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已然不知是如何走出殿外,她抬眸蓝天,依旧白云朵朵,鸿雁高飞,像极了她初入宫那一天。
玲嫔皇嗣出事,连太后亦被惊动。太后先是责备了道光,嗔怪他不该踢了皇贵妃一脚,道光也不好过分张扬,只好按着不动。
太后行事一贯雷厉风行,御膳房厨子、月地云居伺候太监宫女、端汤太监、端水太监、倒茶太监、伺候太监、熬汤厨子、洗菜厨子、点心厨子、粥羹厨子,一个没有放过,一一盘查。
圆明园中顿时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翠橘躬着身子,福了一礼,她屏退了一众太监,只垂头不言语。
祥贵妃抱着五阿哥哄玩,她一手喂着汤药,一手抓着佛手逗,道:“办得利落了么?”
翠橘垂睫道:“主儿安心,奴才安顿了毕德子一家,赏了三十两银子,毕德子顾念老母和身下的四个兄弟,不敢乱说。”
祥贵妃咬了咬牙,道:“安顿好是了,皇贵妃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必是严惩。左右皇上信了,生生受了皇上一脚,不死也扒层皮。”
章廷海笑道:“堂堂皇贵妃之尊,受了一记呕心脚,瞧她日后还有何颜面主持六宫?”
祥贵妃舀了一匙汤羹,轻轻喂与了五阿哥,媚笑一声,道:“还能主持六宫?她贵为皇贵妃,仅仅一步之遥,这时候拉她下水再好不过。”
章廷海躬身一笑,道:“嗻,皇上信了,旁人不信也得信。”
祥贵妃搁下手中的碗,悠然一笑,道:“皇贵妃为人刚烈,行事跋扈,连伺候的一众厨子都杖打训话,流配热河,真是娇纵。如此一来,倒更显孝慎皇后处事不惊,端庄惠下,要想做得中宫皇后,严苛是一面,大度更是一面。”
章廷海皱了眉头,道:“祥主儿,皇上一向宠爱皇贵妃,从前禧常在小月也不曾杖骂,皇贵妃若是稍稍一使手腕,翻了身该如何是好?”
祥贵妃咬唇一笑,沉思半晌,拔了鬓上一支银凤长钗,那支长钗翠色钗头银光锃亮,隐隐藏着毒色,钗头之下玄着暗暗小口,镶凤嵌珠,雕花琢玉。
祥贵妃阴阴一笑,道:“眼下太后伸手,便不好办了,若毕德子实在不中用,便拿着这支长钗,在他饭里搅一搅。”
章廷海答应了一声,便将这支银凤长钗揣了怀中。
祥贵妃轻拍着五阿哥,笑色幽幽,道:“这把火烧得不旺,吾也心有余悸。”
皇贵妃回了内殿,她气得双唇发抖,脸色清冷,重重拍着花梨木炕桌,道:“不过错了一步,便着了人的道。”
芝兰坐困愁叹,道:“主儿您身子不济,受了皇上一脚,奴才瞧肩膀都肿了,还是由奴才伺候换件衣裳,抹点药酒。”
皇贵妃摆了摆手,蹙眉道:“不必了,眼下皇上信了谗言,污蔑吾谋害了玲嫔龙胎,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且毕德子是谁?吾从未见过他,还口口声声着玲嫔务必喝下,前因后果,定是存心谋害。”
赵得海躬身道:“眼下皇上信了,主儿百口难辩,若论宫规,谋害龙胎可是大罪。”
皇贵妃横一横眉,道:“拉吾下水,也折了玲嫔一胎,如此一箭双雕,真是心计深沉。”
芝兰叹息道:“主儿如何应对?说来皇上动怒,定是信了祥贵妃、静贵妃谗言。”
转过了一日清早,只见顺喜掀了绣花枝叶帘子进来,他屈了一膝,神色也不恭,道:“皇贵妃安,万事如意。”
皇贵妃连眼皮也没抬,也没回话,顺喜微微一笑,便屈了膝,道:“回皇贵妃,皇上传皇贵妃立刻前往天地一家春。”
皇贵妃凝眉一挑,道:“是何事?这般急匆?”
