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的温热汤药源源不断灌入皇后五脏六腑,皇后于半夜终于清醒了过来。
赵永年擅长针灸,扎了又扎,这才缓解了半身麻木,肿痛也消了一消,口中的黏痰贴在喉咙,便是清了清,脸上也多了一点珊瑚红晕。
皇后咳了咳,素色的丝帕瞬时染成了猩红色,她极力抚着肺腑,隔着薄薄的一面素色绣叶屏风,瞥见屏风之外有一道明黄色的影子,道:“皇上来了,快请进来。”
赵永年闻言出来,屈了一身,道:“奴才回皇上,皇后主儿渐渐醒了,像是回光返照,弥留之际,皇上有何话,进来说吧。”
道光摆了摆手,示意赵永年下去伺候,他的双眸发乌,神色疲惫,一碗浓色红茶添了又添,便起了身,道:“赵御医退下吧,你伺候皇后十多年,直至疾危,也算侍奉殷勤,下去领赏吧,吾与皇后说说话。”
皇后的殿中有强烈浓重的草药气味,伴着将死之人的颓败气息,格外刺鼻。
道光心底便升起一阵怜悯之情,他蹙了眉头,嘴角含了一缕悲凉,还是坐在了皇后跟前,温声道:“秀娡醒了,吾过来瞧瞧你,你有何言与吾相说吧。”
皇后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清泪,滑至她苍黄的面庞,柔缓道:“皇上说这话,奴才便坦言了,奴才自潜邸至六宫,追随数年,经此一劫,即便御医不说,奴才也知寿数无几。”
道光的语气轻柔软和,像四月慢慢清风,温然道:“秀娡,忌讳之话切记多讲,你福寿绵长,仔细歇着,万勿多思。”
皇后摇了摇头,她气虚急喘,连说话也是十分劳累之事,她轻轻偏了偏头,道:“回皇上,奴才自个儿无福,奴才自潜邸至六宫,伺候您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来,奴才侍上御下,从始至终,和睦如一。”
道光颔了首,眼角有微亮的泪光,道:“秀娡,你伺候吾与太后,二十六年贤淑如一,吾从未指摘过你,便是太后,也对你赞赏有加。”
皇后眸中一亮,咳了几滴血,道:“多谢皇上,奴才得皇上、太后青眼赞赏,奴才一族死而无憾了,奴才无寿无福,只怕是时日无几。”
皇后挣扎着撑起身子,却是虚滑无力,道光伸手扶住了她,只道:“皇后不要多想,你身子太弱,不必过话。”
皇后依依偎着道光粗壮的手臂,喘息了片刻,这才定住了心神,道:“回皇上,奴才自知不久于世,却舍不下与皇上数年羁绊情意,奴才有愧于皇上、先考先祖。”
道光眸中一凉,含着温和的微笑,道:“秀娡多虑,你为吾诞育下了端悯公主,于社稷有功,江山有福,吾盼着秀娡与吾能松鹤长青,春秋不老。”
皇后咬着苍色的下唇,勉力摇头,哭道:“皇上,这些话于将死之人有何用?松鹤长青,春秋不老,奴才是尽了寿了。”
