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公主转过了游廊,入了上下天光偏殿,但见正在垂头喂奶的静妃,静妃见了寿宁公主,忙迎了上来,道:“公主来了,快坐下闲话,田大海,快拿鸭毛绒软垫替公主铺上,翠茹,再沏一壶好茶奉与公主。”
寿宁公主扬了扬一弯黛色秀眉,福身道:“静娘娘圣安,静娘娘客气了。”
静妃笑意浓浓,殷勤劝坐,又将六阿哥送至李嬷嬷怀中,亲自接了茶盅奉上一盏,道:“公主尊贵,吾身边没什么好茶,这是去年的茉莉花,佐上了一点茶叶料子,微末伎俩,还请公主将就。”
寿宁公主接住茶盏,却也不喝,只是随手撩于一边,笑道:“皇阿玛勤俭六宫,节衣缩食,说来静娘娘从前也是颇得恩宠,如今却是这般,皇阿玛答允了静娘娘抚养六弟,六弟可养在静娘娘膝下了。”
静妃双眸含泪,泪盈于眼,伏身便磕了头,道:“多谢皇上开恩,多谢公主大恩,吾与六阿哥定牢记公主恩德。”
寿宁公主端庄一坐,捻着绢子却也不瞧她,只是连声叹息,道:“六阿哥毕竟是儿臣之弟,且皇额娘近来身子有疾,不能照料六弟一二,恐伤了六宫福泽,这才答允静娘娘抚养。”
静妃柔柔抚着胸,眼中也是盈盈含泪,道:“皇后主儿这病说来就来了,吾也是十分忧心,前儿吾伺候皇后主儿跟前,主儿还嘱咐吾悉心抚养六阿哥,主儿德沛六宫,想来上天恩惠,定会庇佑主儿身康体健。”
寿宁公主抿着红唇,道:“多谢静娘娘了,若是静娘娘得空,便与全娘娘、祥娘娘、恬娘娘、彤娘娘几人手写万寿经幡,挂至佛前幔帐之下,也算尽一尽孝心了。”
静妃先是一怔,旋即与田大海对视一眼,忙露出怅惘笑靥,道:“嗻,公主吩咐,吾定谨记于心,吾当下便连夜手写万寿佛字经幡,悬于佛前,诚心祝祷,祈求皇后主儿康健如前。”
寿宁公主恭敬含笑,转着茶盏,道:“说来静娘娘性子沉静恭顺,不像全娘娘心计深沉,也不像祥娘娘牙尖齿利,难怪皇额娘喜欢与你言语。”
静妃低首敛眉,不敢应答,只是沉静含笑,道:“吾胆子小,不敢妄言,从前入了六宫,但见贵妃盛宠,祥妃娇纵,珍妃跋扈,唯有皇后主儿气度高华,令人钦佩。”
寿宁公主垂了垂头,道:“好了,静娘娘溢美之词也不必说了,等下瞧瞧皇额娘吧,多伺候皇额娘,对你有好处。”
静妃弯弯一笑,扬起如花笑靥,望着寿宁公主露出笃定的笑意。
彼时彤嫔、慜常在伴着全贵妃闲坐,全贵妃往手炉里加了两块炭,紧紧握在手中,笑道:“冬日漫长,春风又冷,自生了四阿哥,吾身子更加畏寒,不得不多添了几盆炭火取暖。”
彤嫔颜色正浓,她拨了拨地下的锡火盆,笑道:“嗻,从前妹妹长在南方,冬日倒是艳阳,可倒了春日便是风大雨大,一个经不住便中了寒。”
全贵妃依依笑道:“还是彤妹妹见多识广,从前吾娘家远在苏州,春日便沿着河边堤岸采食野蔬,做成酱菜,腌制食用,如今到了圆明园,吾瞧连御池旁的野草都被铲得干净,更别说野蔬了。”
慜常在道:“我敬事房的人来报说睦官女子殁了,她也可怜,一个失足落了水便淹死了。”
全贵妃心下一惊,道:“何时之事?怎得吾却不知?”
