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晨早,全贵妃刚迈回进梓宫殿中,祥妃正与静妃品着桂圆栗子羹,廊下伺候的一众福晋夫人格外殷勤,奉承伺候。
见了全贵妃缓步入内,祥妃、静妃便挂上了三分薄薄笑意,起身让步。彤嫔、玲贵人、瑺贵人也施了一礼,笑脸相迎。
芝兰紧忙为全贵妃垫了鹅羽软垫子,说了一声,道:“妹妹起身回话,昨儿吾请太后安了,太后体恤一众嫡福晋守灵辛苦,着吾煮了雪耳羹,芝兰、翠竺,去上一碗给嫡福晋喝下。”
几位嫡福晋、侧福晋忙起身施礼,磕头道:“妾身多谢贵妃主儿。”
静妃仔细替全贵妃整了整妆容,笑道:“姐姐今儿妆容甚美,即便簪了素色绢花,也是一如貌美,清丽脱俗,一眼望去,便是有福之人。”
全贵妃笑了笑,摸了摸鬓角的绢丝,笑道:“静妃妹妹金口,一身绢素,岂能便知是有福之人?静妃妹妹说笑了。”
静妃蓄了蓄满脸笑意,道:“姐姐才是说笑呢,姐姐才干,连大行皇后丧仪主持得也十分妥帖,幸得有姐姐一力主理,才不会乱了神。”
祥妃冷笑了一声,扬了扬杏绿色手绢,撇了撇嘴,道:“静妃妹妹真是喜好巴结,先拍完皇上,再拍贵妃,像搭戏台子一般左右逢源。贵妃主儿您不必介意,从前大行皇后在世之时,静妃隔三差五便巴结皇后,如今大行皇后薨了天,她倒是上赶子眼馋起了您,啧啧。”
静妃脸色刷一下变白,却冷了冷脸,道:“祥妃倒是会耍嘴,大行皇后生前你不也一个劲儿堆在跟前伺候,抱着泼皮儿的孩子,巴狗儿一般哄着大行皇后?眼下倒来编排起了吾,真是趋炎附势,恬不知耻。”
祥妃鄙夷一笑,扶着翠橘的手,笑道:“静妃僭越了,吃什么心呢?你也不必怕,现在例子摆着呢,伺候完大行皇后,再伺候贵妃,怎得大行皇后薨了天,静妃便耐不住性子,也要挑一把?”
静妃撇了撇樱桃红唇,道:“祥妃说笑了,眼下有贵妃在呢,能轮到谁身上?即使祥妃有心,皇上待见不待见还是两说,何必嘴甜心苦,眼馋心热,做出许多腔调呢。”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嘴上丝毫不让人,又有一众福晋封诰夫人一意奉承全贵妃,哄得全贵妃笑意深深。
彤嫔凑近了跟前,低声一笑,道:“说来祥妃、静妃从前一齐伺候大行皇后,眼下薨了天,她二人倒是不睦了,真是笑话。”
全贵妃微微抿着红唇,拈了宝蓝色黄莺绢子一晃,道:“人已作古,说这些有何用?当下敬完香,吾便要向皇上叩安,再禀告丧仪之事。”
便见芝兰走了进来,福了一礼,道:“回主儿,您汤药好了。”
全贵妃微微颔首,她倾了倾身子,笑道:“先隔下吧,温了吾再喝下。”
彤嫔舀了舀汤匙,笑色也是淡了一淡,道:“姐姐之疾还未痊愈么?您日夜主事,实在劳累,当心凤体要紧,先前大行皇后便是如此日夜操心,才染疾未愈,再难起身。”
全贵妃伸舌舔了一舔,勉强含笑,道:“话是这般说,可皇上吩咐,便要尽心尽职,万勿失了规矩礼数,惹得内外臣民笑话。若是现下便倒了,日后数年还如何了得?”
彤嫔含了一丝温热笑色,轻轻伺候全贵妃喂药,道:“姐姐风趣,倒是妹妹多虑了。说来皇上喜重姐姐,姐姐儿女又全,如此好事成双,旁人眼中六宫之位也是无话说了。”
全贵妃拭了拭唇,她对着铜镜正了正发髻,日光熹微衬得她面上甜柔的红晕,恍若冰雪乍浦,芙蓉春娇,含笑道:“这种没影子之事儿日后还是少挂在嘴边,谁能继立全是皇上隆恩眷顾,祖宗福泽庇佑,单轮一个儿女成对,好事成双,又有何辜?日后的福祸自有日后来说,万勿三思谨言,从事慎行。”
全贵妃说完更是神色清丽,面上庄重,便扶着芝兰的手走了。
才走出了澹怀堂,便见着王常清往西长街上走来,他披着一身白服,身后从着一众小太监,见了全贵妃便停了停脚,下了一跪,扬声道:“奴才请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伸了手,道:“起身回话,王公公可有何事回?”
