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贵妃回了濂溪乐处,一脸恼怒,却见刘常在在暖阁坐下,心下更是不悦,便阴沉着脸色,道:“如今圆明园快翻了天,妹妹却这般气定神闲,真是难得。”
刘常在福了一礼,便笑了笑,道:“妹妹思念五阿哥,这才过来瞧瞧。”
静贵妃斜倚在榻上,她着一身春粉色衣裙,云净光洁,旖旎生姿,便轻蔑一笑,道:“妹妹嘴巴好甜,这样灵的舌头,合该到御前伺候。”
刘常在福了一身,便依依立在身后,端茶递水,殷勤客络。
祥贵妃卸了六只鎏银栀子珐琅珠护甲,拿着桂花油滴了几滴,抹了抹手臂,便脸色暗惨,眉心一蹙,伸手端了一盏茶,抿了一抿。
静贵妃妙目一瞥,道:“你还有心进茶?真是心宽,眼下皇上许是疑心了你我,若不处置,又生了是非。”
祥贵妃轻哼一声,便冷厉一剜,道:“你还有脸说?起初来个一刀两断灭了她,哪有今日这般累赘?罚了俸不说,还要向孝慎皇后跪侍,若不是吾早早料理了毕德子一家,哪儿有今时这般死无对证。”
静贵妃顺手在白玉瓷瓶中取了一枝芍药花,一瓣一瓣撕碎了,花瓣碎碎扬扬撒了一地,道:“从前皇贵妃便不好斗,也不仔细,现下偏得皇上嘉许,地位日隆,瞧日后该如何是好?”
祥贵妃眸色一冷,便道:“如何是好?皇贵妃一向难缠,三言两语便惹了皇上信了她。”
静贵妃眉色一蹙,便一派愁云惨淡,道:“皇上不但不迁怒,反而优渥,真是心惊,一番谋划也烟消云散。”
祥贵妃冷戾眉黛,便啜泣了一口,道:“狐媚货色,纠缠皇上一刻也不停歇,稍稍一使手腕她就得势了。”
静贵妃长鬓一展,便盈盈一笑,道:“眼下皇上信服,也并无他用,放眼东西六宫嫉恨之人不计其数,吾等稍稍拨上几句,便有不知生死之奴效忠。”
刘常在垂耳一牵,道:“静姐姐计谋多,想料理了她,必不是难事。”
近来夏热炎炎,静贵妃便怀抱六阿哥至皇贵妃之处。
静贵妃衣香鬓影,面色秀婉,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温柔之气,便含笑福身,道:“请皇贵妃圣安,万事如意。”
皇贵妃连眼皮也没抬,只手绣一树海棠,那海棠色润清香,含苞待放,枝枝蔓蔓,并蒂双生,更得皇贵妃一手红丝引线,轻挑勾面,一手缓缓穿丝,巧绣枝叶,静静不言。
待得过了半晌,才撂下针线,道:“是你来了,上茶。”
静贵妃才破颜微笑,依依站在身后,柔柔一笑,道:“疏影帘栊对绣屏, 鸳鸯织就怕针停,姐姐手巧,一针一线,倒是嫺静之态。”
皇贵妃逗了逗六阿哥,道:“奕欣长得倒是壮了,亏你教导有方。”
静贵妃微微颔首,道:“皇贵妃金口,奕欣哪儿有奕詝健壮,还是奕詝得皇上独宠。”
皇贵妃笑了笑,便手绣一瓣海棠,抻了抻绣花勾面,道:“你来可有事?无事便跪安。”
静贵妃突兀一笑,道:“呦,姐姐这般散人,可是生妹妹气?”
