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此语,极是伤心,裕诚、裕宽、裕祥、荣海、奕经嫡福晋忙跪下,凄然叩首,道,“请皇后主儿圣安。”
皇后悲悯地笑了一笑,环视了一周,絮絮道:“一家子多年不见了,裕诚、裕宽、裕祥、荣海、荣頔、荣瑆、秀婉、广崇、广诜,都是吾的兄弟子侄,若非吾染疾患病,怎会面见家中人?今儿难得一见,实在金贵,当下阿玛去勤政殿磕个头,算是谢恩了。”
舒明阿垂着泪点了点头,但见皇后怅然垂首,不禁泪洒衣袖,道:“当年女儿待字闺中,女儿便深知佟佳一族出身显贵,即便不被三年选秀,也会指与亲王成为嫡福晋,主持一府事务。”
舒明阿望着她,淡然含笑,哭诉道:“主儿乃嫡出之女,世代望族,身份高贵,命数合该如此。”
皇后抿了抿鬓上松散的头发,半天也挤不了一个笑容,苦笑道:“阿玛说得是,从前咱们家依仗着孝康章皇后、孝懿仁皇后的恩典,世代传了下来,传至这么多年,内囊却是上来了,佟佳氏一族虽是不比富察氏、钮钴禄氏一般与皇家世代联姻,结为秦晋,却也是簪缨世族,名门之家,即便日后吾不在了,也要延续满门荣耀。”
裕诚俯了首,抬了一眼,道:“主儿放心,佟佳一族的荣耀断然不会葬送我辈之手,主儿身子不济,暂且放宽心,珍重身子。”
皇后嘴角惨白,她身为皇后,从来都是妆容整肃,温婉如常,凝视了裕诚片刻,道:“如此,吾便放心了,佟佳一族自太祖皇帝始,传至本朝,已逾百年,如此殊宠,万不可恃宠生娇,惹了皇上天威。”
舒明阿轻轻靠近皇后,双眼含泪盈盈,道:“主儿慈心悯下,奴才等定遵从主儿圣意,但请主儿安心将养身子,您子孙万代,后福无穷。”
荣海跪行牀前,紧紧握住皇后枯槁的双手,垂泪道:“皇姐,臣弟等遵旨,您不要胡思乱想,万勿伤了凤体,臣弟这就传御医为皇姐诊脉医治,皇姐但请宽心。”
皇后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半晌才平息下来,道:“荣海,你是家中最小,额娘生了你便丢了性命,你纳了宝银多年,却未能诞育儿女,为佟佳氏延续香火,你实在不该。”
荣海眸子中噙了一行清泪,道:“臣弟之事不劳皇姐操心了,您素来心思重,极重规矩,收了宝银实是臣弟无奈之举,宝银无福生养,若得首肯必定放了恩。”
裕宽忙拉住了荣海,把他掩到了身后,喝道:“皇姐患疾,你怎还如此不知轻重?说这些没深没浅之话,徒惹皇姐烦恼。”
舒明阿抽泣而道:“主儿,阿玛在呢,有阿玛活着一日,必定不会看着佟佳氏没落,您还有何嘱咐之话,一并说了吧。”
皇后咳嗽了几声,翠雯忙端过了一碗水饮了下去,这才舒了眉毛,笑意轻绽,道:“阿玛年岁已高,从前为官为宦,为的是一门荣耀富贵,可如今女儿不中用了,再也不能周全佟佳氏一族,阿玛若是厌倦朝政,便可辞了官职,告老还乡。”
舒明阿听完之后,扑到皇后的被褥之上痛哭流涕,道:“主儿,您不必说了,阿玛为官多年,自是清楚,皇上疑心重,若是外戚当权作势,必得严惩诛之,阿玛虽然老了,可头脑却还清醒,必得顾念您的恩典。”
