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去澹怀堂向大行皇后奠酒之后,便回了天然图画小憩安置。天然图画殿中布满了一众的素色幔布,连鲜亮的绸子都撤了来。
太后跪在中殿念经,中殿十分静谧,像一潭碧海沉水,连光影也像涟漪一般,晃悠摇荡,袅娜着檀香气味。
张明得、桂姑姑放下暗色竹叶帘子,张明得在殿外伺候,桂姑姑躬身走到太后身侧,沉静不语。
太后撂下了一卷经文,闭目静坐,道:“送走了么?”
桂姑姑福了一礼,道:“是,奴才送走了贵妃,着人赏了一盒红参糕。”
太后扶了扶桂姑姑的手,轻轻笑了一声,道:“贵妃是有心了,从前大行皇后在世之时,贵妃十日八日来叩安。如今大行皇后薨天,她倒三天两头来回跑,伺候吾也多了,仔细相处,她是个滴水不漏的精明人。”
桂姑姑躬着身子,替太后整了整佛龛前的经卷,又斟了一壶茉莉花茶,送至太后手上,笑道:“贵妃是精明能干,从前大行皇后主理六宫,一力专断,有时也伺候太后,过问太后主意,请太后示下。说来贵妃性子烈,也算贤惠之人,伺候太后久了,也有孝心分寸。”
太后抿了一口花茶,那袅袅缠缠的茶气散播开来,薰得满殿清香盈室,道:“你也觉得贵妃贤惠?吾瞧她性子刚烈,不如端庄贤淑之人,眼下大行皇后薨天,倒是成全了她,里里外外一力做主,好生气派。”
桂姑姑眉色温润,笑意如玉,轻轻福了一礼,道:“太后圣明,皇上特来降谕,言辞恳切请求太后主持。有您做主主持大行皇后丧仪再好不过,且太后花甲之年,年事已高,里外奔波,也是心力交瘁,于凤体也无益。左右贵妃年轻,由她一力主掌,太后也好放心。”
太后瞥了一眼窗上的一面菱花悬凤嘴铜镜,正了正髻上的一饰素色绒花,她轻描淡眉,细扫胭脂,抿了抿红纸,沉静片刻,道:“皇帝算是有心之人,还顾念吾主意,不敢过分张扬,擅自做主,这才请示了吾。说来大行皇后薨逝,中宫无主,皇帝心中怕是有数。”
桂姑姑缓了一缓神色,垂手道:“回太后,奴才实在蠢笨,依太后主意,继立为谁?可堪执掌六宫之位呢?”
太后微眯双眼,随手拿起佛龛之下的一串寿字如意佛珠,轻轻捻了捻,道:“大行皇后便是出身世家,满洲大姓,祖上十分显贵。全贵妃才华横溢,性情刚烈,聪慧过人,十个男子也不是她对手。身为中宫,才华是一方面,德行又是一方面,有德无才,有才无德,都不是最好最称心如意,德才兼备才是未来皇后人选。”
桂姑姑福身含笑,道:“嗻,奴才受教。说来贵妃出身是不如大行皇后,性子也不算和婉,紧要的是贵妃子嗣最多,儿女双全,深得皇上恩宠,四阿哥又是继大阿哥薨后的皇上第一子,身份十分金贵。”
太后捻着佛珠乱动,笑色微冷,道:“说到底,皇上器重贵妃,她登顶六宫之位的宝座也近了些。不论继立为谁,能够福泽江山,子孙万代,才是万分紧要。”
桂姑姑颔了首,往茶盏里添了添水,那水冒着热腾氤氲的香气,十分清新,忙福了一身,道:“六宫之事儿有皇上操心,再不济还有廷臣参议。大行皇后刚刚过世,一切草率,皇上思念发妻,伤心难抑,待得中宫之位定了,太后也该放心。”
太后长舒一口气,她眉色轻淡,眼眸一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皇帝不够精明,大事上但请吾做主,皇后若是聪慧伶俐,可为皇帝分忧,一味柔弱性子,也没何心性分寸。”
桂姑姑仔细思虑着这句话,却也不敢接话,忙殷勤伺候着太后,捶膝揉臂,添茶倒水。
门外伺候的张明得倒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他微眯着眼,心中有了分寸,便隐了隐身子,往祥妃那儿走了去。