芝兰福了一礼,便倒了茶水,道:“主儿说笑了,我们主儿万不是嫉妒之人。”
静贵妃秀首一抬,泪波一动,道:“妹妹以为姐姐生气了呢,姐姐超拨了皇贵妃,都是祥贵妃一手作祟,万不是妹妹,且姐姐素知吾心慈胆小。”
皇贵妃立刻打断,展颜一笑,道:“吾不想听,你跪安吧。”
静贵妃讪讪而笑,便起身施了一礼,道:“嗻,奴才跪安。”
出了殿外,静贵妃以手遮额,田大海低头道:“回主儿,皇贵妃言语尖酸,您不必与她置气。”
静贵妃扶了扶鬓上的珠翠,笑道:“她一向如此,眼下她离后位仅一步之遥,来日东西六宫皆由她主持,那个时候才难呢。”
田大海道:“皇贵妃御下极严,前儿几日杖笞了内务府奴才,六宫人人自危,生怕开罪了皇贵妃。”
静贵妃笑道:“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仔细着吧,听说今儿萨满入宫,可是安置下了?倒没了动静。”
田大海微微一笑,道:“是,听说已在慈云普护、澹泊宁静几处住下了。”
自过了重阳,来自蒙古高原的萨满大师便领着一众弟子入了圆明园,暂住于慈云普护、澹泊宁静几处修行,为皇家祈福。
这是东西六宫难得之事,且满蒙女眷最喜萨满,求神拜佛,问仙占卜,故六宫中笃信之人众多,无一不虔诚跪拜。
自中宫薨逝,道光便一直郁郁寡欢,少于妃子亲近,也无甚召幸,每日除了勤政殿,便往上下天光之处驻足凝神,逗留多时,偶尔寿宁公主也常常相伴,缅怀从前。
太后站在廊下逗一对儿雪白鹦鹉,她脚下是一色菊花,橙黄橘绿,艳丽丛生,道:“这个月皇帝还独宿么?”
张明得道:“回太后主儿,皇上近来少与妃子亲近,便是皇贵妃一般都不曾召幸。”
太后面色凝重,伸手添了一把黄黍米,道:“传皇贵妃过来训话。”
待皇贵妃赶来之时,太后已然端坐炕上,双目紧闭,静气凝神。
皇贵妃施了一礼,道:“请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双目微睁,便抿嘴一笑,道:“你来了,起身说话。”
皇贵妃低头一笑,便依依垂立一旁,沉静不语。
太后神色淡淡,抚了抚手腕,道:“听说萨满入内可安顿好了?”
皇贵妃笑道:“嗻,奴才择了两处供大师清修,四下加了人手伺候,想来无虞。”
太后轻轻点头,道:“六宫之人敬佛法,重萨满,万不可怠慢从事,吾这些日子身子不济,总有噩梦,行一行法事也好。”
皇贵妃莞尔一笑,道:“嗻,奴才遵旨。”
太后垂眸一笑,道:“近来皇帝如何?可曾召幸了?”
皇贵妃略略思忖,便福了一礼,道:“奴才记得这个月皇上不曾召幸,初三传了彤嫔,十一传了刘常在。”
太后眉黛一挑,道:“你是皇贵妃,主持六宫,这等小事合该为皇帝安排,皇帝长情,万勿过分伤心,要珍重龙体才是。”
皇贵妃脸上一阵滚热,便深深施了一礼,道:“嗻,奴才谨遵皇额娘懿旨。”
太后思忖片刻,沉声道:“那便传了谕,今儿安排人伺候,皇帝身边不能没人伺候,这样太不规矩了。”
皇贵妃点了头,道:“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太后展唇一笑,便扶着金桂、兰桂的手站了来,道:“你且安排是了,中宫薨逝,皇帝伤心,东西六宫人少,伺候也不周全,若皇帝首肯,挑一些人伺候也好。”
皇贵妃屈了膝,扬了秀眉,道:“依皇额娘之意,那便选秀了?”
