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气晴朗。
楚寂推门而出,意外地发现白焓纱站在门外。
白焓纱已换了一身衣服,明艳动人,她淡淡笑了笑,朱唇微启道:“早安。”
楚寂微一点头,手已被白焓纱拉住,楚寂惊异道:“白姑娘...”
白焓纱幽幽叹息道:“到现在还叫我白姑娘?原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楚寂道:“不是的...焓纱...”
白焓纱转忧为喜道:“这样叫才对嘛,我特意为你准备了早餐,快去吃吧,吃完了我们去街上走走,这里可热闹了!”
楚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道:“我...自己来就是了。”脚步不停,逃也似的去了。
白焓纱吃吃笑着,也不去追,待楚寂走远,她的笑脸立刻沉了下来,只有嘴角勾起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笑意。
“楚寂,自从你那天离开天龙门,我真的很想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白焓纱的声音柔和动听,眉宇之间全部都是迫切的关怀之色。
楚寂道:“无所谓好或不好,师父他们还好吗?”
白焓纱黯然道:“我十七岁那年,五毒教与巫蛊教忽然闯入天龙门,爹爹为了救我,已经...”
楚寂停住脚步,长发的阴影遮住了他惨白的脸。
白焓纱猜到此刻的楚寂必然心绪萧索,走上前去本想安慰一番,谁知...
一股狂龙般的气劲自远处袭来,伴随着猎猎风声,恍惚间只觉前方一道模糊的黄色忽隐忽现。
白焓纱神色归于严肃,已然摸向魄月刃。
楚寂道:“无妨,是阿姐。”
白焓纱疑道:“阿姐是谁?”
楚寂的脸上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道:“阿姐并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名字,我离开天龙门后被其他门派追杀,是她救了我。我现在的修为,也是她一手指点的。”
风声飒然,黄色的身影急速移动,在楚寂与白焓纱前方立定。
只见那女子身材高挑,负着双手。头上梳着高冠,腰间配着玉环,一身黄衣无风自动,白玉般的脸上两道犀利的目光炯炯,更显非凡。
白焓纱暗忖:这人好可怕的内力。
楚寂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黄衣女子道:“找人。”
楚寂道:“谁?”
黄衣女子道:“叶羽霄。”
楚寂还待询问,忽觉狂风逼人,待他抬头,哪里还有黄衣女子的踪影?
楚寂道:“我从未见她这样过。”
他转身,见白焓纱脸色微微发白,温言道:“焓纱,你身体不适么?”
白焓纱勉强笑了笑,道:“嗯,旧伤又疼了。万一敌人真的来了,我怕会拖累你。”
楚寂道:“无妨,我们即刻动身,离开此处。.”
白焓纱道:“不多留一晚么?”
楚寂道:“我已经对不起师父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处,以我现在的情况,绝不是三大世家的对手。”
一滴泪顺着那美玉般的脸颊滑下,一直淌过脸颊。
楚寂道:“怎么了?”
白焓纱忽然间扭曲着软倒在地,双手紧紧抓着地面,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楚寂一跃而至,连点白焓纱身上几处大穴,继而将两根手指按在白焓纱手腕脉搏,他的眉目立刻紧锁成一团:“怎么可能,昨夜分明已将她体内毒素尽数清除,为何又有中毒迹象?”
白焓纱一口鲜血呕出,溅得俏脸都是狰狞的血色,楚寂用丝帕为她轻轻拭去,一股内力再次输进她的体内。
夜深,白焓纱缓缓醒来。
她只感觉体内暖暖的很舒服,想必毒素已经清除完毕。
白焓纱微微转头,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楚寂,于是她笑了笑,轻轻说道:“傻瓜,老是为我祛毒,你自己怎么办?”
楚寂道:“我迟早要死的。”
白焓纱俏脸忽然挂满了怒容,道:“我不准你提这个字!”
楚寂淡淡道:“你的朋友马上就要到了。”
白焓纱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楚寂嘴角轻轻往上翘了翘,那个弧度完全看不出愉快,反而呈现出一种与表情极不协调的苦涩。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拖住我,是么?”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黑魆魆的景色接着道:“现在,他们终于快来了。”
白焓纱忽然笑了,然后她的表情变得如寒霜般严酷,哪还是先前那张俏美柔弱的脸?
白焓纱娇笑道:“看来我低估你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楚寂彷佛没有听到,只是喃喃道:“我一直骗自己,那都是自己多疑,我多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疑啊!你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喝下毒药来拖住我最后一刻。”
白焓纱忽然冷冷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为何为我祛毒?”
