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东京城难忘旧憾情何已斥灭豪情意怎堪
大宋靖康八月,大金国皇帝完颜晟,即历史上的金太宗,派大军南下再度攻宋,以完颜杲为元帅,以粘罕,斡离不为左右副元帅,分别由西东两路进兵。就在上官白三人追夺密函之时,左元帅粘罕已带兵渡过黄河,直逼东京。
却说上官白三人马不停蹄赶往东京,一天时间便已赶到。三人到达东京城时,已是夜晚,东京城门早闭。三人进不得城,只好下马商议。
上官白道:“事情紧急,我等就做一回飞贼罢。”殷飞儿道:“你要偷什么?”上官白笑道:“把你偷进去。”说罢提气一纵,便向城上爬去,燕青也展开神功,殷飞儿轻功稍差,便由二人一边一个,将她带上城墙,城上的守军竟是没有发觉。虽是二人轻功卓绝,亦可见宋军戒备之疏松。
三人进了城,满目尽是美景,果然是中原大都会。其时夜尚未深,还未宵禁,到处是彩楼绣坊,笙歌燕舞。上官白和殷飞儿从未到过东京城,自是兴奋异常。而燕青曾经在东京干过多少人尽皆知的大事,是以神色平淡。
三人正走之间,前方却是一处彩楼,高高的红灯笼挂在屋角,大门上悬了一块匾,上写着“御香楼”三个大字。殷飞儿道:“师哥,你看那座楼好漂亮,我们进去瞧瞧。”上官白还未答话,只见前方来了一顶轿儿。那轿子十分豪华,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
只听轿子内一个女子声音悠悠地道:“你终于又回来了。”声音轻柔,销人魂魄,但却无半点艳媚之气,殷飞儿正在看是在跟谁说话,只见燕青双手合什道:“过去种种,已成云烟;今日种种,皆是磨炼;明日种种,还看今日之因缘。贫僧法号未了。”轿子内又道:“你既已看破红尘,为何法号却是未了?你既已云游四海,为何偏偏又要到东京来?偌大一个东京城,你却又为何偏偏跑到这御香楼门口来?这分明就是你尘缘难了,尘心未尽,却为何要抵赖?”
燕青道:“阿弥陀佛。贫僧既已出家,是何法号都是一样,未了也好,浪子也罢,终是一个方外之人;四海天下,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帝都皇城,在我看来,都是一般去处,并无分别,又何必在乎是不是御香楼呢?”
轿子内的声音沉默片刻又道:“小乙,就算你看破红尘,不婚不娶,难道你竟忍心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么?”轿帘掀开,走下一个绝代佳人来。
那人身穿绿衣,脸像一片铺开的荷花花瓣,美得令人心颤,却看不出有多大年纪。此人便是天下闻名,艳绝古今,让一代才子宋徽宗神魂颠倒的名妓李师师。李师师道:“小乙,你真的不要我这个姐姐了么?”
燕青心里一阵难受,半天才说道:“姐姐,是小弟错了。”李师师强颜一笑,道:“既然来了,不上楼去坐坐么?你的朋友,给姐姐引见一下罢。”燕青道:“是。”转身指着上官白道:“这是我新结识的义弟上官白。”说完却“咦”地一声,道:“殷姑娘呢?”
上官白刚才为李师师的美貌所震撼,因此也不知殷飞儿去了哪里,两人着急,却才要找时,殷飞儿却从那边钻了出来,只是脸上涂满了污泥,看不清面目。上官白道:“师妹,你这是干什么?”殷飞儿道:“没什么,师师姐姐这么漂亮,我这样就更能衬托她。”
上官白当然知道这不是真话,可也并不知道真正原因。燕青还没来得及介绍,殷飞儿便上前拉着李师师的手道:“师师姐姐,我叫殷飞儿,像小鸟一样飞的飞儿,是你弟弟结拜兄弟的师妹。师师姐姐,你真是仙女下凡哪。”
李师师一笑,说道:“我看呀,你把脸涂黑了,都是这么天真可爱。如果见到真面目的话,那才真是天女下凡呢。”殷飞儿道:“对不起啊,师师姐姐,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你可别怪我哟!”
