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安排好电视台事宜寻到蔷薇家所在地的派出所。派出所的户籍警是个中年妇女,对我的节目耳熟能详,看了记者证后马上行了我的方便。
经查实,蔷薇的户籍已于两年前销掉,她的丈夫是个叫克里斯.唐的瑞籍华人,三十五岁。蔷薇的父母仍在原籍,但也已于两年前搬走了。就像娜娜说的一样,她就这样不带走一片云彩的从本市消失了,毫不留恋地挥别了她优越的少女时代、辉煌的爱情以及淳厚的友情。
我的寻找陷入了困境。
过了两天,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下班后闲逛到蔷薇原来的住所附近。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现实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目的和效益,但这次我必须承认,蔷薇与温新的故事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对于这个故事的探究似乎已经超出了初晴最初托付我寻人的简单初衷。就像一个人沉迷于一部连载的侦探小说,不探知到最后的真相会有一种寝食难安的感觉。
蔷薇家老旧的双层小楼前有一条林荫道,绿柳垂绦,我眼尖地看到马路边的石凳上有个高大身影在仰头张望。
“阿翰?”
“嗨,叶晓。”他站起来笑着对我打招呼。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到这里来了。”他指二楼的窗户给我看:“蔷薇就住那间房,以前我与温新经常在这里流连忘返。”
我默默看他一眼,他的俊朗面容上充满对少年往事的凭吊,却没有任何不忿。我有些同情他,可怜的阿翰,假使他知道温新曾经可能背叛他,还会这样平和么?
“在想什么?”他侧头问我,笑容温暖。
“我找到娜娜,她告诉我蔷薇已于两年前出嫁,下落不明。”
阿翰的笑脸微微冻结,但是马上又展开:“是么?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有福娶到她。”
我忍不住问:“除开美貌,她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很多……她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没有心机的人,我们做事之前总是爱想了又想,会有什么好处会有什么后果,她却不是,她敢爱敢恨,‘做’永远在‘想’前面。和她在一起,世界都变得单纯。”
“听起来似乎是个鲁莽的女子。”我忍不住笑。
“有时候的确是。”他显得有些无奈:“有一次她在马路边看见一名男子痛殴妻子,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仗义言辞,可能言语太激烈结果一起被打,后来打电话报警,警察把殴妻男子抓走后又被满身是伤的妻子痛骂一顿。那晚她指着身上伤痕向我和温新述说冤屈,诅咒发誓不再多管闲事,结果下次再接再厉,呵。”
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妄想除暴安良结果被头泼冷水的女孩景象,不禁也笑出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阿翰往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演示给我看:“那时候我就是这样往她的窗口掷石子。”
玻璃窗顿时传来一声脆响,我大吃一惊,一把拉住他就准备跑。
他转头安慰我:“不怕,我早已侦察过,那间屋现在已经没人住了。”
可就在这时候二楼的窗帘被拉开了,有个女人向外张望。阿翰顺着我惊讶的视线抬头,然后怔住:“是蔷薇的母亲。”
我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得到蔷薇目前的第一手资料,着实让人兴奋,蔷薇的父母此次回来是打算把房子卖掉后去上海定居的。
“蔷薇与丈夫在上海购置了一套大房子,他们极少在国内,而我们在本市也并无其他亲戚,所以这次过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蔷薇的母亲向我们解释。真惊险,差点就错过了重要消息,多亏了那粒调皮的石子。
蔷薇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穿旗袍梳髻,除开举止非常文雅外容貌并不见得有多出众,让我觉得很疑惑,她怎么能生下倾国倾城的蔷薇?
我向她打听蔷薇的下落,她毫不犹豫告诉我:“她现在在上海。”我顿时屏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的心简直要开始歌唱了。
她显然对蔷薇曾经的追求者还有印象,与阿翰寒暄,说起蔷薇时忍不住叹气:“家里只有蔷薇这一个女孩,难免娇惯,但心地还是极好的。当初生下她,几乎以为是抱错了,小的时候若她不笑不哭不讲话,便是活生生一只洋娃娃。我们夫妇容貌都很普通,女儿怎么可能那么好看?后来蔷薇的爷爷说是隔代遗传,据说蔷薇很像她早逝的奶奶,真奇妙,不是么?”