王常清肃了肃嗓子,道:“回主儿话,奴才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经榜纸扎,票上批着数目,奴才但请主儿吩咐。”
芝兰呈了上来,全贵妃顺手翻了一翻,含笑点头,这才交与芝兰手上,道:“吾瞧过了,事儿做得周全,当下回去了钉造簿册,即时传灵寿大人、郝进喜、沈魁过来回话,后天是大行皇后梓宫要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那是大礼,万不可疏忽,下晌再传内务府有头有脸,总管太监一律前来听训。”
王常清这才屈了又屈,道:“嗻,奴才领旨,奴才先去澹怀堂向大行皇后叩安,再传了内务府,主儿意下如何?”
全贵妃脸上一片云淡风轻,道:“凡事自有主张,你且做是了,先跪安吧。”
王常清走得远了,芝兰扶着全贵妃,才低声道:“回主儿,王公公与郝公公走得近,他二人从前便克扣银两,置办得用丧之物,高出宫外好几倍。”
全贵妃神色便有些微冷,道:“若有徇情,经吾查出,怕是三辈子、四辈子的老脸顾不成了。从前先帝殡天,都有定规,来日哪儿一行乱了,只和哪儿一行说话。再不济事,偷懒耍滑,一律杖责伺候。”
赵得海也道:“主儿宽严相济,十分妥帖,量郝进喜、王常清也不敢过分顶撞主儿。”
全贵妃只是含笑不语,沉思半晌,转头道:“芝兰去一趟内务府,传吾懿旨,自下晌起,来往皆有时辰,卯正二刻吾来点卯,巳正开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一刻回话,戌时下初烧过黄昏纸,吾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交明钥匙,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若有不守着规矩做事的,一律杖责三十,罚俸四个月。”
芝兰含笑答应了一声,忙下去传旨了。
全贵妃训完了话,便抱着四阿哥往勤政殿去了。
才到了台阶下,李长安便先迎上来,含笑道:“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四阿哥圣安。天倒闷热,时气不好,主儿仔细伤了暑气,四阿哥也仔细圣体,您当心脚下台阶。”
全贵妃含了温柔笑意,只扶着芝兰的手,理了理鬓的绢翠,道:“后日便是大行皇后梓宫移至观德殿,皇上与大行皇后少年结䄜,恩爱数年。大行皇后薨天,皇上自是十分失神怀念,吾与四阿哥惦记皇上,特来向皇上叩安。”
李长安赔着笑,道:“贵妃主儿有心,您膝下儿女多,还主持着大行皇后丧仪,十分辛累。如今正值盛夏,暑热漫漫,主儿仔细凤体,大行皇后丧事一力由主儿主理才是。”
全贵妃微笑颔了首,柔婉一笑,道:“大行皇后仙去,吾亦是十分伤心,从前大行皇后仁德御下,深受皇上喜爱,而今薨天,吾身为妾室,自是焚膏继晷,夙兴夜寐,才不负皇上所托。”
李长安笑道:“嗻,但请主儿、四阿哥歇脚,奴才这就通传一声。”
全贵妃摸了摸四阿哥的头,柔声道:“奕詝,皇阿玛正忙,在奶娘怀中仔细些。”
此时苑长青正立在屋檐之下,头上热汗淋淋,也不敢擦拭。
全贵妃轻轻一嗤,道:“苑公公热了,怎得大行皇后薨天,你伺候多年,怎没殉了大行皇后,以表忠心?”
