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三年七月初一,孝慎皇后梓宫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道光、恭慈皇太后率六宫嫔妃、亲王福晋、宗室廷臣同往,并亲自祭酒。
道光居中,嫔妃之数以全贵妃为首,跪于左列,依次祥妃、静妃至答应。诸位皇子跪于右列,以四阿哥奕詝为首,四阿哥年幼以下,皆由奶娘嬷嬷陪伴在侧,而身后是一众公主以寿宁公主为首,依次是寿惠三公主、寿安四公主、寿臧五公主排至寿恩六公主。
道光哀恸之至,放声悲哭,寿宁公主更是哭得晕厥过去。但见道光如此伤心感神,越发哀哀啼哭不止。一时间无人不涕泗横流,泪意纵横,静妃、祥妃更是放声大哭,感念孝慎皇后生前贤惠品性,温婉德行。
全贵妃见自个儿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但知道光身子消瘦体弱,不大进食,便每日晨起、午后、下晌、傍晚、下夜,从御膳房处拣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
孝慎皇后薨逝之后的日子,虽然琐事不断,却也安宁如常过了下去。然而有了晋封全贵妃为摄六宫事皇贵妃的消息,六宫中人上至祥妃、静妃,下到奴才宫女无不百般客气,十分热络,笑语奉承。
这一日下晌,全贵妃便来勤政殿向道光叩安,才走到廊下,只见李长安转身出来了,他脸色都变了,忙擦着额头上的汗,躬了一身,道:“请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摇着一柄金丝雀绣花轻扇,轻笑一声,道:“公公起身回话,这是怎么了?兜头兜脸的汗。”
李长安止不住叹息,道:“回贵妃主儿,皇上动了龙气,训斥了敦亲王。”
全贵妃微微诧异,道:“何时之事?敦亲王不是训斥过了么?怎得又来训斥?到底所谓何事?”
李长安忙道:“回主儿,还不是先前敦亲王奉旨纂写孝慎皇后諡文,误将考妣错译误译,其文中还有几处漏译,错译比比。皇上虽革了敦亲王内廷行走,可昨儿敦亲王在朝堂上言语轻浮,举止狷介,丝毫不顾孝慎皇后服丧之期。”
全贵妃笑意松松,抚着鬓上的一串翠饰,道:“原来是此事,说来敦亲王倒是不检点,从前与太监张明得私相往来,又藏匿苑长青,这才降了郡王。不过一年,便立了功,追叙苍震门捕贼,急难御侮,复了亲王之位,谕加意检束。如下倒好,接连训斥。”
李长安皱了眉,道:“眼下主儿身为贵妃,不日便晋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是该劝一劝皇上了。”
全贵妃定了定神,只温柔含笑,道:“朝堂之事怎是一介妇人说嘴?孝慎皇后薨逝,皇上本就伤心欲绝,动点龙性也是有的,难为御前伺候了。”
李长安搓着手,眼中急急,道:“是呢,皇上动怒了,斥责敦亲王没心肝,说来敦亲王到底是皇上亲弟,太后之子,兄弟之间哪儿有隔夜之仇?”
勤政殿殿中倒是极安静,一众太监都在廊下伺候,一个个鸦雀无声,端是垂手站立,沉默寡言。
全贵妃扶着李长安的手步上了台阶,伸手推了推两扇朱红色漆门,福了一身,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一侧的碧绮、碧绢也福了一礼,便躬了身,道:“贵妃主儿圣安。”
全贵妃微微颌首,缓步走上道光身边,坐了坐,摇着一柄轻扇,道:“夏日入伏,暑热炎炎,肠胃生火,皇上进膳香不香?若是嫌烦寡淡,奴才着人递上荤菜。”
道光仰面躺在椅子上,一脸疲惫,只摆了手,道:“孝慎皇后薨天不过百日,朕没心思进些荤菜。从前孝慎皇后在世,十分勤俭,晨起、下晚与朕一同吃糠咽菜,只有晌午用一些荤腥之物,她为人朴素,和睦逮下,从不挑捡。”
全贵妃笑道:“孝慎皇后一生勤俭持家,温婉贤淑,如今仙逝已去,皇上仍旧念念不忘,可见皇上情深意长。”
道光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忧思,淡淡的倦意,道:“过了这个月便是八月十五,也是孝慎皇后薨天百日,必得仔细操办。说来孝慎皇后生前如此朴素,连进一顿荤腥也要请示于朕,也是朕薄待了她,没能顾及她身子。”
全贵妃福了一身,道:“嗻,奴才遵旨。奴才定晓传御膳房、六宫,非至百日之后,才可烹饪荤菜,来感念孝慎皇后勤俭之道。”
道光舒了一口气,以手抵上额头,道:“今儿晨起,朕进了一碗稀粥,进了一半,才想起忘了整妆漱口,朕便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这才仔细端详了片刻,镜中的朕,已是天命之年。”