太后轻轻点头,一汪深目灵光一闪,道:“可挑一些内务府世家女儿,皇贵妃日夜繁忙,替皇帝挑人的事儿,交给下人是了。”
皇贵妃昂了头,抚了抚衣襟上的芙蓉绣花,道:“皇额娘良苦用心,奴才谨遵了。”
太后却也不瞧她,只背着身,侍弄着一地的菊花,道:“你替皇帝教导好六宫就行了,有些事不必你操心,凡东西六宫茶点酒水,银钱账目,必一一与吾相看。”
皇贵妃秀面一怒,心下微沉,便强挤了一丝欢笑,福了一礼,道:“嗻,谨遵教诲。”
太后做事雷厉风行,不过两日便开始了内务府选秀,且此次从内务府挑选,大多出身不高的包衣世家之女。皇贵妃显然惊愕,也知是祖宗规矩,万不可违逆了太后心意。
芝兰私下道:“选秀之事,该是皇贵妃您主持,可太后却一力做主。”
皇贵妃扶着手,在庭院中闲步,抚着一枝开得繁茂的桂花,道:“太后怜惜皇上,挑几个也好,可孝慎皇后刚薨,这般急切,连声誉都不顾及。”
芝兰噘了嘴,道:“那日您在天然图画,太后言语实是凌厉。”
皇贵妃折了几枝桂花,插在一樽青花瓷瓶中,笑道:“吾又不是垂髫少女,听她吩咐?从前中宫在时,便这般娇纵,眼下吾抵位皇贵妃,怎还听从于她?”
选秀之事便在圆明园西峰秀色举行,临近西湖丝水,绿柳浓菊,倒也静谧。太后挑了郭佳氏、颜扎氏、察哈拉氏,蔡氏、王氏、吴氏几位包衣之女,留在主位身下学规矩,学好了规矩,各拨至圆明园伺候。
皇贵妃在勤政殿瞧了一眼学规矩之女的帖子,不觉一笑,道:“听人来回话,这几个丫头年纪倒小,不过十二、十三,等学了几年规矩,再拨至六宫伺候。”
道光笑道:“吾不意挑选,可皇额娘执意如此,不知十二、十三长得如何?”
皇贵妃唇上一漾,轻笑道:“那必是个个才貌双全了。”
道光爽朗一笑,道:“有你明珠璀璨,珠玉在前,她们岂都黯淡无光了。”
皇贵妃肤色晶莹,芙蓉胜雪,便福了一礼,道:“奴才有一事,请皇上训下,奴才这几日清点了伺候人数,除了御前、东西六宫之外,各处奴仆居多,聚众闲杂,奴才之意,不如将年纪长者打发出宫。”
道光思忖半晌,才道:“也好,各处要添足,不可人手太少,打发出宫之奴赏银五两,不可薄待了他们。”
皇贵妃笑色盈盈,忙颔了首,道:“嗻,皇上隆恩浩荡,那奴才这就下去。”
皇贵妃且领了六位秀女,各自打发到主位身下学规矩,但见六位新人,虽稚气未脱,形容娇小,却个个模样周整,容貌秀丽。皇贵妃留了郭佳氏、王氏学规矩,将颜扎氏、蔡氏指给静贵妃学规矩,将察哈拉氏指给恬嫔学规矩,将吴氏指给彤嫔学规矩。
中午天色沉闷,昏昏欲睡,皇贵妃伺候完四阿哥午觉,便倚在梨木小桌上翻了翻内务府花名册,她身下站着一排秦世海、郝进喜、吕进祥、沈魁、许福喜一排太监,只垂手站着,一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喘。
皇贵妃翻了几页,道:“从圆明园伺候的太监宫女,怎得这般少了?”
秦世海屈了一膝,道:“回主儿,您先前裁了一众太监宫女,约有二百来人。有的宫女是包衣,得伺候到了二十五,才肯放了宫许婚,有的宫女娘家犯了事,出去也是收入官奴,便留了下,伺候辛者库、浣衣局,或是做了教引。”
皇贵妃脱了一件玫瑰紫千瓣洋菊撒花坎肩,笑道:“宫女大多出身满洲,不比太监来自汉人,放走了一批的,定好生赏赐,不可存了心思,吞了来日银两。”
秦世海、郝进喜、吕进祥等忙垂首,道:“嗻,奴才谨遵皇贵妃示下。”
芝兰添了茶水,笑道:“回主儿,您晨起还说,要留了殁了主子的一批宫女放在东西六宫伺候或是养成教引。”
皇贵妃刚端起茶盏,停在手里,道:“是了,吾是说过。吕进祥,你来说,殁了主子的宫女太监剩了多少?”