彤嫔笑了笑,道:“还是六月之事,不知是无辜失足还是另有之它?说来睦官女子伺候数年,只一年内便由主位累降为官女子,且无辜落水,真是可怜。”
全贵妃哀婉地叹了口气,道:“说来吾与她乃同日入内,且睦官女子出身满洲勋旧世家,只她阿玛徇私受贿而遭牵连,一降再降才致失足淹死毙命。”
正说着话,芝兰走了进来,低首道:“请贵妃主儿、彤主儿、慜小主圣安,奴才去库房挑了四盒阿胶枣、两支人蔘、一壶燕窝、一块鹿茸、一盒川芎丹蔘糕、一盒人蔘保荣丸,奴才瞧了瞧,库房也就这些算是上了档了。”
全贵妃露出柔婉容色,道:“就这些吧,再好的东西吾也实在挑不出,皇后主儿眼高于顶,未必瞧得到吾这点儿心意。”
芝兰颔了首,道:“那奴才这就装入礼盒,打成结子,奉于一侧,等下主儿再过去亲自探望。”
彤嫔抚着手炉上的绣枝印花金镂,笑道:“自年下来,皇后主儿咳疾未愈,连命妇福晋都请旨探视了。”
慜常在抿了口茶,道:“听说皇后主儿染病多日,从前是御医轮留侍疾,现下是六宫嫔妃侍疾,嫔妾们手头紧,也拿不出好的礼孝敬皇后。”
全贵妃眉心一动,只是含笑,道:“两位妹妹位份低些,若是手上不济,当下便着人挑一些好的孝敬皇后主儿,也是尽一些心意。”
彤嫔、慜常在也未多言,只是淡淡含笑,顾自饮茶。
这一日下午,全贵妃携了彤嫔、玲贵人、慜常在、寿惠公主去了上下天光,才在上下天光外落了轿辇,便见张明得、椿姑姑由陆忠海殷勤陪着,从宫门口送出来拐进了长街甬道。
玲贵人微微蹙眉,便笑道:“张公公、椿姑姑也来了,许是和硕慧禛公主入园了?说来皇后主儿之病真是凶烈。”
彤嫔撇着唇,道:“前儿恬嫔、琭答应侍疾,不过一壶汤熬得不好,就被王嬷嬷骂了一顿,今儿是静妃、定贵人侍疾,指不定怎么样呢。”
玲贵人瞄了一眼四周,道:“王嬷嬷可是厉害人,对待下人说打便打,毫不留情。”
全贵妃忙掩住唇,低声道:“妹妹越发口无遮拦,也不怕犯了忌讳?皇后主儿跟前最重祖宗规矩,切记谨言。”
彤嫔娇俏一笑,道:“姐姐不必介心,主儿患疾,顾不了这么多礼数。”
彤嫔才说完话,便扶着全贵妃的手一同进去了。
才一迈进殿门口门槛,却见殿门牌匾之下悬着一幅眼光娘娘,一幅佛母观音,一尊弥勒佛像,但见廊下、阁窗、内墙贴满了萨满的符咒符语,连内殿的牀帷上炕上也挂满无数串佛珠,满殿里檀香弥漫,香菸缭绕。
此刻静妃、定贵人、瑺贵人正喂皇后喝汤药,见全贵妃进来,皇后便摆了手,屏退了众人,挣扎着要坐起身子。
皇后歪在炕上的绣花枕头,鬓发松散,脸色蜡黄,额上还缠了一块嵌珠翠青缎抹额,穿了一件明黄色绣凤寝衣,气色恹恹,含笑不语。
全贵妃、彤嫔、玲贵人、慜常在忙屈膝行礼,道:“请皇后主儿圣安,主儿万事如意。”
寿惠公主也施了一礼,道:“儿臣请皇额娘圣安,皇额娘万事如意。”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道:“妹妹们快起身回话,寿惠也起身,王嬷嬷,搬来圆凳。”
皇后伸手唤了翠雯、翠芸端了两碗缠叶枝花寿字盏,道:“回贵妃主儿,这是新备下的一壶桑葚枇杷茶,春来时气重,主儿特意吩咐备了。”
全贵妃微微一笑,福了一礼,道:“多谢皇后主儿,主儿近来患疾,奴才备了一些补品,挑了四盒阿胶枣、两支人蔘、一壶燕窝、一块鹿茸、一盒川芎丹蔘糕、一盒人蔘保荣丸,特与孝敬皇后主儿。”