苑长青一脸畏惧,忙乖巧点了头,道:“主儿说笑了,奴才舍不得皇上一片恩情,怎舍了命殉了大行皇后?再说奴才卑贱,怕是贱皮贱骨,给大行皇后金棺玉椁蒙了晦气。”
全贵妃掩唇笑了笑,道:“从前大行皇后没少眷顾你,眼下却忘了恩,如此狼心狗肺,吾回了皇上,发落你去慎刑司才好。”
苑长青吓得脸色都白了,忙跪倒在地,止不住磕头,道:“贵妃主儿饶命,贵妃主儿饶命。”
芝兰也扑哧一笑,道:“好了,主儿与你说笑呢,主儿可不是脸酸心冷之人,苑公公日后可仔细伺候着主儿。”
苑长青这才敢起了身,讪讪点头。
李长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忙屈了一膝,道:“回主儿,皇上请主儿、四阿哥进去。”
李长安刚说完,便恭恭敬敬退开了。全贵妃才转身走上台阶,只见紧闭的两扇朱漆雕花门豁然洞开,却是碧绮在内打开,伸了手搀了搀全贵妃,道:“回主儿,奴才伺候您回话。”
全贵妃低了一张秀丽面首,露出一丝柔柔笑意,施了一礼,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芝兰抱着四阿哥,也福了一身,道:“四阿哥奕詝请皇阿玛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背过着身子,斜躺在炕上,摆了摆手,哑着声音,道:“贵妃来了,可有事回朕。”
全贵妃笑道:“回皇上,奴才有事来禀。后日大行皇后梓宫暂安景山观德殿,奴才按着从前规矩,发与观德殿茶叶五斤、油烛四十九根、掸子十七把、打狗饭三斤三两三钱、丧布三尺三寸、幔帐七尺七寸、元宝七斤七两、冥币七斤七两。陪葬之物有玉藕如意三柄、玉瑚如意三柄、玉莲花如意三柄、金缕镂花鞋三双、珍珠、玛瑙、翡翠、珊瑚一般成色各三斤、上好成色各五斤。”
道光微微点头,他转过了身子,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与心酸交织的神色,道:“陪葬之礼做得甚好,也算对得住大行皇后了。把奕詝给朕抱来,朕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了,也十分想这孩子。”
芝兰笑意温顺,忙走到道光身边,送至碧绮怀中。
殿中灯火十分幽暗,更是挂满了素白布缦,连窗下的时新花卉也尽数撤了去,殿内寂静沉沉,闷热蔓延。道光脸上的胡茬多日未刮了,一张脸瘦削如刀,十分憔悴。
道光慈爱接过怀中的四阿哥,逗了逗他,道:“贵妃还有何话,一并接着说,朕听着呢。”
全贵妃这才微笑颔首,垂垂低眉,道:“嗻,奴才遵旨,大行皇后棺椁之上,头边盖金翠玉佛七尊,口含珍珠一颗,手执玉莲花一枝,手边再置玉雕马三匹、玉罗汉七尊,倒进大珍珠五十粒、中珍珠七十粒、小珍珠一百一十粒,祖母绿、蓝宝石各三十块。”
道光静神倾听,便垂了首,道:“这些珍珠玛瑙陪葬倒也罢了,单是玉佛、玉马、玉罗汉,必要仔细挑选擦拭,着得道高僧开光作法,助大行皇后早登西方净土,极乐世界。”
全贵妃福了一礼,道:“嗻,奴才领旨,奴才来之前,已着人将观德殿内外打扫整齐,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开得十分清楚。调了四十九个太监,四个九个宫女连夜赶去景山伺候。大行皇后生前裁了太监不下百人,奴才又着了亲王府内太监二百多人,一众调至圆明园伺候。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忙中生乱,惹了天下笑话。”
道光递过眼色,唤了全贵妃上前,便伸手握住她柔嫩的双手,道:“贵妃辛苦,有你主持丧仪,朕心中甚是宽慰,昨儿文庆来报,也说打点得十分得宜,丝毫不差,可见你是下了心思,想来大行皇后泉下有知,定是十分感念。”
全贵妃莞尔一笑,便依偎在道光怀中,沉静不言。但见桌上铺着宣纸笔墨,墨汁淋漓,想来是新写不久。
全贵妃柔声唤道:“回皇上,殿中这样暗,您要挥毫写字,奴才替您点着灯吧,恐伤了您眼睛,若是有个好歹,便是奴才之过了。”
道光哑着喉咙,摆手道:“不必了,大行皇后在世之时十分节俭,这样的天气,她是断不会点灯费烛。”
全贵妃依依福了一身,道:“嗻,奴才受教,虽大行皇后薨天,但大行皇后素来温淑品质,德惠御下,必言传身教已久。”
道光温柔含笑,编着四阿哥浓密的胎发,道:“倘然来日,贵妃继立为中宫了,也需如此,孝敬性成,温惠逮下。”
全贵妃温婉含笑,福了福身,道:“嗻,奴才遵旨。”
全贵妃心下欢愉,她明知大行皇后薨逝,中宫缺失,必要继补,而她身为一朝贵妃,儿女双全,自是比之祥妃、静妃更有指望问鼎凤位。
如此想来,全贵妃便安静守在一旁,妙目一斜,道:“皇上写的这幅《七夕感赋》是给大行皇后的么?大行皇后得皇上如此情深眷爱,若是芳魂有知,必会叩谢隆恩,感激涕零。”
道光颔了首,道:“是朕写给大行皇后的诗,一尽朕之哀思。”