皇后神色微冷,像九月的秋霜一般,冷冷清寒,道:“阿玛知道是了,女儿也不必多言。裕诚、裕祥、裕宽,阿玛老了,你们兄弟定要悉心照顾阿玛,辅佐皇上,延续佟佳氏百年威望。”
几人神色甚是凄微,裕诚忙叩了首,道:“嗻,臣弟遵旨,但请皇姐不要多思,您福寿绵长,好日子在后头呢。”
皇后气喘连连,摇头道:“不成了,吾身子是何样子吾知道,听说裕祥的侧福晋为你生了一个阿哥,你三儿一女,儿孙满堂,才是有福之人。”
裕祥笑着磕头,道:“多谢皇姐,皇姐仔细身子,待皇姐身子康健之日,臣弟等定率领全家向皇姐叩安。”
皇后神色从容,微微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王嬷嬷自知皇后气短难平,便道:“承恩公大人,时辰到了,主儿也倦了,但请日后再见吧。”
舒明阿、荣海、裕诚等这才磕头起身,临走了殿门外之前,无声地叹了口气,顾自垂泪不止。
夜色阑珊,灯火垂暗,皇后醒来之时已是傍晚三更天了。
上下天光殿外,黄贞显、江从禄、赵永年、赵汝梅等十几名御医跪在屏风之外,王嬷嬷传了两声,这才敢进来悬针请脉。
皇后神色凄惶,咳了几声,睁开双眼却见道光、寿宁公主守在身边,地上站着全贵妃、静妃、祥妃几人,端药倒茶,静默不言。
皇后含笑支撑着起身,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皇上怎么来了?”
祥妃忙恍雅一荡,福了一身,道:“回主儿,您可醒了,可把奴才吓着了。”
全贵妃忙凑上前,盈盈施了一礼,转头道:“芝兰,快去换一盏清水,主儿许是口干,饮口水润润喉咙。”
道光忙按住了皇后,柔声道:“皇后躺着吧,别起身了,你身子实在弱,若是坐得久了,手脚又是麻了。”
道光取过李长安手上的一块素色手绢,替皇后拭了拭额头冒得虚汗,道:“吾今儿晨上许了你阿玛兄弟入园侍疾,下晌批完摺子,见过了外臣,才听说你晕倒了,这才赶过来探视。”
寿宁公主伏在皇后膝边,眼色温怯,道:“皇额娘,皇阿玛等了好久,您一直昏睡着,儿臣等便陪着皇额娘身边,寸步不离。”
道光的语气越加温柔软软,抚着皇后额头黏湿的头发,道:“皇后身子现下如何了?黄御医用的药还治咳嗽么?怎得吾听御医说,皇后久坐便身子不遂?”
皇后忙含笑,却是未语泪先流,道:“吾身子怕是不好了,皇上也不必忧心,您得了空闲,多去瞧瞧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稚子年幼,最是喜欢抱与跟前。”
全贵妃跪于地上的软垫,伺候着皇后喂了一口清水,笑道:“回主儿,您养好身子,四阿哥还年幼,不值得主儿操心,您凤体康健,将来四阿哥成年了,主儿为四阿哥选指福晋呢。”
皇后苍色的脸上浮了薄薄的红晕,笑道:“贵妃说笑了,四阿哥刚刚孩提,吾身子却是不堪了,如何等了成年?”