说罢芝兰、翠竺、翠芳便递过三块红漆油木盘子,里面盛着各种珍贵补品,尤其是鹿茸,有一株小珊瑚塔大小,颜色鲜黄,色泽发亮,像是极为珍贵之品。
皇后看了一眼,婉声道:“王嬷嬷,快把贵妃之礼送至内殿阁上。”
王嬷嬷答应了一声,便转头回了去,彤嫔、玲贵人也奉上礼品,不过是一些阿胶枣、枇杷露、川贝糕、洋蔘干。
皇后笑道:“好了,四位妹妹有心了,吾染疾多日,全仗几位妹妹殷勤伺候,静妃,王嬷嬷,快备下午膳,留四位妹妹用膳再走。”
静妃面色稍沉,停下了手中舀的汤羹,道:“嗻,奴才这就下去备膳,不过说来也巧,太后吩咐了,主儿患疾在身,不宜留驻嫔妃用膳。”
全贵妃、彤嫔、玲贵人、慜常在忙起身下跪,道:“回主儿,奴才等探望完主儿,下去自饮是了,不劳主儿费心。”
皇后哀婉叹了气,道:“吾患疾多月,敬事房那边谁伺候皇上最多?太后主理六宫可还顺心?前些日子来向吾磕头的命妇可打发好了?”
全贵妃福了一礼,淡了容色,道:“回主儿,近来敬事房那边彤妹妹、慜妹妹召幸最多,皇上许久不下六宫,便是奴才也是恩宠淡薄。太后主理六宫琐事,奴才等也不敢摘指一二。”
见皇后颤颤不语,彤嫔也福了身子,道:“嗻,前儿个福晋命妇向主儿磕头后,便去了天然图画那儿,向太后磕了头,太后也赏了一些。”
皇后脸色憔悴一变,道:“吾知道了,听祥妃说,吾阿玛兄弟要进来磕头请安,怎得内务府还没安排过来?”
王嬷嬷捶着皇后小腿,道:“许是近来事多,耽搁住了,奴才这就下去催一催。”
皇后也不说话,只含着雍容笑色,道:“寿惠公主快来,让皇额娘抱一抱。”
寿惠公主也是听话,忙亲昵揉身到皇后跟前,皇后慈心抚摸着寿惠的头发,笑道:“公主大了,过上几年便要下嫁了,皇额娘好等着公主嫁与良夫呢。”
全贵妃忙笑道:“主儿说笑了,寿惠公主不过九岁,还早着呢,说来主儿身子弱,定要仔细调养,必得主儿金口,才好指给公主一位好额附。”
皇后脸色凄白,她强自推开了寿惠公主,就着定贵人的手进了一口药,这才缓过了神色,道:“吾自个儿身子,自个儿知道,这些年汤药服得多了,也总不见好。”
静妃端着一块蜜胶,化了糖水匀了勺子里,喂了喂皇后,道:“主儿多虑,您福慧双修,积德积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玲贵人也道:“主儿安心养疾,静心调理,奴才等定尽心伺候主儿身边。”
皇后眼中含了半日的泪再忍不住,恣肆落了下来,道:“妹妹有心了,有时吾还真是羡慕贵妃,说来贵妃自入了宫便得皇上恩宠,且为皇家生儿育女,绵延子嗣,现下儿女双全,那福泽才在后头呢。”
全贵妃娥眉扬起,忙讪讪一笑,道:“主儿说笑了,奴才点滴恩宠,不足以长谈,时辰不早了,奴才等便不叨扰皇后主儿清安了,奴才告退。”
彤嫔、玲贵人、慜常在见全贵妃起身要走,也忙收衣敛裙,福了一礼,道:“那奴才也不打扰皇后主儿静修,奴才等告退。”
皇后目视着全贵妃、彤嫔、玲贵人、慜常在步出,一下子瘫坐在紫檀雕花枕头边,大口大口咳嗽着。
静妃、定贵人、瑺贵人、王嬷嬷不免慌了手脚,忙替皇后抚胸按背,好一顿推揉抚平,皇后这才缓过了气息,脸色也渐渐好转。
王嬷嬷忙递上药碗,抚着皇后胸口,道:“主儿,您本气虚上喘,贵妃她们好歹是妾室,您不必笑脸相迎与她们言语,说来您身子实在要紧。”