道光捋了捋皇后头发,他的笑意沉了沉,道:“秀娡,别在说了,你为吾生儿育女,繁衍子嗣,主持六宫事务,十数年来,御下端惠,贤淑有方,若是今夜薨了,吾便择一个动情的諡号,安抚你与吾羁绊二十多年之心,也安抚你娘家佟佳氏一族。”
皇后眼中清泪滚滚而流,她喘息着口气,道:“多谢皇上垂爱,皇上思量齐全,奴才无话可说。”
道光坐在牀沿上,抚摸着皇后干枯的手背,道:“秀娡,你不要再伤神了,过分伤神反而损了凤体康健,黄御医用药,药效未尽,你精神不济事,不要说了。”
皇后点了点头,眼里流出一分温情,柔缓道:“不,奴才一定要说,失了今日,没了明日,奴才一定要吐露,奴才怕此生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道光掩面,温热的泪水流了流,道:“好了秀娡,你劳了精神,短了神色,于凤体实在无益,你且要说何事?吾听着呢。”
皇后的神色软弱了下来,她拼命咳嗽,只是咳出鲜血紧紧攥在手绢里,不曾被人瞧见。
皇后的喉间有无声的哽咽,道:“既然皇上明话,那奴才也不隐瞒了,奴才心中放心不下之事,唯有娘家佟佳氏一族,奴才日后薨了,但请皇上厚待奴才娘家。”
道光唇上轻轻一嗤,道:“皇后多心了,吾登基十三年,坐拥四海,把持宇内,何曾薄待于佟佳氏?你阿玛舒明阿,时至户部尚书兼两广总督、上书房大学士、议政廷臣。你长弟裕诚承袭孝懿仁皇后世代公爵,工部侍郎,任议政大学士。你二弟裕宽,主理刑部。你三弟裕祥,任头等侍卫,御前廷臣,军机处行走。你亲妹嫁与奕经为嫡福晋,便连你幺弟荣海都在御前显露头角。你的子侄一辈个个身处要职,侄女个个嫁与当朝世家,皇后又身为中宫,身披霞光,荣抵天下万千荣耀,你佟佳氏一门世代显贵,吾还如何厚待于你?”
桌上的烛光盈盈照亮一室的昏沉,皇后笑色松松,苦笑道:“皇上错意奴才了,奴才何曾指摘过皇上半点分毫?奴才娘家对皇上隆恩浩荡,圣恩滔天,感激涕零。奴才自闺中起,便深知佟佳氏一族不比满洲他姓,门阀清贵,世代显赫,但传至奴才一辈,已是官小职微,内囊尽上,奴才与奴才阿玛、兄弟、子侄,哪一代不为家族兴衰,满门荣辱而谋存?皇上是天子,天子之怒而四海风起,雷霆雨下,奴才与娘家都畏惧天颜,畏惧圣恩。”
道光别过了脸色,也不愿听下去,他的口吻极是淡漠,只道:“皇后多虑了,素日操心过重,才致皇后痰气虚滑,心力交瘁。你整日想着世代书香,满门荣耀,却忘记了为吾尽应尽之责。”
道光的唇边绽开一丝冷冽笑意,他转了身子,坐在圆凳之上,才缓了声,道:“吾是嫡长子登基,当日能顺利击败三弟、四弟、五弟,无非是吾嫡出身份,纵眼望去,先帝先考哪一个不是庶出之子?从前吾膝下儿女凉薄,而眼下却是枝繁叶茂,全贵妃、祥妃育两女一子,静妃育三子一女,有时吾苦站螽斯门,却在脑中回想,为何中宫却无福养育?为何吾四十登基,坐拥天下,却儿女稀薄,长子、幼子又非嫡出,吾多想中宫能为吾诞育阿哥啊!”