全贵妃摸着鬓上冰凉的珠花,柔媚含笑,道:“是,皇上三十九岁登基,而今在位十三年,合该五十二岁。奴才自选秀入宫侍奉,已逾十三年,今年也二十七岁了。”
道光闭目深吟,道:“素壁栖鸦应好在,残梦不堪重续,岁月惊心,功名看镜,短鬓无多绿。一欢休惜,与君同醉浮玉。”
全贵妃温婉笑了笑,便起身取过珐琅描花小钵,往指尖蘸了蘸,轻轻揉着道光额头,笑道:“老去风情应不到,凭君剩把芳尊倒,皇上多虑了。”
道光明朗一笑,道:“贵妃聪慧过人,只是老去之人哪儿及年轻之辈,青春姣好,如花似玉,连脂粉都是香的。”
全贵妃浅浅微笑,道:“皇上谬赞,云鬓鬅松眉黛浅。总是愁媒,欲诉谁消遣。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昨儿奴才瞧彤嫔临镜梳妆,果是一颦一笑,天然美貌,艳丽鲜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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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伸手攀住她的手,笑道:“何止彤嫔,连你一颦一笑都是这般娇好,端庄明艳,何况年轻妮子。”
全贵妃伸开细长的手指与道光牢牢交握,眸中却是温柔软软,情意绵绵,道:“奴才已是三个孩子额娘,再如何端庄艳丽,都是从前之事。眼下六宫新人辈出,修眉嫩脸,桃花粉黛,奴才不过人老珠黄,花褪香残。”
道光将脸颊贴在她柔滑手背上,嗅了一口她的衣衫,道:“从前的朕风度翩翩,而从前的你亦是御花园中开得浓艳那一朵。今儿脂粉用得这般香,可用了何种?”
全贵妃沉静含笑,舒了舒衣袖,笑道:“皇上鼻子倒好,奴才并未用脂粉,而是用了西洋上来的香水,气味倒是清香芬郁,却失了花草雅致。”
道光深深嗅了一口,连她脸颊上涂的胭脂都抿了抿唇,道:“朕觉得气味比花草浓郁,甚是精妙。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
全贵妃搂过道光双肩,笑吟吟道:“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皇上精晓诗词,才情并茂,奴才为之钦佩。”
道光慢慢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他神色自若,眉头舒缓,道:“朕责骂了绵恺,他身为人臣,竟然不知祖宗礼法,举止轻浮,行事毛躁,实在不配为朕之所倚,若不是皇额娘百般恳求,顾念亲子情面,朕早便想革了他的黄带子。”
全贵妃笑着揉了揉道光的手臂,道:“到底是皇上亲兄弟,皇上做主便是。”
道光心中一动,冷然道:“巧言令色,寡廉鲜耻,真是少有。”
全贵妃神色如常,忙递过一盏淡茶,道:“皇上万勿动怒,仔细龙体。皇上天纵英明,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如此以下犯上,是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道光眉毛一展,这才释然一笑,道:“这等臣子,朕不提也罢。朕听顺喜说,寿安患了风寒,是何缘故?”
全贵妃含了悲戚颜色,福了一礼,道:“回皇上,并无大事,奴才已着人去请了御医诊脉,许是近来时气炎热,举哀太累缘故。”
道光喉咙干涩,便发出沉闷之声,道:“是该紧着御医仔细瞧瞧,万不可生了别的病。孝慎皇后素来刚强,也是她刚强过了头,才痰涌心上,盛年暴毙。”
全贵妃颔首低眉,忙道:“奴才会传御医轮流侍疾,不叫皇上烦心。”
道光起身抿了抿茶,便站在紧闭的窗帘下,道:“皇额娘不太主事,只捡紧要的听。环顾六宫,再无出孝慎皇后其右,到了八月十五,朕便晋你为皇贵妃,也不必等三年服丧满了,若这一年主理六宫妥帖得宜,侍上恭谨,逮下仁厚,朕便属意你册封为皇后。若是这一年惹得六宫抱怨,也不必再册封了。”
全贵妃见道光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腊月尖冰,迫人心内。她忙伏下身,道:“嗻,奴才定不负皇上众望,仔细料理六宫,不劳皇上忧心。”
这一夜,道光翻了静妃牌子,静妃依礼留在勤政殿伺候。两厢疲惫之后道光睡得极熟,而她却辗转无眠,想着从前许多事来。
静妃的纤纤玉手与道光粗壮的手指紧紧交握,握得久了,手上便蒙了一层汗意,她小心翼翼地起了身,顺手披了一件褂子,往殿门外走去。
门外站着田大海,他扶着墙瞌睡着,静妃将他摇醒,才道:“快别睡了,六阿哥睡得稳不稳?谁在瞧着?”