道光递过了眼色,全贵妃立刻退下了身,才仔细想了想,笑道:“皇后万勿多思多虑,于凤体也是无益,等你养好了病,吾便替寿宁指婚,吾等着你挑一门好姻缘呢。”
寿宁公主扭了扭头,依依伏在皇后身下,道:“儿臣不嫁,儿臣要一直陪伴皇额娘身边。”
祥妃忙伸手扶起寿宁公主,笑色也是越发谦卑,柔声道:“公主,主儿体弱,您随祥娘娘下去回话吧,想来皇上与主儿定是有许多贴心之话,奴才便下去伺候了。”
全贵妃、静妃对视一眼,也颔首低眉,道:“回皇上,奴才等告退。”
道光见众人一一退下,这才抚着皇后青筋暴起的手背,笑道:“秀娡,你暂且安心养疾,吾来前之时传了钦天监金世荣,金世荣说三月流星下世,隐约有紫气东来,上下天光乃置圆明园之东,紧随勤政殿之旁,紫气东来主富贵祥和之兆,你是富贵之命,福寿长着呢。”
皇后也只能强颜含笑,露出衰败笑靥,道:“如此说来,那奴才一病,定是能痊愈了,若真如此康健如前,那奴才必日夜茹素,祈拜青灯古佛之畔,为皇上祈福长寿,为大清祈福民安。”
道光眸色些许柔和,他柔声细语,亲切微笑,道:“秀娡,万勿多思,仔细养疾,前儿吾去天然图画问安,皇额娘之意是你身子不好,必得回六宫安治,说来紫禁城坐拥帝王之气,你咳疾未愈,凤体违和,吾已下谕,两日之后便御驾回銮,待你回宫医治。”
皇后眼中一涩,心中一酸,拽了拽道光明黄色衣袍,道:“皇上,奴才没事,圆明园寂静,适宜奴才养疾,奴才之疾……”
未等说完,道光便替皇后掖了掖好柔丝软被,和婉道:“好了皇后,你安心躺下歇息,夜来湿气寒重,你咳疾不止,最是伤身,下夜吾便遣瑺贵人、玲贵人、刘常在守夜伺候。”
说罢这句话,道光便起身走了,眼角之处递过了神色,李长安点了头,便领了一众御医往外殿去了。
道光负手而立,站在廊下的青石台阶上,此时三月春花烂漫,花香叶翠,一树海棠也悄悄绽放,摇曳着夜月下的红光。
道光伸手摘了一朵海棠,揉捏成碎,黯然道:“皇后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黄贞显、江从禄、赵永年、张平远等躬身跪在地上,一时也不敢接话。
江从禄以肘撞了撞赵永年,赵永年瞥了瞥他,沉默不言。
倒是张平远沉头思忖着,道:“回皇上,皇后主儿一向刚强,轻易不喊病痛,年前主儿身子较好,不料临近年下,便一直咳血,奴才等熬了温经止咳的汤药喂与主儿,却一直不见好,连从前半身不遂,手脚麻木之症也勾了来。”
江从禄左顾右盼也不敢多言,倒是黄贞显怯怯接口,道:“回皇上,奴才伺候六宫数年,皇后主儿之疾,多半是夜下累伤了,主儿心性刚强,咳痰热肺,伤了内里,奴才医术不精,只能用些止咳平喘之药。”
黄贞显说完,便连连磕头请罪,磕头道:“奴才但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道光的脸上郁郁一沉,难分喜色,顺喜在一侧便悄了声,道:“回皇上,您与太后在御前传了钦天监训话,钦天监之说,四月流星扑火,占据中宫一星,主儿是年前染疾,四月草木青绿茂盛,原不该有火相甚,中宫一星乃是客星,客星一显,必有凶象,不知是大祸降临或是大福降临。”
道光摆了摆手,神色也矜持了七分,正色道:“钦天监一言,乃是妄语,那是哄着皇额娘罢了,皇后一向仁慈,只是咳疾未愈,手足呆麻而已,这种怪力乱神,天象异妄之话,实在不该出自御前口中。”
李长安见道光动怒,忙低声喝斥,道:“顺喜,你身为御前管事太监,竟胆敢蛊惑人心,迷惑圣上,还不下去掌嘴二十。”