吕进祥施了一礼,细细道:“回主儿,翠字辈的有翠雯、翠芸、翠霞、翠芝、翠琴。宝字辈的有宝钏、宝镯。海字旁的有陆忠海、崔万海、丁玉海,余下的还有一些丫头、太监,共计三十个。”
皇贵妃抚着袖子上的银丝月季朵,思忖道:“先将翠字辈、宝字辈、海字旁的安置了,余下的丫头,一律打发洒扫侍奉,太监们便由吕公公主理安排。”
吕进祥颔了首,道:“嗻,奴才领旨,奴才立刻就办。”
皇贵妃信手闲闲,微微不语,笑道:“这些人从前伺候过孝慎皇后,若有钟意之人,可告与吾,吾求了皇上,赐予婚配。”
郝进喜、吕进祥忙答应了一声,便下去安顿了。
郝进喜、吕进祥、许福喜一众才出了湛静斋,许福喜便按着皇贵妃之意上下安排了。领了一众宫女太监走到长春园的长街甬道上训话。
许福喜拍了拍衣袖,朗声道:“奉皇贵妃主儿之命,一律没银子使唤的,调至辛者库、冷宫伺候。有银子使唤的,一律拨至东西六宫伺候,需得是雪花银,才肯入了咱家眼。来呀,行令,不得有误。”
却见一位穿蓝色衣袄,年长宫女立在红墙下,喝道:“许公公,我们从前伺候过孝慎皇后,实在没银子孝敬您,也要拨到辛者库、冷宫伺候么?”
许福喜抬了抬眼皮,道:“翠雯嬷嬷,皇贵妃主儿下谕,谁敢说不?你们没银子使唤,自是分拨到辛者库伺候,别瞧着从前伺候过孝慎皇后,有些脸面,你可不是皇上、皇贵妃主儿身边的大嬷嬷,这般骄横。”
翠雯、翠芸立刻落了泪,声音也变了调,道:“许福喜,孝慎皇后生前一向仁怀,处处优渥内务府,如今孝慎皇后刚薨天,你们便这般上赶子奉承皇贵妃,奴才不服,要回了皇贵妃!”
许福喜登时变色,他五大三粗,力气极大,拉过翠雯、翠芸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抓着她的头发暴打,喝斥道:“你们这些包衣奴才,仗着伺候过孝慎皇后便不知深浅,真是猪油蒙了心?你也不瞧瞧,眼下皇贵妃主事,若再发横,仔细咱家传人打死你!”
翠芸吓得不敢吭声,只哀声啼哭,倒是翠雯仰起一张秀面,道:“奴才不服,天下没有不说理的地儿,立刻去见皇贵妃,奴才问个仔细。”
几个人正高声争持着,但见皇贵妃曼步过来,她皱了皱眉,便停了脚步,赵得海低声道:“回主儿,这些奴才不是包衣,便是下五旗犯了事的,还有从前伺候过主子,正听着调拨呢。”
见皇贵妃过来,郝进喜、许福喜等忙屈膝赔笑,道:“皇贵妃主儿万事如意。”
皇贵妃只瞧了一眼,便点点头,也不想过问。突然,翠雯膝行至前,磕头道:“奴才翠雯,叩请皇贵妃圣安,奴才不服,但请皇贵妃做主。”
皇贵妃不觉蹙眉,道:“吾记得你了,你从前伺候过孝慎皇后,也算有些颜面,你有何事不服,但请说来。”
翠雯抹了一把泪,便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许福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堪。
皇贵妃脸色越发清冷,道:“许公公,你是会错了意?还是内务府当差久了,心下没了规矩,来了使唤银子一套?”
