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真的就放下了一切, 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王淑珍的病上,爱或恨,失或得, 嫉或嫌, 在生死麪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宋远黎把大部分工作上的事情揽下来, 给齐若放了长假, 让她可以全身心的照顾母亲。下班以后, 则会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或送些营养品,或替齐若一会儿, 陪王淑珍说说话,宽宽心。
他健谈, 风趣的优势在其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几句话就会把大家逗乐, 让气氛变得分外轻快。
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齐若退出病房,让她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在这件事上,他总是异常严肃,“你知不知道,其实世界上最脏的空气就是医院的空气,里面漂浮着成千上万的病菌, 而且都是经过优胜劣汰, 具有强大的抗药性, 长时间在这种环境中呼吸太危险了, 快出去散散步, 走得远点,呼吸够了新鲜空气再回来。”
“哪有那么严重,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大老远的我都不想出去。”齐若实在是有些累,不愿意独自一人走远。
“信不信我扣你工资?”宋远黎叉着腰,一副泼妇相,看她还无动于衷,眯起双眼,“要不解雇你?”他当然是开玩笑,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
“可……”她不死心的想做无谓的挣扎。
“远黎说得对,你应该出去走走,不然等你病倒了谁来照顾珍姨。”楚流章走进来,完全的偏向于宋远黎。
“你看你看,”宋远黎走到楚流章面前,搭着他的肩,“连医生都这么说了,你还不相信?赶快乖乖的从了吧,哈哈。”
齐若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眼前的景象甚是不习惯,什么时候这两人关系好到可以如此亲切的称呼彼此,甚至勾肩搭背,很不道德的,她脑海中出现了两大帅哥的香艳场面,甚至咽了口水。
“小若,老实交代,你在想什么?”宋远黎发现异样,低下头拷问。
“没有,那我走了。”她吓得低头冲出病房,老远还在拍心口,都怪那两人的关系转变太快,导致她净想写乱七八糟的事情。
其实,还好,两个男人关系的迅速回温,让他们三人相处起来不再尴尬,很多事处理起来也方便的多。
只是齐若自己在很多场景面前还有些不习惯,吃不消。
比如说,每天给母亲的例行检查中,同时进来的永远是楚流章和陈穗,肩并肩,和后面的护士隔开一段距离。检查时也是配合默契,很多时候只是一眼,陈穗就知道他需要什么,想说什么。
再比如说,为母亲做好营养餐回来路过餐厅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经常看见那个固定的座位上,他们两相对吃饭,来得早会看见他为她绅士的拉开椅子,来得晚会发现她为他体贴的收拾餐具。眼前的景象怎么说呢,心里固执的认为应该很慌乱,但事实上他们和谐自然,挑不出瑕疵。
还比如说,去他办公室瞭解情况时,陈穗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他们埋头研究着什么机理,过程,推理,她完全不懂的世界。看着他们同时意外的抬头看她,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打破了原有的平和,却不知道该掠夺什么。
他们一样的睿智,一样的优秀,一样的沉着,是全医院上下被人称颂祝福的最佳夥伴和情侣,百分般配,只等喜结良缘,举案齐眉。
他和她那么近,他与自己这么远。
然而,陷在苦痛绝望中的齐若错过了很多细节。
