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一年的春天随着大阿哥彻底失宠而显得越发干燥炎热,京中大旱无雨,一连数月不曾降下甘霖,滴雨未下,清明刚过,还是晴日高照,一片厚云都没有。
天气燥热,明朗日光,沉寂了圆明园的檐角宫阙,让人愁绪不已,心意闲闲。皇后唤了全贵妃、祥妃、静妃说话闲聊。
全贵妃刚满七个月,而祥妃却满八个月身孕,只见她身子笨重,紧紧搀扶着丫鬟的手,花颜色月,雾鬘净鬟,画着浓艳的妆色,却也掩盖不了浑身的草药气味。
全贵妃身子也渐重,她穿了一件莲青色绣花衣裙,花袖下绣着枝叶蔓蔓,藤萝连连。但见她轻抬秀首,一张玉面竟是光净十足,气色微红,言笑晏晏,却不知多亏蔘汤吊着气血,才能展颜一笑,温婉如常。
彼时皇后正在绣案上刺绣作画,她一手穿针引线,一手描山绘水,含笑道:“王嬷嬷、翠雯、翠芸,快拿鹅毛软垫垫上,万不可着了凉,在把竹竿子撂下,仔细扑了风。”
全贵妃笑盈盈坐下,立刻便有翠雯端了茶,道:“贵妃主儿,这是齐云瓜片,不伤胎儿,主儿特意吩咐了。”
全贵妃抚着肚子,笑道:“多谢皇后主儿了。”
静妃笑意妍妍,凑到皇后跟前,扬了扬手绢,笑道:“主儿这一幅《万国山水》刺花匀称,绣工精细,熠熠生辉,栩栩如生,奴才瞧那绣花山色,湖光秋水,彷佛江南烟雨,一肌一容,都是惊艳动人。”
皇后低首临描,定睛细看,勾勒的翠枝叠叶,绣得分毫不差,道:“吾闲来无事,这幅《万国山水》是从前于潜邸之时,吾绣了一半,多年了竟也耽搁了,那绣线金绳颜色也不如新,多半旧了。”
祥妃撑着腰肢,娇艳垂首,道:“主儿今儿兴致倒好,若是奴才,哪儿有闲情逸致刺绣纹花,还是主儿心思细腻。”
皇后并未回话,只专心绘绣。但听廊下的画眉和云雀莺歌啼啭,一唱一和,啼破金屋沉沉静寂,扰了燥热烦闷。
全贵妃抚摸着肚子,琅琅一笑,道:“皇上喜欢在勤政殿廊下养些鸟雀,主儿也喜欢,可见主儿与皇上心意相映。”
皇后这才抬手放绣,微闭双眼,立刻有王嬷嬷、翠雯为皇后净手揉眼。
王嬷嬷道:“回贵妃主儿,主儿想着春日寂静,鸟雀虫鸣,多添春意,这才吩咐备下了。”
皇后微睁双眼,定了定乌澄的双眸,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春天到了,鸟雀喜欢枝头叫春,何况人呢。”
祥妃玲珑一笑,抚着胸口作势吐了几口,道:“奴才失仪,倒见笑了,不过奴才夜来是难受,小阿哥总踢奴才肚子。”
静妃心头微微一颤,忙柔柔一笑,道:“祥妃满八个月了,瞧说的话,想来这一胎是阿哥了。”
祥妃娇声媚笑,髻上垂的一串艳色珠子,柔光一漾,道:“是啊,御医济世,妙手仁心,静妹妹也知,姐姐盼着再生一位公主,也像贵妃的三公主、四公主一般,亲姐热妹有个伴儿,多好啊!”
