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九鹤飞花铜漏声滴滴清晰,杯盏茶碗中茶烟氤氲逐渐凉了一凉。
全贵妃依偎在道光的怀中,侧耳听着窗外风动松竹,雪落房檐的婆娑冷寂之声,心下便生了几分温和与安宁。
她正细心想着,却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彷佛有低低的人声,只听顺喜急得声音都变调了,道:“奴才回皇上,静妃主儿即将临盆,皇后主儿着奴才通知皇上一声。”
道光陡然一惊,脸色都变了,道:“朕知道了,朕即刻前往静妃住处。”
道光推开全贵妃,连忙起身,碧绮替道光披上一件海龙色裘皮大氅,道:“皇上万勿急切,静主儿接连生育,必定安稳顺利诞育阿哥。”
全贵妃披了一件灰鼠色滚花大氅,沉静点头,道:“姑姑说的是,皇上若是惦记静妃,那奴才便陪着皇上。”
还未走进殿内,便听静妃一声声嘶厉嚎叫,道光握着全贵妃的手立刻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道:“为何静妃哭喊之声如此凄厉?莫不是静妃又是难产?”
黄贞显忙道:“奴才回皇上,女子生产十分不易,且静主儿一胎月份不足,自然顺产,更为辛苦。”
全贵妃握了握手绢在道光手中,轻声道:“回皇上,向来女子有娠生育如此,奴才生四公主之时,也是难产,痛了一个晚上。”
道光神色仓促,有些担忧,道:“朕只盼望静妃一胎能够平安顺遂,万不可如从前一般,夭折早殇。”
几人急急进了殿门,但见一盆一盆的热水和毛巾往殿内端,道光有些急切,道:“静妃如何了?御医呢?能不能生下来?”
皇后妆色丰润,雍容丽服,也是紧攥手心,慌了神色,道:“皇上万勿动怒,静妃已是三次生育,有些经验,奴才传了御医进殿伺候,皇上不必忧心。”
道光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皇后主理得当,静妃一胎,朕寄予厚望已久,圆明园地界宽,风水好,想来静妃也是安然无虞。”
但见御医嬷嬷一拨接着一拨进去,皇后心下也是没底,便道:“多传几个嬷嬷进去伺候,静妃母子必定保全。”
王嬷嬷答应了一声,立刻进去安排了。
这时,太后也匆忙赶到,太后一手扶着张明得,一手扶着桂姑姑,沉声道:“到底如何了?生下来了没有?吾昨儿夜右眼皮便跳个不停,今儿个又见外头雪下得大,便知这一天不太平。”
道光、皇后、全贵妃忙屈膝下跪,道:“请皇额娘安,皇额娘万事如意。”
道光搀扶着太后,坐了绣榻上,又着人铺了一层鹅毛羽蚕花软垫,道:“皇额娘怎么来了?您身子不好,雪寒冰重,万一损了您身子。”
太后秀眉紧皱,低低道:“静妃生子,吾不能不来,到底如何了?能不能生下来?去传黄贞显,吾要亲自过话。”
黄贞显、鞠树郴忙走出来,叩头道:“请太后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也没吩咐起身,道:“静妃一胎如何了?是否有把握生下?”
黄贞显垂着头,便道:“回太后,奴才得知静主儿一胎月份不足,奴才已熬了汤药,一口一口喂下,又替静主儿扎了针灸,平了脉息,静主儿此刻十分清醒,奴才断定,一个时辰之内,静主儿必顺利生产。”
那黄贞显说话铿锵有力,信誓旦旦,道光与太后这才微微松一口气,道:“有黄御医这样的国手伺候,吾与皇帝也就放心了,吾且不知,静妃一胎是男是女?”
黄贞显吞吞吐吐,不敢答话。只听鞠树郴磕了头,颤声道:“回皇上、太后,奴才摸脉,静主儿一胎十之八九是位公主。”
道光低呼一声,彷佛不敢相信,眸子也是十足的冷意,道:“什么?怎么会是公主?”
太后的眼底也是闪过一丝丝失望之情,抿了一口茶,抬了抬眉,道:“好了,吾累了,皇帝与皇后陪着静妃吧,张明得,走,回去安置。”
道光深邃的眼眸中尽是颓败懊恼,唉声叹气,沉住了脚步,扶着全贵妃的手,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唯有皇后急得花容失色,玉面苍白,恭送了一礼,再不多言。
等待中的时光总是格外焦灼不安,虽然偏殿内生了十数个炭火盆、铜火盆,烘的热气翻腾,暖洋如春,但掺着偶尔出入进来的冰冷寒气,那一阵冷一阵暖,好像心也跟着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儿啼。
道光十年十二月初七,静妃于圆明园生六公主,拟名嘉恪,赐封号寿恩二字。
武陵春色中,唯有翠茹、蝠儿、李嬷嬷、郭嬷嬷还在旁殷勤伺候,擦洗静妃的脸和寿恩公主的身子。
静妃从阵痛中苏醒过来,眼底干涸得没有一滴眼泪,凄惶不安望着阁顶销金菱花枝叶蔓蔓图样。
静妃的嗓子疼痛呼喊而十分沙哑,道:“吾怎么会生下公主?御医不是说是位阿哥么?”