她没发现,她黯然垂首时,走进病房的楚流章,第一眼并不是看向与自己肩并肩的同伴,而是灼灼的投向她的侧脸,带着急切和想念。
她也没发现,她转身离去时,和陈穗说话的楚流章总是频频走神,答非所问,永远都记不住同伴爱吃的菜肴和羹汤,却只点她爱吃的饭食,似乎这样就可以体会她的生活,接近她的轨迹。
她还没有发现,她仓皇退后时,楚流章看到她时眼眸里燃起的灼灼希望随着她的远去而寸寸冷却,再也找不到半分激情,就如燃烧后的草茎,轻轻一碰便化作灰烬,分辨不出原来的情形。
他和相思如影随形,他与爱人咫尺天涯。
记得有人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明明在一起,却不能说我爱你。
天涯海角尚且有边,心与心的距离却从此无涯。
楚流章刚刚做完检查,例行公事的交代她,“一切正常,正在按计划进行,再坚持下去就可以。”
尾音尚未说完,手机就急切的震动起来,楚流章掏出手机,打了个抱歉的手势边接电话边走出众人的视线,“喂,秦姨,我在医院,有事吗?……”
齐若一瞬间有点闪神,秦姨?是那个人吧,他有今天她功不可没,说到底已经轮不到自己来感谢她的恩惠。硕果已经结出,采摘人早已物是人非。
人面想来不知何处去,桃花却是依旧笑春风。
楚流章再次走进来,面色焦灼,“我有点事情先走了,陈穗有什么事你先照看着。”
人已经走远,她们却同样没有收回跟随的目光。
看着她忧虑的表情,齐若忍不住伸出手盖在她手上,想要安慰,“是楚医生的阿姨,可能有什么事找他。”
“哦,阿姨啊。”陈穗失神的点头,却瞬间回头看着她,似是无心,“小若,你还挺了解流章的。”
“哦,听远黎说的,”她有些狼狈不堪,心下骂自己心软多嘴,“他们投缘,现在关系好得很,楚医生什么话都告诉他。”
“是啊,明明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却好得出奇。”敏锐的眼光收回,看着远处像是感触良多。
齐若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再接话,弯腰默默为母亲掖好被褥。
楚流章第二天早上才赶回医院,面色稍有憔悴,来上班的陈穗看见有些心疼。
“你阿姨没事吧?”她换好衣服,进了他的办公室。
“哦,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不舒服,”他挂好衣服,手放在衣钩旁并没有转身,像是忽然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你怎么知道秦姨?”眼神是从没见过的锐利。
“哦,齐若告诉我的,”陈穗有种偷窥别人隐私的愧疚感,眼睛看向别处,但仍能感受到身上冷冷的注视,半开玩笑的调侃,“我这个女朋友还没有你哥们知道的多呢,要不是宋远黎告诉齐若,我还不担心死你啊。”
“哦,”他有些迟疑的出声,眼神又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探究可能性,终于低下头去整理资料,她也有一瞬间的轻松,回头看,已是一派风轻云淡,刚刚的尖锐似乎没有存在过。
“齐若和你说的?”他看似无意的随口问道。
“是啊,你一走她怕我担心你,就告诉我了,”陈穗也恢复自然,走过去帮他收拾,“要不是有宋远黎,我还真以为你们俩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拿在手里的文件夹没有抓牢,“通”的一声掉在地上,陈穗被吓了一跳。楚流章笑笑,并没有多言,只是慢慢弯腰捡起本厚厚的肝病研究资料,拿起一角的抹布慢条斯理的擦拭干净蓝色的塑料外壳。
他擦得极慢,似乎怕有一丝一毫的灰尘留在湛蓝色的表面,等最后一丝白色的土尘被拂去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同事,“你去看看那位肝脏捐赠者的情况,我去看看珍姨。”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徒留陈穗站在原地,心里百转千回,老年人都说,对自己看不透的男人不要陷得太深,不适合自己,可是谁又能告诉她,为什么越是看不透就越是好奇,越是吸引她呢?
