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秋日干燥,胃火多旺,四阿哥奕詝本就柔弱,当下身子便更差了,十分消瘦。然皇贵妃主理六宫,但她以身作则,常常一荤一素进饭,连早膳也是将就节俭,愁思缠身,更是饮食不思,一时皇贵妃也瘦了下来。
芝兰传了张平远诊脉,二人行走至长街转角,道:“近来皇贵妃主儿身子如何?主持六宫可还顺意?”
芝兰微微愁态不止,道:“主儿夙兴夜寐,形容消瘦,越发憔悴。四阿哥胃口有火,也是不进食。”
张平远皱眉道:“今年时气不好,岂是幼儿,连宫外京郊一带都时疫蔓延,好多成人都患了疾,非死即伤。”
芝兰听着惊心不已,忙掩了掩唇,道:“我也听御前的人说了,过了九月,皇上便请萨满法师入宫觐见,祈求平安。”
张平远扭了扭袖子,脸色也难堪下来,低声道:“神灵鬼怪,狐仙野兽,也值得大费周折?有那流水做法事的银两,倒不如赈灾救济,慈悯穷苦百姓。”
芝兰警觉着瞧了瞧四下,便道:“不要性命了?表哥连一门荣耀也不顾了,说这种浑话,仔细舌头了。”
二人不再多说,芝兰引了张平远进来,忙喊了一声,道:“避嫌。”立刻有翠竺、翠芳等十六七岁的丫鬟回了内室。
张平远躬身施礼,道:“皇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皇贵妃笑着抬了手,道:“人世间哪儿有万事如意?不过是由着命数来了,吾安泰,请四阿哥脉吧。”
包奶娘、徐嬷嬷抱了四阿哥出来,包奶娘行了一礼,道:“四阿哥请皇贵妃主儿圣安。”
四阿哥尚在怀中,便双颊通红,神色憔悴,恹恹欲睡,张平远伸手摸了摸脸蛋,便解开了衣袖,摸了摸身子。
张平远淡然一笑,两指便落在四阿哥手腕上,沉思半晌,才道:“回主儿,四阿哥无大恙,不过是时气不好,口鼻生疮,脾胃不和,才致这般羸弱,奴才这就拟了方子,抓上几味清热解火草药以温水煎服,喂与四阿哥。”
皇贵妃这才松了口气,颔首道:“多谢太医了,四阿哥金尊,多有承蒙张太医眷顾。”
张平远面色温润如玉,笑道:“皇贵妃见外,伺候皇子阿哥乃是奴才职责,奴才不敢邀功。”
皇贵妃神色柔婉,温温一笑,道:“说来先前孝慎皇后患疾多月,未有一位御医治愈康健,反而愈发厉重,皇上盛怒怪罪,也唯有你直言不讳,敢于觐见。”
张平远脸上一红,淡然道:“皇贵妃主儿过誉,能伺候孝慎皇后一回,也是福气。”
皇贵妃向着在廊下烧水的翠芳,扬了扬声,道:“去取五两银子过来,赠予张太医。”
翠芳答应了一声,便下去取银子了。
张平远笑意澹澹,拱了拱手,道:“奴才有愧,不敢拿皇贵妃这般银两。”
皇贵妃亲手喂了四阿哥一勺奶粥,转头含笑,道:“无妨,你伺候辛勤,区区银两何足挂齿?当年若不是你相救,寿惠、寿安、奕詝怕也活不成。”
张平远微微点头,屈了一膝。
皇贵妃笑道:“说来你官衔过低微,才是太医,月俸也是微薄,若是首肯,吾可进言,提一提为御医可好?”