皇后的呼吸越发急促而沉重,她骤然咳了咳,竟咳出了一汪殷红鲜血,她眼中尽是泪水,喃喃道:“到底是奴才无用,到底是奴才无用,不能为皇上诞育嫡子,不能诞育嫡子,不能福佑江山,坐稳六宫。”
道光眼望一地殷红鲜血,却也别了别头,他背身良久,但听皇后咳嗽之声越来越重,心下一软,便俯着身子替皇后擦了擦嘴角,歉意盈盈,道:“皇后,吾从未指摘过你一句,你与吾结发二十多年,为吾主理六宫,领率嫔妾,平衡上下,你克勤克俭,孝顺成性,是难得的贤惠之妻,方才那些话,吾说得过了,吾也是气头上,你且宽心是了,即便你过身薨了,吾依旧会厚待佟佳氏一族。”
皇后的咳嗽之声渐重渐轻,她手脚有些麻痹,半个身子不能妄动,连足下都是溃烂不堪。
皇后的哭声哀怨沉沉,头脸仰面大口喘息,闭了闭眼,道:“皇上如此,奴才九泉之下也无憾了,奴才继立嫡福晋,至位极中宫,站在天下女子巅峰之上,得过万千荣耀,也得过失落难平,但奴才心中,唯有两件心愿。”
道光静静侧了侧耳,他忽然放缓了声音,俯下身子,柔缓道:“皇后有何心愿?吾一定为你实现。”
皇后的五脏六腑一震,她极力平了气喘,缓了缓语色,睁了睁浑浊含泪的双眸,一字一句却是刚决铿锵,道:“一是驱逐英夷,肃清鸦片,光复满清山河。二是让佟佳氏一族领袖羣姓,盖过钮钴禄、成为满洲第一大姓。”
道光静静听着,他的清俊神色中多了十分柔婉颜色,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四目相望之余少了几分算计心思,多了几分恩情款许。
好像想起了从前潜邸岁月,当年他曾为先帝之嫡长子,习得满蒙,温文尔雅,人品贵重,历练有成。而她出身世家亲胄,端庄贤淑,一颦一笑,嫺静温婉。当洞房花烛,红灯摇曳,鸳鸯成双的那一刻,他也曾真心期许与秀娡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相伴一生。
道光不顾着皇后身畔鲜血淋漓,俯下身子,亲吻了吻,瞬时有几滴清泪缓缓流下,道:“皇后好志向!皇后的话,吾一定记住,吾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心愿,驱逐英夷,肃清鸦片,光复满清山河。”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红烛燃得尽了,道光走到殿外,夜来的紫禁城清冷之气渐渐逼来,他听着殿内皇后骤急骤缓的咳嗽吐血,心底深处多了一缕怜悯悲苦之意。
曾经的皇后,一头冰凉珠翠,华贵凤钿镶嵌其间,一袭明黄凤袍曳然于地。这般正位中宫,端庄秀丽的女子,到了暮年垂亡之际,竟也会如此身下悲凉,惨淡哀戚。
未等道光步出殿门之外,不过几步,只听得身后王嬷嬷、翠雯、翠芸哭泣大起,哀声大作,储秀宫上下立时纵势跪下,放声大哭。
陆忠海疾奔而出,跪倒在储秀宫殿门之下,趁着一树嫣红海棠,一片清冷月色,悲声大嚎,高声痛啕,道:“皇后薨天!皇后薨天!皇后薨天!”
道光先是怔了怔,旋即汪汪泪水恣肆滚出,他托腮掩泪,哀声大起,扶着李长安、顺喜的手,一片泪意汪洋夺眶而来。
道光十三年己已四月二十九申时二刻,皇后佟佳氏薨逝。
