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只见芝月、芝洁布好了早膳,含笑退下,但见桌上摆着一碗燕窝粥、一碗九珍桂圆粥、一碗红枣银耳粥、一碗绿豆荔枝粥、一碗甜米羹、一碗粳米羹、一碗鲜菌羹、一碗蛋花羹、一盅牛骨汤、一盅紫菜汤、一盅竹笋排骨汤、一盅珍菇炖鸡汤、一碟凉呛金针菜、一碟黄瓜火腿丝、一碟香油拌芹菜、一碟糖心萝卜丝、一碟琵琶虾仁、一碟荷包里脊、一碟红烧煨鹌鹑、一碟瘦肉片、一碟梅菜卷、一碟蟹黄卷、一碟花卷、一碟芙蓉卷、一碟南瓜糯米饼、一碟龙凤饼、一碟蛋皮饼、一碟素馅饺子、一碟小笼包、一碟莲花包、一碟樱桃包、一碟白饭、一壶龙井茶、一壶茉莉花茶、一壶莲叶茶、一壶竹盐水。
太后笑着取过一碗盐茶水,遮了遮面漱了口,芝月忙递过一碗燕窝粥,伺候太后喝下。
太后只慢慢舀了舀,微微抿了几口,道:“这碗粥熬得倒是好喝,燕窝晶莹,熬得有味儿,下去赏吧。”
芝月答应了一声忙下去传赏了。
全贵妃净了手,她撑着脸上的笑纹,道:“奴才伺候太后进膳。”
全贵妃舀了一碗牛骨汤,递至太后跟前,又夹了一筷子黄瓜火腿丝,轻轻放在太后凤碟中,道:“请太后金口一品。”
静妃添了一壶龙井茶水,隔在一旁放凉。祥妃殷勤布菜,夹了几筷子金针菜、梅菜卷,又递过一个酥饼、龙凤饼,悄悄放至碟中,含笑退下。
太后一样进了一口,便拿绢子擦了擦唇角,随手撂下,道:“皇帝真是宠你,也不怪孝慎皇后薨了,是该有人入主中宫。”
静妃笑着福了一身,道:“贵妃主儿,膝下儿女双全,皇上宠爱有加,奴才等望尘莫及。”
太后面色深郁,忽而一笑,道:“说来儿女双全,她不是么?你不是么?”
静妃脸色一片讪讪,忙垂了头,道:“是,奴才多嘴,奴才家世卑微,实在不敢与贵妃争掖光辉。”
太后微眯了双眼,神色阴沉,道:“皇上的主意,自有皇上做主是了,吾有何指示?别绷着脸了,全贵妃、祥妃、静妃,一起过来陪吾进一进。”
全贵妃福了一礼,目视太后,道:“奴才不敢,奴才下去伺候是了。”
太后目光如豆,含笑进了一片火腿丝,道:“都是自家儿媳,哪儿拘束规矩,既是不肯,那吾也不求了。”
祥妃走前一步,盛了一碗竹笋排骨汤,挑了一块瘦排,恭敬递至太后手边,道:“太后尝尝这块瘦排,奴才刚挑上来,不肥不瘦,太后进得甚好。”
太后打量了祥妃一眼,见她眉角张扬,神色娇媚。
片刻,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一块瘦排,徐徐饮了一口汤,道:“听说皇帝三个月没召幸你了?孝慎皇后才过身,婉转承欢必是不敬孝慎皇后,连皇帝也要赏你一顿耳光。”
祥妃望着太后,心中隐有森然畏惧之情,却还是笑了笑,道:“嗻,奴才恩宠浅薄,不比两位姐姐,得皇上多年疼爱。”
太后唇角的笑纹浅了,轻哼一声,道:“近来几位阿哥伺候得可好?奕誴还淘气么?奕詝、奕欣还病着么?”