顺喜抬了抬眉,道:“皇贵妃做得好事,玲嫔主儿受了罪,身子许是不能了,皇上、太后动了怒,传皇贵妃训话。”
翠竺横了一眼,道:“玲主儿小月,也不是皇贵妃之过?仔细你的舌头。”
顺喜轻哼一声,却道:“省省力气吧,留着这些话说与太后圣听。”
皇贵妃神色如常,便匆匆换了衣,备下了轿辇,即刻往天地一家春走去。
待得入殿,但见道光、太后正坐其上,寿宁公主位于一下,祥贵妃、静贵妃也随立其中,众人脸色青铁,沉闷不言,殿内一片沉重寂静。
顺喜引着皇贵妃步了殿,皇贵妃才要屈膝施礼,却听静贵妃声色低低,道:“皇上圣断,定要还玲妹妹公道。”
皇贵妃福了一礼,道:“皇上圣安,太后圣安。”
太后扬一扬手中的丝绢,便有金桂、兰桂、芸桂、蓉桂端上盏盏清茶,奉与道光、寿宁公主跟前。
太后扬了扬眉,道:“慎刑司之奴是如何回话?”
张明得躬了身,道:“回太后,毕德子招了,言皇贵妃主使。”
皇贵妃神色一怒,道:“放肆!毕德子是谁吾都不知,如何主使他下毒?”
皇贵妃怒容一冷,伸手指着张明得,道:“去把那刁奴给吾抓来,吾要仔细训话,偏偏一介奴才胆敢污蔑圣誉。”
道光微微眯眼,道:“说来皇贵妃自初年入侍,伺候了吾十几年,吾信她为人,去把毕德子传来。”
祥贵妃瞧了一眼顺喜,顺喜便紧着脚步,躬身下去了。
寿宁公主轻叹一声,道:“从前皇额娘在世,全娘娘也算伺候恭谨,从未有尖酸嫉妒之色,皇额娘薨天不过数月,却又生波澜。”
道光轻轻抚着寿宁公主的手背,眸中尽是温然柔情,道:“你皇额娘平生最为仁慈,若她尚在人世,定谨慎料理六宫,不生今日风雨。”
寿宁公主睫下染了点点泪霜,含笑道:“皇额娘骤疾不豫,仓猝沉疴,皇阿玛不免伤心,如下早从藩邸伺候圣躬之人不过二三,但请皇阿玛宽宥全娘娘。”
道光脸上一片冰冷,阴晴不定,只进了口茶,顾自不言。
静贵妃柔柔一笑,道:“皇上深思考虑,万勿动怒,饮口茶润润肺。”
祥贵妃也奉了一盏,轻轻吹了茶叶沫儿,道:“皇上进一口,秋来寒气湿重,皇上日夜操劳,免伤了身子。”
道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道:“你二人伺候殷勤,万不可过分操持。”
祥贵妃、静贵妃忙欠了身,道:“嗻,多谢皇上。”
太后眼波一定,道:“好了,皇贵妃,自你晋了位份以来,便多有跋扈之风,你行事如此雷厉,如今深陷沼潭,安知不是素日骄横过了头?”
皇贵妃抬了抬一弯素淡眉色,道:“吾摄六宫事,当以祖宗规矩为上,祖宗励精图治,勤勉治下,才有家国兴鼎,人和政顺,昌平之象,一味谄媚讨上,蛊祸人心,奢靡之风盛行,那是江河日下,日薄崦嵫的败世之景。”
太后面上一凛,却一脸气定神闲,道:“皇贵妃一贯牙尖齿利,丝毫不减气势,毕德子一来,吾倒瞧瞧你还有几分狂妄?”
太后话音未落,桂姑姑、张明得便已带了人匆匆进来,福了一礼,道:“回皇上、太后,奴才已将毕德子带来,但请皇上训话。”
皇贵妃未见抬眸,闻听顺喜冷冷道:“皇贵妃主儿,你且瞧瞧这个人,你可认识?”