到了澹怀堂大行皇后梓宫中,全贵妃早率领一众封诰夫人,宗亲福晋按着夫婿身家地位,官职高低,井然排序,梳理整齐。自贵妃之下,一众嫔妾福晋围着全贵妃殷勤说话,十分笼络。
全贵妃到底出身世家大族,满洲显贵,连日来主持丧仪之礼,格外纡尊降贵,仪态万千。此时静妃、恬嫔、彤嫔、玲贵人、慜常在一众在身侧笑声珠语,奉承说话。
静妃陪在全贵妃身边,脸上笑意谦逊,道:“说来贵妃姐姐主持大行皇后丧仪,幸好一切打点妥当,才使大行皇后丧事顺利,处理得宜,且太后对姐姐亦是赞不绝口。”
玲贵人也是温婉含笑,道:“四阿哥是皇上第一子,身份十分贵重,皇上也甚是喜欢四阿哥。”
静妃眉色一挑,闻言便支着腰身,笑道:“四阿哥聪明伶俐,文静守礼,不比六阿哥活泼。奴才瞧还是四阿哥规矩,颇有长兄风范。”
彤嫔也笑道:“大阿哥殁了,四阿哥到底是皇上长子,身份自是尊贵。”
全贵妃只淡淡一笑,朝着大行皇后灵位敬了一炷香,行了奠酒之礼,道:“这会儿说这些没影儿话有何用?有闲话功夫,不如替大行皇后尽心举哀,皇上也舒心一些。”
祥妃刚一迈进殿门,便听得众人嘤嘤说话,不觉撂了脸色,笑纹也少了些,便向着大行皇后的灵位跪下行礼。
祥妃抬眉一挑,便压低了声,道:“大行皇后过世,倒是成全了姐姐,听说姐姐去向太后叩安了。”
全贵妃转眼凝眸,她神色自若,倒也不惊,道:“妹妹耳报神真是快,姐姐不过叩安坐坐,进口茶便走了。说来太后日夜举哀,身子疲惫,姐姐身为儿媳,自是尽心关切,孝顺伺候。”
祥妃似笑非笑,她的眸色亦是冷冽,道:“姐姐好福气。大行皇后生前最不喜姐姐伶牙俐齿,擅宠跋扈,而今大行皇后刚薨,姐姐这般孝心,想来大行皇后九泉之下,芳魂有知,会不会抱屈含恨,嫌姐妹情浅,弃世过早?”
全贵妃依旧温婉如常,她俯身叩首,笑道:“妹妹牙齿伶俐,说什么便是什么,姐姐哪儿与妹妹计较。说来大行皇后生前与妹妹最为交好,怎得大行皇后弃世,妹妹也不尽心哭一哭,诉一诉与大行皇后多年恩情?”
祥妃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她的裙底是丝线密密绣的纹样,一头素色绢花,素净珍珠,更是十分冷清,道:“姐姐一向能说善道,颠倒是非,妹妹实在钦服不已。如今有皇上做主,差由姐姐一力主持大行皇后丧仪,姐姐在人前荣耀,出尽脸面,想来也是一步之遥了。”
芝兰搀扶起了全贵妃,她扫了扫足下的尘土,理了理鬓边的珠饰,道:“一步之遥?姐姐从未想过,倒是妹妹连日来矫情做作,眼馋心热。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妹妹荣膺中宫,抵位皇后呢。”
祥妃冷了冷脸色,便换了如花笑靥,凝眉一挑,道:“借姐姐言了,妹妹真有那一日,定日日设宴周待姐姐母子。说来妹妹与姐姐一般,都是膝下福全,儿女绕膝。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行皇后生前虽是出身世家,门楣显贵,不也是为着无子无女羞愧而死么?”
静妃面上一暖,低眉一抚,扶着翠茹的手,笑道:“姐姐们说何话呢,这般热闹,妹妹听得笑语便紧着过来了。说来全姐姐与祥姐姐一向在御前得脸,日后若是抵位中宫,真是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全贵妃只理了理鬓边的珠饰,笑色也浅了三分,便道:“好了,大行皇后乃是国丧,说这些不着边际之话,也不惧灵前香浓冲了鼻子,风大闪了舌头?”