张平远按着心口,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奴才多谢皇贵妃进言,若为了御医,也好养活一家老幼。”
皇贵妃凝神片刻,笑道:“近来太医院可好?可有欺辱为难之人?若有纵事之人,要回了吾,吾为你做主。”
张平远唇角便凝了凝,只笑了笑,道:“回皇贵妃,一切尚好,太医院一众同僚也和睦如常,并无纵事争执之人。”
翠芳取过了五两银子便撂了桌上,芝兰蹙眉一粥,仔细想一想,却道:“回主儿,表哥仁懦,不敢声张,倒是那个江从禄多是挤怼表哥,仗着身为太医院副判便欺凌旁人。”
皇贵妃侧眸一思,沉吟了两句,便道:“可是伺候祥贵妃诊脉那位?从前倒不曾留意,这般跋扈,定要仔细瞧瞧。”
张平远福了一身,收敛了神色,道:“医家以悬壶济世,救人性命为主,纵有百般委屈,不过尔尔。且太医院有黄御医主持,他一向公道,深得太医院敬重。”
皇贵妃沉了声,道:“黄御医自是不必说,祖上四代从医,伺候了皇廷多年,来日有兴风作浪之人,吾也不必容他。”
张平远回了太医院,便拟了方子送至皇贵妃手中。不过半个时辰,便配了十几种草药着了徒弟郭玉郅煎煮。
但见方惟寅风尘仆仆走了进来,他素来畏冷,便在坐下架起了火炉,转身烤了烤火。
江从禄眉开眼笑,拍着方惟寅的肩膀,笑道:“方太医回来了,近来玲主儿身子可好?方太医妙手仁怀,得皇贵妃指派,伺候玲主儿一胎,真是尽心了。”
方惟寅拱了手,笑道:“江御医过誉了,您德高望重,伺候了六宫多年,龙胎无虞,平安康健,这才是妙手仁怀。”
江从禄素来性喜阿谀逢迎,只抚着脸上笑纹,道:“方太医自谦,咱们拿皇家俸禄,自是效忠圣上,圣上康瑞,才是奴才之福。”
方惟寅诺诺连声,连连点头。只见江从禄凑近了身子,低低道:“方太医,玲主儿有娠脉案可在您手上?”
方惟寅皆是茫然沉吟,便道:“是,是在小生手上,不知江御医有何指教?”
江从禄陪着十足笑意,道:“指教谈不上,说来皇上爱重玲主儿一胎,特允了黄院判与我一一察看,下药是否无虞?诊脉是否精准?方太医也知,主儿有娠乃是大事,必不可轻率。”
方惟寅知道轻重,忙从屉中翻过一叠卷宗,递到他手中,道:“江御医,这是玲主儿有娠脉宗,您请过目斟酌。”
江从禄翻过几页,仔细瞧了瞧,敛容道:“方太医行医谨慎,温和下药,这本脉宗手抄了一份,拿至我处,我也好存了脉档,方便借阅。”
方惟寅连躬了一身,道:“是,小生奉命而为。”
这一日是九月金秋,皇贵妃闲来之时,便邀了静贵妃、祥贵妃、彤嫔、玲嫔一众嫔御赏菊游秋,还着了一双儿女在花园玩耍。
长春园中一片热闹,秋风掠过一树枫叶,发出簌簌之响,凌霄花也开到旺盛,朵朵艳红,藉着枫树金灿,十分光耀。地下摆满了菊花,有金黄一品、有冰雪纤白、有绿波盈盈,尤其是那名号绿波盈盈菊花,盈盈一盏,花瓣鲜丽,娇艳硕大。
玲嫔挺着日渐隆起的肚腹坐在石凳上,凳上铺着鹅毛软垫,桌上更是摆满了瓜果,她昂首含笑,顾盼生姿。
但见皇贵妃端坐一侧,膝下捧着一卷《唐诗三百首》,正低首轻轻诵读,神情恬静,十足清贵。
众人忙屈了一膝,道:“皇贵妃圣安,万事如意。”
皇贵妃抬了手,露出雪白糯米银齿,道:“妹妹们起身回话,赐坐。”
皇贵妃笑色吟吟,念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秋来百花杀尽,唯有菊花凌霜而开,傲立庭前,不畏寒冷。”
皇贵妃笑着抚了额,道:“倒是吾忘了,妹妹们大都出自满蒙,不太精解唐诗宋词,其实皇上与先考一向喜读诗词,晓工翰墨。妹妹们闲来之时,悉心诵读,可沉静身心,怡情养性。”
玲嫔颔了一张秀首,道:“回皇贵妃,奴才听说从前筝嫔与皇上便是起于梅花,结于诗词。”
有一瞬的凝思失神,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如今筝嫔已殁,像那筝断了琴弦一般,弦断有谁听呢?