还是王嬷嬷笑了笑,道:“呦,祥主儿真有福气,这一胎生下来,可是皇上登基的第一位贵子呢。”
静妃清冽的眸光微有一剜,扬了扬绣色绢子,道:“贵子嘛,是年年都有,能不能养大真是两说,祥妃也有福气,三把孕了,别再讨皇上厌。”
祥妃脸色瞬然一冷,道:“闭紧你的嘴,也不怕忌讳,年年倒是都有,夭折的唯有你肚子下的。”
皇后刚端起茶盏,便皱了眉头,停在手里,肃然道:“好了,青天白日说这些没影子话,也不怕犯了忌讳。”
祥妃、静妃忙福了一礼,垂头道:“嗻,奴才知罪。”
全贵妃温然相望,拨着小凳上妍艳芬芳的牡丹花瓣,道:“说来许久未见和妃了。”
翠雯取过小银剪子,挨个修剪花枝,洒了滴滴清水在花叶上,笑道:“回主儿,和主儿正在北院山村伺候大阿哥呢。”
全贵妃唇色一凝,便道:“大阿哥怎么了?且是病了?”
皇后愁容满现,掩袖拭了拭泪,道:“贵妃尚在安胎,吾便没着人晓谕六宫,前儿皇上申饬了大阿哥,踢了好几脚,那孩子长了病,喝了汤药也不中用。”
祥妃脸色绯红如流霞,轻笑一声,道:“真是可怜,从小不得宠爱,临死了也不消停。”
皇后听着话瞬间扎心,沉了沉脸色,美目一横,不再说话。
四人正说着话,忽然陆忠海急匆匆走了进来,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忙施了一礼,道:“皇后主儿圣安,三位主儿圣安。”
王嬷嬷沉下脸,道:“何事这般毛燥,也不怕惊了贵妃主儿、祥主儿胎气。”
陆忠海伸袖擦了把汗,道:“回主儿,北院山村来传话,大阿哥病重,怕是不成了。”
皇后霍然起身,她起得太快,气色翻滚瞬时头晕,身子也晃了一晃,幸好翠芸紧紧扶住,便道:“何时之事?皇上知道么?”
陆忠海道:“回主儿,北院山村的人不敢叨扰皇上清安,先来禀主儿的。”
王嬷嬷当下便道:“糊涂!先来禀主儿有何用?皇上下旨,不许主儿接近大阿哥。”
全贵妃忧色淋淋,扶着芝兰的手,起了身子,沉静道:“皇子病危,先着人通知御前,由皇上做主,再通知内务府备下棺材,皇上若是探视大阿哥,也就答允了主儿探视。”
皇后心头乱颤,手忙脚乱,一迭声地吩咐,道:“还不就贵妃所言,快去御前。”
祥妃、静妃见皇后垂泪不已,忙上前安慰,皇后只和婉吩咐陆忠海、王嬷嬷一一将她们送回。
大阿哥被痛骂斥责之后,道光便着人将他的一应吃食、穿戴衣裳丢了别有洞天,撵到最远的北院山村居住。
皇后赶到北院山村之时,福晋太监都跪在地下,嘤嘤哭泣着。
大阿哥嫡福晋乌梁罕氏正陪在牀前,乌梁罕氏见了皇后进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皇后扶着王嬷嬷的手,急道:“你快回话,大阿哥怎样了?”
乌梁罕氏福了一礼,抽噎道:“回皇额娘,御医说大爷熬不过今晚,也就……也就……”
皇后思子心切,情急之下扯了扯乌梁罕氏袖子,只见乌梁罕氏扑通下跪,磕头哭诉,道:“回皇额娘,御医说大爷也就前半夜后半夜。”
王嬷嬷心中一沉,斥责道:“胡说!大阿哥这么年轻,皇上踢了一脚,怎会这么快没了?”
乌梁罕氏说不上两句,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皇后素知大阿哥体质,且着御医瞧了大阿哥伤势,心下便也猜着了,道:“陆忠海,去着郝进喜备下棺材,你额娘呢?”
乌梁罕氏伏头痛哭,并未答话,只听张德禄道:“回主儿,和主儿去了御前请皇上来。”
皇后别过了脸,掏出素色手绢擦了擦泪,低声道:“好了,知道了。”
皇后看着牀上奄奄一息的大阿哥,忙取过绢子替他仔细擦了又擦脸。
大阿哥动了动身子,忽然睁开了眼,直瞪瞪的望着帐顶,放声道:“额娘,额娘!”