皇贵妃回首望去,却见芸桂、蓉桂后面跟着一个太监。那太监浑身是伤,脸上也抓破了,皮开肉绽,甚是惊恐。
皇贵妃摇了摇头,道:“吾不认识。”
顺喜的笑意凝在嘴角,道:“皇贵妃健忘,您不识他们,他们却个个识你,说吧毕德子。”
祥贵妃皱着眉,道:“这般污秽之奴,赶紧回了话,免得浑身晦气沾了皇上圣躬。”
太后扬眉一怒,道:“可是皇贵妃指使你谋害玲嫔之胎?”
毕德子偷着眼瞟了皇贵妃,嘴上却一硬,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奴才畏惧皇贵妃之怒,奴才……”
道光听得啰嗦饶舌,面上森森一冷,道:“立刻杖毙,不得有误!”
毕德子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道:“回皇上,是皇贵妃主儿,是皇贵妃主儿下了药,着奴才端给玲主儿蔘汤,皇贵妃主儿之意,奴才不敢有违,奴才……奴才兄弟之命还在皇贵妃手上。”
皇贵妃脸上一片清冷,直直扯着他的衣领,道:“放肆!是谁主使你污蔑吾?吾从未见过你,你却这般诋毁吾清誉。”
毕德子嘶哑着喉咙,重重叩了头,道:“奴才不敢妄言,确是皇贵妃指使奴才,奴才伺候了您多年,奴才不敢忤逆皇贵妃之意。”
静贵妃抚着胸口,道:“如此说来,毕德子伺候了皇贵妃多年,那必是皇贵妃心腹之奴了,皇贵妃逮下严厉,想来毕德子深得皇贵妃赏识,才如此下药毒害龙胎。”
祥贵妃眉色一舒,娇柔一笑,道:“静妹妹头头是道,想来毕德子之言有九分真了。”
皇贵妃心口一阵阵发寒,她怒极反笑,忙轻笑一声,拨一拨耳环垂下的碎碎珍珠,道:“是么?”
皇贵妃转了首,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毕德子,道:“你果真能撒谎,既然你伺候了吾多年,那吾也问问你。”
毕德子倒也不十分畏惧,只仰了首,道:“奴才伺候皇贵妃主儿多年,一向汤羹碗盏,顿顿不落,您嫉妒玲嫔主儿有娠,奴才这才替您料理了。”
皇贵妃福了一礼,道:“容奴才与他过问几句。”
祥贵妃、静贵妃面上一惊,忙蹙了蹙眉,互视一眼。
道光凝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问吧。”
皇贵妃玉步轻移,走到毕德子面前,俯下身子,道:“无论今日之事如何,你都不能伺候了。”
毕德子浑身乱抖,神色怯怯,只一眼瞟了瞟祥贵妃、静贵妃、顺喜。
皇贵妃轻笑一声,道:“你言你伺候了吾多年,前儿下夜你替吾煮了一盅红豆薏仁羹,可是煮得烂了?”
毕德子乍然一听,不觉愣了一愣,道:“煮得烂了。”
芝兰反笑了笑,道:“糊涂东西,前儿下夜主儿尚未进红豆薏仁羹,是奴才替主儿煮了一盅紫豆桂圆羹,且皇贵妃主儿不喜薏仁腥气,如此谎话,也配在主儿跟前狡辩?”
毕德子的眼神有些迷惘,只低低瞥了祥贵妃,道:“是……是奴才……奴才记错了,是奴才记错了。”
皇贵妃笑着抚了抚鬓上的一枚鎏彩金蝉,道:“到底是紫豆桂圆羹还是红豆薏仁羹?”
寿宁公主掩了掩口,道:“这个奴才谎话连篇,倒是信不得。”
如此一来,毕德子不觉露了三分慌张神色,道光脸上也紧锁春眉,疑云顿起。
毕德子左思右想,更是犹豫不定,道:“是……是紫豆桂圆羹,奴才被慎刑司板子打了脑袋,记浑了。”
皇贵妃冰冷玉色,道:“你口口声声言伺候吾多年,那吾再问你,吾着你给玲嫔送蔘汤之时,吾在做何事?”
祥贵妃笑意吟吟,道:“皇贵妃是何意?皇上、太后圣躬违和,不便久坐,吾等便听你训话奴下么?”