皇后就着王嬷嬷的手把一碗浓药慢慢喝了,定贵人又拣了几枚枣饯,喂与皇后口中,道:“主儿,您身子弱,仔细着说话,奴才再喂您几个枣饯。”
静妃伸手端过定贵人拿的枣饯,便坐在了牀头,笑道:“主儿与贵妃、彤嫔这般笑脸做何?贵妃惯会讨好,主儿也不必搭理她。”
皇后这才挺了挺三分力气,支撑着她言笑晏晏的容色,道:“好了,吾自有分寸,如今太后主理六宫,万事操心了,六阿哥怎么样了?近来身子安好?”
静妃摇了摇鬓上的珠翠,含笑道:“回主儿,郭嬷嬷伺候六阿哥精心,奶水养得也足。如今主儿不理事务,全由太后主理,太后手腕倒是深得很,不许自个儿喂养,连嬷嬷都减了一半。”
皇后擦了泪,哀叹了一口气,转眸一笑,道:“也就你在吾这儿说,太后做事一向老辣,吾身子怕是不好,往后的事儿全是你们的了。”
王嬷嬷横了静妃一眼,冷冷道:“静妃说的话,倒惹皇后主儿烦心,若是不会说,那便出去伺候主儿。”
静妃讪讪点头,忙垂手站立一旁,不再说话。
皇后不禁苦笑,抚着胸口,柔弱道:“王嬷嬷,你不必横静妃了,若不是赵永年、崔良玉用人蔘、鹿茸吊着命,吾怕是连走的力气都没有。”
王嬷嬷见皇后气短力虚,忍不住落了泪,道:“主儿您不必忧心,您是有福之人。”
皇后攥着王嬷嬷的手,满心凄楚,道:“这话吾听都听烦了,从年前至二月,汤药喝了一缸了,也是不见好,也不知阿玛、裕诚、荣海怎样了,万一吾不在了,今后佟佳一族的昌盛荣耀,全都靠吾几个兄弟了。”
皇后越说越是伤心,气息一急便咳嗽不止,静妃忙上前抚背平胸,道,“主儿别胡思乱想了,您安心躺着,家族的荣辱由他们去吧,眼下您身子最是要紧。”
皇后咳嗽不断,脸色惨白,像是把心肺都咳了出来,死死瞪着青黛色绣飞凤莲花幔帐。
王嬷嬷、定贵人正要伸手扶住皇后,只见皇后心气微弱,身体陡然一仰,鼻息一平,立刻晕厥过去。
静妃吓得魂飞魄散,只手绢捂着嘴巴,呆呆站立一旁,倒是王嬷嬷年长老道,一面扶着皇后躺下,一面着了陆忠海去唤了赵永年来。
太后坐于天然图画的内室之内,身下坐着绵恺侧福晋高佳氏、玉璸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绵愉嫡福晋瓜尔佳氏、奕纯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太后眼角的笑纹越来越浓,笑道:“难得今儿齐全,你们几个福晋都来了,自打绵愉成家开府,吾便没瞧过瓜尔佳氏,如今看来,生得倒是端庄。”
瓜尔佳氏跪在紫花绣凤锦垫上,拿着象牙小槌、玉色小鼓为太后轻轻敲打小腿,脆生生一笑,道:“多谢太后夸奖,妾身承蒙皇上赐婚,指为嫡福晋,如今皇后主儿患疾,妾身才能入了圆明园伺候太后一回。”
博尔济吉特氏轻轻一瞥,道:“说来皇后主儿的病来得也快,妾身昨儿还在料理府内,今儿便传了旨,进宫侍疾。”
伊尔根觉罗氏也一笑,道:“是啊,妾身等向皇后主儿磕了头,请了安,便转身来了太后这儿磕头。”
张明得上来添了茶,道:“奴才回太后,方才奴才路过上下天光一带,见黄御医、赵御医、江御医十个位御医往皇后主儿住处去了,连贵妃、祥妃也匆忙赶去。”
太后皱了眉,便喝了口茶,屏退了一众丫鬟太监,桂姑姑也引了几位福晋到内室去了。