说着又似乎有些难为情:“叶小姐是不是觉得我太自夸了?”
我连忙说:“蔷薇的美貌早已如雷贯耳。”
她笑着摇头,话里充满怜爱:“让我们额外操了不少心呢,从小就有男孩找,倒是大了变得稳重了些。”
我忍不住看阿翰,他有些面红地把头转去一边。
“叶小姐提的事,说实在的我觉得有些荒唐,但是如果真能救人总是好。”蔷薇的母亲想了想说:“不过我倒是还记得蔷薇那次的确是很伤心,整个人便像脱了壳一般。从小到大没看她那么颓唐过,我和她父亲看着心痛,让她出去散心,没想到在途中结识了她现在的先生,可见人与人之间终究是要讲缘分。”
“蔷薇现在好么?过得是否幸福?”阿翰挣扎良久,终于问出最想问的话题。
“蔷薇的先生是个很成熟的人,对她非常好。若说长相呢,自然就比不上温新了,温新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俏孩子,当年我还想如果他们能够成一对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现在看来各人都有各人的姻缘,半点也勉强不得。蔷薇的父亲与女婿非常投缘,对温新却一直不太有好感,认为他野心太重太过功利,呵,男人看男人本来就比较透彻吧。”
为什么在蔷薇父亲的眼里,温新会是个功利的男子?从我开始进入这件事情,这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蔷薇的母亲一直送我们至楼下,看我们离开才转身上楼。
我对阿翰说:“真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太太。”
阿翰沉默不语,显然还沉浸在蔷薇的消息里。
我有些遗憾:“可惜蔷薇已经另有归宿,不然你或许还有希望。”
他摇摇头,很坦诚地说:“你不瞭解她,她当时既然没有选择我,以后也就不会。而且对我来说,她更像是个梦想,拥有固然是好,如果不能,只要她幸福,我也很开心。”
我的心突然变得很温柔,现在这样的男人真是很少了。
我们安静地在小径上漫步,隔一会我又问他:“蔷薇的父亲认为温新太有野心,你怎么看?”
他想了想回答:“穷人与富人的差别不过是野心二字,若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有野心,无可厚非。”
这人还是在为温新讲好话,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舌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会突然被派去外地实习?”
他停下脚步,凝视我半晌:“我知道。”
我的声音顿时提高一个音阶:“你知道?你知道是温新在中间做了手脚?”
阿翰轻轻点头:“当时还不太明白,听到他们在一起的消息后就明白了。”
“但你还是袒护他?”
“不是袒护,只是你问的每个问题我都如实回答而已。”他继续往前走:“如果当时我有能力,可能会把温新流放至西伯利亚。”
这烂好人!我吸口气,追上他的脚步:“蔷薇当年不选择你这样的男子,实在是大错特错。”
他看着我淡淡说道:“蔷薇的母亲不是说了么,各人有各人的姻缘,半点都勉强不得。”看我仲怔出神,又开玩笑:“这么气愤干什么,为我抱不平?以身相许啊!”