道光眉头一皱,摆了摆手,道:“听皇贵妃问完,这个奴才目光不定,眉眼闪烁,言语无状,甚是可疑。”
静贵妃鬓上长眉,轻轻一挑,道:“姐姐仁怀,且皇上允了姐姐摄六宫之事,定是信得姐姐为人清正,如下姐姐深陷口舌是非,皇上定仔细彻查,还允姐姐清白。”
皇贵妃眉目一扬,声声逼问,道:“当时吾在做何事?”
毕德子不觉变了脸色,道:“你……你……”
皇贵妃玲玲一笑,却也不做声,只浅浅抚着六枚翡翠蝴蝶兰护甲。
只见芝兰福了一礼,道:“奴才回皇上,当时皇贵妃主儿正与彤主儿、慜主儿闲话家常,皇贵妃主儿还手缝了一块橘色内衫,那内衫上绣了六瓣莲花和汪汪清水,清水下彤主儿绣了几条赤尾红鸢。”
毕德子瞬时睁大了眼睛,彷佛不敢置信,他浑身是血,皮开肉绽,早已不成样子,如今见皇贵妃咄咄气势,心下早是慌乱了神色,阵阵惊悚。
道光微微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从他的眸底凌厉刺出,照得毕德子神色瑟瑟,满脸通红,愈发局促不安。
道光隐忍片刻,缓和了气息,道:“毕德子,你口口声声言伺候了皇贵妃饮食多年,却不知皇贵妃素日之喜,连他当日在做何事都不知,如何主使谋害玲嫔?你满口谎语,甚是可疑。”
太后捻着一串七宝佛珠,眉上一蹙,道:“是皇贵妃主使的么?你进了慎刑司也受了刑,居然这般嘴硬。”
毕德子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汹涌的泪水,睁眸一瞬,道:“是……是皇贵妃主使奴才下药毒害玲主儿,是皇贵妃!求太后明鉴!”
祥贵妃唇上一荡,欲要辩驳,却被静贵妃宽大繁密的衣袖之下一把按住,她神色平静,如常含笑。
道光听得头晕脑胀,微微眯着双眼,以手支额,一弯眉头蹙了又蹙。
李长安轻轻颔首,道:“回皇上,刚才奴才查了敬事房档,这毕德子于庚寅年六月初六入侍圆明园,于辛卯年八月十五拨为东西六宫伺候,从前并未伺候过皇贵妃,只在御膳房烧汤煮羹,有御膳房主厨潘廷举为证。”
毕德子满脸泪水,磕头道:“回皇上,休听浑说,奴才一直伺候皇贵妃主儿!”
皇贵妃轻笑一声,道:“还敢扯谎?真是不要命了。”
皇贵妃纵身一跪,柔声道:“回皇上,毕德子诬陷奴才陷害玲嫔龙胎,此奴如此狂妄,犯上为乱,竟然毒杀皇嗣,还请皇上早下圣断。”
太后面上一冷,拨着鬓上的一支紫钿,道:“这般奴才,活该杖杀九族,皇帝断断不可轻纵。”
皇贵妃心下一沉,她眼中尽是冷冷恨意,道:“的确该杖杀九族,奴才抵位皇贵妃,便有人动了心思拉奴才下水,奴才之见,六宫三千羣奴皆有嫌疑,若不褫衣杖打,行刑训话,万不能作了口供。”
太后才端起茶盏,便停了停,抬眉一笑,道:“皇贵妃之意是用刑了?乱用刑罚必多冤屈,且东西六宫伺候之人不下千百,如此褫刑,岂不大乱?”
皇贵妃轻轻皱起娥眉,道:“那太后之见是轻纵了?奴才自主持六宫便宽严相济,绝不含糊行事,今日胆敢污蔑奴才,那明日便蹬鼻子上脸了,如此下去,六宫传了众人笑话?”