全贵妃福了身子,道:“回太后,四阿哥倒好,前些时日着了一场风寒,现下痊愈了。”
静妃也温柔含笑,道:“六阿哥蒙太后惦记,一切顺遂。”
祥妃扶了扶鬓上花饰,娇媚一笑,道:“五阿哥总叨咕太后,像是想太后了,也是太后福泽庇佑,五阿哥才平安康健。”
太后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九珍桂圆粥,道:“皇子康健,才是六宫有福,说来六宫中也唯有你们三人,有儿有女,要仔细福气,万不可折了损了。”
三人静静听着,忙屈膝下跪,磕了一头,垂首:“多谢太后教诲。”
太后眉色一笑,夹了一个素馅饺子,蘸了蘸酱油,微微进下,笑道:“六宫之事有皇帝做主,皇帝要晋贵妃为皇贵妃,也是规矩之中。说来皇帝内宠颇多,一个个倒是先走了,撇下了皇帝自个儿,个中辛酸滋味,谁人懂得?”
全贵妃轻轻微笑,伸手添了一勺竹笋排骨汤,剔了排骨,留了几片竹笋,道:“太后多虑,今儿是晴好日子,太后不提也罢。奴才瞧廊下开了一树紫薇,花色明艳,颜色娇红,真是富贵之景。”
太后不觉齿上含笑,往外瞥了一眼,果然一树红花绿叶,粉黛娇羞,绕着一墙翠瓦琉璃,十分秀丽雅致,笑吟吟道:“一枝数颖,一颖数花,每微风至,夭娇颤动,舞燕惊鸿,未足为喻。唐时多植此花,取其耐久,且烂漫可爱也。”
祥妃一笑,鬓上珠饰玲珑一摇,道:“太后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奴才拜服不已。”
太后笑了笑,抚着手腕上的一截白玉镯子,道:“从前吾垂髫之年,便指给固伦和孝公主为伴读,读过几本书,当年侧福晋完颜氏早早逝了,才将吾指了先帝为侧福晋,诗书倒是没丢,不过年纪大了,渐渐也都忘了。”
全贵妃心头一松,忙道:“太后春秋华茂,一身清贵,奴才到了太后年岁,怕是连太后一半都不如。”
太后眼色一转,笑着揉了腮,道:“好了,伺候了吾这般久,许是也累了,跪安吧。”
全贵妃搀着赵得海的手,慢慢走在长街上,远处有一顶明黄辇轿渐渐靠近,向天然图画隐隐走来。
全贵妃、静妃,忙蹲下身迎候,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微微颔首,脸上含了一丝笑,道:“刚从皇额娘那儿出来?皇额娘进了早膳没有?进得香不香?”
全贵妃温婉抬眉,忙道:“回皇上,奴才伺候太后进膳,太后进了一碗燕窝粥、一碗桂圆粥、一碗竹笋排骨汤、一碗牛骨汤、一口南瓜糯米饼、一口素馅饺子、十几口火腿丝、黄瓜丝、金针菜。”
道光点了点头,笑道:“皇额娘胃口倒是好,也亏得贵妃伺候殷勤,要不皇额娘也不肯进一进。”
全贵妃抬头一笑,温言道:“太后素来爱惜身子,奴才拣了些薄粥素菜,想来也是十分爽口落胃。”
道光微微颔首,捻着一串墨绿色的手钏,柔声道:“贵妃且回去,朕向皇额娘叩完安,再来传你到御前伺候。”
全贵妃心头微微一暖,笑道:“嗻,多谢皇上,奴才恭送皇上金安。”
静妃也温柔含笑,道:“恭送皇上金安。”
二人退到一边,眼看着道光远走去了,才自行回了宫殿。
道光才进了天然图画,便笑色吟吟,行了一礼,道:“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皇额娘进早膳呢,儿子才下了朝,也没进了早膳,那便与皇额娘一起。”