顺喜吓得连叫唤都不会,浑身颤抖不止,忙垂头下去,双手左右掌掴开弓去了。
道光微微颔首,望着一树鲜艳欲放的海棠,心气却是十分衰败,道:“皇后一病,怕是不好,虽天象狷狂之言,多为鬼怪作祟,但不免妄语成风,人心自乱。李长安、碧绮,要严禁底下奴才多嘴,倘若发觉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一律杖杀。”
李长安、碧绮浑身一凛,忙恭谨福身,道:“嗻,奴才懂得分寸,奴才这就训示六宫下人,专心侍奉,严禁多舌。”
道光仰望着静谧的星空,独自无言,偶尔听得耳畔传来一声两声夜鹰嚎叫,心下便发颤一抖,他深知夜鹰乃是不祥之兆,不是殒命就是伤子。
道光不敢再想,忙转了头,瞥了一眼地下跪着的一众御医,含了冷戾怒色,道:“都留下仔细伺候皇后,若是有个好歹,一律拉下去殉葬,吾有些倦了,去传彤嫔伺候。”
皇后披衣扶着王嬷嬷、翠雯的手立在万国山水绣花牡丹屏风之后,眼见着道光远行离去,眼中一涩,身体一软,靠在了王嬷嬷怀中,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四月初五,道光、皇太后圣驾回銮,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圆明园驻了两年多,此时心情便格外舒畅。而皇后的病一直忽急忽缓,坐在软辇中神思恍惚,手足麻木,人也时昏时醒。
倒是王嬷嬷道:“皇上御驾回銮,回了六宫,主儿心思想来也是好了。”
皇后颤颤的唇,抚着脸颊,道:“许久不曾回紫禁城了,说来吾也有些想了。”
皇后虽然还能渐渐起身,却消瘦了不少,像一枝脆生生的竹子一般说折便碎,她脸色也是发白蜡黄,神色恹恹,欲睡不安,连晨起午后用膳都不能陪着太后、道光一起用。
这一日是四月初九,彼时已回了紫禁城天安门外,刚下了轿辇,便见一众满蒙官员,汉人廷臣夹道相迎,门口下跪。
皇后痰湿气重,头脑昏沉,幸得静妃、祥妃悉心照顾,才免颠簸难行。皇后行至京郊一路车马风尘,极是吃力。但见回了六宫,心情也是思绪万千,便趁着春色娇丽,鸟语蝉鸣,扶着一众人等的手,慢慢欣赏来了。
皇后眼见御花园宫墙黛瓦绵延十里,蒙蒙春意,轻红蘸绿,霞蒸雾翠,心下便多了几分欢悦,便撑着麻木身子在御花园的一处鸣烟秀柳,与道光、全贵妃、祥妃、静妃等一同用了中膳。
待到众妃齐坐,太后却久久未来,太后一向极重规矩,少有这般晚来。
道光便着李长安请了太后来用膳,太后连连摆手,言身子不适。
道光便最先动了筷子,立刻有静妃、彤嫔、刘常在、琭答应夹菜添饭,布肴舀汤。
祥妃、恬嫔、瑺贵人也在皇后身前殷勤布菜,夹了几筷子豆花青麦,添了一勺鹌鹑蛋黄递到皇后碟中。
皇后才一抬头道光、全贵妃、彤嫔等便怔住了,只见皇后脸上青黄,双眸微红,唇色雪白,神色倦怠,显是强打精神用了中膳。
全贵妃伸手盛了一碗刚煨好的枣参鸽子汤,奉与皇后眼下,道:“主儿一路风尘,这碗枣参鸽子汤是晨起奴才着厨子煨的,添了洋蔘、丹蔘、黄芪、白芷、莪术、莲心、樱脯,又佐了竹蛏、蚝油、红枣,以增鲜香味美。”
全贵妃才说完又殷勤添了一碗,递与道光身下,道:“皇上也尝尝鲜,奴才着人竟拣了些清爽小菜,瓜果野蔬,既省了银子也不奢费。”
道光夹了一口,笑道:“嗯,贵妃心思小巧,野菜野蔬也能煮得如此美味,皇后快动一动筷,祥妃,夹几块递与皇后。”
祥妃身材绰约,越众上前,忙拣了几匙素菜喂与皇后口中,含了进去。