皇后听他哀怨呼喊,一时动了柔柔心肠,忙拉住大阿哥的手,垂泪唤了一唤,道:“奕纬、奕纬,皇额娘在这儿,皇额娘在这儿。”
皇后、王嬷嬷唤了几声,也不见大阿哥说话。
王嬷嬷翻了翻大阿哥眼皮,道:“主儿,大阿哥怕是咽气了。”
皇后怒色哭容,喝斥道:“不许浑说!大阿哥不过二十五岁,怎会如此命薄。”
但见大阿哥颧骨高耸,两眼深凹,急促喘息,过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道:“皇额娘,皇额娘……,我……我快死了,我额娘呢。”
皇后到底抚养了大阿哥十多年,她怀抱着大阿哥,心绪哀痛,泪如雨下,紧紧攥住他的手,道:“奕纬不许浑说,皇额娘在这儿,你额娘……”
大阿哥一时急切,紧紧攥着被子,一口痰涌了上来,咳咳道:“额娘……额娘……乌梁……”
大阿哥拼命张大了嘴,未等说到罕字,瞳孔便渐渐涣散,永远闭上了眼。
王嬷嬷摸了摸大阿哥的鼻息,跪了地,磕头道:“主儿节哀,大阿哥咽气了。”
皇后慢慢松开了手,仰面朝天,那一行行泪水蜿蜒流下。
道光十一年四月十二未时,皇长子奕纬薨,年二十四岁。
道光痛失儿子,伏棺哭泣,泪如泉涌,伤心欲绝,大悲之下降了谕旨,葬在端悯长公主墓地近处。
夜来微热,浓铅乌云遮住明月清辉,连昏暗的星光也不可见。隐志郡王薨逝,六宫、圆明园中一律悬挂素色角灯、素色挽布,连数量也比平日少了一大半。圆明园漆黑的夜晚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凄风苦雨般的啼哭,连平日的金碧辉煌,绿柳如茵也成了死气沉沉的暗色。
皇后、和妃早已哭昏了多次,万事不能料理,和妃更是两眼怔怔,疯疯傻傻,灌进各类汤药也无济于事。
出殡丧事幸有太后、慧禛公主、瑞亲王、惠郡王一力主持,事无钜细亲自过问,无不周到,无不体面。
太后、绵恺、慧禛公主进勤政殿向道光禀报丧仪之时,道光正横躺在暖阁的炕上,碧绮、碧绣正垂手立在一侧,沉默不言。
四月春光灿烂,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子,像一层镀金的光华。
道光听得有人足音轻悄,只是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嘶哑着喉咙,道:“皇额娘来了,快坐下。”
道光转过了脸,露出几日未刮得胡渣,他神色倦怠,双眼微红,瘦骨嶙峋,十分憔悴。
太后心头一沉,不由生了三分哀悯,转了低柔的语声,道:“皇帝身子不好,万勿伤心,丧仪之事由绵恺主持,你且放心,一切都料理好了,择日便风光下葬。”
道光眼圈底下一片霜红,他点了头道:“有劳皇额娘安排了。”
绵恺行了一礼,劝慰道:“皇上珍重龙体,一切事宜但凭皇上做主。”
道光神色从容,只是将胸前的一块翠色玉佩握在手中,细细抚摸,道:“皇额娘还记得么,当年儿子还是智亲王,开府多年却未得子,直至和妃为儿子诞育奕纬,皇考这才舒心开怀,赐予奕纬一块翠色玉佩。”
道光苦笑一声,太后明眸善睐,便道:“吾记得,到底你辜负了先帝的一片心意。”
道光眉目之间沉默与疲倦,缓缓道:“儿子无能,亲手害了奕纬,他是吾的儿子,身为父亲怎能害死儿子呢。”
慧禛公主只得柔声,道:“皇兄万勿动气,龙体要紧,如今国事不安,皇兄振作精神,不可轻纵大意,但请皇兄主持大局。”