太后含笑招了招手,亲热一笑,道:“皇帝快坐下进,说来咱们娘们儿许久没一起进膳了。来人,替皇帝摘帽、净手、漱口,再换一套斗彩龙纹碟,一双金花雕龙筷子,一把暗枝攒叶龙纹勺,两盏莲花龙纹碗来。”
一众人答应着下去换了,李长安替皇上整了衣冠,摘了帽子。顺喜伺候着净了手,芝月伺候漱了口,这才由着桂姑姑盛了一碗燕窝粥、一碗粳米羹,一碗牛骨汤、一碗珍菇炖鸡汤递到皇帝手边,又添了几筷子小菜。
道光卷了衣袖,夹了一筷子火腿丝,笑道:“从前儿子养在孝淑睿皇后身边,孝淑睿皇后十分节俭,每日不过白粥小菜,逢年遇节才换一顿荤菜。直至孝淑睿皇后薨天,儿子才养在皇额娘膝下,儿子与三弟、四弟、慧禛妹妹争着进膳,倒是儿子淘气,不知轻重。”
太后一脸慈祥,含了雍和笑意,添了一碗汤,笑道:“难为皇帝还记得从前琐事,当年你是嫡子,中宫所生,身份十分金贵,倒是皇帝年长,让着几位兄弟。”
道光进得十分欢喜,一碗燕窝粥喝了大半碗,几碟子小菜也进得干净。
太后雍容含笑,便夹了一块蟹黄卷送至在碟中,道:“皇帝慢点儿,仔细噎着。”
道光进完一碗燕窝粥,便还要伸手添一碗,太后一把按住,摇了摇头,随手夹了一块酥饼送至跟前碟中,道:“燕窝粥进了一碗,不可多进了,若是喜欢,这粥十日八日上不得了。”
太后唇上微笑,道:“顺喜,添一碗竹笋排骨汤,喂与皇帝,把骨头拔下,仔细刺了皇帝喉咙。”
道光眉梢眼角,唇边齿上都是笑意,抿了几口金针菜,道:“多谢皇额娘。”
太后伸手夹了几个饺子,调了一碟酱汁,淋了一点儿香油,递了过去,温和一笑,道:“皇帝尝一尝这盘饺子,是素馅的,像是掺了虾仁、紫菜、鸡蛋、木耳,吾尝滋味儿倒是足。”
道光抿了几口,不觉拍手称好,爽朗一笑,道:“多谢皇额娘,还是皇额娘教导得厨子,把一盘饺子包得这般好吃。”
太后摸了摸鬓上珠花,笑道:“皇帝喜欢,多进几口。”
太后接过一碗茶水漱了漱口,慢慢一笑,道:“昨儿文庆、玉璸向吾叩安,提及中宫之事,说来孝慎皇后薨天快百,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天上不可一日无光,人间不可一日无主,皇帝心思以为如何?”
道光的笑纹顿时淡了下去,他舀了舀汤汁,沉静片刻,才道:“回皇额娘,孝慎皇后去世,暂论继立一事,难免唐突,惹得廷臣议论纷纷。儿子已经想了,若是继立为后,必得挑一位德才兼备之人,驾驭奴下,主持六宫。”
太后侧了身子,目光如炬,沉思一晌,道:“皇帝长情,听说皇帝要在八月十五晋全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奴才捕风捉影,满嘴浑说,不可此言是真是假?”
道光悠然点头,道:“回皇额娘,儿子是说过晋钮钴禄氏为皇贵妃。”
道光眼底的笑影淡薄一点,继续笑道:“从前儿子为亲王之时,潜邸主事之人为孝穆皇后、孝慎皇后,她二人出身满洲显贵,且是皇考亲躬作配,于皇家门第很是相当。有着先前惯例,儿子若遴选继立之人,其一家世门楣,必得满洲大姓,显贵世族,才能可堪执掌六宫凤印,令六宫嫔妃顺心顺意,心悦诚服。其二必得儿女双全,仁怀逮下,从无尖酸妒忌之色,行事狷狂跋扈之举。综上两条,唯有全贵妃一一符合。”
太后侧耳静听,闭目须臾,道:“这倒不好说,静妃性子温和婉转,祥妃娇艳张扬。且都是有儿有女,皇帝不也常夸六阿哥奕欣聪颖异常么?为何不继立祥妃、静妃为后?”