田大海浑身一个激灵,只屈了膝,道:“回静主儿,郭嬷嬷、李嬷嬷伺候着,您不必担心,伺候好皇上是了。”
静妃这才舒了一口气,便轻手轻脚地回了炕上继续安睡。
静妃凝神静想着六阿哥的点滴,忽然觉得夜来风大,吹得浑身有些发冷。她伸手抓住锦被紧紧裹住身子。
突然,道光的呢喃声在睡梦中将她惊醒,他温柔细语,低低唤道:“皇阿玛、儿子知罪,秀娡、秀娡、秀娡……朕对不住你。”
静妃侧耳倾听,半晌也没听得清楚,她便贴身仔细分辨。电光火石一刻,才想起皇阿玛那是先帝嘉庆,而秀娡分明是孝慎皇后生前闺名!她自入宫多年与孝慎皇后情谊甚厚,却从未听人讲过皇后闺名。
静妃轻轻抚摸着道光的脸颊,轻柔替他擦拭着一层层汗水,唤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您别吓奴才。”
道光惊坐起来,有一瞬的茫然若失,他眼瞧浅红色的锦被,瞥了一眼帐外微弱烛光,气息微微,起伏不定。
静妃柔声轻唤,道:“回皇上,您梦魇了?奴才可是被您吓着了。”
道光惊魂未定,一把推了静妃,低声喝道:“滚开!”
静妃脸色一下雪白,吓得手脚无措,只跪下含泪伺候。
不过半晌道光才缓过神来,疲乏无力靠在枕上,摇了摇头,道:“朕刚才做了梦,梦见了皇阿玛、皇额娘、孝慎皇后。皇阿玛穿一身龙袍,气度威严,怪朕没有料理好江山,没有宽宥三弟、四弟,没有照顾好奕纬。”
静妃低垂玉面,替道光掩了掩衣衫,柔柔道:“皇上多思,您是嫡长子继位,先帝生前属意皇子,坐拥江山,手揽天下,怎没料理好呢。”
道光唇上止不住颤抖,摇头道:“可大清江山还是越发危急,江河日下。还有皇额娘与朕引袖哭泣,言自个儿弃世太早。还有孝慎皇后满脸泪水追问于朕,为何与她唯一的女儿端悯公主无辜惨死?为何她的母族佟佳氏不得皇上爱重?这些疑惑,朕如何得知?”
静妃脸色变得白了一白,忙缓声道:“皇上您多思了,许是近来您睡得不好,才胡思乱想了来。说来孝慎皇后与端悯公主患疾在身,且延医诊脉数月,未能痊愈。如今人已作古,便是死有疑虑,也是皇上心有执念。”
道光的眸底畏惧十足,便颓然低下了头,道:“皇考将皇位传与朕,便要朕励精图治,可朕坐了十三年江山,却发觉没一件满意之事,如何答谢先考,敬告祖宗?”
静妃放缓了神色,面上却是清丽温和,道:“皇上乃是仁君,仁君行事清明,不畏强权。皇上社稷伟业,千秋万载,百年之后自有儿孙指论,万世相评。”
像是过了许久,道光的眸光才柔和舒缓了,他枕着头,长叹了一口气,唤进了顺喜,道:“孝慎皇后薨逝多少天了?”