大行皇后梓宫挪至圆明园长春园南侧澹怀堂,道光临视悲痛,悲恸哀久,特差圆明园总管张扣赴绮春园请太后安,上御奏闻,酉时一刻,太后从寿康宫驱至绮春园,至澹怀堂大行皇后梓宫前行礼奠酒。
圣上御谕内阁,本日申刻,大行皇后薨逝,道光回思,苦意绵绵,亲下御笔,道:“自嘉庆十三年二月,奉皇考仁宗睿皇帝恩命,作配朕躬。嘉庆二十五年,奉母后皇太后懿旨,立为皇后,正位中宫,事朕二十六年,柔嘉维则,孝敬无违。此宫中府中所共知者。今抱沉疴,竟成长逝,失此内佐。痛何忍言。”
下晌再连传三道御旨,道:“大行皇后薨天,着派敦亲王绵恺、总管内务府大臣禧恩、礼部侍郎文庆、工部侍郎裕诚,总理丧仪,其余典礼,着各该衙门察例办理。”
四月三十日庚午,道光拜诣绮春园问皇太后圣安,辰刻一刻,至澹怀堂大行皇后梓宫前奠酒,午刻二刻,皇太后临奠,道光跪迎于澹怀堂殿外,祭奠礼毕,哀举半日,侍送皇太后还绮春园安置。
大行皇后薨逝三日,道光心中悲痛欲绝,回忆起丧女之悲,从前潜邸点滴岁月,越发哀恸啼哭,情不能禁。特挥笔下墨,作诗一首《大行皇后挽诗》。
潜邸十三载,中宫复十三。一朝悲逝水,永诀痛何堪。其奈哀风起,空余泪眼含。褘褕尘竟掩,继配又虚谈。
五月初二,满蒙文武百官及宗亲福晋,内外命妇缟服跪迎。道光辍朝九日,服缟二十七日,六宫妃嫔、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宗亲阿哥剪半截发辫,皇子嫡福晋、诰命侧福晋剪发,满朝廷臣一律百日之后才准剃头剪发,加冠奠酒,上下停奏嫁娶作乐二十七日,朝中军民子弟,男去冠缨,女去耳环,天下臣民一律为大行皇后过世而去发服丧。
道光十三年五月,丙子,上谕内阁、皇后佟佳氏德毓勋门。教成世族。俔天作配。廿六年壼政聿修。应地承庥。十三载坤仪懋着。逮事皇考。克尽孝思。上奉圣慈。深蒙垂爱。佐忧勤而襄内治。允洽椒庭。极愉婉而得欢心。钦承萱殿。表珩璜之度。淑慎其仪。协图史之规柔嘉维则。仁风逮下。庆衍螽斯。厚德禔躬。祥征麟趾。礼修茧馆。总九御以垂型化洽睢洲。统六宫而敷教。克相肃雝之雅。久孚浣濯之风。综地道妻道以攸宜。为宫中府中所共式。兹于道光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崩逝。眷惟内佐久藉赞襄。追溯懿规。良深痛悼。宜加媺諡。昭茂典于褘衣。特着徽音。播遗芳于宫史。着内阁翰林院拟奏。应行典礼。该部详察议奏。
丁丑日。廷臣向大行皇后举哀叩头,膝行至大行皇后梓宫前行祭奠礼。道光至澹怀堂瞻仰遗容奠酒。戊寅日,道光至澹怀堂向大行皇后梓宫前奠酒,至庚辰皆如之。辛巳日。道光率领一众公主、阿哥至大行皇后梓宫前行初祭礼。道光于澹怀堂奠酒、释服。壬午日酉时一刻,皇太后临奠,道光跪迎于茜园,太后举哀啼哭,追思大行皇后遗容,侍送皇太后还绮春园安置。
癸未日,道光至澹怀堂大行皇后梓宫前奠酒行礼,并奉移大行皇后梓宫于观德殿奠酒、大祭礼。
道光下御,命肃亲王敬敏为正使。顺承郡王春山为副使。赍册宝诣观德殿册諡大行皇后。册文曰。德合坤元。万国仰璇闺之化。治襄泰运。千秋增彤管之辉。缅懿行之堪征。永怀兰寝。播徽称而允着。式焕芝函。礼典攸崇。褒扬莫罄。惟皇后祥钟勋阀。庆衍名宗。性秉温恭。动表珩璜之度。体含纯粹。静谐琴瑟之声。十三载位正中宫。佐旰宵而布泽。廿六年政修内治。宜褕翟以垂型。每殷定省问安。欢承萱殿。尤谨齐明率训。亲事桑坛。达诚悃以荐馨香。礼克修夫蘩沚。扬颂声而周嫔御。仁益洽乎椒涂。载稽壹惠之文。宏宣凤綍。爰综平生之媺。茂晋鸿名。孝行克谐。笃至情之爱敬。慎修罔懈。彰素志之俭勤。声实胥符。彝章肃具。兹以册宝諡曰孝慎皇后。于戏。信今传后。四教克协舆情。蕴美含章。两言可赅众善。炳丹责于勿替。共溯芳规。垂竹帛于无穷。弥昭令闻只承宠渥。默鉴哀荣。