道光的神色极静,只颔了首,道:“回皇额娘,静妃出身蒙古博尔济吉特氏,传至当朝,已逾六世,她的阿玛前几年犯了事,被儿子发落革了职,且静妃于道光五年内务府选秀入宫,门楣不高,家世破落,实在不配主持六宫。”
太后面上一笑,继续追问,道:“那祥妃呢?她可与贵妃一同选秀上来,也是满洲大姓出身,倒不比贵妃差,皇帝合该思虑祥妃为上。”
道光神色坦然,含了一丝鄙夷不屑,道:“回皇额娘,虽说祥妃与贵妃一起于初年选秀入宫,但儿子不喜祥妃,总觉得她轻佻跋扈,过于轻浮,且她的五阿哥,儿子也是不太钟意。失德失才,不是继立中宫之选,如此衡量再三,唯有全贵妃最为合适。”
太后脸色微微一动,很快一笑,道:“皇帝打算这般周全,吾是操心过了,继立全贵妃为皇贵妃也好,她出身世家,且膝下儿女多,皇帝这般思虑,也是情理之中。”
道光恭谨行了一礼,欠身道:“多谢皇额娘体恤,皇额娘为儿子操心,儿子心领,全贵妃做了八年贵妃之位,侍上孝敬恭顺,逮下贤惠仁德,六宫之中交口称赞,且儿子十分宠爱全贵妃,这个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道光顿了一顿气色,忙深深敛容,道:“回皇额娘,儿子今年五十二岁,人过半百,已不是黄口小儿,无知少年。”
太后凝神片刻,依旧含笑如常,道:“既然皇帝心有所属,吾也不好干预。皇帝圣意裁决,一力做主是了,从前孝慎皇后主理六宫还算勉强,全贵妃性子刚烈,倒是个泼辣主儿,有她主持六宫,想来也是无虞。”
道光点了头,笑道:“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从前孝慎皇后主理六宫,逮下过于仁慈,以至底下奴才结交亲王权贵,以下犯上,贪了许多银两,此风若不扼杀,前朝与六宫便不得安宁。”
道光说完便漱了口,起身整帽,道:“儿子进得饱了,穆中堂邀了儿子博弈,儿子下晚得了空,便来陪皇额娘用膳,儿子跪安。”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目送着道光一众人马远去,这才着人撤了桌菜。
桂姑姑曼步上前,往香炉中薰了香,笑道:“回太后,您实在不必为祥妃主儿进言,说来祥妃主儿是轻佻,不得皇上欢心。”
太后轻轻抿了一盏茉莉花茶,她抬了抬眉,剜出一池寒冰,道:“她是轻佻浮躁,即便坐了中宫之位,也驾驭不了底下之人。全贵妃毕竟出身满洲,懂得分寸,从前孝慎皇后主持事宜,便是一团和气,才让伊尔佳氏、齐佳氏、珍妃、顺常在一个个出了挑闹事,全贵妃性子倒是刚强,脸硬心冷,且她御下严苛,罚了郝进喜,杖责了王常清,也算杀了杀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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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姑姑含了笑,道:“是,贵妃性子倒是急切,不像孝慎皇后一般柔懦,有她主理,太后也不必事事操心了。”
太后无奈一笑,抚了抚腮边,道:“如此也好,罢了先不提了。吾闻着玉琦送上来的香不比从前,气味真浓。”
道光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道光帝下谕内阁,道:“奉皇太后懿旨,全贵妃钮祜禄氏着晋封为皇贵妃。一切服色、车舆俱着查照《大清会典事例》服用,并着摄六宫事。于明年十月举行册后典礼。”
谕命穆彰阿为正使。协办大学士礼部左侍郎荣源(瓜尔佳氏)为副使。持节册封全贵妃钮钴禄氏为皇贵妃。
闻听女官伊尔根觉罗氏高声道:“跪,就拜位,宣册。”
