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 她和宋远黎也算是正式恢复邦交了。工作中宋远黎偶尔的耍宝,闲暇时的随意调侃,相伴吃饭, 去医院看望王淑珍, 似乎什么都没变, 但她又觉得有什么变了, 但那一瞬间的念头总是让她抓不住。
既然抓不住, 索性放开手,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街还是那条街, 路还是那条路,连夜晚城市天空唯一可以看得见的那颗最亮的星星, 也未曾挪动过一分一毫。
收音机里女播音员饶有兴趣的介绍着今晚天空中出现的双星伴月奇观, 感叹大自然的奇妙, 宇宙的浩瀚,她也被说的动了心, 颠颠的打开窗户,站在阳台四面八方的搜寻。
结果找是找到了,只不过是孤星冷月,弯弯的月牙附近那颗永远闪亮的零等星,而所谓的双星中的另一颗光芒较弱的星则被城市的灯光掩了痕迹, 分辨不出。
记得楚钧亮很喜欢看星星, 小的时候常常大晚上跑去她家, 拉她出来, 找个开阔的地方, 一看就是两个小时。他对星星很有研究,什么冬日猎户, 北斗七星,仙女神话,可以滔滔不绝的从古希腊神话讲到圣斗士星矢,再从星斗士讲到嫦娥奔月,饶是她对星系这么不感兴趣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对神秘的宇宙充满了好奇。
清莲镇的天很蓝,抬头一望,满天的星斗。每颗都眨啊眨的,一明一暗,从零等星到六等星看的清清楚楚。那些靠在一起数星星的日子里,连空气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那个总在冬天出现在南方天空的猎户座了,“中间齐齐并排的三颗星,看到了没?那就是猎户座了,手里还有弓箭,很大很漂亮吧。”耳边彷佛又响起那个少年的声音,略带着暗暗的兴奋,脸上一定带着无限的神往。然而,在这纷乱的城市里忙忙碌碌,即使过了这么久,仍旧分不清楚方向。
哪里是南方?哪里是猎户?她努力的回忆着,忽然很想在这个时侯找到它。这里那里的遥望,有些着急,前前后后,辗转反侧。最终,她颓然的发现,那片天,那颗星,早就随着那个少年的远去淡出了她的视线,再也无法找回。
“听说今晚有双星伴月?”进来给楚流章递病历的陈穗貌似无意的开口。
“哦?”楚流章从一份病历中抬头,温和的看了这位和自己一个科室的年轻女医生,短发垂肩,眼神锐利,表情既不卑微也不强求。标准的知性女性,想到齐若的话,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或许和别人试着相处也是一个办法,而眼前明显理智独立的陈穗是很好的选择。所以,他合上病历,笑容恰到好处,“陈医生对星系也有兴趣?”
“是啊,按照自然规律运行的星球,在千万次的环绕中碰到一起,给人类呈现千年难遇的奇观,不是很奇妙吗?”她抱着资料,微笑着。
“是啊,陈医生的认知很有趣,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很好的观赏天文。”楚流章站起来,边说边换着衣服,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她微笑不语,“不知道陈医生有没有兴趣?”
“荣幸之至,”她并没有扭捏的推脱,很坦然的接受邀请。
到了目的地,竟然是B市的天文观测台。陈穗有些意外,随后摇头,估计这个时侯能以天文爱好者的身份来到这个地方的也只有楚流章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观测天象的最好地点了。”她有些调侃的看着他。
“呵呵,”楚流章为这不加掩饰的恭维开怀,心里对这个坦白的同事有了赞许,“你很坦白,整个B市大概也只有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双星伴月了。”
两个人来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观测点,一架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已经摆好,长长的镜筒直冲天空,她几乎有些忍不住想要立刻冲过去一睹为快。
楚流章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心里某个角落柔软下来,“过去看看吧。”
她就在一边好奇的看着他极其专业的摆弄这台庞大的家伙,调焦调距离,很快,他微微侧头叫她,“好了,可以看了。”
迫不及待的把眼睛对准镜头,那遥远的夜空像是被无限制的拉近,视野里清清楚楚恰好可以看到双星伴月,不禁发出赞叹,“太美了,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星球!”