明知道只是个玩笑话,我却很想回答:“好!”我见识过很多优秀的男子,但必须承认,阿翰这种类型是我最欣赏的。我当时的脸色一定有些发红,阿翰大概觉得唐突,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叶晓,不好意思,我这人开惯玩笑。而且不知为什么,虽然与你交往不深,却很投契。”
“没关系,我不是那种一颗砂子都能令我生气的女人。”我马上回答。
他笑起来:“我看得出,你聪明美丽。”
“是恭维还是讽刺?你是第一个说我美丽的人。”
“我一直相信,相由心生。”
我们聊得很愉快,他一直送我到楼下,我向他道别准备上楼时他突然又叫住我:“叶晓,你心中的天平似乎有些摇摆不定,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请不要太苛责一方。每个人做出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心中的痛苦或许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
我说:“其实我只是个事外人,最终目的不过是帮助方初晴寻找她丈夫的初恋情人。”我应该为自己的谎言感到羞愧,其实不是这样,蔷薇虽然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但是对于这次寻找却让我比以往任何一次节目都更加投入。
他点点头,伸手往我肩膀上拍一下,转身离开,我躲在楼梯间目送他走远。其实我在读书时也有过莫名其妙开始又无疾而终的恋情,但是我想我的运气不够好,直到27岁才碰到让我彻底有好感的男人,而且竟然还是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初晴,就收到她的致电:“叶晓,事情不妙,温新今天已转入重症室。”哽咽一下,终于嚎啕大哭:“孤儿寡母,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跑去医院看她,她拖住我痛哭:“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我和初晴在大学时并非要好朋友,但现在却俨然成了她述说痛苦的心理救生员。
“蔷薇现在在上海。”我告诉她。
她歇斯底里地捉住我:“请你尽快去上海把她找来,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我一边应允一边让她在隔壁休息室躺一会,她的精神与身体都疲乏到了极至,我担心她随时都会倒下去。
初晴点点头:“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温新,温宛与婆婆实在都熬不住了,我已经让她们先回去。”
我守在温新的牀边不敢离开。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男子虽然了无生气,却依然英俊得让人心碎,看着他雪白沉静的面孔,我无可避免地又想到蔷薇,这样沉着温文的温新真的和蔷薇有过一段那么疯狂的爱情么?初晴是否对蔷薇给予的希望太大了?爱情真的可以战胜病痛么?他身上布满的管线和若有若无的呼吸让我产生怀疑。
大概过了半小时,温新忽然动了一下,我马上凑过去。他的眼帘微微颤动,终于吃力地张开,我紧张地望着他:“温新,你醒了么?”
他目光迟缓地望着我,眼神散乱,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我马上按铃,又把耳朵贴近:“温新,你想说什么?”
他在氧气面罩下喘着气问:“蔷薇……在哪里?”
我连忙说:“她马上就要来了,你撑一撑。”
他的神智显然不清,断断续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我只能又凑近一点,终于听到他说:“我不知道……原来失去你……得到全世界也没有意义了。”
护士和初晴一起冲进来,我黯然不语,纵然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温新、蔷薇、初晴都是痴情人却也都是可怜人。
温新稳定下来,初晴还没从恐惧中恢复,坐在休息室里全身都在抖。
我让她深呼吸镇定,过了好一会她忽然苦笑起来:“我一直知道温新很爱他以前的女友,也知道他曾经在她那里受到刻骨的伤害。我从没有问过温新最爱的女人是谁,因为很怕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只要他不告诉我,我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我明白。叶晓,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深爱他的妻子比不上背叛过他的女人!你知道他叫过多少次蔷薇的名字么?每一次都是往我的心上插一把刀。”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抬头看我,眼里泪珠晶亮闪烁,嘴角却有一朵笑容,美得不可方物:“叶晓,我已有决定。如果温新不治,我将带着幼子此生不嫁;若他好转,我便离开他。”女人总是在灾难面前变得勇敢。
“事情总不至于这么糟。”我呐呐说道。
“请尽快去上海。”她疲惫地合上眼:“我有预感,若这世上还有能激发温新生命的人,非她莫属。”
我打电话给阿翰:“明天我或许会去上海,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辛苦你了。”
“应该的。”我们俩隔着电话,但我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湿润温暖又有些暧昧。
“早点休息,一路上要小心。”他说。
第二天我向老总汇报情况后,带着两名助手火速奔赴上海。坐在飞机上,想到很快可以见到蔷薇,竟然觉得无比盼望。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兴奋,蔷薇再诡秘也不过和我一样是个普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