全贵妃坐起了身子,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翻了翻几页,不觉一念,道:“谁知星汉离同合,祗是人间离别多。凤阁云空情不尽,仙轺莫返恸如何。”
全贵妃顿了顿气,见道光眸色中尽是柔情,便继续念道:“愁云叠叠悲南浦,细雨潇潇想玉梭。惟有临风两行泪,都成幻海去来波。”
全贵妃念完,福了一礼,道:“皇上果真长情,再过几日便是七夕,皇上悼念大行皇后,感念大行皇后生前百般柔情,温淑品性,奴才听着不觉娓娓道来,情肠动人。”
话音尚未落完,便见碧绮端了一碗蔘汤进来,福了身子,道:“回皇上,您眼下发青,面上无华,奴才煮了蔘汤,喂与皇上。”
全贵妃忙伸了手接过,轻轻吹了吹,一匙一匙舀了一舀,道:“皇上嫌烫,奴才伺候喂与皇上。”
道光由着全贵妃跪下伺候,盛了一碗蔘汤略进了两口,道:“滋味儿倒是足,过了大行皇后百天,便到八月十五,朕想着六宫不可一日无主,得先晋了你位份,过了今年,或是过了三年,再行册封皇后之礼,贵妃以为如何?”
全贵妃坐在道光身侧,她姣好的容颜端不出一丝破绽,只含了笑,道:“一切由皇上做主便是,奴才并无疑议。”
道光抿了几口,才拭了拭嘴,道:“继立一事,还得请示过了皇额娘才好,再交由廷臣议政,暂缓执事。可暂晋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待过了今年丧事,或是服丧三年期满,再昭告天下,册封为皇后。”
全贵妃忙跪下施礼,道:“多谢皇上抬爱,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道光眉色一扬,便道:“好了,快起身回话,你身子素来柔弱,如今主持丧仪时日已多,日夜操心,难免辛苦,得了空常歇一歇。”
全贵妃握了握道光冰冷的指尖,道:“多谢皇上,奴才奉命主理,自是不敢落人口舌,免得惹了底下奴才笑话。”
全贵妃起身下跪,行了一礼,含笑道:“回皇上,奴才还有一事,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轩眉一皱,道:“何事啊?你且说来听听。”
全贵妃仍低垂秀首,道:“回皇上,今儿日乃是第四十七天,按着规矩,且由一众僧尼焚香祝祷。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
道光沉吟不语,缄默无言,半晌才道:“大行皇后薨天都四十几天了,应尽快挪至景山安葬,景山一带风水甚好,总在圆明园也不合规矩。再者说,圆明园养着奕詝、奕誴、奕欣、寿臧、寿恩,公主阿哥见得多了,也是心生畏惧,折了阳气寿数。”
全贵妃点了头,道:“嗻,明儿一早,大行皇后梓宫便移至景山观德殿。今儿下夜子时,奴才便着道士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着一众禅侣僧尼捏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再着智趣庵一众女尼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超度大行皇后亡灵。”
道光叹了口气,道:“好了,难为了你一片孝心,时辰不早了,抱奕詝回去安置吧,夜来霜露湿润,定要仔细身子,免着了风寒。”
全贵妃脸上含了一丝笑意,再三下跪叩首,道:“嗻,奴才谨遵皇上教诲,奴才这就下去盯着,皇上也好早些安置。”
到了四十七日那夜下晚,是六宫举哀之日,全贵妃必知今日内外宗亲、福晋不少。便草草睡下,直至寅时芝兰、翠芳便请起来梳洗。
伺候完梳洗打扮,便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
郝进喜、秦世海、吕进祥、沈魁率领一众太监宫女嬷嬷伺候已久。
两边一色素灯,亮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忙屈膝下跪,道:“主儿您起了,请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点了头,便一手扶着芝兰,一手扶着郝进喜的手,簇拥着全贵妃进来训话。
殿内站满了众人,忙起身下跪,道:“请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郝进喜忙笑道:“主儿您起了,当下伺候完大行皇后,奴才着御膳房给您端来早膳,静主儿、彤主儿、玲小主一早便起来为主儿做膳,伺候主儿进一进。”
全贵妃含了雍容笑色,道:“郝公公有心了。”
全贵妃缓缓走入灵前,一见了大行皇后金棺玉椁,便泪如泉涌,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太监嬷嬷垂手伺候烧纸。芝兰吩咐得一声,道:“供茶烧纸!”