这种东西他并不稀奇,甚至是在国外,他的房间阳台上就摆了一台。看得多了,那些被物化了的实体星球反而不如当年用肉眼遥望,用思想徜徉的星斗美好。
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此的兴奋开心,他忽然觉得烦躁,索性到一边抽出一支菸,这里是精密仪器室,不允许抽菸,他也只是放在嘴边,并不去点燃。好在他的烟瘾并不大,确切的说是刚刚开始抽。从那天和齐若分开后他就常常觉得烦躁,总是需要点什么来让自己冷静下来,无疑烟是很好的选择。
天文观测台位于郊区,视野要好很多,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他忽然很想念那个永远都分不清沙迦和撒加的笨女孩,想得心都开始一抽一抽的疼,现在的她,没有他在身边,还会看星星吗?还是早就忘了这些无聊的游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拿出手机,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却怎么也按不下拨号键。
他有些痛恨自己,身边是准备交往的女伴,他却一次一次的想到她,不可抑止的。
于是,他就站在那儿,拿着手机,不停的开盖合住,开盖再合住……
“你要打电话吗?”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哦,没有,有个信息,我看了一下。”楚流章把手机装进口袋,转过身,“怎么,看完了?”
“是啊,这大概是我长这么大看的最过瘾的一次了,谢谢你。”陈穗礼貌的回应,态度诚恳。
然而,还没等他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手机就震动起来,他几乎是立刻便接了起来,“喂,我是楚流章。”他的眉头渐渐锁紧,又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好,在,好,我们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快速的往外走,“医院里有个肝病患者突然昏迷了,我们得赶快赶回去。”
“哦,好。”陈穗也不敢耽搁,快步跟上。
好在现在已经不是交通高峰期,一路上,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头把车开得飞快。她系着安全带,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有些眩晕,看看他的神情,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徒劳的抓住厚厚的坐垫。
他们很快赶了回去,被告知病人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还很虚弱。他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医院人不多,穿过昏暗幽长的走廊,走到病房门口时,手都还是抖的。
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病牀上的人虚弱的看了他一眼,表情是明显的惊诧。
“珍姨,你感觉怎么样?”楚流章忽略她眼中的神色,走过去,低头查看着她的状况。
“怎么是你?”挣扎了半天,王淑珍也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行动,只好躺在原地,吐出一句。
“哦,这是我们医院的楚医生,刚从国外回来,您可能没见过他。”他旁边的陈穗以为王淑珍看不到以前的主治医生,有些惊慌,便出声安慰,“楚医生是我们这里水平最高的医师了,听到您的情况主动申请调来做您的主治医师,您就放心吧。”
“哦,刚从国外回来,呵,果然是医术高明啊。”王淑珍费力的扯起嘴角,听不出她话里的意味,“我想单独和我的主治医师聊聊。”说完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医生和护士。
楚流章正在做检查的手停了下来,直起腰,回头看着众人,“目前看,已经没什么大碍,这里有我就好,你们都可以先回去了。”
众人纷纷散去,走在最后免得陈穗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放心,但也只犹豫了一秒,便走了出去顺带关上门。
“楚钧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见过谁了?”王淑珍虚弱的话语中有些咄咄逼人。
“珍姨,您正在生病,不宜情绪过度波动。”楚流章有些无奈,尽可能耐心的劝解。
“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小若了?”王淑珍说完叹了一口气,“难怪这孩子这段时间有点奇怪。”紧接着又盯着他,这次的神情中却带了几分软弱,“亮子,阿姨也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可是你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好端端偏出了你爸的事,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就是怕小若跟着我受苦才托付给你,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至于现在,你虽然回来了,但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再勉强也没有意思。宋远黎,他对小若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我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平平淡淡的幸福。”
他手里抓着冰冷的听诊器,那冷气似乎顺着金属杆一分分传递到他的身体,让他不寒而栗。
“珍姨,你误会了,”楚流章轻笑了下,慢条斯理的将听诊器收好,“我和若若是见过面了,但是并不是像您想的那样,我们,我们只是叙叙旧而已。您要是还怀疑,那我只好老实交代了,刚才的那个陈穗陈医生其实是我的女朋友。”