太后这才沉了声,道:“你是说皇后怕是有恙?眼下才二月,天儿还早,昨儿皇帝在勤政殿召见了董怀绪、许和育,他二人观了天象,说皇后三月、四月是道槛。”
张明得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太后,钦天监的舌头一向精准,若真如钦天监所言,皇后主儿怕是……”
太后脸色当下一撩,便喝斥道:“不许浑说!皇后乃是有福之人,且皇后年逾四十,尚且年轻,怎会如此命薄。”
桂姑姑为太后正了正鬓边的玫瑰镶金嵌翠花钗,垂声道:“回太后,奴才也是打听了苏御医,苏御医说,皇后主儿之病来得凶,咳嗽厉害,手脚又麻。”
太后唇边的笑色一冷,道:“苏御医伺候了吾二十来年,他的话吾也信九分,若真不好,还要立刻挪回宫,六宫福气旺盛,回了六宫才能万事做主。”
张明得低头道:“回太后,内务府那边用不用提先预备着?”
太后抬了抬纤长的眼角,手中的茶盏碰了碰唇,便道:“你去通知郝进喜,着他立刻回了紫禁城,将喜木、寿材、寿衣连夜备下,若真有不测,也好有个数。”
张明得答应了一声,忙下去吩咐了。
桂姑姑伺候太后用象牙小槌捶了腿,道:“那皇上是否告知一声?近来御前紧得很,皇上都六天不曾召幸了。”
太后瞄了她一眼,沉思半晌,道:“国事要紧,皇帝那儿,吾自会告知,你去盯紧太医院,着黄贞显无论如何,都要仔细调养皇后。”
桂姑姑这才起身,福了一福,道:“嗻,奴才这就下去知会黄御医。”
太后长叹了一声,抚着手腕上的镯子,道:“皇后之疾这么重,皇帝心里有数么?佟佳氏一族进宫了么?”
桂姑姑略略一笑,道:“回太后,太医院御医做事一向油滑,听说年前皇后便吊着药,用人蔘、鹿茸、白术、黄芪养着,瞒得密不透风,年后发作了,才传六宫侍疾,许是皇上也隐约知道,再不济寿宁公主还在御前呢。
桂姑姑福了一礼,道:“佟佳氏一族倒不曾入宫探视,说是皇后主儿阿玛一再陈词,连上了三道摺子,都被撤了回。”
太后静了片刻,小几上的一缕香菸袅袅娜娜,薰得她才微眯了眼,道:“知道了,佟佳氏一族怕是皇后病重,这些年皇后执掌凤印,主持六宫,连她的兄弟都个个为官为相,一门显贵。皇后这病怕是凶烈,待得了空,便传吾懿旨,着全贵妃、祥妃、静妃去慈云普护为皇后祈福祝寿。”
三月中旬,圆明园景色撩人,春色无边,桃李春风,芬芳馥郁,虫鸣鸟啾,莺歌燕舞。
这一日道光下了谕,传了皇后的阿玛舒明阿、兄弟裕诚、荣海、裕宽、裕祥、荣頔、荣瑆、奕经嫡福晋佟佳氏、叔父继松阿等佟佳一族近亲亲眷探视。
皇后住处十分清简,廊下的一众鹦鹉鸟兽也撤了,鲜妍花卉也收了起来,游廊门口处摆着十几盆绿植,平平添了几分盎然之意。隔着绣色山水苏绣金线屏风,隐约可见地下供着六个火盆,但炭都烧尽了。
步入内殿之时,荣海、裕诚身上有些发冷,紧了紧衣裳,三月的圆明园虽是春光艳媚,可殿中阴冷,这样清寒,于皇后凤体多说无益。
绣花珠帘重重之下还是十分明瑰华丽,卧在层层被褥之中的皇后依旧养尊处优,只是她咳嗽不断,咳中含血,黏痰迂堵,痰液上浮,时而手脚冰凉,时而双手麻木。
陆忠海引着舒明阿、裕诚、荣海、裕祥等人进了殿,但见殿中静妃、祥妃、刘常在在侍疾,便躲在了屏风之后,着人回了王嬷嬷,才引了静妃、祥妃等人回了内室避嫌。
荣海一眼望去,便道:“伺候皇后主儿的人这般少?怎么没见御医?”