以册諡孝慎皇后礼成。颁诏天下。诏曰。朕维坤极含章。典册纪观型之媺。泰符乘运。宫闱资佐治之猷。修内职于椒庭。永贻淑誉。表徽音于兰掖。懋举隆仪。皇后佟佳氏德备璇闺。庆钟瑶牒。月华阐曜。褘褕毓瑞于勋门。云简流辉。图史征型于世族。当俔天而作配。早叶安贞。迨应地以承庥。弥昭柔顺。逮事皇考仁宗睿皇帝。恪恭尽礼。诚敬摅忱。珩佩雍容。每肃问安之节。苹蘩馨洁。时殷追远之思。上奉圣母恭慈康豫安成皇太后。善体欢心。深蒙慈爱。萱帏衍庆。职益谨于晨昏。芝殿延和。容倍彰夫愉婉。阅廿六年之久。内教克襄。溯十三载以来。母仪懋着。统宫庭而示俭。翟衣存浣葛之风。总嫔御以规勤。茧馆及条桑之月。仁恩逮下。化启螽麟。厚德禔躬。祥征瓜瓞。聿协黄裳之吉。备扬彤管之芬。综地道妻道以攸宜。为宫中府中所共式。今道光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崩逝。眷惟懿范。洵符孝德之无愆。缅厥芳猷。悉本慎修之罔懈。夫议諡特隆其典。原非朕意所能私。而考行克称其名。实属羣情所允惬。爰谘礼职。详考彝章。祗告太庙。七月二十四日。册諡为孝慎皇后。于戏。播遗徽于万国。丕着嘉称。垂令闻于千秋。亶昭奕禩。颁示天下。咸使闻知。
道光如此言之凿凿,郑重以待,全贵妃、祥妃、静妃、更是丝毫不敢松懈,率领六宫嫔妃、皇子阿哥,日日举哀,极尽哀仪。待到下晌稍稍得空,彤嫔、玲贵人便来到坦坦荡荡探视全贵妃。
全贵妃的脸敷了鸡蛋,渐渐变得好了,彤嫔抱着四阿哥逗了一会儿,玲贵人不觉道:“姐姐面色这般差,连脂粉也遮不住手掌印痕,妹妹瞧姐姐倒是苍白。”
彤嫔抚摸着四阿哥嫩滑的脸,眼角滑过一丝狠毒,道:“都怪祥妃这个贱婢,在太后面前进谗言,问罪于姐姐及嫔妾几人,受了二十下耳光。如今大行皇后过世,皇上主持丧仪这般经心,真是难得。”
全贵妃在菱花窗铜镜前敷了一盒茉莉粉,支着身子靠在锦绣软枕上,翻着内务府簿子,神色疲倦,道:“妹妹别讲了,祥妃一贯跋扈作风,也是咱们失了策。如今皇上经心费神,必得对大行皇后尽心尽责。”
彤嫔喂着四阿哥喝了半盏奶乳,笑道:“说来皇上与大行皇后有过嫡女,膝下且抚养和硕寿宁公主,如今人过世了,更念着从前之事了。”
玲贵人抿着一口淡茶叶蜜水,转着茶盏,道:“皇上将大行皇后丧仪交与了姐姐、文庆、绵恺一并主持,说来祥妃也请示了太后,也要一起协理大行皇后丧仪。”
彤嫔撂下四阿哥,伺候全贵妃捏着肩膀,低声道:“近来时日,姐姐主持辛勤,可六宫无主,天无二月,正经的大事,也该思量了。”
玲贵人伺候全贵妃揉着额头,露出如花笑颜,道:“大行皇后骤然薨逝,六宫惊动,姐姐不筹谋,祥妃、静妃却是动了心思。”
全贵妃微眯着眼,轻叹一声,道:“自大行皇后薨逝,六宫妃位之上,便无人不动了,六宫众人,唯有吾、祥妃、静妃为妃位之上,三人地位相当,皆有子女,若是册立为继后,谁最瞩目?”
