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翰也不知道蔷薇下落,但是他给我一条线索——娜娜。
娜娜是昵称,这个女孩的全名在本市商界很有点小名气,台里的广告部尤其和她混得熟,据说她能单枪匹马喝完整支红酒,可怕。
但是这个爱喝红酒的女郎拒绝与我见面。
她说:“如果叶小姐是为自己栏目拉广告,请先和我的秘书联系。”
我说清缘由,她沉默一会,开口时语调略有感伤:“温新亦是我的朋友,我会去医院看望他。至于蔷薇,我想她不会有这个心情。”
我看她好像要挂电话,马上说:“如果蔷薇真爱温新,怎会舍得不见他?”
“如果温新真爱蔷薇,又怎会舍得让她伤心?”她飞快回答,然后不再给我时间,非常利落地咔嚓一下挂了电话。
我怒气冲天,不管怎么说叶晓也算是个小名人,一向听尽好话,除开老板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给我气受,简直不能适应。我拎起包冲到娜娜的公司。笑话!她再泼辣又怎样,我也不是白混的,连个人都见不到,说出去真真丢了叶晓的名声。
我在下班时间拦到娜娜的银色宝莱坐驾,她望着趴在车盖上的我,柳眉倒竖。后面已经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她一拉车门:“上来!”
上了车,我打量她,实在是个眉清目秀的窈窕女子,为什么非把自己弄得好似强悍的霸王花?
她也打量我,然后露出鄙夷神色:“我从不看你的节目,恶俗!”
我苦笑,这种观众是所有电视策划人的噩梦。
她没有丝毫征求我意见的意思,直接把我拉去一间叫“绝色”的酒吧,我硬着头皮跟随她,一路直吞口水,没吃晚饭就喝酒?
她马上看透我的心思:“这里有上等牛排,要方初晴为我们报销好了。”然后再叫上一瓶红酒。
“有什么问题,你问吧。”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持着水晶酒杯,暗红液体不住晃动,煞是好看。
“我们想知道蔷薇的下落。”
娜娜冷笑一声:“当年像赶只小狗似把人弄走,现在又巴巴让人回来?温新良心发现了么?”
我狐疑地看着她:“蔷薇当年爱上其他男子,温新只是做了所有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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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告诉你的?”她益发冷笑。
“温新的妹妹,温宛。”
“嗟,那个女人!你信她?”她的语调充满揶揄,用尖尖十指比个手势:“她的心眼只有芥菜子那么大,她自小便疯狂崇拜自己哥哥,大点时候爱上阿翰,偏偏阿翰与温新都喜欢蔷薇。她若不诋毁蔷薇就怪了。”
原来如此!难怪温宛言辞激烈,我恍然大悟,但又觉得其实并不能怪温宛,哪个女人的心在爱情面情不是芥菜子?
“蔷薇在温新结婚前捣毁温新新居,总是事实吧。”
“是!”她坦然承认,没有一点内疚。
我拿这种所谓E时代新女性很是头疼,雷厉风行、果断决绝,好像全世界都欠她负她,而她不会有半点差错。但是为着整件事情,我也不敢造次。看她态度似乎有些激烈,于是我温柔的循循善诱:“那你是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呢?”
娜娜从包里掏出银质烟盒,点燃细细菸卷浅吸一口:“我与蔷薇算得上是挚友,小学便开始认识。”
蔷薇是个插班生,由外省转来,不会讲当地话。娜娜喜欢漂亮玩具,因此喜欢上蔷薇,小蔷薇肌肤雪白,五官精致,有一把卷曲长发,像极了洋娃娃。她们互相教对方讲方言,继而发现两人情投意合可以成为好友。
蔷薇很有些小聪明,但性格活波跳动在功课上并不如娜娜努力,她把流行歌曲抄了整本,然后在旁边贴上明星图片;每次考试时都要求和娜娜坐到一起,因为可以偷看。她们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任何事情都一起分享,无论好坏。好的方面比如一起去义务献血、去孤儿院照看弱智小朋友等,坏事则有偷偷品尝菸卷美酒及上课偷看言情小说。
“早知道她会与温新相爱,便不要介绍他们认识。不过人与人之间就有这样的缘分,没有我,他们注定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她往菸灰缸里恰灭菸头叹息。蔷薇家境殷实容貌美丽,自幼受到公主般的宠爱,但每个公主最终都会碰到一个主宰她的国王。
“小学时代就有男孩向蔷薇递纸条,温新却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子。你看,女人虽然很多时候都会顽固,但在心爱的男子面前却屈服得比谁都快。”
十八岁的蔷薇对着娜娜睁大一双碧清妙目:“娜娜,我相信人一生只有一次爱情,因为这次爱情已把我所有热情燃尽。怎么可能还有精力爱上其他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们做尽一切恋爱中男女可能做过的事,甜蜜时恨不能把两个身体揉成一个、争吵时又闹到要一起抹脖子自尽,别人在一旁着急劝解时两人忽而又好了。蔷薇上下楼梯皆指使温新背负,赤脚踩在他的鞋上跳舞,在冬日的月光下一起窜进花园的喷泉里,总之是一段浪漫而狂热的爱情。太过疯狂投入的蔷薇让娜娜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他们的爱情完全不计较后果,根本像是场瘟疫旋风般席卷两个年轻人。但只要当事人乐在其中,旁人也不好插言,人生不过几十年。
其间蔷薇出外念大学,四年里与娜娜不能时常见面,但是有信笺联系。一百个字里面,温新的名字至少要出现十次。
“我与蔷薇认识多年,除开温新与阿翰几乎没有听她提及过其他男子。这样的感情,蔷薇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娜娜问我,我哑口无言。
半晌我说:“或许一个女孩在外觉得寂寞,那男孩趁虚而入。”
“那个男孩若爱上蔷薇,我半点不觉得奇怪,可蔷薇怎么可能爱上他?她与温新在一起后,眼里除开他已容不下任何人!温新又怎能不相信蔷薇?他放弃得未免太过轻易。”
“蔷薇太美,让温新没有安全感吧?情人的眼里本就容不下一粒砂子。” 娜娜与阿翰的口径一致,我只能进一步猜测。
“小龙女美不美?杨过担心过么?温新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又怎么追到蔷薇?”她一连串的咄咄逼人,让我也疑惑起来。
“但所有人都证明温新深爱蔷薇,哪怕现在性命垂危他唯一记得的也只有她。”我努力为温新分辨。
娜娜用指尖敲玻璃杯强调:“我并不否认温新爱蔷薇,只是觉得他的爱未必像你们想的那么刻骨铭心,也不认为温新就真是这件事情里的唯一受害者。”
“那你认为事情是怎样?”我更加疑惑。
娜娜再为自己倒杯酒:“叶晓,你看上去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我苦笑:“年少无知时进入到这行当,然后为生活所逼,再想回头已经不容易。”
她马上赞同:“你道出了本市200万妇女心声。”说完之后,对我印象似乎大为改观,终于不以刻薄语气,而是语调和煦地讲起往事。
“我眼看着蔷薇枯萎凋零,对温新再无好印象,他其实并非那么简单的人。当年温新样貌学业出众,在学生会里说话颇有影响,你以为阿翰为什么会在最关键时刻被派出去实习一年?”