翠茹一手擦着静妃的手臂,怯怯道:“主儿万不可伤心,月子里哭眼睛是要落下病根儿,奴才着人煮了一碗药,凉了凉主儿进下吧。”
静妃擦了擦泪,道:“吾千盼万盼才怀上孩子,怎得还是个公主?黄御医明明说脉象像个阿哥胎。”
翠茹与正端进热水的蝠儿对视一眼,还是微微一笑,道:“主儿不可胡思乱想,奴才给您擦把脸,碧绮姑姑来了,赏了主儿珠宝缎子,瞧了一眼六公主,便回话了。”
静妃眼底的热切被浇灭殆尽,道:“皇上怎么说得?皇后主儿怎么说得?”
田大海道:“回主儿,皇上传了碧姑姑来瞧,拟了封号寿恩二字,闺名嘉恪,皇后主儿听说主儿诞下公主,吩咐了陆公公赏了银子,赏了缎子几匹。”
静妃睁大了眼睛,拉着田大海的手,道:“皇上是不是不喜欢公主?是不是不喜欢?”
翠茹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道:“主儿,主儿,这种话不敢乱说,传到皇上耳朵定杖责训斥。”
静妃有些畏惧,垂了垂头,道:“吾知道了,公主也好,寿恩二字也挺好听。”
正说着话,悠车里六公主嘤嘤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极其微弱,小儿的哭闹声便触了静妃柔软的心肠,道:“抱来给吾瞧一瞧。”
翠茹见静妃颇有兴致,忙抱了寿恩六公主上去,笑道:“主儿您瞧,六公主长得漂亮,奴才瞧眉眼像极了主儿,下巴、鼻子像皇上呢。”
静妃瞥了一眼红锦瓜蔓绣花襁褓中的婴孩,便皱了眉,道:“公主长得也不太像,眼睛那么小。”
翠茹吐了吐舌头,笑道:“孩儿家襁褓之中都是如此,奴才的妹子生下来时,比巴狗儿还丑呢。”
静妃这才扑哧一笑,她抚了抚寿恩六公主的小脸,道:“公主的哭声怎得这般弱?喂奶了么?何时抱去阿哥所抚养?”
李嬷嬷、郭嬷嬷上前福了一福,抱过了公主,福了一礼,道:“回主儿,奴才刚刚喂了奶,公主月份不足,身子娇弱,主儿生得缓慢,公主也遭罪,奴才瞧公主模样周整,倒像主儿姿容。”
静妃伸手摸了摸六公主娇嫩的脸,心头不禁凉了一凉,冷了又冷,她缩了手,别过了脸,望着窗外凄寒如雪的月光,揉了揉干涩的眼,哑然哭泣。
生下公主的一日之后,阿哥所的掌事储嬷嬷,便带着几位奶娘太监走了来。
储嬷嬷板着一张脸,道:“奴才回静主儿,奴才奉皇后主儿懿旨,即日起,六公主送至阿哥所由嬷嬷抚养。”
静妃一怔,大为意外,却也不敢反驳皇后懿旨,赔笑道:“储嬷嬷,公主娇小,便要抱去阿哥所了,公主好生病,离不得亲生额娘。”
储嬷嬷眼皮也没抬,只低沉下脸,道:“回主儿,皇后主儿懿旨,奴才不敢违逆,奴才这就收拾六公主衣裳肚兜,奴才告退。”
储嬷嬷手脚利落,说着话功夫便指了李嬷嬷、周嬷嬷抱走六公主,福了一礼,板着脸走了。
静妃无声落泪,温热咸涩的泪水,才能抵御汹涌而来的惶惑不安和失望至极。
寿恩六公主的出生,并未给道光带来一丝愉快,也不过按着内务府的赏赐轮了下来,不到满月便送了阿哥所由嬷嬷抚养,与寿惠三公主、寿臧五公主一样,生母每三日探望一次,其他时辰不许叨扰,防止母子擅宠。
还没出正月,圆明园又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越发多了几分寒冷之意。
而上下天光的内殿里尤为温暖热闹,蒙蒙晦暗之中,不免有些光亮寡淡。内殿廊下摆了新开的时新花草,芙蓉海棠,奼紫嫣红一片,添了不少娇艳明媚之色。