彤嫔微垂着凤眼,沉沉道:“若说子嗣上,姐姐二女一子,且四阿哥又是皇上贵子,五阿哥乃祥妃所生,不足为惧。六阿哥乃静妃所生,皇上最是喜欢六阿哥抱与跟前逗玩,说来风口浪尖,姐姐得仔细着。”
全贵妃想了想,扶着一支翠色长簪,道:“多谢妹妹,听说大行皇后临逝之前,最是牵挂母族荣耀,一力请求皇上矜宥母族家人,到底大行皇后出身满洲显贵,不比我等身份低微。”
彤嫔笑色疏疏,撩着三串珍珠耳坠,道:“是啊,出身大姓的女子哪一个不为娘家荣耀而殚精竭虑呢?大行皇后如此,我等不也如此么?”
玲贵人扬了扬一只银镂护甲,笑道:“妹妹听说,祥妃也在主持大行皇后丧仪,忙前忙后,一力主理,很是敬心。”
彤嫔轻轻一嗤,道:“她也配?不过是素来奉承大行皇后罢了,姐姐不必介怀,御前李公公说,昨儿祥妃抱了五阿哥一起叩安,五阿哥很是顽皮,尿了皇上一身,皇上盛怒难消,发了火呢。”
全贵妃眉色柔媚,温婉笑了一笑,撩了撩手中的一碗冰糖雪菊粥,道:“果真么?五阿哥淘气,不比四阿哥文静,瞧皇上喜欢文静懦懦的孩子呢。”
彤嫔逗了逗四阿哥,由着包奶娘的手,换了一块宝青色料子垫在身下,道:“文静和顺才是有福之象,一味张狂跋扈算何?大行皇后骤然薨天,姐姐乃是一朝贵妃之尊,仅在大行皇后之下,您家世好,得皇上宠眷多年。”
全贵妃不动声色,只是温婉含笑,道:“妹妹说笑了,不过说来大行皇后生前最重礼法规矩,一生勤俭贤淑,克己复礼,主理六宫十三年,行事滴水不漏,若谁有福能继立为后,也是珠玉在前,如履薄冰。”
彤嫔沉默半晌,凝眉一展,道:“若没心思为继后,还再居于人下么?从前瞧大行皇后脸色,吃穿用度,茶饭碗盏,无不谨小慎微,处处礼让。妹妹是无福了,若是有福泽庇佑,定要博一博。”
全贵妃凝出了神,淡素的容色越发显得她浑身缟素,虚弱无力,只道:“好了妹妹,这些话不许浑说是了,大行皇后刚刚逝世,皇上情深义重,正值悲痛,我等身为嫔妃,定要与皇上同心协力,一律排外安内是了。”
彤嫔笑色微冷,听得全贵妃这般说,也不免气馁了三分,只垂着脸,含笑哄着四阿哥。
玲贵人也是讪讪笑了,伺候着全贵妃用了些冰糖雪梨粥,又着人漱了口。
三人正说着话,却见赵得海走了进来,道:“回主儿,御前顺喜传谕,皇上请主儿立刻过去一趟。”
全贵妃微微一笑,立刻便披了一件雪色菊纹外褂,笑道:“去回了顺喜公公,吾即刻就过去向皇上叩安。”
彤嫔笑道:“姐姐去便是了,我等便不叨扰姐姐静安了,这就下去进点儿膳,下晚还要为大行皇后举哀。”
彤嫔这就起了身,玲贵人也笑道:“姐姐珍重,奴才等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