讶的很,眼睛睁得大大的,瘦弱的身躯孤零零的站在对面,透着无助。
“是的,要看捐赠者的情况而定,”楚流章走近她,“你跟我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一下手术的事情。”说完又转身对着陈穗,“你们先去查别的病房,有情况通知我。”
“好的,”楚流章拖着齐若的手渐行渐远,陈穗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那两人的身影远的融为一体,自嘲的笑笑,转身离去。
原来那姿态一直以来都这么明显,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她被一时的冲动蒙蔽,才没有看到他们脉脉的眼神,擦身而过时的欲语还休。
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一个局外人,只是入戏太深,误把自己也当成了角儿罢了。现在也好,曲未终人已散,天色已近黎明,绮梦也该转醒。
“先喝杯水吧。”楚流章将水放在对面的桌上,看似无意,眼睛却一刻不停的观察着齐若的表情。
倒得是热水,热气蒸腾,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沿形成迷蒙的水汽。她双手紧紧握着杯身,似乎这样的温度和掌握可以缓解内心的烦乱。
“肝脏捐献者的病情很严重,估计撑不过今晚,我们希望可以尽快开展手术。医院方面已经做好准备,剩下的就要看患者的状态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下去,“这是手术成败的关键。”
“我能做的是什么。”听到要手术,她声音绷得很紧,有些尖利。虽然一直在等这一天,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的紧张无措。
“你需要做的就是稳定患者的情绪,不让她情绪波动太大,尽量保持平和。”他抬头看着她,表情严肃,“可是显然,目前你并不能胜任这个工作。”
听到这句话,齐若的手轻微的抖动了一下,杯子里的水立刻晃动不已,抹去了些杯沿的水汽,让杯身重新透明起来。
“这个工作我一直在做啊,楚医生怎么能说我不胜任呢。”她低头抿了一口水,慢慢的说。
“以前你做的是很好,但是现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干扰了你。你自己的情绪都不稳定,又怎么去安抚病人的情绪。”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被说中心事,齐若感到一阵无力感,索性承认,将水杯放下,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缓解压力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宣泄出来,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我建议你试着把它说出来,那样会好一些。”
“说出来?”闻言齐若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愿意说,是不能对每一个人说,还是不能对我说。若若,我是最瞭解你的,你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是的,你是瞭解我,可是我们这样的关系,过去现在,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宋远黎是我哥哥,这样又会勾起多少不相关的因素,又会搅起多少涟漪。心里想着这些,她索性闭口不答。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楚流章看她的样子,一时有些气恼,果然是不愿意对他说,他们怎么会走到现在的境地,“手术我会尽力,但成功与否,齐若,就看你的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你自己而坏了珍姨的大事。”说着就要出去。
耳中听着他的话语,齐若心里越来越心惊,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也不能抑制内心的不安定。
“我见到了我父亲。”她终于脱口而出。
一句话让楚流章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心里有些瞭然,“你是说你找到了你的父亲?那很好啊,他在这里吗?是谁?”
“其实我也不瞭解他,先前也没有见过,名字叫齐世锦,我竟然真的和父亲是一个姓,我一直以为是母亲随便起的。”她笑着,笑容却让人心酸。
“齐世锦?B市高官,我倒是见过几次。”想到了什么,楚流章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岳父的权力很大啊,难怪……”又坐在她对面,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有一位公子,就是宋远黎吧。”
“你知道?”齐若顿时有些后悔对他说这些,自己真是太单纯,根本没有想到他的身份地位,让楚流章轻而易举便洞察整个事情经过。
“我知道又怎样,”楚流章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彷佛她说的不过是家常理短,并不足为奇,“现在关键是珍姨,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只要今天一天就好了,我也会尽力配合你瞒住这件事。”轻轻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若若,珍姨为你做了那么多,现在这么点事你也一定可以为她做到的,我相信你。”
看着楚流章,她有些鄙夷自己,母亲的手术在前,她竟然还会想到自己的男女私情,好在楚流章提醒了她。
他的眼神坚定,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她不是一个人,这个认知让她悬在半空的心慢慢踏实。彷佛又回到儿时,天大的事,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不会心慌,不会害怕。这个地方始终是她的庇护所,这种安定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远离过她。
