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今天是阴天, 本就浑浊的空气让阴云压得更加低沉,到处都雾蒙蒙的,加上严重的大气污染, 能见度几乎不超过50米。
至于室内, 齐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手里抓着一份当天的金融报, 密密麻麻的字却一行也没有入她的眼。放下报纸, 扫了一眼永远都空荡荡的办公区, 因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办公,低头抿了一小口热饮,耳边墙上钟表的滴答声分外清楚。差半个小时五点, 一天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按照惯例开始收拾手头东西,只等下班。
记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 半年?一年?还是多半年?别人都羡慕她进了银行, 工作又悠闲工资又高,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虚度时光的感觉有多糟糕。
再者,悠闲?她笑了一下, 看看外面那些点钞办业务的有多忙,悠闲的也就她这类少数关系户。
是的,她是关系户,后台就是现在她隔壁的那个男人,国际金融部的头。那个二流大学毕业了以后, 她成绩不上不下, 应聘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没曾想金融专业毕业的他早已经签了这家大银行, 家族背景自然了得, 但论本事她也不得不佩服他。头脑精明,思维敏捷, 眼光毒独到,很适合国际金融这一块东西。
所以,没多久,那人就通知她来这里上班,开始做了几个月的业务员后就正式转正,且换了轻松的后台办公,等到这位荣登此宝座之后,她也自然从基本银行小职员转为专属秘书这一听起来暧昧不清的职务。
她这个挂名秘书,除了端茶倒水,偶尔准备一下会议资料,几乎无事可做。用他的话说就是:“秘书的工作就是负责陪伴,帮助我解除疲劳。现在我一看到你就精神百倍,你说你干的多称职啊。”完了还用他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盯着她看,满脸痞痞的笑容。
似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嘴里永远都是不正经的话,却又满眼认真。
收拾好东西,齐若盯着圆圆的表面,心里默默念着“五,四,三,二,一,零。”
身旁不远处那扇门很准时的被推开,宋远黎几年来更加高大魁梧的身影晃了出来,几步过来转身一屁股坐在她办公桌上,斜眼撇来,顺带过一阵眼风,“怎样,我亲爱的秘书,辛苦你了,现在陪你大Boss去吃饭?”
齐若抽了抽被他压住的一叠整理好的文件,几次之后,丝毫没有效果,只得放弃,抬头用眼神声讨,却碰上笑意盈盈无丝毫歉意的表情,只好无奈出声,“大boss,人家都说干国际金融这一行的很累,很费精力,为什么你从来不表现出一点点的疲劳和辛苦,哪怕是偶尔加上一会会儿班来在员工面前做个表率如何?”
“什么?加班?”宋远黎做了个夸张的惊悚表情,然后离开她的桌面,恢复一本正经的假面,“我想你是误会了,作为国际金融部门的负责人,我的宗旨是简洁高效,宁愿在上班时间吐血,也不能在下班时间办公,我希望我的专属秘书清楚的瞭解这一点。”
“我就是太瞭解这一点了。”齐若不予理会,懒洋洋的站起来,拿起桌面的皮包。
“这就对了,”宋远黎马上又换了一副嘴脸,连肩膀似乎都松懈下去不少,绅士的伸出一只手,“尊敬的齐若女士,我们可否开路的干活?”
被他搞笑的耍宝逗乐,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看了她一眼,绕过办公桌,朝外面走去。
乘电梯下楼,大厅里正是一片喧闹的时候,职员们都下了班向外走去,见了他们纷纷打招呼,“宋经理好,额,齐秘书好。”后一句明显带着迟疑,似乎并不情愿出口。
宋远黎已然恢复了标准的宋氏和善微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优雅而又透出若即若离的神秘感,立刻引起周围女同事的粉色泡泡,和射向他身后的齐若的幽怨眼神。
尽管每日如此,齐若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低下头,跟在他身后想尽快离开这个高危区域。可恨宋远黎并不想这样放过她,反而高调的大力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身侧,用醉死人不偿命的眼神关注着她,顿时,周围气压又低了几分。
“王敏,下班了?辛苦。”宋远黎此时破天荒的开口说了一句还算客气的话。
“不辛苦,齐秘书,宋经理走好啊。”不温不火的声音来自于眼前并不起眼的年轻女子。
擦身而过间,齐若悄悄回头给了王敏一个竖着的大拇指,后者则还了她一个大大的鬼脸。
宋远黎假装毫无知觉,继续向前走,心里却咆哮了数十次:这个王敏真是让他没办法,谁让当年太嚣张得罪了人家,现在看在她和齐若是好朋友的份上,只有巴结的份,早知道当年写个十份八份的毕业留念给她,哪怕是风流倜傥的玉照也在所不惜。
思考间,已经来到了停车场,黑色奥迪车一声响已经开了锁。
宋远黎绅士的转过来为她开门,“请。”
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彷佛又来到了多年之前,也是有一个清俊的男子这般体贴,这般柔情,连姿势都是如此相像。
“想什么呢?上车啊。”宋远黎已经直起腰,两指抬起她的下巴,“你英俊潇洒的男朋友在这里。”
齐若回过神,拍掉他的手,“臭美,”弯腰钻进车子,关上门,再也找不到那一闪而过的伤感。
宋远黎却站在原地,她看着窗外笔挺的西裤,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许久,他才挪动步伐,坐进旁边的驾驶位,“小若,想去哪儿吃?”语气是说不出的轻快。