只听一棒锣鸣,哀乐齐奏。全贵妃先是放声大哭,接着祥妃、静妃、彤嫔、恬嫔等大哭,于是里外男女宗亲,奴才上下,见全贵妃先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悲声四起。
哭了一时三刻,便有郝进喜献茶,为全贵妃、祥妃等漱口,全贵妃这才起了身,引着祥妃、静妃入偏殿闲话。
静妃伺候着布了一碗薄粥,递过全贵妃跟前,道:“姐姐累了一夜,今儿这般早起了身,定是饿了,奴才瞧这碗薄粥倒是熬得稀,奴才喂与姐姐是了。”
静妃一早便从苑长青处打探出消息,得知道光有意晋封全贵妃为摄六宫事皇贵妃,便十分殷勤伺候,生怕错了规矩,惹了旁人笑话。
全贵妃容色淡淡,抿了几口小菜,道:“妹妹有心,这等微末小事也劳动妹妹玉手,快坐下一同进吧。”
祥妃添了盏茶,徐徐饮了,道:“贵妃主儿不必介怀,从前静妃便是这般伺候皇上、大行皇后的,再伺候了咱们,也是一样。”
静妃微眯妙目,伸手夹了一筷子豆腐,递至祥妃碟子中,道:“祥妃僭越了,贵妃主儿是何身份,你又是何?你也配与贵妃主儿一桌进膳?真是放肆,不如进块豆腐,人学着柔软一些。”
祥妃脸子一片雪白,当下便沉了脸色,撅了那块豆腐。
恬嫔忙挤了挤身子,舀了一碗蔘汤递过全贵妃眼下,道:“自家姐妹,说这些话有何用?伺候完主儿进膳,争个天翻地覆才好。”
祥妃、静妃这才消了怒色,忙答应了一声,道:“是。”
用完早膳,全贵妃便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珲亲王嫡福晋、恪亲王侧福晋的一人未到,便立刻着人将他传了来。
那人听闻全贵妃传唤,早已仓惶失措,冷汗淋淋,忙上前蹲了安,道:“请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冷笑一声,道:“当是谁误了,原来是王公公,你老好体面,伺候了多年,才不听吾话。”
王常清忙磕了一头,道:“回主儿,奴才天天来得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便又睡昏了过去,来迟了一步,但请主儿饶过奴才贱命,饶过奴才贱命。”
全贵妃才要张嘴说话,只见门外走来四个太监,领头的是许福喜,忙恭敬跪了一礼,道:“回主儿,明儿亲王福晋们乘坐的车轿少了四辆,另外车轿得用白素布围起来,奴才请主儿示下,领取裁缝工银十两。”
全贵妃点了点头,吩咐了芝兰一声,芝兰从匣子里取过了银子,忙从帖子上勾了一笔,递与全贵妃。
全贵妃摩挲着雪白的银子,笑道:“五两银子置办,剩下一钱都要给吾收回来,万不可中饱私囊,惹了皇上发怒。”
许福喜忙磕了头,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下去置办。”
全贵妃转过了脸,见地下跪着的王常清,便冷哼一声,道:“王公公倒是勤苦,明儿郝公公也睡昏了,后儿秦公公也睡昏了,将来都没了人伺候么?大行皇后薨天四十八天,你有几日是早出晚回的,量吾不知么?”
郝进喜忙赔了笑纹,道:“回主儿,王公公素日伺候主儿殷勤,今儿迟了时辰,许是真累昏了,主儿仁爱逮下,您不必计较奴才了。”
全贵妃笑色渐冷,转着小指上的一枚戒指,道:“吾尚未摄六宫之事,主持内闱,本来要息事宁人,饶了王公公,只是吾若是头一次宽了,下次人便难管了,不如现下严厉些好。吾可不比从前大行皇后在世,性情温和,恩惠御下,吾说一不二。”
话音未落,全贵妃登时清冷了神色,放下脸来,低声一喝,道:“来人,将王常清拖出去杖责三十,打发他去慎刑司服役,不许出来。”
王常清止不住的磕头,道:“主儿饶命啊!主儿饶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未等他分辨申诉完,赵得海便挥了手,立刻有两名太监上来,像皮球一般拖了他出去行刑。
郝进喜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全贵妃横了她一眼,颜色也是清冷,道:“郝进喜身为总管太监,纵容奴下作乱,也该杖打,念你素来伺候殷勤,便传吾口谕,革了三个月银子钱米,当是奉与大行皇后了。”
郝进喜忙下跪磕头,道:“奴才多谢主儿饶命,多谢主儿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