祥妃、静妃这才垂了垂脸色,低着一张秀首,神情讪讪,静静不言。
彤嫔走在全贵妃身畔,笑容轻巧,道:“姐姐,祥姐姐到底位份低微,不比贵妃姐姐出身满洲大姓,四阿哥是贵子,自是最得皇上恩眷。”
祥妃手捏一把香烛,曼步上前,她脸色冰冷一沉,狭长的眉眼斜斜一飞,道:“说来也怪,彤嫔自个儿没孩子,倒爱管孩子的闲事,真是讨嫌,这般女人活该掌嘴。”
彤嫔到底没有子嗣,便低眉一顺,福了一礼,讪笑不语。
可此刻一众嫔妃闲言碎语,各相争宠,彷佛忘记了大行皇后身死。而大行皇后穿戴华丽,妆容整齐,她冠服明黄,脸含笑意,静静躺在金棺玉樽之中,接受着天下万民的哀哭与追忆。
大行皇后生前主理六宫事宜,极是仁怀御下,和睦有初。她临死之前还勉强劾压六宫的蠢蠢欲动,暗潮汹涌,终于随着大行皇后之死,六宫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日后若是争夺皇后之位,不知又生出何等灾事祸端。
到了下夜,敬香礼毕,奠酒礼歇。全贵妃身子本来虚弱,棺樽之前上香烧得长了,薰得脑仁疼得十分厉害,她跪得久了,只觉得膝头酸麻涨木,便招了招手,门外赵得海便躬身上了前,道:“回主儿,有何吩咐?”
全贵妃头晕脑胀,抚了抚胸口,道:“当下回了,去瞧瞧四阿哥,再传了翠竺过来,带上药酒,吾揉揉膝盖。”
赵得海答应了一声,便下去伺候了。
黄昏半晌,只见翠竺福了一身走了进来,伸手便扶着全贵妃起身,低声道:“回主儿,您膝下不好,经不得长跪,奴才带来了一盅药酒,替您揉上。”
全贵妃这才搀着翠竺的手,艰难起身,转身往偏殿走了去更衣,隔着一道素色仙鹤绣花屏风,沏了一盏茶,道:“寿安公主近来中了暑热,张太医瞧了么?”
翠竺施了一礼,替全贵妃斟满了茶水,道:“芝兰姑姑去请了,四公主由着翠芳伺候,奴才这才紧了紧时辰,来瞧主儿来。”
翠竺俯身跪地,便道:“主儿膝盖疼了,奴才备了药酒,主儿避嫌,当下人少了便抹上。”
全贵妃摆了手,揉着酸痛的膝盖,道:“好了,下夜回去安置再抹上吧,眼下杂事紧,人多嘴乱,皇上一面着吾理事,吾一面身子不济事,正是紧劲儿之时,万不可落了话柄,奏上一道,言不敬大行皇后。”
大行皇后骤然过世,道光十分哀痛伤怀,他日夜思念大行皇后,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好生悲愤。大行皇后薨逝第八天之时,敦亲王绵恺办理丧事之仪,故意高抬丧葬规矩,吃了内务府数百两银子,还扬言与孝穆皇后规格一般,为此道光很是不爽。
赵得海也道:“嗻,主儿还是辛勤些,近来御前伺候不安,连李公公、顺喜公公都被杖责大板了,可见皇上雷霆盛怒。”
全贵妃抹了抹药酒,拨了拨深蓝色圆钵里凝露膏体,揉了一层又一层,道:“天子之怒,历来如此,大行皇后过世,皇上痛失结发,到底伤心。”
见赵得海、翠竺沉静不言,一面伺候着涂抹药酒,一面打上消淤止血,全贵妃这才缓了缓神色,道:“昨儿勤政殿传来消息,绵恺、肃顺、穆彰阿、文庆等一众廷臣商议,但见追諡册文中,绵恺错译误译,以议大行皇后丧礼引书百姓如丧考妣,错译比比,革了敦亲王绵恺内廷行走,罚俸十年。”
赵得海微微颔首,道:“是,奴才也听说了,御前当差紧得很,一个错事便杖杀,或是关押慎刑司服役。听说前儿刘小主、琭小主御前伺候,不过笑了一声,皇上便大声责骂,厉声指责刘小主、琭小主毫无人心,不敬大行皇后,刘小主降位答应,杖打十五,琭小主罚俸一年,杖打十五。”
全贵妃听了听,越发心惊,手中刚端的一盏热茶便洒了袖子边上,惊得她连忙皱眉起身,道:“拿去擦一擦,再替吾换一件衣裳,这事儿不好,万不可张扬。”
赵得海、翠竺忙颔了首,道:“嗻,奴才遵旨。”
全贵妃转身回内殿,换了一件素色长袍,出来之时,便传了一众总管太监前来训话,问候大行皇后丧仪之琐事。不过半晌,但见秦世海、郝进喜、张扣、王常清、吕进祥,规规矩矩立在外殿滴水屋檐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全贵妃静心坐了下,顺手翻了翻内出簿子,眉色一抬一合,十分仔细。