皇贵妃垂了垂头,莞尔点头,道:“玲妹妹好记性。”
皇贵妃向正在嬉闹的寿惠公主、寿安公主,招了招手,笑道,“快来,快向庶娘娘请安。”
寿惠公主、寿安公主便停了手中的风筝,将线轴交与了翠竺、翠芳二人,撒欢儿一般跑来。
寿惠公主倒是端庄,忙施了一礼,道:“请静娘娘、祥娘娘、恬娘娘、玲娘娘、彤娘娘、慜娘娘圣安,万事如意。”
寿安公主也有模有样学了来,躬了身,道:“请娘娘圣安,万事如意。”
卫嬷嬷领着公主福了一礼,道:“回皇贵妃主儿,公主年幼,认不全主儿。”
寿惠公主已过垂髫之年,如今满八岁了,出落得亦是端秀。寿安公主不过七岁,虚岁才六岁,正是娇憨年幼之龄,如何认得了满座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
皇贵妃招呼了上前,理了理寿安公主的发髻,道:“仔细磕了,女儿家以端庄秀丽为美,这般跑跳,不守规矩,额娘可要责骂了。”
彤嫔伸手抱了寿安公主,亲昵了一口,忙笑道:“孩子嘛,天真烂漫才是福,姐姐严苛了。”
寿惠公主穿着一件淡红色裙子,裙底绣着各色繁花,奼紫嫣红,十分艳丽。
寿安公主穿了一身淡橘色坎肩,下罩着一条绦绿色裙子,都是可爱的年纪,满地撒欢儿游戏,笑声如银铃一般脆亮。
皇贵妃笑着抿嘴,道:“是该严苛,若个个轻纵,岂不是坏了规矩。”
彤嫔、玲嫔、慜贵人更是满心喜欢孩子,逗得寿安公主咯咯大笑。
静贵妃盈盈丰润,便含了笑,道:“回皇贵妃,秋来多疾,奴才恐伤了六宫福瑞,特着了丫头炖了一壶冰梨枇杷膏。说来冰梨止咳,枇杷润肺,最是相当。”
静贵妃温柔含笑,扬了扬眉,只见翠茹、宝镯、蝠儿个个手端汤盏,含笑走来,奉与诸位小主跟前。
静贵妃盛了一匙,置于盏中,笑道:“奴才小巧,还请姐妹们金口一尝。”
彤嫔抿了一口,笑道:“姐姐心思真细,细微之物竟能烹做如此精致,难怪皇上宠你,前儿皇上还夸姐姐性子沉静,连六阿哥都聪慧讨人喜欢。”
皇贵妃含笑转首,拭了拭唇,道:“静妹妹劳作,连这般枝叶小事也要亲力亲为。”
祥贵妃微微进了一口,便吐了地上,只了蹙眉,道:“什么浑物儿?这般难咽。”
翠橘、小红忙擦拭着祥贵妃衣襟,道:“主儿若是不喜,倒了才好。”
祥贵妃扬了扬洒金花手绢,皱眉道:“也亏得你想得出,这般粗糙玩意儿,哄哄奴才是了,还金贵似的端出来显摆。”
静贵妃沉了沉一张端静面孔,撂了手中的一盏膏,道:“你不喜欢,不进罢了,何来这么多累赘?”