太后以手覆额,垂泪不断,道:“世上最伤心之事,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事已至此,还请宽心。”
道光眼中一酸,眼泪含着温热的气息垂垂而落,哽咽不已,只听缓缓一诉,道:“儿子遵旨,儿子传内务府、礼部、户部为奕纬风光下葬,并宽宥生母辉发那拉氏一族。”
太后微微颔首,温和一笑,道:“皇帝此举甚好,既安抚人心,又免得落人口舌,如此天下也不会过分指摘了。”
还是慧禛公主轻叹一声,有无尽凝聚的酸涩愁在叹息的尾音,道:“说来,还是辜负了那孩子。”
这一夜六宫嫔妃轮流在圆明园殿中守丧,皇后累得疲倦竟然昏了过去,王嬷嬷、黄贞显、赵永年、赵汝梅忙替皇后悬针请脉,这才渐渐苏醒。
全贵妃跪得久了,身子也是支撑不住,忙向太后请旨回了坦坦荡荡,才走到小路上,却见风露凉宵之中,一位披着素青色云纹锦缎的玲珑女子,神色凄婉,玉容上露出盈盈笑意。
全贵妃不觉心头一暖,疾步上前握住她手,道:“彤贵人你怎么来了?听说皇上下谕,免了你日夜守丧之礼,可见皇上十分怜惜。”
彤贵人挽着秀发,未簪绣饰,便沿着羊肠小道,携手并行,道:“皇上厚爱,但奴才过于招摇,反而开罪了其余小主,也惹得六宫不快。”
全贵妃月份渐大,走路也是随人紧紧搀扶,她松了松紫红色缎带,道:“妹妹这般年轻,想得倒是周全,说来你与隐志郡王不过见上一面,却能如此知礼,也算难得。”
彤贵人瞥一眼四周,道:“姐姐谨言,听御前人说皇上为着伤心,宽宥了辉发那拉氏一族,还亲手下葬,葬于端悯长公主、二阿哥、三阿哥地宫之处,可见皇上仁心。”
全贵妃眼眸一转,轻哼一声,道:“从前活着都没这般上心,尽心教导,如今殁了,闹这些虚事有何用?”
彤贵人忽然凝眸,摆手一笑,道:“姐姐怎说这种话,若传到御前,定是一顿受褫。”
全贵妃莲步慢慢,与她挽了手走得近些,道:“皇上近来总翻你牌子,这是好事,珍惜时日,尽早为皇上诞育阿哥。”
彤贵人樱唇微张,含羞带笑,道:“姐姐见笑了,说来姐姐才是皇上所爱之人,姐姐入宫多年,这一胎定为皇上诞育阿哥,也好纾解皇上心中之痛。”
全贵妃捋着鬓边头发,笑道:“吾倒盼望诞育阿哥,大阿哥突然殁了,皇上定是十分伤心,若吾一胎一举得子,那便是皇上长子。”
彤贵人凝眸一笑,低声道:“姐姐有福,定是福慧无穷,听说前儿些日子,皇上召见了钦天监监正,监正所言,紫微星闪烁光芒,折射湛静斋、武陵春色一带,武陵春色乃静妃所居,静妃无福生养,而湛静斋姐姐有娠八月,可见姐姐一胎,定是福兆。”
全贵妃自嘲笑了笑,抚着鬓下香腮,道:“妹妹说笑,定是那监正花言巧语,哄骗皇上。历来怪力乱神之说,且不足为信,可见传言极虚。”
彤贵人笑色红润,露出糯白细牙,笑道:“不论虚实如何,皇上信了,旁人谁信都无用。”
全贵妃恍雅一笑,道:“祥妃怀孕之子,彷佛听说也是阿哥,祥妃比吾早有娠半月,她这一胎,若是抢先生育,皇上不知如何欢喜。”
彤贵人一双眼藏着殷色光泽,撇了撇樱瓣小口,道:“她也配!祥妃心计那么深,生下孩子,也是不讨喜欢的货。”
芝兰上前一步,笑道:“奴才听说,刘常在与祥妃走得近,刘常在也格外奉承祥妃。”
彤贵人挑起的唇勾勒一朵笑纹,道:“喜欢巴结是了,刘常在出身低,长得也是妖妖调调。”