“通”的一声,身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面,发出突兀的声音。
他们同时向后看,齐若已然蹲在地上,默默的捡着掉在地上的钱包,头低着,看不见表情。
她本来是给宋远黎打了电话,急冲冲赶来的,在门口听到母亲的声音稍微安心了些,推门进来,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楚流章。她差点忘了,他当年出国不就是为了可以重新拿起手术刀,完成自己的理想吗?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凑巧在这家医院,还凑巧是母亲的主治医师。
母亲没有危险,她的心却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压抑,他刚刚说有女朋友了,在她说让他放弃的短短几天后。如果不是他早有预谋,就只能说他移情别恋的速度惊人。明明是自己推开他的,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深的嫉妒甚至是怨恨袭击了她。
捡起自己的钱包,她直起身,直视他,甚至还扯出一丝笑容,“你来啦,我妈她……”
不知道刚刚的话她听去多少,此时她的笑容在他的眼里分外刺眼,原来他的做法真的让她解脱了,连笑容也变得如此轻松。
楚流章轻咳了一声,转过头看着王淑珍,“没什么大碍,现在已经没事了。”
门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转眼间,宋远黎风风火火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老远声音便传进来,“小若,伯母有没有怎么样?”说罢靠在门边喘气。
“没事了。”齐若看他衣冠不整,明显是匆忙间赶过来的,心里内疚不已。
“小宋啊,我没什么事,麻烦你了,大晚上的还得过来。”王淑珍强忍着一波一波的疲乏,客套的和宋远黎寒暄。
此时,宋远黎早已看到了病房里的另一个人,也揣测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氛,只扫了楚流章一眼,便不动声色的走过来,“没什么麻烦的,伯母,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嘛,跟我还客气呢。您没事就好。”说完又转过身看着楚流章,笑容满面,“想不到楚总穿上白大褂也这么帅啊。”
“谢谢夸奖,以后我就是珍姨的主治医师,还请你们多多配合。”楚流章并不在意他话语里的嘲讽,郑重其事的宣布。
“那是自然。”
“那还劳你费心了。”齐若对着他几乎鞠躬,其实她本来想叫楚医生的,可这样客套生分的话她终究对他说不出口,表错了情,只好弯腰掩饰自己的慌乱。
楚流章几乎惊愕的倒退几大步,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的若若会这么见外的拜托他事情,其事,即使她不说,他亦会尽自己的全力,离开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不说,毕竟是他父亲对不起珍姨。
所以,那一刻,楚流章冷硬的侧开身,机械的回应,“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尽力的。”
一边的王淑珍此时已经疲惫不堪的昏睡过去,她的病情发展到现在,体力下降的厉害,经常感到疲乏,动不动就会陷入这种昏睡状态。
“妈,”齐若有些诧异的看着母亲,着急的唤了一声,转过身拽住他的衣袖,“我妈她怎么了?怎么会又晕过去?”
楚流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你看,”他指了指旁边的检测仪器,上面的数值平稳,没有异常,“珍姨只是睡着了,肝硬化患者后期都会是这种状况,容易疲乏。”
“你们跟我来一下,我们聊聊珍姨以后的治疗方案。”
“我想给珍姨做肝脏移植手术。”楚流章带他们来到办公室,直截了当的说。
“可是之前的医生说这个有危险。”宋远黎靠在墙上,有些质疑。
“什么都会有危险,即使是最简单的阑尾炎手术也不能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安全只是相对的。”
“可万一失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宋远黎看着一边沉默的齐若,有些担忧。
“但是也可能成功,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以珍姨现在的情况,最多只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但是如果手术成功那珍姨就可以颐养天年,最少也有五到六年的时间。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一个重病患者已经签署了肝脏捐赠协议,他正好可以和珍姨配型,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想再做也不一定来得及。”
宋远黎看着齐若,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流章看了看他们,毅然走到齐若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为珍姨做点事情,所以,若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的,而且,我也相信手术会成功!”
过了许久,当楚流章自己都觉得快要放弃的时候,齐若抬起头,眼睛中是闪烁的星光,“好,我相信你!”
宋远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颓然的垂下手,心里空了一大片地方。
他们同时转头,窗外的夜空正对着西南方向,此时,天空竟然少有的澄净:真的是双星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