太后心下一沉,便妙目一瞪,道:“宫女嬷嬷出身满洲包衣,太监来自汉人,如此行杖,岂非冤枉?皇贵妃这般严苛,竟要殉了六宫奴才,如此乖张行事,实是不比孝慎皇后温婉贤淑,端庄惠下。”
静贵妃掩了掩唇,依依扶着道光的肩膀,柔声软言,温文一笑,道:“若是孝慎皇后尚在人间,断然不会这般乱用刑罚。”
太后唇边一呲,缓缓一笑,道:“是啊,孝慎皇后主位十三年,到底不曾褫衣刑杖过。”
皇贵冷艳一瞥,凄婉抬头,道:“孝慎皇后生前虽为仁淑,却上不能抚,下不能平,致王常清、郝进喜之流贪乐寻欢,克扣银钱,百十之奴偷妄钱皿盥器私相变卖,从前如此仁厚,治内不谨,委人不慎,这便是宽仁惠下么?”
皇贵妃冷冷一剜,道:“静贵妃表里不一,嘴甜心苦,曲意逢迎,实该褫衣杖打。”
静贵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地,她魂飞魄散,眸中含泪,道:“太后,奴才万万不是皇贵妃所言,但请皇上、太后圣鉴。”
皇贵妃整一整鬓发衣衫,缓缓一笑,道:“回皇上,奴才之见毕德子也不必施刑了,干脆给了了断罢了,如此犯上,污蔑内廷主位,毒害龙嗣,件件皆是大罪。”
太后伸手扶了桂姑姑、金桂的一臂,她目光如炬,却唇上一荡,道:“真是可怜了玲嫔胎儿,如此刁奴,该杀该剐,皇帝一力做主吧。”
道光鄙夷而怒,冷冷的目色合了一合,缓声半晌,才道:“拉下去一律杖毙!一律诛杀!”
毕德子吓得面如土色,死命挣开侍卫的手,极力疾呼,道:“主儿救我!主儿救我!”
静贵妃嘴角一扬,抚着柔胸,道:“这般狗奴,拨弄口舌是非,皇上定拔了他的舌头喂狗。”
寿宁公主轻轻一笑,道:“静娘娘从来温柔,不想却也这般辣手无情。”
静贵妃勉强一笑,却紧紧攥着手中绢子,祥贵妃自顾不暇,抚着胸口阵阵绞痛,硬生生转过脸不去。
皇贵妃只望着道光,恳切道:“多谢皇上做主。”
太后笑意别别,道:“如今奴才实在可恶,竟胆敢谋杀皇嗣,污蔑主上,许是连九族都不允了,从前世祖皇帝在世之时,便连连上谕,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结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世祖皇帝圣裁,皇帝合该思量。且皇帝乃圣明君主,一力决断,只是这样之事严禁宫闱,免得传了外人笑话,玷了皇家清誉,该杀该剐,便该如此,张明得、桂姑姑扶吾回宫安置。”
道光微微颔首,道:“嗻,儿子尊意,皇额娘所思甚是,儿子一力照办,断不轻纵,绝不姑息。”
太后扶着桂姑姑手臂,微微点头,便缓步走了殿外。
道光别过了脸,摸着袖口上密密匝匝的刺绣花纹,道:“此事皇贵妃受了屈,皇贵妃自超拨以来居身节俭,逮下仁慈,今般受尽屈辱,实是羣奴怪力作祟,且主东西六宫之人,必得宽严济事,端惠率下。”
皇贵妃福了一福,道:“多谢皇上体恤奴才之苦。”
道光点了头,伸手扶了扶皇贵妃,道:“仲秋之来内政纷争,外事频仍,圣躬所关,素来孱力,此乃至重至大,且从去年孝慎皇后沉疴之时,时届初冬,天气乍寒,圣躬虽已暂并全安,尚须加谨安护,不至过分累身累心。你且凛旨谢恩吧。”
皇贵妃轻巧福了一福,道:“嗻,奴才遵主上意。”
道光轻轻嘘了一口气,道:“自朕登临大宝十数年,恪尽孝忱,深蒙慈爱,从无奸佞犯上之事,谘赖孝慎皇后温淑逮下,十载中宫,德辉愈耀,今事如此,这般妄为,实令朕深觉治宫不谨,处事不端,奴才下人自垂侍之来,颇受朕恩,不想这般犯上,现皇贵妃主持六宫,定扼断诽谣,肃清到底。”
皇贵妃附身磕头,道:“嗻,奴才遵命,奴才定不负皇上隆恩。”
道光这才舒了气,缓缓扶起皇贵妃,眉色一挑,愈发温润,笑道:“你受屈了,朕晚上便来瞧你,仔细备着。”
恭送完道光仪仗御驾,皇贵妃便板着脸,冷冷扫过众人面上,她侧脸锦绣娇容,金珠美艳,凝荔新鼻,端净秀腭,更衬得她青云鬓雾,紫黛妆花,一片清冷颜色,愈发不怒自威。
天地一家春殿中极为静谧,静若一池秋水,皇贵妃淡漠着口气,冷冷道:“吾蒙天恩隆盛,得万尊所仰,早侍深宫,从来侍上柔和,逮下矜仁,每食一粥一药必躬身亲进,从无忤逆之心,不想今番种种陷害,从前不加叱责觉是无关紧要,谁知一再宽纵反而犯上,今下倒严惩。”
静贵妃眉心微跳,笑色隐隐,却惊心不言。而祥贵妃面含恼怒,嘴上却是倔强,道:“皇贵妃,你这是何意?”