那宣册女官为奕经侧福晋西林觉罗氏,当朝第一女才人,颇得太后赏识,她道:“册文曰。朕惟彤闱赞化。本敬顺以扬庥。紫掖升名。表恪恭而锡庆。爰稽彝典。式播温纶。谘尔全贵妃钮钴禄氏、敬慎柔嘉、温淑恭懋、早侍深宫。夙嫺懿范。襄廿年之内治。麟趾凝祥。超九御之崇班。凤章优秩。自膺册命。益茂芳徽。只事小心。克承欢于璇殿。含章明顺更流誉于椒庭。兹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册宝晋封尔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尚其勉副慈恩。光昭壼德。永怀淑慎。辉翟服以垂型。弥凛谦冲。绵鸿禧而迓福。钦哉。授册、授宝。”
谕命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文孚(博尔济吉特氏)为正使。礼部右侍郎文庆(费莫氏)为副使。持节赍册宝。晋封静妃博尔济吉特氏为静贵妃。
宣册女官为肃顺嫡福晋刘佳氏,她阔声道:“册文曰。朕惟治始二南。佐职播睢麟之化,班崇九御。升华彰褘翟之辉。寅承夙懔夫规箴,申命宜昭夫典策。谘尔静妃博尔济吉特氏,醇和蕴性,敬顺持躬。协令誉于诗篇,仪襄苹藻;肄芳型于礼教,度式珩璜。淑范丕昭,叶吉允符乎燕喜;荣封载晋,颁恩祗荷乎龙章。兹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册宝封尔为静贵妃。尔其珠佩宣勤,勉副休称于紫掖;玉齍赞洁,弥膺蕃祉于彤闱。钦哉,授册、授宝。”
另一女官乃孝慎皇后之妹、镇国公奕梁嫡福晋佟佳氏、头等将军赛尔阿(温尔佳氏)之嫡福晋马佳氏、议政大臣明怀(达斡尔氏)之嫡福晋乌拉那喇氏,道:“祥妃钮钴禄氏晋封为祥贵妃、玲贵人尚氏晋封为玲嫔、慜常在萨尔图克氏晋封为慜贵人、琭答应晋封为琭常在,钦哉。”
马佳氏道:“授册、授宝、跪、行礼。”
皇贵妃、静贵妃、祥贵妃一众人,道:“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伊尔根觉罗氏、西林觉罗氏道:“起、跪、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
一众嫔妃忙俯身叩首,再叩首,闻听女官再道:“起、俯、礼成。”
皇贵妃笑色盈盈,她端正了发髻上一枚珍珠凤钿莹莹一闪,摇摇一荡,光彩明亮,十分精致,她年轻貌美,一身清贵,不免风采依旧,穿戴辉煌。
十几位嫔妃一早便恭候在此,见四下嫔妃都来得齐整,忙屈膝抚耳,恭敬行礼,道:“恭喜皇贵妃,皇贵妃圣安,万事如意。”
皇贵妃温和一笑,道:“暑热将至,心生乏累,赐座,上茶。”
芝兰、翠竺、翠芳忙端上茶盏,为一众妃妾斟满。
静贵妃、玲嫔、慜贵人扬眉颔首,抿嘴一笑,道:“多谢皇贵妃主儿体恤。”
祥贵妃不过点了头,只扶着翠橘的手,妩媚一笑,道:“多谢皇贵妃。”
皇贵妃点头微笑,忙道:“皇上口谕,孝慎皇后新丧,六宫不得过分操持,应承孝慎皇后生前勤俭之德。册封之礼虽是繁冗,但删繁就简,折了许多规矩,委屈妹妹了。”
一众妃妾忙施了一礼,道:“奴才等叩谢皇上隆恩,叩谢皇贵妃主儿。”
皇贵妃眉色一舒,便伸了手,笑道:“妹妹起身回话,昨儿皇上之意是移孝慎皇后梓宫于田村安置,待来年再殓葬西陵,入土为安。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下晚吾排了中秋晚宴,为皇上、太后添福添寿,诚心祝祷。”
静贵妃含了笑意,道:“皇贵妃费心了,来日六宫之事由皇贵妃主持,定十分妥当。”
祥贵妃一声轻笑,静静拨着手上的戒指,她眼波一动,计上心来,道:“说来孝慎皇后薨天不过百日,皇贵妃如此清歌丽舞,饮宴奏乐,倒是不合规矩,不敬孝慎皇后了。”
皇贵妃抚着脂香双腮,眸子却是一片清冷,道:“皇上圣意,谁敢质疑?”