燕青道:“姐姐,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李师师道:”好啊,进楼去说罢。”于是三人随着李师师上了楼,真个是兰房沁香,金屋叠翠,说不尽的金碧辉煌。
燕青道:“姐姐,现在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关系大宋存亡,小弟想面见皇上,不知姐姐可帮得上忙?”其时徽宗早已传位于钦宗赵桓,但燕青叫顺了口,还是叫徽宗为皇上。李师师道:“自从弟弟走后,我对皇帝便越来越冷淡,他也觉得无趣,再加上他现在已经传位给新帝,自己做了太上皇,国事又是很紧急,也不常来了。”燕青忖道:“如此我只有去找张叔夜大人了。不知他现在哪里?”李师师道:“金兵已渡过黄河,张叔夜是朝廷任命的南道都总管,现已领兵驻扎在玉津园。”
燕青又道:“那当朝太宰张邦昌呢?”李师师道:“今年二月金兵南下之时,张邦昌曾主议割河北三镇,实在不是个好人,你问他做什么?他当然在太宰府。”
上官白道:“二哥,事不宜迟,我二人即刻分头前往。你去见张叔夜大人,请他奏明皇上。我擒住张邦昌,免得他狗急跳墙,多费手脚。”燕青踌躇道:“张叔夜张大人,我梁山与他宿有渊源,去见不妨;这个张邦昌,贤弟你一人前去,我委实放心不下。”上官白长笑一声,豪气干云,道:“休说这么一个太宰府,便是龙潭虎穴,吾何惧哉!”于是议定,二人分头行事,殷飞儿自是跟着上官白,李师师柔情无限,送燕青出门。
上官白和殷飞儿走出一程,殷飞儿忽道:“哎哟,师哥,我肚子痛得不行,不能去了,你一个人去罢。”上官白关切地道:“不要紧么?我来看一看。”殷飞儿忙道:“不用,不用,事关重大,你去吧。”上官白问道:“那你去哪里?”殷飞儿道:“我回御香楼好了。”上官白允诺,转身走时,殷飞儿叫住他道:“师哥,太宰府守备森严,我去反而拖累你,你可要当心啊!”上官白心头一暖,道:“师哥记下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却说燕青离了御香楼,心中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寻着道路,依旧翻城墙出去。燕青自来对东京城瞭如指掌,无须多费周折,倒到了玉津园。此时已是深夜,半空中悠悠地下起雪来。
燕青偷入营中,寻着中军主帐,料想张叔夜定在此帐中,闪身入帐看时,只见灯火兀自明亮。其中一人苍颜白发,正在凭几观书,此人便是昔时代宋廷招安梁山,现任大宋南道都总管的张叔夜。
燕青现身合什道:“阿弥陀佛。张大人,还认得水泊梁山浪子燕青么?”张叔夜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半晌方道:“燕大侠因何做了和尚?此番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见教?”燕青昔日平方腊有功,虽受封赏,但弃官而去。张叔夜知他不恋名利,是以称他为燕大侠。
燕青道:“贫僧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大宋存亡的大事。因素知张大人肝胆,定能仗义除奸,因此冒昧深夜前来告知张大人。”
张叔夜闻言大惊,忙请燕青坐下,问道:“何事如此紧急?”燕青便将如何劫获密函,张邦昌通敌叛国,欲取大宋而代之等语告知张叔夜,并取出密函交与张叔夜,以为张邦昌叛变之证据。张叔夜拆阅密函,读罢向燕青拜道:“多谢燕大侠义薄云天,救大宋百姓于水火。若金兵攻破东京,哎,中原多难矣!”
燕青忙扶住他,又缓缓地道:“张大人,以你之见,东京城守得住么?”张叔夜不作声,半晌方道:“燕大侠千里追劫密函,那却又是为何?”燕青叹道:“我虽是佛门中人,亦深受儒家影响,如此为之,亦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耳!”张叔夜道:“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燕大侠,请你暂留营中,与老夫一同抵敌。老夫明日入朝启奏皇上,将张邦昌之罪告于天下。燕大侠你看如何?”燕青允诺,是夜留于玉津园军中。
却说上官白别了殷飞儿,寻到太宰府,此时下起雪业。上官白飞身进了府墙。正在找寻张邦昌的所在,只见远远地过来一队人,为首的叫道:“近日金兵南下,你们务要小心,保护太宰大人安全。”余人齐齐答应了一声。上官白尾随其后,来到一所屋宇之前。
那屋前已有两排军士在守卫,原来这是来换岗的。为首的向里边叫了一声,道:“太宰大人,小人给您请安。”里面答应了一声。屋外军士换岗毕,各就各位。
上官白绕到窗外,飞身而进,只见太师椅上,坐着一人,便抱拳道:“牛初给太宰大人请安。”那人道:“啊是牛大侠回来了,快请坐。“说着便要来扶。上官白一语已试出此人便是张邦昌,于是抬起头来,道:“张邦昌,上官白今日特来擒你。”
张邦昌蓦然见他的脸,此人却不认识,大吃一惊,正要喊人,上官白长剑出鞘,已指在他颈下,道:“你若叫时,我便是一剑。“
张邦昌道:“好汉如此身手,在国家危急之时不投戎报国,却前来刺杀朝廷重臣,岂不惹天下英雄笑话?”
上官白又好气又好笑,道:“嘿,你还好意思提国家危急存亡哩!乱臣贼子,你不是要取而代之么?你不是要当大楚皇帝么?”