皇后这才点了点头,呷了几口,但食得颇有滋味,脸色也缓和许多。
中晌一膳用得十分沉闷。道光略有五分疲倦,而皇后也是痰瘀上脑,强自精神。
唯有静妃见皇后双眼血丝知网,忙不动声色,笑道:“回主儿,您若是倦了,便先行回宫安置。”
皇后扶着王嬷嬷的手,勉强福了一礼,道:“奴才身子实在疲惫,便先跪安了,请皇上自便。”
道光微微颔首,打了个呵欠,拭了拭唇,道:“中时暑热风大,怕是吹了身子,皇后身板柔弱,先回储秀宫安置,顺喜,伺候皇后凤驾回宫。”
顺喜脸上犹自有微微手掌印子,祥妃、静妃心头一惊,却也不敢责问,只含笑伺候用膳。
但见皇后凤仗渐渐走远,全贵妃取了一柄银匙,缓缓搅着碗中的温粥,道:“回皇上,奴才瞧着主儿神色甚是不安,奴才惶恐,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净了净手,咳嗽了几声,道:“有黄贞显、赵永年在一旁伺候,皇后的病快痊愈了,今儿下晌至深夜,便着贵妃、恬嫔、彤嫔、定贵人侍疾。”
全贵妃、恬嫔、彤嫔等人忙起身施了一礼,道:“嗻,奴才等遵旨。”
道光说着便草草用了些清粥小菜,不到一刻,便回了养心殿。如此,全贵妃众人也便散了。
这一夜下晚,天色阴沉,北风不定,风圈把一片清冷的月光团团裹住,像是要下一场雷雨。全贵妃、静妃、祥妃、恬嫔、彤嫔、定贵人等便一直伺候在储秀宫皇后身侧,不敢有一丝懈怠。
静妃、恬嫔、王嬷嬷伏地跪下伺候皇后,取出一把小银剪子慢慢修剪皇后轻盈的指甲,静静等着皇后浑然入睡,渐渐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始终是暗沉,北风刮着镂花窗棂,摇曳了一树新绽的海棠花。翠雯、翠芸忙上了灯,皇后侧一侧身,便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
皇后就着王嬷嬷的手,饮了一口茶水,逐渐她的声音也有了力气,轻轻道:“贵妃、静妃来了。”
全贵妃只是含笑如常,含了柔和的笑意,静妃上前扶了皇后起身,靠在枕上,道:“主儿身子娇弱,您少些说话,奴才这就伺候您喂药,这药不喝,病怎能好呢。”
皇后重重咳了两声,祥妃忙抚背捶胸,道:“主儿,奴才喂您汤药。”
全贵妃替皇后卷了卷袖子,亲自服侍她净了净手,又取了一块毛巾拭了拭,才道:“主儿咳疾未愈,您用的毛巾,奴才都着人用柚子叶洗了,又添了茉莉花瓣,清心爽肺,也好容易养疾。”
皇后柔弱的目光扫了扫全贵妃,道:“你是贵妃,这些小事何必你来做,打发奴才成了。”
全贵妃笑了笑,道:“回主儿,主儿嫌弃奴才粗手笨脚伺候不周?奴才一向仔细伺候皇上、皇后,一刻也不敢松懈。”
皇后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祥妃却抚着鬓上的一支鎏金彩蝶蝉钗,道:“贵妃,主儿才醒,你便这般气她,若是再患了风疾,可怎生得好?”
全贵妃盈盈望着祥妃娇俏的容色,道:“祥妃吃心了,主儿刚好,吾陪着主儿闲话,想来主儿心思也能好些。”
祥妃的嘴角轻轻扬起,却想要笑,道:“你说这话,吾倒不信,主儿向来不喜你,你少在主儿身前晃悠,主儿身子还能好些。”
静妃端过了药盏撩了撩下,沉声道:“主儿尚在养疾,少动些舌头是了,若是传了皇上耳朵,咱们都得替主儿殉葬。”
祥妃偏一偏头,轻笑道:“静妃何曾疾言厉色过?今儿倒是稀罕,怎么主儿沉疴染疾,静妃也想出挑一把?”