许福喜吓得腿都软了,忙跪下,道:“皇贵妃主儿,奴才不是成心,奴才伺候您多年,怎得错了规矩,如此糊涂?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皇贵妃也不瞧他,只道:“先前孝慎皇后主理六宫,过于仁厚,以至奴下十分猖獗。如今吾摄六宫之事,错了规矩,必得严惩,才能行事清明,以儆效尤。”
许福喜听着脸都白了,皇贵妃扬了扬眉,道:“拉下去,杖打二十,撵出圆明园伺候。”
许福喜惊呼一声,连忙扯住皇贵妃衣袍,哭道:“皇贵妃主儿开恩,皇贵妃主儿开恩,奴才知罪,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贵妃面上一派肃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由着侍卫太监拉下去行刑去了。
刚才捱打的翠雯、翠芸忙膝行至皇贵妃跟前,叩首道:“多谢皇贵妃主儿主持。”
皇贵妃见她捱了打,神色却十分倔强,便道:“从前见你性子沉静,伺候周全,不想今儿却这般厉害,你不怕许公公责罚你么?”
翠雯直了身子,道:“回皇贵妃主儿,奴才见不得人这般克扣。只是从前在储秀宫伺候,上有王嬷嬷一力把持,下有宝银主事,奴才不敢张扬。”
翠雯出身满洲下五旗包衣,相貌端庄整齐,做事爽利,颇有御前风范。
皇贵妃便道:“你好歹伺候过孝慎皇后,也算一件福事,等下洗漱干净了,拨去御前当差。”
翠雯喜极而泣,忙屈膝下跪,磕了一头,道:“嗻,奴才多谢皇贵妃主儿。”
皇贵妃说完,便往勤政殿匆匆去了。
夜来佛云普护、澹泊宁静几处十分幽深寂静,只听得挂满的五色经幡和哈达转铃叮咚作响,更显得仙佛难测,诡秘庄严。而太后殿内却萨满大作,香菸缭绕,原是太后近来噩梦惊醒,妖邪缠身,天然图画连着三五日跳鬼神、做法事、烧经卷,浓烟滚滚,萨满梵音悠长不绝,十分隆重。
太后侧卧在榻上,脸色苍白,神情恹恹,额上缠了一块嵌珍珠青缎抹额,鬓上缀了几颗蜜蜡黄珠,眼皮微合,倦怠不安,而外殿墙上贴满了萨满符咒,连内殿牀帷上也挂满了无数串紫檀佛珠、木香佛珠,满殿香菸迷迷,烟气薰蒙。
只见萨满太太着一身青黑色长挂大袍,腰间脚下缀满了黑珠铃铛,各色彩布,头上戴着一顶仙帽,脸上画着五色油彩,神佛仙怪,望之十分畏惧诡秘。
张明得掀了门帘,低声道:“回太后,法事做了半宿了,您口干,奴才给您沏茶。”
满室的香菸迷蒙,太后只微微点了头,便合了合眼。
皇贵妃主持六宫,做萨满法事必得到场,她才一进殿,却见那萨满太太扑火,进了一口酒噗嗤一声便浇在火上,火苗熊熊,火势极烈。
皇贵妃的衣角差点被火烧了,惊得她陡然向后退了几步,她立时脸色不悦,转过头对桂姑姑,道:“火势这么大,不怕烧了皇额娘?”
桂姑姑施了一礼,道:“回主儿,萨满太太做了三天法事了,自有分寸。”
芝兰与翠竺对视一眼,按了按皇贵妃手臂,摇了摇头。
皇贵妃心下微沉,神色凝重,道:“吾瞧火猛,仔细伺候万勿伤了太后。”
桂姑姑、芝月、金桂等人忙福了一礼,含笑点头,皇贵妃见殿内香菸缭缭,直冲鼻子,便嘱咐了几句,头也不抬地走了。
皇贵妃心神难宁,只扶着芝兰、翠竺的手,道:“皇上不喜神怪之说,偏六宫惹来了这些东西,薰得满殿浓烟缭缭,实在不成样。”
芝兰搀扶着皇贵妃手臂,低了低声,道:“满蒙之人一向敬重,尤是六宫。”
皇后面色稍沉,停下了脚,道:“做完了法事,尽快打发了,吾瞧佛云普护几处挂满了经幡转筒,夜来风吹雨敲,声音极重,且圆明园还养着阿哥公主,十分不便。”
赵得海道:“嗻,奴才明儿打听到底逗留多久,再回了主儿。”
皇贵妃也无心回去,便趁着天色暗沉,秋风微凉,传了众人齐聚勤政殿西配殿闲话,等着道光翻牌子。
皇贵妃坐于上首,闲然一笑,低头道:“都来齐了么?”