张扣主理圆明园事务,便舔着舌头,道:“回贵妃主儿,大行皇后的棺椁旁侧,奴才着人擦拭净了,酉时、戌时、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卯时,各时辰不过二刻,便着人在大行皇后灵前上香、祭酒、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昨儿梓宫内外的幔帐挂了灰,奴才也拾掇来了,着了辛者库洗了干净。”
王常清头一次伺候全贵妃,他生了容长脸,眉眼甚是精明,便舔着脸,递过了花名册,道:“回主儿,奴才伺候六宫小主、封诰夫人、宗亲福晋。奴才按着从前吩咐,指了二十个人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大行皇后梓宫周待人客来往,斟水倒茶。又二十个人分作两班,每日着御膳房周待茶饭,上菜洗碗。”
吕进祥倒是肤色黝黑,一看便是敦厚老实之人,只听他也垂手道:“回主儿,大行皇后薨逝,皇上降下谕旨,将大行皇后生前在圆明园用得杯碟茶盏,单由太监主掌。奴才传了四个人,收管杯碟茶器,酒饭器皿,若少一件,立刻杖斥。另八个人管监收祭礼,各处灯油、蜡烛、纸扎,分发圆明园众人殿中和澹怀堂梓宫。”
全贵妃抿了一口茶,神色也清淡了许多,道:“做事倒是仔细,大行皇后薨天,合宫举哀,皇上指了吾主持大行皇后丧仪,务必事事精心,分毫不差。吾讨嫌了,不比大行皇后生前柔弱性子,由着内务府克扣银两,吾赏罚分明,若是主持好了,吾自会赏了上下,若是不好,一例现清白处治。”
几个人忙颔首答应,静默片刻,郝进喜便上前添了茶,道:“回主儿,大行皇后二七,奴才按着规矩,派了十个人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剩下的十个人,打扫澹怀堂、上下天光桌椅古董,痰盒掸帚,花草丛苗。奴才身为总管,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耍滑,赌钱吃酒,打架拌嘴,立刻禀了奴才,奴才再回主儿示下。”
全贵妃毕竟年轻,从前也从未料理过丧事,心下也是发虚,生怕从事不当,惹了皇上、太后笑话怪罪。
全贵妃心上暗暗算计,她抚了抚手腕上素色镯子,便沉了沉脸色,颜色也是清冷,道:“大行皇后薨逝,皇上痛心疾首,圆明园为大行皇后梓宫奠酒之处,万勿事事仔细。说来圆明园人口混杂,以防遗失东西。主事之人事无专执,万勿推诿。”
见一众太监沉默少语,冷汗淋淋,全贵妃便转了脸色,抬了抬眼色,道:“皇上下谕,力行勤俭持家,即便大行皇后薨逝,也要谨慎银两,滥支过费,万勿一律奢侈。
郝进喜、王常清、吕进祥、张扣等忙屈膝下跪,俯身道:“嗻,奴才领旨,奴才谨遵贵妃主儿调度安排。”
郝进喜、王常清等人回了内务府,便坐在炕上饮了饮茶。
二人沉思半晌,王常清才道:“说来贵妃料理丧事,可不像从前一般,胡乱敷衍搪塞,咱们得打起精神头儿,万勿着贵妃仔细问起,那才丢了脸面。”
郝进喜点了头,道:“贵妃主儿那儿自有应对法子,眼下御前紧得很,李公公、顺公公都被训斥了,若伺候不了贵妃主儿,有咱们颜色瞧。”
王常清颔了首,腆着笑脸,道:“那郝公公,置办香烛、幔布那些剩下的银子,要不要回了内务府大人那,免得贵妃对了账簿,查问起来,咱们不好回话。”
郝进喜轻哼一声,掸了掸袖子上的灰,道:“王公公伺候几年了?也怕这等事儿?香烛、幔布、茶点、花油,一应都是按着规矩从宫外采置,就算贵妃主儿有钻天本事,她还能去得了宫外么?王公公多虑了。”
王常清诺诺连声,道:“如此,那咱家放心了。说来贵妃倒是个硬茬儿,笔笔写得清楚,主持丧仪倒是滴水不漏。”
郝进喜皱了眉,道:“大行皇后生前最是仁厚,从不责骂奴才,严苛驭下,如今倒好,贵妃手腕扯得这般远,想涝点银子使唤都不得。”
郝进喜拍了拍手,只见转身进来一个小太监,满脸堆笑,道:“公公吉祥,何事吩咐奴才。”
郝进喜敲了敲那小太监的头,道:“去把打扫侍奉的太监通通传来,咱家有事交代。”
那小太监答应了一声,忙下去叫了,不过半晌,才传齐一众奴才训话,只见地上乌黑黑站满了人。
郝进喜清了清嗓子,道:“如今皇上下谕,大行皇后丧仪一切由贵妃主儿料理,掌管内事,倘或贵妃主儿来支取东西,或是训话,咱们内务府当差须比往日谨慎小心些,每日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三个月,过后一律再歇着,不要把老脸面丢了,都听清了么?”