张邦昌大吃一惊,随即镇定,问道:“好汉是谁?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白道:“我乃江湖草野一君子,无足挂齿。你自己做的事,还要我说明白么?你不是叫牛初去取密函么?实话告诉你,密函现已落入我的手中,你抵赖不了的。现已有人将密函转交朝中良臣,明日便会上朝弹劾你。我今夜前来,便是要擒住你,免得你狗急跳墙,多费手脚。”
张邦昌仰天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张邦昌一生为国操劳,终久还是落了一个乱臣贼子的下场。”上官白对这话倒是意外,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你自作自受,那也怪不得别人。”
张邦昌瞪着上官白道:“我是自作孽,死有余辜。我问你,天作孽便真的能违了么?道君皇帝昏庸无道,连年采运花石纲,狐兔满朝,奸臣当道,致使怨声载道,天怒人怨,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北有宋江,南有方腊,宋江虽归顺朝廷,但依旧难挽大势。辽国北犯边境,徽宗联金灭辽,本是好事,却太过愚昧,开门揖盗,致使金兵渡过黄河,长驱直入,兵围东京,若不是李纲主持大局,大宋朝早亡矣!”
上官白道:“是啊,李大人如此忠义,而你却请皇上割地,将李大人外放,这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张邦昌哈哈大笑道:“笑话。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无故受臣子摆布的?如果有,那这皇帝若非愚昧无知,便是受控于臣,而当今天子,禀性淳厚,精明过人,想我张邦昌又无兵权,他岂会听我摆布?我之所以主张议和割地,不过是揣夺圣意罢了。”
上官白喝道:“满口胡言。金兵兵围城下之时,李纲大人率军守城,获得大胜,皇上又岂会坐失战机,割地议和?”
张邦昌苦笑道:“大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纲虽然一时获胜,不过倚仗民愤罢了。想那大金国建国只十年,便灭了契丹,正如日中天之时,铁骑数十万,虽然攻城受挫,主力却并未受损;而我大宋国力疲弱,军备不整,四处反者蜂起,正危急存亡之秋。若是李纲乘胜追击,以我疲弱之众当彼精锐之师,那时大宋便会顷刻而亡。求存之道,无非与民休息,养精蓄锐,效越王句践十年教训事,他日国富民强,兵精粮足,令一二大将将精锐之师,渡黄河,赴辽东,黄龙府可一战而定也!圣上深知此理,不效匹夫之勇,逞一时之能,真千古之明君也。想我张邦昌,只不过是为皇上背黑锅,担骂名而已。”说罢竟然流下了眼泪。
其时早已惊动屋外军士,只听外面问道:“大人,有事么?”张邦昌拭泪道:“不必惊慌,并无事发生。”
上官白又道:“既如此,你便该当竭力辅佐皇上,以仿效范蠡文种,却又为何私通金贼,欲图谋反?”
张邦昌反问道:“英雄可知今日天下大势么?”上官白道:“金兵已渡黄河,不日即至。”张邦昌又道:“以英雄之见,东京城可守么?”上官白叹道:“怕是守不住了。”张邦昌道:“金国名将粘罕,斡离不分兵两路,南下来犯,必欲灭我大宋而方休。试问又怎能仿效越王句践卧薪尝胆以待时日?但中原人心久化,纷纷思宋,金国在中原必然立足不稳,如此金国必效契丹昔日封石敬瑭事,在中原设一藩政,以为傀儡。而石敬瑭则招致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矣!”
张邦昌又道:“若立别人,难保其不心生异志,贪爱帝位,取宋而代之。邦昌不才,受宋室大恩,情愿身负千载骂名,做此傀儡,暂领朝纲,待时机成熟,即便还政于赵氏,邦昌亦自当俯首认罪,死而无怨矣!”
上官白听他言语,句句皆出肺腑,便问道:“依你之见,宋室有机会复兴么?”
张邦昌斩钉截铁地道:“有!金国兵势强大,无可抵敌。但其王室内险患日见,金帝完颜晟,亲王挞赖,互有嫌隙;而部下粘罕等人亦有异心,不久必生变乱。那时宋室复兴,金国方乱,正我大宋休养生息之日,吐气扬眉之时,介时遣一二名将北上,金兵何愁不克?金国何愁不灭?而今日之耻又何愁不能雪也?”
上官白听罢,长叹一声,还剑入鞘,道:“我等江湖好汉,奔波跋涉,以命相付,未想竟是这般结局,可叹啊可叹!”又扬眉对张邦昌道:“上官白今日听君之教,如读十年之书,受益非浅。但是,你他日若负今日之言,休怪某手下无情。那时即使你君临天下,某也誓要取汝项上之头,以谢后世也!”
张邦昌道:“若负今日之言,张某定死于刀剑之下。壮士,今夜之言,切莫向外人道也!”上官白道:“某自省得。”话音刚落,已越窗而去,如一只白鹤飞于空中,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邦昌吩咐手下不用追赶。
上官白回到御香楼,见过李师师,李师师道:“殷姑娘已经被带到皇宫去了!”上官白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