“随便。”他们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相视而笑,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
“这个随便可真难吃。”宋远黎笑着调侃她,“每天都是随便,也不来点有新意的。”
车子平稳起步,慢慢滑了出去,齐若照例在车里找出自己的平底鞋换上,舒服的靠进椅背,闭起眼睛补眠。
车子里很安静,宋远黎忍不住一再的看她。仍然是一头直发,只不过盘成髻固定在脑后,几缕碎发掉出来荡在耳际,标准的职业女性装扮,却硬是让她显出几分柔弱温婉来。上学时的刘海已经挽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衬得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完美无暇。细细的弯眉下大大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这样才让他敢如此贪婪的盯着她看,不带丝毫掩饰。
“怎样?不错吧。”宋远黎看着对面埋头闷吃的齐若,得意的炫耀。
“恩,是不错。”她如实回答,接着埋头。
她这么平淡的一句却把宋远黎憋了一肚子的得意一分也抖不出来,只得苦笑一下,低头吃饭,“真够诚实的。”
“这粥不错,清淡不油腻,给伯母带点吧。”
“恩,好。”
“我这么用心,怎么表示你的诚意啊?”他眼睛里闪着期冀的光。
“明天加倍努力工作。”齐若避开眼神。
“小若,”宋远黎加重语气,有些恼羞成怒,“既然你这么愚钝,我就开导开导你,叫我的名字。”
“额,宋远黎,”齐若弱弱的出声,看到他危险的眼神后,才任命的闭上眼睛,“远黎——”
“恩,舒坦。”宋远黎满意的靠进椅子里,眯起眼睛,每次她不情不愿说出的这句总是带着别扭的拖尾,但就是这娇柔的尾音却莫名的取悦了他。
“伯母,我来看您了。”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宋远黎满脸讨好的表情,坐在王淑珍的牀沿,“看,醇和园的粥。”
“你们来了,护士已经给我送过饭了,你们还带什么呀。”王淑珍笑着说。
“那医院的饭哪是人吃的,”宋远黎夸张的嚷嚷,根本不理会外面走动的护士异样的眼神,“没关系,再说粥对身体没伤害,您就吃点吧。”
“妈,您今天身体好点没?有没有又疼?”齐若帮她垫起枕头,看着她喝粥,关切的问。
“好多了,疼一下就行了,哪还能天天疼。”王淑珍不以为然的说,低下头去喝粥。
齐若坐在那儿,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亲人,思绪却回到了两年前。
王淑珍因为喝酒过多被送进医院,经诊断是肝硬化,当时她正在读大三,一下子慌了神,住了院,要治疗,要静养,什么都要钱,她拼命的打工挣钱,却怎么也填补了这个无底洞,眼看着五年的期限就要来临,她咬紧牙坚持着,早也盼晚也盼,却不料盼来了一个电话。
“若若,我可能今年不能回去了。秦姨住院了,我的陪她,你再给我一年时间,明年我一定回去。”
霎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崩溃了。
许久的信念都寄托于不久后的重逢,可没想到却是遥远的再见。
太长的等待已经磨光了她的耐心和期许,五年来的坚持和思念一股脑化作满腔的委屈袭击了她。
她倒下了。
等她再醒来,一切还在继续,母亲的病已经接受了专家的治疗手术,病情稳定,而身边就靠着宋远黎,他几天几夜没合眼,此时睡得正熟。
夕阳照在他脸上,给他的睫毛度了一层金,闪闪发亮。眼泪涌上眼眶,记不清多少年了,这个人陪伴在她身边,几乎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人哪有铁石心肠,她亦不是。
不久的一天,校园里有了一对情侣牵手的身影,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柔弱纤细。
机场,刚刚来了纽约的航班,接机口站满了人,个个都一脸焦急,翘首以盼。
这时,走出来的一个身影却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叹。
浅蓝的休闲牛仔裤衬出来人修长结实的双腿,上面纯白的衬衣一尘不染,丝毫没有长途劳顿的疲惫,反而一身清爽。再往上看,薄而性感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色太阳镜,不短的头发却有些自然直立,显出一些刚毅和冰冷。
奇怪的是,阳光清爽与刚毅冰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却和谐的存在着,透出蛊惑人心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吸引着众人的眼光。
很快,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有心人暗自发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什么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资料准备的怎么样了?”楚流章坐进门口的宾利,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内双的眼睑更让他显得有些勾人心魄。
“都好了,楚总,”前面的人一板一眼的回答。
“哦,那医院的事呢。”
“也好了,只等您去上班就好。”
“恩,很好,”楚流章沉吟着,“我回来主要还是去医院,至于生意上的事,我只是协助而已,有什么事还是尽量请示秦总,她,可能很快就会回国。”
“是,楚总。”
“好了,去酒店。”
“不回海景花园吗?”那人有些诧异。
“不了,我去酒店,习惯了。”吩咐完,楚流章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是的,他习惯于住酒店,一家一家的换,少一分期待,痛苦就会少些,至于家,早已经在六年前就离开了,还有里面的公主,他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