静妃温柔的笑色藏着锐利锋芒,便冷笑道:“祥妃说笑了,主儿且在病中,你这般挑拨离间,拨弄主儿与贵妃主儿是何居心?若是皇上知道了,许是连你满门荣辱都不要了。”
祥妃冷冷凝视着静妃,道:“贱婢!无中生有污蔑我,若不是瞧着主儿染疾,我一耳光甩你脸上。”
静妃抚了抚华丽冰凉的珠翠,道:“你敢甩我?吾回了皇上,恐怕你们母子也见不到,皇上最重孝敬,胆敢如此狂悖。”
祥妃杏眼含恨,脸色一沉,便要伸手发作。
王嬷嬷抿着双唇,冷了神色,一把甩了祥妃的脸上,低低一喝,道:“放肆!主儿抱恙染疾,你一低贱妃子敢这般诅咒咆哮,奴才这替主儿教训祥妃。”
王嬷嬷力气极大,她又是这般身材魁梧,凶神恶煞,凶凶得瞪着祥妃,愤愤不平。
祥妃脸上登时红肿高涨,五个手指印子清晰可见,她只捂着脸,嘤嘤哭着,不敢说话。
全贵妃低声喝道:“好了!主儿尚在疾中,身为六宫嫔妃,妆容整肃,言谈得宜,举止文雅乃是福寿德行,如此针锋相对,岂不传了奴才笑话。”
祥妃、静妃这才倔强福了一礼,道:“是,奴才知错。”
全贵妃正一正衣裳,缓缓抿了抿髻上一对珠翠,道:“祥妃、静妃出去伺候吧,主儿夜梦难眠,神思倦怠,人多反而耽搁了凤体康健,这儿有吾主持是了。”
祥妃发髻散了一散,轻哼一声,向皇后施了一礼,便扭头走了。
静妃倒是脸露喜色,福了身子,柔声道:“主儿安心养疾,奴才这就下去伺候,若是下夜主儿咳血不止,再着人传奴才是了。”
全贵妃皱了眉,道:“静妃下去吧,六阿哥体弱,挪了永和宫怕是夜来哭闹,吾伺候主儿服汤喂药,若下夜实在困倦,再传几个常在答应伺候守夜。”
静妃神色委婉,望着牀上消瘦不堪的皇后,忙拭了拭手绢,止住了泪,道:“有姐姐悉心安排,吾等也有了主心骨,若是像祥妃一般放肆咆哮,倒伤了主儿凤体康健。”
静妃假意惺惺,忙擦拭了汪汪眼泪,连她身边的翠茹叹息了一下,道:“静主儿别哭,仔细伤了眼睛,您日夜守在主儿身边伺候,几日几夜没合眼安眠,但请静主儿顾念着六阿哥、六公主。”
王嬷嬷也道:“静主儿回去安置吧,六阿哥年幼,生母不得不悉心伺候,下晚若是再添疾,奴才会请示了太后,加一些小主侍疾。”
静妃这才依依离去,她怯怯捂着胸口,像是惋惜一般,曼步离去。
全贵妃支走了王嬷嬷、翠雯众人,她极为熟稔地熬了一碗稀粥喂与皇后唇下,软声细语,道:“主儿染疾多日,这是奴才亲手熬的稀粥,这粥里添了冰糖、杏仁、牛乳、特喂与主儿,主儿也好补身养气。”
皇后抱病已久,气息恹恹,懒惰说话。但见全贵妃花鬓翠翘,严妆而来,云髻悬横一支翡翠凤钗,凤嘴衔下一串碧翠珍珠,颜色妩媚,娇柔艳丽。
但见皇后双齿紧紧,全贵妃尴尬笑了笑,忙松了一口,送至唇下,道:“回主儿,主儿嫌烫,那奴才这就尝一尝,尝完了再喂与主儿。”
她说完这话,便掩袖抿了抿,半晌才笑了笑,道:“奴才安然无恙,主儿可放心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