摇摇头,摆脱脑中的怪想法,深吸一口气,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从容向重症病房区走去。途中有人热情打招呼:“陈医生,这么早啊。”“你也是啊。”她稳稳回应,面露微笑,又是那个温和睿智的陈穗陈医生。
楚流章走进王淑珍病房的时候,陪牀的齐若早已经起来,为母亲擦拭干净,自己则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没有看到齐若,他没来由的一阵失落,王淑珍看着他,眼中是一片清明瞭然。
“珍姨,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不舒服?”他走过去,坐在旁边椅子上,轻声询问。
“还好,有什么不好呢,我现在就剩下永远的睡过去了,还有什么睡不好的,”王淑珍转过头去,照例的没有好话,“唯一的不好是还没看见小若嫁给远黎,我不放心她。”
他不易觉察的凛了一下,又恢复常貌,尽可能平静的安慰她,“珍姨你放心,你一定会看到的,看到若若得到幸福。”
“亮子,珍姨昨晚上又梦见小若在哭,整晚整晚的哭,她很不不开心,我在旁边什么也帮不上她,”躺在牀上的王淑珍忽然身后抓住他放在旁边的手,“现在除了你没人能帮得了她。”
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楚流章一瞬间十分慌乱,他甚至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后悔此时此刻来到这里的决定,但王淑珍抓住他,盯着他,不容他有一丝一毫的退却,只好忍住,“珍姨,你知道,现在我和若若的情况,我还能帮什么忙呢,我唯一能帮的大概也就是尽力只好你的病。”彷佛要表明什么态度,他说的声音很大,很清楚。
“不,孩子,你能做的还有很多,比如,离开这里,离开小若他们。”她眼睛里是希冀的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急切,“你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最瞭解她,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嘴上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想着你的,可是你们之间不可能的,她心里有个结结不开。你们与其看着对方痛苦,不如离得远远的,大家都会好受点。”
他闭着眼睛,声音沉痛,“珍姨,你也知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的感情您是最瞭解的,这样,对我,对我们都太残忍。”
“谁的一生不是坎坎坷坷,爱过了就够了,真正的爱是看着对方幸福,如果在一起却不幸福,又谈什么爱呢?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的,还有身边的人,亲人,朋友,难道你们就准备不管不顾的伤害他们?远黎或是陈穗?”
“珍姨,我想说的就是,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想看到若若幸福,可是现在要确定的是,别人能给她幸福吗?或者别人给的幸福她要吗?”楚流章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句的倾吐,“您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情感在时间过往面前是苍白无力的,”王淑珍似乎很疲惫,放开他的手,躺回牀里,声音也变得虚弱无力,“多么深的感情只要经过足够长的时间总会淡忘的,什么都抵不过岁月。”
“多久是足够长的时间?如果是要我们穷尽一生呢?”他站起来,声音悲呛,“难道要我们为了上一辈子的错,或者无意中的一个误会,就要付出一生幸福做代价?让我们一辈子活在痛苦思念中,难道就是爱?就是为旁人着想?”
“我们为别人着想?那谁为我们着想?”
“就算我求你了,”王淑珍闭上眼睛,泪水流出眼眶,“孩子,你们真的不适合。”
“这么说,我们是真的没希望了。”楚流章往后退了几步,灯光打在他纯白的衣服上反射在他脸上,显出一些淡淡的蓝色,令人哀伤。他扶着一边的桌子站了许久,慢慢直起身,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好,珍姨,只要若若能找到她的幸福,我一定放手。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您能好好配合我们的治疗,做好手术准备,据我们观察,手术可能近期就会进行。您的健康才是现在若若最大的幸福。”
他说完大步走出去,他的步伐太快,心底太乱,匆忙之间,根本没有看见外面门后站了一个人。
齐若站在那儿,一手提着早饭,一手使劲捂着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提着餐盒的手抠进手心的肉里,掐出深深的几道红痕。她就在他咫尺之间擦肩而过,不能伸手挽留,甚至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们的距离,这么远,那么近。
楚流章快步走过走廊,迎面的同事打招呼他也顾不上回话,只是点头示意。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流章,怎么了?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有什么事吗?”陈穗赶上他,急急的问。
“哦,没什么,想点事所以走神了。”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勉强硬撑着。
“我是想来告诉你,估计最晚明天就会动手术,你准备好了吗?”陈穗面露忧色,看着他,“用不用换别的医生?”
“当然不用,”他打断她的话,镇定下来,“我是最瞭解珍姨的病情的,再说,医院有比我更好的外科医生吗?”言语中自信满满。
“当然没有,”她一瞬间被他的自信折服,“你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