陆忠海赔笑道:“回将军的话,太后下谕,人多反而扰了主儿清静,白日由着六宫嫔妃侍疾,陪着六位御医,到了下夜,换了四位御医和上夜嬷嬷守着,太后主理,奴才也不敢置喙。”
舒明阿忙欠了身,拱手道:“多谢太后主持,圣上传了谕,皇后主儿染疾,这才从江浙回了京中,主儿现下如何了?”
陆忠海忙道:“回承恩公大人,皇后主儿气色十分虚弱,咳血不止,痰湿气重,黄御医、赵御医这几日也是日夜伺候在侧,不敢耽搁。”
荣海急切道:“既是如此,那公公紧着时辰,快快引见。”
说话之间,王嬷嬷、翠雯已然迎了上来,福了一礼,道:“承恩公大人随奴才这边来。”
隔过一道有凤来仪穿叶牡丹屏风,便转身走了来,王嬷嬷着人搬了三张圆凳,道:“殿外规矩多,承恩公及将军大人先坐,奴才着人上茶。”
茶水刚递上来,便知是旧年的陈茶了,舒明阿情切,急道:“嬷嬷,皇后主儿怎么样了?皇上圣谕刚下府内,我便落了泪,这一夜也是辗转难眠,魂里梦里惦记着皇后主儿,丑时不到,便支了家眷议事,这才穿戴整齐探视皇后主儿。”
寥寥数语便招得王嬷嬷眼泪都下来了,她跪了地,道:“大人,是奴才没伺候好主儿,御医回了话,主儿患染恶疾,气色亏空,主儿年轻,想来宫中御医定能诊治好主儿。”
未等王嬷嬷把话说话,荣海便不耐烦了,气得他眼泪便落了,抢了一步,道:“胡说!年前六宫年宴我还见了主儿,那时主儿容光满面,气度沉静,怎会得了如此重疾?你还妄言主儿患染恶疾,气色亏空,分明是你没伺候好主儿?”
王嬷嬷到底是从前老嬷嬷了,伺候了府内数年,舒明阿一把按住了荣海的手,喝道:“好了荣海,王嬷嬷伺候了佟佳一府三十多年,怎会说谎?嬷嬷快起,你快去唤醒主儿。”
王嬷嬷磕了头,这才站起身,皇后微眯双眼,听得殿外有人说话,便挣扎着撑起身体来,低声一唤,道:“是阿玛、兄弟来了么?王嬷嬷,快传进来。”
王嬷嬷、翠芸忙替皇后在身侧垫了一块鹅羽垫子,又给她披上了一件暗紫色连襟衣裳,道:“回主儿话,您慢些起身,仔细头晕目眩。”
舒明阿见皇后鬓发松散,双目深凹,形容憔悴,喘着微弱的气息,舒明阿忙跪下了牀边,道:“奴才请皇后主儿圣安。”
皇后面色极差,她喘了口气,一行泪便肆肆流淌,柔声唤道:“阿玛来了,快起身,咱们一家子数年不见,反而哭了来,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