顺喜掰着指头,含笑道:“回皇上,孝慎皇后薨逝已逾七十五天。”
道光沉吟不语,道:“传朕口谕,孝慎皇后嫡出望族,作配朕躬,今溘然长逝,朕心哀惋,着孝慎皇后从弟裕宽,承袭孝慎皇后承恩侯爵位,任散秩大臣。其夭弟荣海侍朕恭谨,赐穿黄马褂,赏双眼花翎,叫他二人不必来谢恩了。”
顺喜答应了一声,道:“嗻,奴才这就下去传谕。”
道光思量片刻,又唤了唤手,道:“孝慎皇后生前最重勤俭,她侍奉朕二十六年,最是谨慎逮下。储秀宫乃中宫,是孝慎皇后一生之处,凡是孝慎皇后用过的妆奁珠翠、衣物首饰,一切按原样摆放,还有将沈振麟、沈士杰为孝慎皇后所画的《海棠园行乐图》、《观莲图》、《嬉子戏庭图》挂与储秀宫。”
顺喜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静妃依旧神色安静,一切如常,道:“皇上念及旧情,这般从做,孝慎皇后芳魂有知,也会垂心安慰。”
道光伸手搂住静妃,眉色一缓,郁然长叹,道:“过了八月十五中秋夜,朕再拜谒西陵,为皇阿玛、皇额娘、孝慎皇后诵经祈祷,超度亡灵,寥表皇阿玛养育教诲之恩。”
静妃在牀上点了安神香,道光便又合身躺下,沉沉睡去。静妃望着酣然入睡的道光,眉上也生了几缕笑色辗转,她含悲忍辱,想念着家族荣耀,只能轻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夜睡得极是轻浅,到了三更天之时,敬事房太监便喊了一声,道:“是时候了,静主儿回吧。”
静妃这才惊醒,紧着时辰穿好了衣裳,回去向全贵妃请安。
到了天刚擦亮,道光正起身漱口,碧绮、李长安忙上前备了穿戴,伺候道光穿上龙袍,蹬上龙靴,盘好纽子。
道光眼下有一圈淡淡的墨青色,碧绮轻声道:“回皇上,您昨夜梦魇,未得好眠,当下回了早朝,奴才着人煮了蔘汤,为皇上提神。”
道光温和一笑,点头道:“嗯,知道了,当下你回紫禁城奉先殿,为朕的亲额娘孝淑睿皇后上三炷香,你伺候了皇额娘多年,朕昨夜梦了她,心里亦是百般思念。”
碧绮低低答应了一声,福了一礼,道:“嗻,奴才这就下去为孝淑睿皇后敬香。”
侍奉着道光上了早朝,碧绮便也离开了,乘着一顶轿子向园外走去。
晨光熹微,天色渐渐泛白,却还四周暗沉如海,静谧难说。偶尔有鸿雁高飞,喜鹊经过,歌颂盛世太平之景。
翠茹伴在静妃身边,悄声道:“静主儿一夜未得好睡,想来也是倦了。当下回了,奴才为您熬点稀粥进。”
静妃只含笑点头,不过走了几步,翠茹疑惑道:“静主儿,奴才愚钝,为何孝慎皇后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如此,自孝慎皇后薨逝,皇上反而如此情深意浓,念念不忘?”
静妃抚了抚乌黑的鬓上,温和一笑,道:“从前孝慎皇后为中宫之时,主持六宫节衣缩食,还算得宜,却也深受皇上指摘责备,夜不能寐。皇上的情深几许,更是做给天下人瞧。入戏太深,有时连自个儿都懵懵懂懂,深信不疑。”
翠茹有些茫然,只低了声,道:“是,主儿之话,奴才听不懂,不过皇上像是动了真情,奴才听说孝穆皇后死前也没这般深情悼念。”
静妃含笑如常,道:“人都是做给人瞧的,何必计较太深呢,活着的时候非打即骂,死了便情深悼念,都是如此。”
静妃嘲笑拍了拍脸,凝神片刻,道:“近来入伏有些暑热,奕欣不满两周岁,每日还要抱至灵前举哀,十分辛苦,当下着张永清过来仔细瞧瞧,万不可再粗心了。”
田大海答应了一声,笑道:“嗻,等天放了亮,奴才这就去请张御医过来。”
静妃脸上带着一片红晕,她抬眼四方天际,道:“六宫也唯有儿女才是依靠,没了儿女,连活着也是无趣。”
不过半晌,静妃便收拾妆洗,用了早膳,到了天然图画殿口。
静妃扶着田大海的手才下了软轿,便见全贵妃迎面而来,她鬓香髻净,颜色姣好,伸手便握了上来与静妃行了礼,道:“昨儿夜伺候了皇上,今儿妹妹好早,倒是姐姐懒怠了,着人笑话。”
静妃笑意盈盈,忙施了一礼,道:“姐姐笑话了,您主持孝慎皇后丧仪,十分憔悴,妹妹刚才还说,用了膳请姐姐安,不想姐姐倒先来了。”