芝兰道:“回主儿,六宫规矩,都来了。”
一众小主忙屈膝下跪,行了大礼,道:“皇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皇贵妃面上柔和,环顾一周,道:“妹妹都起身回话,赐坐,上茶。”
还是皇贵妃微抿了一口茶,道:“今儿下晌,吾发落了许福喜,他为主事之人,却克扣银钱过百两,惹得奴下抱怨。”
静贵妃扬了扬橘红色手绢,撇了撇嘴,道:“如此私奴,倒是利欲薰心,实该诛之。眼下皇贵妃主事,定仔细查一查。”
皇贵妃杏眸一凝,道:“奴下僭越,以下犯上,实在可耻。前明之时便有奴下结党营私,舞弊祸乱,才至前明百年社稷土崩瓦解。”
皇贵妃换了温婉笑容,道:“听说寿恩六公主近来肠胃不好,要着了御医仔细调养,不可粗心,耽搁了病势。”
静贵妃含着温柔笑色,忙起身行了一礼,道:“谢皇贵妃意。”
皇贵妃依然笑靥如花,瞥着双手上涂抹的豆蔻花油,道:“子嗣兴旺,才是六宫福祉。皇上春秋鼎盛,盼望着诸位妹妹开枝散叶,绵延不绝。”
静贵妃、祥贵妃、彤嫔等忙起身福了一礼,道:“嗻,奴才谨记皇贵妃教诲。”
皇贵妃笑色濯濯,道:“秋来渐冷,夜下多有霜露,祥贵妃、静贵妃膝下儿女众多,定要仔细照顾,万勿扑风受凉,伤了身子。”
祥贵妃扬了扬手绢,笑容灿烂,妩媚动人,道:“谢皇贵妃,说来都是同年诞下,有的孩子健壮,有的孩子却病得跟只猫似的,一阵风刮倒了。啧啧,真是没福气,生下白白惹了额娘可怜。”
皇贵妃眉色一蹙,她手抚着一身重叠繁复的袍服,婉声道:“你好歹育有儿女,说出这般诛心之话,也不怕损了儿孙福泽?”
彤嫔面色如霜,神情更是一片清冷,道:“皇家子孙,祥贵妃也配随口议论?若是传了御前,定有你眼色瞧。”
祥贵妃清眸一扬,脸庞浮出一丝阴毒之色,道:“你少拿御前吓唬,彤嫔自个儿生不下孩子,倒惯爱讨皇贵妃的好,怎得皇贵妃主持了六宫,你也瞧着眼热不成?”
彤嫔气馁了三分,转过了脸,微微抿了茶,静坐不言。
皇贵妃闭目片刻,才道:“祥贵妃,你伺候御驾多年,才晋了贵妃之位,要矜持身份,免得奴才笑话,为尊上者愚笨无能。”
祥贵妃一弯明眸垂了一垂,道:“是,奴才记得了,也请皇贵妃教导底下奴才,自个儿半斤八两不知,倒喜插手孩子的事儿。”
彤嫔皱了皱眉,脸色通红,忙转过身子与恬嫔闲话几句。
正说着话,只见李长安转身走了进来,恭敬福了一身,道:“叫散。”
皇贵妃抚着香腮,道:“皇上一人安置下了?”
李长安颔首,才道:“回皇贵妃主儿,下夜皇上批了不少摺子,俨然累心,这才吩咐下,一人安置了。”
静贵妃怯了首,道:“这个月皇上尚未翻牌子,多是一人独眠。”
祥贵妃端了端鬓上珠饰,轻笑一声,道:“皇上疲倦,静贵妃凑何热闹。”
静贵妃一时语塞,便翻了翻白眼,只见祥贵妃娇俏柔柔扶着章廷海的手,一摇三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