楚寂道:“我不救你,你就会毒发身亡,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这一点你又赌赢了。”他静静地看着房间内的烛火不断消融,叹息道:“自从喜欢上你,我何时赢过?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你今生今世都别想赢她。”
白焓纱默然无语,忽而单手一撑凌空跃起,双足在身后的墙上猛地一点,接着双爪成钩,直取楚寂双眼。
这一连串的动作使得行云流水,招式与招式的连接毫无破绽,彷佛已经训练过无数遍。
她算准楚寂内力正处衰竭,绝对无法避开她这一抓的。
可惜她错了。
待她的手离楚寂只有两寸的时候,只听见“铮”一声鸣响,接着便是一道银光闪过,白焓纱只觉得自己的指甲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于一瞬间全部断却。
剧痛立刻传遍了她整个身体,十指连心,她终于忍不住,**了一声。
魄月刃不知何时已在楚寂手中,他算准自己绝对躲不过那迅捷一击,竟用魄月刃的无锋侧面生生挡住,消去了大部分的冲力。
白焓纱重重跌落在地,她双手血流如注,死死地盯着楚寂道:“刚才你原本可以削断我两只手的,为什么...”
一滴眼泪在楚寂的眼中缓缓打着转,终于,眼眶再也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只得任由它顺着楚寂的脸颊滑落下去,跌在地上,碎了。
眼泪溅散的瞬间,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白焓纱身后的墙忽然破裂,破洞中迅速走出三个人。
南宫卓、百里恒超、霍玉。
楚寂静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向前,也不退后。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想抵抗,不想离开,不想做任何事,他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生命与意识。
就算别人要杀他,他也没什么好畏惧的,因为,一切都无所谓了。
霍玉缓缓走到白焓纱面前,拿出一块手帕为她包扎起来。他淡淡一笑,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焓纱已经是我的人了。”
楚寂还是静静得站着,看着。
霍玉也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听,继续说道:“焓纱她真是个好女孩,我让她去听雨楼她就去听雨楼,我让她探寻血手令的秘密,她就混在血手令的队伍中,我让她拖住你的行程,呵呵,她还真做到了。”
他已经为她包扎好,笑脸转向楚寂:“你知道你错在哪吗?你根本就不懂女人,白焓纱要的不是你的呵护,她要的是血腥与杀戮,不断的刺激,不断地杀人。”
楚寂终于闭上眼,摇了摇头。
霍玉曼斯条理地将手帕收好,淡淡说道:“她骗你,你却不忍杀她,真是有情有义啊。”
他的语调平静冷淡,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宛如钢针般扎在楚寂的心里。
楚寂终于默默转身走去,走入无穷无尽的黑夜中。
百里恒超急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霍玉淡淡道:“在我眼里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楚寂疯狂地奔跑在田野小道上,周围的景象已经都变成了灰色,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
只有越来越浓重的伤感与绝望。
除了这一种感觉,他全身已经没有其他的感觉。
终于,他没有力气了。
他像被抽空的麻袋一样倒在泥土中,不断地喘息着。
他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大声,他凌乱的发在黑夜中癫狂飞舞着,就像他的心在痉挛。
他忽然又不笑了,双眼痴痴地望着远方,那张惨白的脸是如此陌生。
紧紧攥着的拳在颤抖,他的指甲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皮肉无声无息地裂开。
一滴,两滴...
鲜红的血混杂着悲伤滴落在草地上,触目惊心。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曾经天龙门掌门的话语忽然响彻在他脑海。
“楚寂,善与恶,总是在一念思量,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万不可生出心魔。”
“楚寂,你的心魔非比寻常,一旦出世,将会祸患无穷,所以你一定要时常约束自身,切记不可冲动行事。”
“要冷静...吗?”楚寂仰望天空,今夜,无星无月。
忽然,一个念头浮上他的心头: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再也没人伤害我了吗?
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徘徊着,充斥着他的心,他浑身的血液流动在加快,他的手开始颤抖,红色的血液越渗越多,忽而“哧”一声,所有的血液渐渐凝聚成气体环绕在双手周围。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排斥我,为什么没有人关心我,为什么我付出的爱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不公平,为什么我一定要忍受别人带来的痛苦?
从今天开始我不要再忍受了,我要把所有伤害我的人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夜风已经停了好久,本来一切已恢复平静,然而就在楚寂抬起头的一瞬,地面忽然翻卷起一股极为暴烈的风。
楚寂在这股诡异的风中缓缓站起,他的瞳在一刹那蒙上了一层死灰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