祥贵妃轻笑一声,便悠然拔了一枝菊花捏玩,道:“到底是贵妃了,连语气都狂了,真把皇贵妃的话当了圣旨纶音?想来讨好是了。”
皇贵妃端了神色,便起了身,道:“秋来气盛,许是有人心气更盛,祥贵妃也该进一盏润润心肺,败败火气,免得损了福泽。”
祥贵妃转着茶盏盖子,她眼波一漾,道:“有了火气,自有御医调养,皇贵妃操心过了。”
皇贵妃恍雅一笑,道:“御医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心。心中有怒火,怕是东海的龙王也浇不灭。”
静贵妃柔怯抿唇,进了一盏,道:“眼馋心热之人,才有怒火攻心。皇上下谕,六宫勤俭,冰梨与枇杷皆是园中采摘,悉心烹煮,如此节俭,祥贵妃仔细了。”
皇贵妃笑了笑,道:“静妹妹一向朴素,朴素为德,才是节约之道。”
祥贵妃剜了静贵妃一眼,只福了一礼,道:“嗻,奴才谨记。”
皇贵妃搀着赵得海的手,玉步轻移,到了玲嫔跟前,含笑俯身,道:“妹妹有娠快两个月了,眼下安胎是紧要,万不可轻率从事。”
玲嫔有着身孕,略略丰腴了一些,道:“是,奴才谨记皇贵妃叮嘱。”
玲嫔着了一身浅粉色旗裙,袖口绣着千叶桃花,一头秀发也轻轻绾起,十分娇艳欲滴。
恬嫔端详着玲嫔,心下笑了笑,道:“瞧玲妹妹像是胖了些,脸色也好了来。”
玲嫔抚着隆起的肚子,昂首一笑,道:“恬嫔过誉,有着身孕自是辛苦,怀孩子嘛热闹劲儿上来,喜悦之情旁人怎知呢。”
众人也只是温婉含笑,并未搭话,只听玲嫔撇了撇红唇,道:“恬姐姐伺候了多年,一直未有生养,才不知有孕身子。也不怪嫔妾胖了,口头福万不是人人都有。”
恬嫔略略笑了,用一块素色丝帕掩了掩唇,便隐了脚步,退了众人身后。
皇贵妃转了柔和的语色,道:“玲妹妹是有福之人,三日两日着一次太医请脉,慎用滑胎之物,皇上所盼都在你肚子呢。”
玲嫔心花怒放,鬓上的一支赤金蝉芙蓉叶步摇也一盈一荡,闪烁光芒。
玲嫔不肯起身施礼,只笑眯眯,道:“多谢皇贵妃金口,有皇贵妃这般儿女齐全,福泽深厚之人庇佑,奴才定更胜从前。”
皇贵妃温柔含笑,便招呼着众人去假山一带赏菊了。
寿安公主拉着皇贵妃的手摇了摇,奶声奶气,天真毕现,道:“额娘,快带女儿玩,要追姐姐,要追姐姐。”
这样的天真与娇宠,让皇贵妃在匆匆时光中窥了青春的从前,笑道:“寿安慢一点,仔细摔了,额娘在后头跟着呢。”
寿惠公主做了一个笑脸,道:“妹妹快来追姐姐,快来追姐姐。”
寿安公主笑得纯粹,道:“姐姐慢点,姐姐慢点。”
皇贵妃逗了逗尚在喂奶的奕詝,笑道:“四阿哥精神了些,果是药到病除。”
包奶娘笑道:“是,四阿哥喜欢喝奴才的奶水,今儿晨起喝了快一盏呢。”
皇贵妃含笑拨弄着两颐垂落的碎发,笑道:“四阿哥喜欢,是你的福气。也是你日日伺候四阿哥,与四阿哥最亲。”
包奶娘福了一礼,道:“主儿见外了,奴才喜欢四阿哥,像自个儿孩子一般。”
四阿哥进了药,倒是活泼了些,抵着包奶娘的额头,翻腾个不停。
彤嫔逗着四阿哥,亲昵了一口,道:“四阿哥长得精神,姐姐的孩子个个都可爱。”
四阿哥便拍起手来,咿呀咿呀,连连学语。彤嫔与皇贵妃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来。
皇贵妃择着一朵菊花花瓣,笑道:“妹妹有娠,吾身为六妃之首,合该替妹妹备下贺礼,恭祝妹妹大喜。”
玲嫔眉色一柔,忙福了一下身子,道:“多谢皇贵妃。”
皇贵妃笑着伸了手,芝兰忙奉来一块描花绘彩的盘子,盘子上盛着一柄麒麟翠如意,那如意上雕花刻龙,镶青嵌绿,更难得是翠如意玉体晶莹,玲玲剔透,十分珍罕。
皇贵妃抚着翠如意,笑道:“吾手拙,也没好东西送与妹妹,这柄麒麟翠如意,是当年吾刚诞下四阿哥,才得皇上赏赐。眼下你有娠,合该赏给你,也愿诞下一位阿哥。”
玲嫔喜出望外,忙手抚着翠如意,爱不释手,道:“皇贵妃厚爱,多谢皇贵妃,多谢皇贵妃。”
彤嫔瞥了一眼,便道:“这柄翠如意,颜色青嫩,翠绿盈盈,一瞧便是经年好物。”
皇贵妃眉目如画,含笑道:“腕动苕花玉,衫随如意风。翠玉合该配美人,若彤妹妹有娠,吾也照赏不误。”
静贵妃笑色濯濯,道:“妹妹有福,不日便怀了,不知御医怎说?是位阿哥还是公主?”