皇贵妃顿一顿神色,越发清冷,道:“吾主六宫事,必得严惩不贷,才不负今上圣恩,着祥贵妃、静贵妃罚俸三个月,跪孝慎皇后灵位之前思过半日。”
祥贵妃玉容震怒,暴跳如雷,道:“放肆!吾乃贵妃之位,从未过错,为何严惩罚俸是何缘故?”
皇贵妃冷笑一声,道:“是么?你真的从无过错?”
祥贵妃一双丹凤美目充满了愤恨与恼怒,道:“从无过错?吾自侍奉皇上,便朝夕伺候,殷勤主下,你不过仅为皇贵妃,未曾下诏,却这般跋扈?”
皇贵妃双眸微扬,她清冷的神采有几分鄙夷,便轻轻一嗤,道:“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你的心思与伎俩,吾难道不知?”
皇贵妃剜了祥贵妃一眼,目光冷冷,道:“吾只罚了你月俸,你倒这般厉害,安知毕德子之流不是你指使?”
祥贵妃的身体栗栗颤抖着,她咬了咬唇,脸上却是恍雅一笑,道:“皇贵妃,吾从来没见过他,你可仔细言语,且说话要讲真凭实据,这般口口声声,言之凿凿,你是亲耳听到还是亲眼目睹?”
皇贵妃冷淡着眉眼,隐隐含着肃杀之意,道:“不必亲耳听到,也不必亲眼目睹,东西六宫唯有你,想挣一挣后位,也唯有你恨吾入骨。”
祥贵妃轻轻一哼,便仰着脸,道:“只苦你查无实据,无法出首,奈何皇上听你如何解说,又能怎样?凡事无证无据,谁人会信服?”
皇贵妃微微鄙夷,她的眼神如冬月的霜雪,道:“是么?既然你如此镇静,且宫中时日漫长,那便走着瞧吧。”
皇贵妃才说罢,便冷冷别过眼,嫌恶到不想瞧她一张恶毒面容。
这时静贵妃双眸秋水,柔怯抚胸,依依上前拉着皇贵妃衣袖,道:“姐姐否极泰来,妹妹真是心惊不安。”
皇贵妃一把松开了静贵妃的手,道:“妹妹这般会言语,合该选你挑送戏楼,能言善辩,才夺人心神。”
静贵妃眸含秋光,涟漪泛泛,便掩着红唇,道:“姐姐错怪妹妹了,妹妹可一心惦记姐姐,若皇上真信了谗言冷落姐姐,那妹妹宁愿陪姐姐去了。”
皇贵妃缓缓摇头,注目着静贵妃良久,但见她鬟松髻绕,鬓黑鬘净,羞红点点,海棠模样,又见她低唇展笑,眉积翠黛,簪星曳月,十分娇作。
皇贵妃便不觉秀眉一蹙,冷齿一笑,道:“妹妹的话哄哄阎罗殿的鬼是了,何来诓吾?”
静贵妃低垂秀首,引袖垂泪,道:“姐姐错怪妹妹,姐姐这般说,便是对妹妹心存芥蒂了。”
皇贵妃露着鄙弃的神色,道:“好了,吾万不想听你言语了,你去奉先殿跪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