几个相顾无言,只静静结伴同行,这样炎热的夜里,隐隐约约有鸟雀虫鸣的啼啭夹杂在悲嚎哭声之中,对着圆明园杨柳烟色,梨花月冷,无端惹人悲伤哀怀。
转过一日灵前哭丧,过了辰时三刻,便哭得累了。皇后、全贵妃、祥妃、静妃一一入殿歇了脚,镂月开云殿中人虽多,然而一眼而去,皆是浑身缟素,白服银饰,一片哀戚。
皇后着人往勤政殿添了话传膳,不过半个时辰,道光便过来了,他连日举哀,双眼通红,神色也是憔悴了不少。
皇后、全贵妃见道光进殿,忙领着众人行礼如仪,道光只微微颔首,道:“都起身吧。”
祥妃拖着肚子,婉声道:“皇上连日疲倦,未免哀思伤身,万勿动了肝火,有伤龙体。”
道光颔了首,拍拍祥妃肩膀,笑道:“你快要临盆,万勿过分伤心,免得伤了胎儿。”
时至晌午午膳,道光向太后问了安,太后陪着慧禛公主、瑞亲王在天然图画用了,便吩咐了下来,自行进膳。
道光心头上火,便由着全贵妃、祥妃、静妃、彤贵人到偏殿御香十里侍奉进膳。
李长安传了几声,一时素菜膳食端了上来,全贵妃净手,静妃试毒,祥妃布菜,玲贵人添饭,彤贵人舀汤,定贵人漱口,伺候的人虽多,但一丝咳嗽声也不闻,格外安静。
道光眼色一抬,不觉道:“皇后也倦了,坐下来与朕一同用膳。”
皇后眉色暗淡,素衣朴裳,十分清倦,忙端了一碗汤,递到跟前,道:“回皇上,奴才心头有火,怕是进不了这么多,别传了。”
道光抚着皇后温热的手背,道:“皇后身子不好,万不可伤心抑郁,累了凤体,皇额娘也是十分惦记。”
彤贵人添了一碗汤,递到皇后跟前,道:“主儿,您体虚气弱,进口汤养养神。”
皇后秀眉温静,抿了口汤,道:“回皇上,贵妃、祥妃有娠八月,也是辛苦了一天,不如传张桌子也进宴吧。”
全贵妃一手扶着腰,一手搀着芝兰的手,为道光添了一勺竹笋鸡汤,缓声道:“回皇上,皇后主儿,奴才伺候不觉得累。”
道光递过眼色,指手吩咐全贵妃、祥妃坐了下首,道:“顺喜,再添两双碗筷,贵妃有娠胃口弱,便格外挑剔,吩咐御膳房,再传两道菜,必要精致一些。”
全贵妃、祥妃忙屈膝行了一礼,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主儿。”
静妃先是添了一碗莲心汤,递与道光眼下,彤贵人伸了金丝镶花筷子夹了几块火腿,夹了几筷豆腐花,玲贵人用如意纹花瓷匙盛了几口米饭。
道光喝了一口莲心汤,微微颔首,道:“静妃也坐下,你身子不好,伺候了朕与皇后一天,坐下进一口。”
静妃忙笑道:“回皇上,奴才不累,奴才伺候皇上,主儿是了。”
全贵妃抿了一嘴豆腐花,起身往道光斗花龙纹碟子里放了一块藕丁,道:“皇上连日劳累,进一块藕丁消消火,奴才瞧藕丁晶莹,进来也是爽口落胃。”
皇后进完一片火腿丝,抿了抿嘴。
睦嫔忙递过一张素色丝帕,伺候皇后漱了漱,道:“主儿含一片薄荷?奴才瞧主儿神色甚是疲倦。”
祥妃瞥了一眼,便道:“睦嫔,主儿刚进完,再含一片薄荷,岂不是失了滋味儿?”
睦嫔连连摇头,忙胆战心惊退了一侧,不再伺候。
道光神色哀愁,摆了摆手,由着彤贵人的手漱了漱口,恬嫔忙递过一张帕子,拭了拭嘴。
道光瞟了一眼桌上的汤肴,倦怠道:“算了,大阿哥新丧,朕能有何胃口?传人撤下去吧,朕瞧也是伤怀。”
皇后挥了手,不肯让人撤了菜,坚持道:“回皇上,您一向进得清减,昨儿只进了碗粥,下晚进了一匙汤,现下刚进了顿午膳,才进了几口就败了胃,如此下来,伤了身怎么好?”