玲嫔盈盈一笑,俏生生道:“方太医谨慎,断断不敢先说,妹妹素日便喜进酸的,八成这一胎倒像阿哥。”
祥贵妃手摘一枝绿菊,揉着香腮,道:“才两个月,分了五形还远着呢,天知道肚子里怀得是何东西?”
玲嫔冷冷剜了一剜,笑道:“是男是女,皇上都喜欢,有的孩子生下来便失了宠,有何用呢?昨儿皇上还趴在奴才耳边说,若是男婴,序齿为七阿哥,连名字都想好了。”
玲嫔身份金贵,洋洋得意,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悠然赏花,陪伴皇贵妃一侧。
祥贵妃脸上一冷,笑色更是幽婉,道:“失宠的孩子也是龙子凤孙,皇家血脉,容不得人指唤。玲嫔有娠辛苦,那便仔细着,别一个不小心磕了折了,损了福气。”
玲嫔笑了一嘴,道:“多谢祥贵妃,有您庇佑,奴才定稳稳当当。”
祥贵妃莞尔一笑,唇上却是像寒波一般,冷笑道:“玲嫔也不必急,你伺候了七八年,还是小小常在,七八年才得一胎,二十几岁还辛苦怀着孩子。”
玲嫔脸色一臊,羞得她满脸通红,但见彤嫔、慜贵人个个年轻貌美,却是后来居上,心下不免忿忿。
皇贵妃眼瞧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玩耍,心中惬意美好,便笑色吟吟,道:“庄稼都人家的好,孩子都自个儿的好,仔细着福气吧。”
一众嫔妃忙施了一礼,道:“嗻,奴才等谨记教诲。”
皇贵妃手摇着一枝凌霜菊花,闲笑道:“下晌若是乏了,吾着御膳房给妹妹端来蔘汤服下,御膳房新上的厨子,煲汤手艺十分精进。”
玲嫔轻笑福了礼,低笑道:“嗻,多谢皇贵妃。”
众人赏了一阵子菊花,便趁着天气温和,阳光正热,各自回了殿中安置。
下夜黄昏,玲嫔撕心裂肺的哭喊惊扰了圆明园寂静的夜晚。阵阵脚步声急急促促,似乎不祥。
赵得海从月地云居传来消息,玲嫔下晚小了产,胎象十分凶险。
皇贵妃听完禀告,连手上端的一盏奶羹都洒了地,她立然站起,疾步走到殿外,立刻备了轿子,前去月地云居探视。
皇贵妃刚走进殿内,却见道光坐于炕上,他双颊冷冷,怒色难掩。一侧伴着祥贵妃、静贵妃、彤嫔、慜贵人等一众姬妾。
皇贵妃先是请了安,即刻便走了内殿去瞧,只见大红棉被上鲜血滚滚,一盆一盆血水端出,使她心惊胆寒。
皇贵妃定了定神,伸手一探玲嫔鼻息,道:“到底如何了?怎会这样?晌午还是好的。”
方惟寅急得汗水津津,只道:“回皇贵妃,这儿实在污秽,您千金玉体,但请候在殿外。”
皇贵妃才出了殿外,便恭在道光一侧,道:“回皇上,玲妹妹到底怎了,这般不好?”