全贵妃眉色温婉,携着静妃娇嫩的手,容色越发恬静,道:“说哪儿话,皇上未行册封之礼,姐姐与妹妹还是一样的人。时辰不早了,走吧,向太后叩安。”
静妃微微一笑,忙福了一身,道:“嗻,妹妹与姐姐携手同行。”
才到天然图画殿门外之时,天色才蒙蒙发亮,晨光洒落,檐角金黄,廊下传来鸽子、绿鹦喳喳乱叫,连墙边的一树木槿花也次第绽放。
见殿外灯火隐约熹微,便知太后尚在梳洗,全贵妃便扶着赵得海的手,悠然赏着日光。
但听一阵细碎脚步,迎出来的却是桂姑姑,她见了全贵妃、静妃,只福了一礼,含笑道:“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静主儿圣安,万事如意。回主儿,太后才起身,正坐下梳妆,但请主儿殿外自娱。”
天然图画的左廊下种植着一排翠竹,蓊蓊郁郁,十分青翠。而右廊下穿花游廊下挂着一排鸟笼,雕花穿廊两边广植绿木鲜花。尤其那一树紫薇,花色艳丽,花红满堂,深得太后喜欢。
倒是静妃笑了笑,道:“妹妹瞧着这儿繁花似锦,霜露多湿,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一番别致娇艳。”
全贵妃赏着花草芳菲,随手摘了一朵紫薇簪在鬓边,笑吟吟道:“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静妃似懂非懂,只笑吟吟垂着手,道:“姐姐诗词信手捏来,倒是妹妹鄙陋无知。”
全贵妃含了笑,道:“妹妹多思,姐姐不过随口而来,妹妹玲珑剔透,自是揣摩一二。”
说着话功夫,桂姑姑便引着全贵妃、静妃进了内殿。
此时太后梳洗光净,鬟髻低垂,正对镜贴花,祥妃为太后落笔描眉。
全贵妃、静妃忙屈膝下跪,道:“太后您起了,太后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不动声色,并未答话,全贵妃、静妃仍跪于地上,惴惴不安。
不过一炷香,太后才抬了眉眼,道:“静妃起身回话,祥妃为吾描眉,手笔倒是利落。”
静妃纤巧一笑,便起身伺候着太后梳妆,只留下全贵妃跪在地上。
祥妃抚腮娇笑,颔首道:“多谢太后夸赞,奴才小巧而已,能伺候太后描眉,是奴才福分。”
太后去握了握她的手,笑纹越发暗了,道:“难为祥妃了,天不亮便伺候吾,不比有些人,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祥妃换了一支眉笔,轻轻描了描,静妃又递过了一支眉刷,替太后扫了扫眉角。
祥妃面上一荡,笑道:“听御前人说,八月十五人家是要晋了皇贵妃,当朝第一位皇贵妃,实是尊贵无比。”
全贵妃心头微微发沉,她不敢起身,仍屈膝下跪,双脚已是发麻,却依然含笑,道:“太后与祥妹妹说笑了,皇上不过瞧奴才行事沉稳罢了,奴才年轻,太后要责备奴才,奴才也自甘领受,无话可说。”
祥妃剜了她一眼,低声道:“回太后,全贵妃历来跋扈,您万不可听其谗言,皇上宠着她,她倒不知天高地厚了。”
全贵妃听完心内暴跳如雷,面上仍含笑如常,温婉垂首。
太后眼波一纵,瞟了一眼祥妃,喝斥道:“放肆!贵妃位份凌你之上,你怎敢这般浑说?仔细皇帝责问,吾瞧你的脸不疼了?”
祥妃吓得连一把犀牛木梳子都滚了地上,忙下跪垂头,瑟瑟道:“是,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太后搀了静妃的手,轻轻挽起一层金沙珠帘,那珠帘是由千颗珍珠镶嵌而成,轻轻一晃便光华闪闪,清脆玲玲。
太后隔着一挂珍珠珠帘,抬了抬眉,道:“孝慎皇后薨天多日,素仗你一力主持,才不至纷乱嘈杂,合宫笑话,起身吧。”
全贵妃这才诚惶诚恐,艰难起身,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后明断。”
太后摆了手,道:“听说皇帝要晋你为皇贵妃?”
全贵妃恭谨微笑,道:“皇上圣意,奴才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