当天夜里,肝脏捐赠者病发抢救无效,之前捐赠的协议已经签好,所以,很快,经过王淑珍和齐若的同意,就要进行移植手术。
尽管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想着迟早会面对着这一天,但是等这一天,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仍然紧张害怕的要命,全身几乎都在颤抖,在协议上签字时,看着那一行“本院概不负责”的字眼时,更是心惊肉跳,手几乎握不住笔,心里也叫嚣着退缩,所以,她就哆嗦着,僵在那里。
“若若,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在等今天,你千万不能退缩,”耳边响起楚流章低沉镇定的声音,她略略抬眼看他,满眼的惊慌不定。
“只要成功了,珍姨就可以一直陪伴着你,若若。”他当然理解她在犹豫什么,不安什么,抛开医院里大手术前常常见到家属这种情景不说,光是凭他对齐若家里的熟悉,对她们母女关系的瞭解,他就可以确定她的想法。
不知道他的话齐若听进去多少,她只是定定的看了他许久,转过头去做了几次深呼吸,用左手握了握握笔的右手,才动笔下去。
简单的两个字,她用了很久才完成,“若”字最后一横写的重了,超出边沿很多,在最末处甚至划破了不薄的复印纸。
楚流章在一旁也松了口气,旁边立刻有人抽走了协议,匆匆去做后续工作。
过了好一会儿,齐若才慢慢直起腰,手里还握着笔,不舍的放下。眼睛看着他,但焦点似乎并不在他身上,彷佛是越过他落在空茫的某处。
“你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楚流章轻轻做了个拥抱的样子,转身离去。
“亮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就是很想这样叫他,彷佛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让她足够新人。
楚流章闻声脚步猛地停下,慢慢转过身,眼角是难掩的欣慰。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心里的冲动就这么毫不设防的说出了口。
楚流章点点头,离去的步伐又多了丝从容和坚定。
看着母亲被全身麻醉推进了手术室,她就在手术室门外守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站的累了坐下,坐的久了又站起来。盯着上面亮着的那盏“手术中”的标识灯,心也悬在半空。一会儿走近,一会儿又远离。走得近了觉得心惊胆战,离得远了心里又焦虑不安。
期间经过的护士都劝她回房去等,这种手术耗时长,她即使等着也是徒劳无功,与事无益,可她不愿意。语气看不到在心里着急,不如对着这扇门还有个近乎的念想。
走廊尽头的窗户慢慢的由深变浅,由黑变蓝,渐渐的大亮起来,这手术竟然已经做了整整一夜。她搓搓双手,刚才太专注不觉得,现在才感到丝丝寒意渗入体内,竟有些难以忍受。
等待的过程,分分秒秒都被无限拉长,考验着人的意志力。
正当她的耐心快被耗尽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发出悦耳的响动,随后被推开了。
几个护士走出来,紧接着躺在病牀上的母亲被推了出来,那样的悄无声息,一动也不动。她其实是想立刻冲上前去,紧握母亲的手感受,那里是否温暖如昔。可是,此时的她却像是被缚住了手脚,半分也挪动不了,愣愣的看着人羣离自己越来越近,竟然还有想逃离的冲动。
幸好还有楚流章,他走到她面前,摘下口罩,露出的是略带疲惫的笑容,“若若,我们做到了了,手术很顺利。”
这一句让她悬在嗓子眼的心掉回了远处,瞬间的放松也让她忽然有些支撑不住,扶住楚流章才渐渐稳住了身形,涌上来的却是泪水,激动地泪水,彷佛劫后余生。
由于手术刚完成,病患的情况还不稳定,此时也并不能肯定就是已经百分之百的成功,接下去就要看机体有没有不良反应,自身的免疫系统会不会对移植的肝脏有过分的排斥行为。
所以,随后的观察很重要。作为主治医师的楚流章自然不能懈怠,不停的来询问王淑珍的情况。
牀头吊着水,王淑珍还没有醒过来,安然的躺在那里。齐若几乎每隔几秒就看一眼旁边的仪器,确认一切正常才放心。
再一次进来查看的楚流章俯下身子,低低出声,“一切都很好,没有异常情况,你放心好了。”
齐若微微点头,视线一刻也不离母亲的面庞。
“你如果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会儿,会有护士过来照顾。”她也是一夜未睡,想来精神已经不支。
“我不累,”果然,她摇摇头,还是不愿去睡。
“那好我先去看别的病患,有事情通知我。”说完就要直起身,然而,动作太快,楚流章一瞬间感到剧烈的眩晕,眼前一阵发黑,重重的靠在栏杆。
“亮亮,你没事吧,”惊得齐若立马起身扶他坐下,“对了,你是不是都三四天没合眼了,又是值班又是手术,那天还去照看秦姨。”
“没事,就是站得急了,过一会儿就好。”他故作轻松的样子让她心疼,他一向身体很好,现在这样说明真的已经很疲惫了。
“要是你不放心我妈,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反正有陪护的牀位,要是有状况我也好随时叫你。”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楚流章不想再逞强,但让别的医生来他又不放心,齐若的建议听起来似乎是最合适的,“那好吧,我只躺一会儿,半个小时后你叫醒我。”
“好的。”现在只要他肯休息,她什么都会答应,就算是让她赴汤蹈火。
果然是累到了极致,他几乎是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心里有事他睡得并不安稳,齐若帮他掖被角的时候手冷不防便被他在睡梦中握住,嘴里说了一句什么,明明声音低得很,她却听得分明,“若若,若若……”她竟是这般让他寝不能安吗。
心底的柔情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愣愣的坐在他牀边,细细打量起来。
她几乎忘了,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带着肆无忌惮的深情,可以毫不掩饰内心的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