我的心嘣嘣乱跳,事情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你的意思是?”
“你有否看过古龙的《流星蝴蝶剑》?温新绝对是个为达目的不吝心机的人,朋友之间的背叛才真正让人措不及防。温新与阿翰的系主任不巧正是我的姑母,或许我对内情的瞭解较其他人更多。”
我有种如坠冰窖的感觉,这般惊天密闻!可怜的阿翰竟被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算计?而且阿翰那样信任温新!不不不,所有人都说温新纯良美好,是世间最完美男子的典范,他怎么可能像大卫王那样为夺人所爱不惜设局?我震惊不已。即使他爱蔷薇,也应该用最体面最磊落的手段。
“世事无绝对。我也是个女子,只要是女人就容易被温新迷惑,就像只要是男人就会爱上蔷薇一样,他们都是这世界上毒药般的男女。可是看到蔷薇的痛苦崩溃,我一辈子都已经对温新那样的男人免疫。”
“所以你不愿意透露蔷薇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蔷薇已于两年前远嫁瑞士,再没有跟我联系过。我想对于曾经发生的过往,她是不愿意再回头多看一眼的吧。”
啊,蔷薇竟然嫁人了,魅惑众生的蔷薇已经被人摘落瓶中。阿翰说蔷薇是那种爱上便义无反顾的人,但是她早在两年前便嫁为人妇。
“事情发生后,蔷薇从始至终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在走时说,在这个城市里温新负她,让她蒙受冤屈,她没有办法忍受在这同一个城市里与他一起呼吸,只有远走他乡,永远都不再回来。我送她上飞机时,她瘦到只剩70斤,像秋天被收割的稻杆。”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伤心欲绝的单薄身影,拎着行李头也不回踏出这个城市的景象。
“蔷薇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是个外国人么?”
“据说是外籍华人,从商,其他就不清楚了。蔷薇婚后回来过一次,只与我通了个电话并没有见面,那次她把父母一并接走,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走得这么干脆,估计也是伤透了心,温新当年既然已经选择放弃,现在有什么权利知道她的情况?他的生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沉思一会:“娜娜,你知不知道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娜娜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总算说出一句聪明话。事情的关键便是“真正”这两个字了,外界传说自然是蔷薇见异思迁,但个中原委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蔷薇不是祥林嫂,不会拖住每个人絮叨自己的痛苦。他们到底是谁背叛了谁,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讲得清楚。”
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能说的她已经全部说与我听,至于不能说的,逼也没用,况且我相信她的确不知道蔷薇的下落。当然娜娜肯定也是有秘密的,如果我没猜错,当年她应该也是喜欢过温新的。但是我们不能要求女人像阿翰那样襟诚坦白,她如果真的大方承认,我会怀疑她是同性恋。
离开酒吧时娜娜已经薄醉,我茫然地望着她驾车离开,有些无从判断。温新的家人与蔷薇的朋友各抒己见,只因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所以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到底哪个的可信度才是最高的?那天我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如实地和初晴互通信息,她眼里的温新完美无缺,我何必做那个恶人去破坏?就算我真说了,她也未必会信。
晚上进入睡眠前,我的思绪还不能从温新与蔷薇的故事里拔出来。他们相遇时正值青春,热情洋溢,任性嚣张,也许招人侧目却是这世上真正的金童玉女,到底命运对他们开了一个怎样的恶意玩笑而改变了这一切?这个谜团或许真像娜娜所说的,只有躺在病牀上的温新和远在天边的蔷薇自己才能说清。
渐渐入睡后,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我在一大片花海中漫无目的地痛苦寻找,那里似乎有全世界的花朵,我知道所有的花木都在这里盛开,但是唯独找不到一朵蔷薇。就在我几乎要把地底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在找我么?”
我猛然回头,有个明亮身影一闪就不见了,瞬间惊醒,发觉自己忘记关灯,不由得苦笑。蔷薇不愧是个人才,竟然可以让一个素昧谋面的女人为她发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