静妃哀色戚戚,道:“回皇上,大阿哥骤然过身,奴才等身为庶母,亦是伤怀伤心,皇上珍惜身子,保养龙体,多进一些。”
道光头晕目眩,神思懒懒,扶着碧绮的手便要转身走了。
静妃忙上前回过身子,舀了一碗熬得粘稠的红枣黑豆粥,拿银匙舀了轻轻吹着,递到道光手中,道:“回皇上,进一碗红枣黑豆粥吧,奴才瞧这粥颜色甚是鲜艳,红枣提气,黑豆养身,佐上几碟子小菜,更是美味鲜甜。”
道光哀叹了一声,扬眸看了一眼,道:“方才彤贵人夹了几块火腿,吃得入口,倒也罢了,这碗粥熬得这般稠,朕瞧倒是烦心,去熬得薄一些,朕再进一碗。”
皇后也是微微蹙眉,轻声道:“瑺贵人、刘常在你俩去把这碗粥,熬得薄薄的。再佐上几碟萝卜丝、凉油菠叶、甜酸藕片、蒜香黄瓜,不咸不淡,清爽落胃,皇上素来爱吃。”
瑺贵人、刘常在忙点了点头,道:“嗻,奴才遵旨。”
全贵妃也拣了几块笋丝,递过道光碟中,笑声吟吟,道:“回皇上,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皇上思念长子,也要珍惜身子,若是饥寒伤身,误了朝堂政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道光握着全贵妃冰凉的指尖,脸上颇有喜色,温暖一笑,道:“贵妃说话,朕勉强进一进,贵妃也夹两块吃,你身子素来柔弱,且怀六甲,难免劳累。”
道光捡起一双犀牛角刻丝银筷子夹了两口,倒还落胃,便也放心一些。
静妃、恬嫔、彤贵人也殷勤布菜,尽拣些菠叶、黄瓜、萝卜丝。
全贵妃方才露了几丝笑意,柔声道:“多谢皇上,奴才伺候皇上,伺候主儿,不觉得累。”
道光眸中尽是柔情蜜意,道:“贵妃也多添几口,听黄贞显说你胃口极差,那鸡鱼菜花若不精致雕琢一些,便更没食欲了,不为别的,为的是腹中胎儿。”
全贵妃福了福身,她身材渐是臃肿,俯下身子也是十分艰难,仍婉伸一笑,道:“多谢皇上,奴才瞧皇上近日神思倦怠,眼窝深陷,面上无华,许是一夜辗转难眠,奴才着了人煮了一碗蔘汤,那蔘汤添了红枣、黄芩、当归、月桂、莪术,益气养血是最好。”
全贵妃说完话,便见翠竺、翠芳整整齐齐端着一壶汤盅,工工整整放在了全贵妃跟前。
全贵妃缓缓起身,纤手一扬,便盛了两碗蔘汤,一碗奉于道光眼下,一碗奉于皇后身前,道:“请皇上、皇后主儿饮汤。”
祥妃支着腰,牵着耳上的三对素色坠子,曼声一笑,道:“贵妃真是有心,咱们姐妹一心尽心举哀,竟忘了替皇上添汤进膳,真是粗心了。”
道光委婉瞥了一眼祥妃,沉默叹息,再不言语。
皇后拣了一块蒜香黄瓜,递与道光的碟下,道:“贵妃身子不适,便不劳为吾添汤了,你且坐下歇息,添汤之事由静妃、恬嫔、彤贵人做。”
全贵妃头晕眼花,满脸虚汗,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忙舀了一碗竹笋鸡汤,慢慢饮了几口。
道光凝神片刻,拣了几枚红枣嚼了嚼,道:“蔘汤固是有滋味儿,炖得足了,连口齿都是含香。朕记得从前在潜邸,奕纬喜欢食皇后炖汤,如今奕纬刚走,朕瞧满桌多是荤腥,朕哪儿能入口?罢了,罢了,一律撤了。”
皇后亦是闻言垂泪,接过静妃手中的素色莲叶帕子,不断擦拭,道:“皇上如此长情,想来奕纬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垂恩皇上。”
一顿饭吃得哀叹惋惜,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