祥贵妃轻哼一声,便道:“皇贵妃这般好意?还不是你惹得祸。”
道光婉转瞥了一眼祥贵妃,微眯双眼,道:“尚未查明,不许污蔑皇贵妃。”
皇贵妃屈了一膝,低低道:“回皇上,奴才不知何事?但请皇上奏明。”
祥贵妃眸中含了一缕狠毒,便轻声一笑,道:“回皇上,玲妹妹一胎怕是不成了,事关皇嗣,皇上定彻查到底。此人实在狠毒,损了六宫福祉,断不可枉了皇嗣性命。”
静贵妃轻声轻语,抚着道光的脊背,道:“皇上万勿动怒,仔细龙体康健,眼下李公公已将一众奴才抓了慎刑司受问,想来定是问个清楚。”
顺喜躬着身子,轻轻道:“回皇上、祥主儿、静主儿,慎刑司的嬷嬷做事极熟了,七十二道酷刑一一轮下,定有人受不住招认。”
皇贵妃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只低垂一张脸,沉默不语。
过了一炷香,黄贞显、赵永年、方惟寅急急跪了来。
黄贞显忙碌得满头大汗淋漓,只摊手道:“奴才回皇上,玲主儿……胎儿已死在腹中,恕奴才该死。”
黄贞显、赵永年只跪地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而玲嫔身下的血越来越多,身子越发虚弱,连昏迷咿呀之声也发不出了。
道光茫然无措,痛楚和惊恸交织眼底,他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么这样?昨儿还好端端,今儿……”
赵永年的声音极轻,道:“玲主儿服了掺了化瘀药的蔘汤才致小月。”
道光盯着屈膝的皇贵妃,一脸恼怒,上前便踢了一脚,道:“你做的好事!”
皇贵妃生生受了一脚,大半发髻散了落地,她身子匍匐,双眼惊恐,吓得惶惶失措。
彤嫔、芝兰一把搀扶起皇贵妃,皇贵妃一脸刚强,只仰面朝天,道:“皇上为何脚踢奴才,到底奴才做错了何事?”
道光正欲站起身,想想还是坐下,他一脸嫌恶,道:“你喂了玲嫔什么好蔘汤?怎得她喝下便无辜小月?”
皇贵妃脸色恼怒,扬了扬眉毛,道:“奴才赐了玲嫔一碗蔘汤不假,可蔘汤是御膳房厨子烹饪,奴才从未插手,奴才有何厉害去暗害玲嫔?”
芝兰跪在地上,止不住磕头,道:“回皇上,主儿是清白的。下晌主儿传了御膳房厨子熬了蔘汤给玲主儿端去,至于御膳房厨子到底如何熬制,主儿实在不知,但请皇上沉冤做主。”
彤嫔哀求道光的衣袍,道:“皇贵妃主儿一向逮下仁和,怎会做出这般狠毒之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只见李长安躬了身进来,他瞧了一眼皇贵妃,眼下便是焦急,道:“回皇上,伺候玲主儿的丫鬟翠菱受不住刑,已然招了。”
祥贵妃轻笑一声,低声道:“她怎说得?快回了皇上。”
李长安忙道:“回皇上,祥主儿,下晌皇贵妃着御膳房赏了一碗蔘汤,是御膳房的小太监毕德子送了来,由翠菱喂与玲嫔主儿。毕德子口口声声说是皇贵妃亲赏,必得喝下,玲嫔主儿才一匙一匙喝,喝了大半碗,便浑身抽搐,下红不止。”
静贵妃像是受了惊吓,柔柔怯怯,道:“必是那碗汤下了药,才下红不止,真是可怜了玲妹妹,可怜了那孩子。”
静贵妃惺惺作态,拿着手绢擦着泪水。祥贵妃瞄了一眼,顺喜便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奴才已着人将毕德子、御膳房烹汤的厨子一律扣下了,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瞧瞧,是谁有这样胆子,敢谋害皇嗣!一众奴才厨子统统拉下去杖打训话!”
祥贵妃沉了沉声,道:“回皇上,玲妹妹真是无辜,定是有人蓄意为之,谋害皇嗣,动摇国祚祥瑞,皇上定彻查此事,不允纵了谋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