祥贵妃脸色一惊,淡淡一应,道:“嗻,奴才多舌了,但请皇贵妃恕罪。”
皇贵妃一双明眸扫过了祥贵妃一眼,忽而含笑,不疾不徐,道:“放在素日里,祥贵妃如此质疑皇上圣心,必得掌嘴三十,罚俸一月即可,眼下才晋了位份,必得谨言慎行,若有如此之失,断不可轻纵了。”
祥贵妃抚着衣袖边上的金丝绣花,怯怯低头,道:“嗻,奴才谨记教诲,不敢妄言。”
皇贵妃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平静微笑,道:“好了,都下去跪安吧。”
待到一众嫔妾走得远了,芝兰、翠竺、翠芳、赵得海才躬身下跪,道:“恭喜皇贵妃,贺喜皇贵妃。”
皇贵妃理了理衣袖上绣的海棠穿凤,素首一抬,眉眼灿烂,笑道:“快起身吧,不必多礼。”
翠竺含笑道:“主儿苦尽甘来,合该热闹一番。”
皇贵妃笑意浓浓,她撇着四支鎏金嵌珠翠护甲,道:“按着规矩是该热闹庆祝,大摆筵席,娘家人进宫叩安,封诰福晋前来朝贺,可孝慎皇后新丧,皇上下谕,不得张扬,才免了许多。”
这一夜下晚,一轮明月高高悬于月空之上,月色清丽,月光华转。
彼时的皇贵妃主持六宫,她妆容艳丽,笑靥如花,一手哄着四阿哥奕詝,一手喂着寿安四公主奶酪,更兼得她身量纤纤,苗条玉致,盛装而来。
孝慎皇后新丧不久,即便主持得再热热闹闹,众人心中也不免郁郁寡欢。
道光伴着祥贵妃、静贵妃、彤嫔、玲嫔,言笑晏晏,笑语如常。
到了翻牌子时辰,道光摆了摆手,并无心意,道:“昨儿积了摺子,朕用了宴,再去批一批。”
贾庆海忙端着盘子躬身退了下去。太后正了正发髻垂的珠饰,便道:“孝慎皇后薨逝才过百天,皇帝思念孝慎皇后也是常事,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皇帝好歹乐一乐,万勿扰了雅兴。”
道光眉色黯然,便哑声一笑,道:“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往年中秋都有孝慎皇后相伴一侧,与朕共食月饼,把酒言欢,如今孝慎皇后人已作古,满殿莺莺燕燕,儿子心意尚可,儿子只盼孝慎皇后九泉之下魂梦有知,再与儿子相见一回。”
太后眸光一定,正声道:“好了,人已去了说这些有何用?皇帝要节哀,当年孝穆皇后薨逝,倒不见如此,皇帝聪慧过人,珍惜眼前人是了。”
道光浑身一抖,含着一缕苦笑,道:“嗻,儿子遵旨。”
太后微微不悦,转头道:“皇贵妃,听说你排了几首曲子,是何情调?这段日子天天都是哀乐,听得吾耳朵都肿了,不妨拿出来听一听。”
皇贵妃福了一身,笑道:“嗻,奴才遵旨,奴才这就传来。”
皇贵妃扬了扬唇,赵得海立刻领意,忙出外拍手三下,道:“传舞姬!”
皇贵妃眸色嫣然,笑道:“回皇上、太后,奴才备了一首辛弃疾的《太常引》,佐之彤嫔、玲嫔两位妹妹一手执扬琴,一手执小阮,轻弹小调。”
太后与道光点了头,只听十几名舞姬、乐姬曼步走来,于灿灿宫灯之下,皆穿着一身酒红色长袖舞衣,领舞之人乃是阅是楼头牌柳佳氏,带着一众五彩颜色衣裙的舞姬腰携丽裙,手配长鼓,扮做月宫嫦娥模样,更兼得地上洒着干冰,热气一薰,便冒了一层层云雾,舞姬于云蒸霞蔚之中风情万种舞了起来,满殿云霞,青烟缭绕,恍若天宫,十分衬景。
只见柳佳氏一手怀抱玉兔,一手轻摇衣袖,月色朦胧,云雾遮掩。她鬓上光净,眼波流转,脂粉香腮,秀穠身材,面色娇丽,眼含桃花,尽是妩媚与柔情。
闻听柳佳氏一字一顿,轻声哼唱,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