一众奴才忙点头,齐声道:“嗻,奴才听清了。”
郝进喜笑着抿了抿茶,道:“皇上器重贵妃,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郝进喜撂下了茶盏,从容笑了笑,道:“上下天光、武陵春色一处的宫灯幔布是谁布置的?”
立时有两个小太监抢着上前,躬身道:“回公公,是奴才布置的。”
郝进喜朝他脸上吐了一口,道:“今儿上午贵妃训话,说从上下天光、武陵春色、涵古如今一带瞧出去,澹怀堂对面的琉璃瓦颜色亮,得蒙上白布才是,这等小事都疏忽做不好,活该被打死。”
那两个小太监忙磕头下跪,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才不敢了。”
郝进喜眉色一跳,挥了挥手,道:“着人带下去,打二十棍子。”
那两个小太监立时被七手八脚架了出去,口中呼喊饶命,不过几声便没了动静。
一众奴才也不敢回话,还是王常清笑道:“公公训话在理,好了,都下去干活吧,仔细贵妃主儿追问起来。”
待一众太监走了之后,天色便渐渐阴沉下了雨,檐外有细雨蒙蒙,圆明园各处的白幔白帐弥漫在暗灰色的烟雨之中,一片哀色凄凄。
全贵妃的脸色一片雪白,忙着人煮了一锅蔘汤提着精神,大口大口喝了下去,这才缓过了神色。
全贵妃抚着胸上的一串碧玉璎珞,气色倒是温和了些,道:“上午吾去请了旨,皇上的意思是在圆明园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请僧众为大行皇后超度亡魂,这些事儿,说来容易,倒是十分劳神。”
芝兰又添了一盏蔘汤,便是一脸谦卑的样子,道:“这些事儿不劳主儿费心,交由内务府主持便是,奴才瞧郝进喜、王常清倒是个有主意的主儿。主儿近来神色差,万勿多思是了。”
全贵妃定了定心神,拨弄着身下的一对安枕如意,笑道:“再有主意,不也是奴才么?他能翻了天?吾身为一朝贵妃,仅在中宫之下,如今大行皇后薨天,中宫空悬,焉知中宫之位轮不到吾头上?”
芝兰沉思了半晌,却没说话,只见赵得海转身进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主儿圣安,内务府副总管沈魁来请主儿旨,说隆兴寺一众僧侣将安置何处,但请主儿示下。”
全贵妃温然颔首,道:“传他至滴水屋檐下回话。”
那沈魁头上撑着一柄油纸伞,忙收了起来,屈膝下跪,道:“奴才请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含着笑容,道:“起身伺候。”
沈魁答应了一声,忙道:“奴才回主儿,昨儿下夜隆兴寺的僧侣便留了宫外安置,今儿晨起,皇上下谕着一众高僧入圆明园伺候,奴才愚钝,但请贵妃主儿规矩示下。”
全贵妃逗着廊下金丝鸟笼里一对红腹锦鸡,添了添糜子,望着蒙蒙银丝,道:“既是由你打点,便不劳了旁人。说来隆兴寺僧侣乃是得道修为,万万不可怠慢,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四十九日,一众禅僧白日便在大厅拜大悲忏,超亡化魂,到了夜下,便安置在慈云普护、长春仙馆。”
沈魁微微颔了首,道:“嗻,奴才遵旨,这就下去安顿,还有一事,请主儿示下。”
全贵妃伸出手,接住细细的雨丝,落于掌心,道:“你且说来听听,吾好为你做主。”
沈魁的声线薄而细,道:“回主儿,前儿祥妃主儿传了一趟郝总管,郝总管拿了内务府账簿给祥妃主儿瞧,倒没说何事。”
全贵妃眸色一动,心思却在细雨绵绵中飘摇,道:“她去瞧账簿做何事?谁允了她去瞧?可有皇上圣旨?”
沈魁只颔了首,却未再言语。全贵妃默然,轻声道:“吾知道了,你且下去伺候吧,快到三七了,过了三七、四七,大行皇后丧事也该歇一歇了。”
沈魁忙下了跪,叩头道:“嗻,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