祥妃抱着寿臧五公主,静妃抱着寿恩六公主,一起与皇后说笑闲聊,惹得皇后欢声笑语,兴致浓浓。
皇后的炕下端正摆着十几个炭火盆,火盆旁放着青瓷大碗,碗中新绽的几朵红莲,娇艳欲滴,香气馥郁,盈盈田田的莲叶,小小巧巧的一朵挨着一朵,十分鲜艳妩媚。
只听祥妃高声辽阔,笑声连连,道:“主儿您瞧,五公主的眼睛长得像极了皇上,皇上曾夸奴才肤色白,想来一瞧,五公主的肤色比奴才更娇嫩。”
王嬷嬷端详了一眼五公主,笑道:“五公主比六公主早生了一年,奴才瞧六公主身子不短,长得跟五公主一般大。”
翠雯微微一笑,道:“奴才瞧五公主嘴巴皱皱的,不像六公主脸蛋儿水光光的,到底是婴儿娇嫩。”
祥妃当下脸色便沉了沉,只瞥了一眼王嬷嬷、翠雯,垂头不语。
静妃凝睇一眼,逗着寿恩六公主咯咯发笑,扬着藕色莲花枝叶手绢,道:“王嬷嬷、雯姑姑说笑了,六公主不过百天,怎像五公主一般健壮,奴才瞧六公主的眉梢眼角最像皇上。”
皇后赏着碗中红莲,一手逗着寿恩六公主,笑道:“公主长得俊,吾瞧着下巴与皇上相似,眉眼神韵倒更似静妃。”
祥妃轻笑一声,接过奶娘手里的帆布木偶,逗着公主发笑,道:“是呢,哪儿像皇上,倒像静妃,小眉小眼,病歪歪的样子。”
静妃嘴上也是不让人,柔声哄着公主,笑了笑,道:“五公主的肤色也不是很白,奴才瞧着长了一年,也没六公主大一点,就连四公主那股子聪慧劲儿,都比五公主活泛。”
祥妃神色瞬然冷清,一双妙目剜了又剜,道:“五公主是足月生的,静妃的六公主还是胎里弱呢,病猫叫唤两声拿着当宝贝似的。”
皇后逗着手边铜丝架上的一只彩羽鹦鹉,彷佛见惯了嫔妾争宠斗嘴的笑话,只含笑道:“好了,都是皇上的儿女,说这些没影子的话,也不怕底下奴才笑话。”
祥妃、静妃忙施了一礼,道:“是,奴才等知罪。”
皇后摇了摇悠车,含笑道:“说来皇上连日处理政务,许久不下六宫,敬事房的差事也是闲了又闲,有这会儿斗嘴功夫,不如想一想如何拢住皇上。”
祥妃福了一身,抚着鬓角的铜雀累丝钗,笑道:“奴才遵旨,奴才明儿便把五公主抱到御前,皇上舐犊情深,定能宠爱奴才。”
皇后轻声哼了哼,取过一支玉簪,笑着调弄着鹦鹉,道:“以子邀宠,也不是上算,且皇上对五公主不过尔尔,比不得三公主、四公主,日日抱在御前。”
祥妃扭了扭手绢,唇上蓄了一池冰,道:“贵妃狐媚,才惹得皇上心意迟迟。”
静妃纤纤十指拨弄着一盆白梅,但见白梅枝叶新翠,蔓蔓连连,柔声道:“听说皇上一个月不曾召幸祥妃了,祥妃想要狐媚,皇上也不肯呢。”
祥妃气得玉容清冷,花枝乱颤,连连冷笑,道:“皇上不肯见我,难不成皇上喜欢见你么?听说生六公主下晚,太后得知是个女儿,转头便走了,静妃胎胎有娠,胎胎夭折。”
静妃一张端庄面庞慢慢沉下来,彷佛积雨天气暗垂的浓云,冷然道:“奴才的胎儿殁了,祥妃的二公主不也高烧殁了么?还有脸说旁人,真是笑话。”
皇后的笑意渐渐暗了,微启了红唇,肃声道:“都闭嘴,不能为吾分忧,还要彼此争斗,乱起内讧。”
祥妃、静妃忙屈膝下跪,叩头道:“奴才知罪,还请皇后主儿恕罪。”
皇后冷冷瞥了一眼,凝神片刻,衔着冰凉寒意,道:“一个个嘴上功夫了得,却拢不住皇上的心,抱着公主来吾跟前炫耀,生公主顶何用?皇家最打紧是诞育阿哥。”
祥妃、静妃吓得俯首磕头不止,道:“嗻,奴才等谨遵皇后主儿教诲。”
皇后的远山青黛扬了一扬,一双笑靥似喜非喜,道:“静妃诞育六公主不久,身子也虚,仔细调养,皇上那边便由祥妃伺候,跪安吧。”
静妃眼底一阵惊慌,但见祥妃轻笑一声,抚着手腕上的一对翡翠玉镯,冷冷起身。
出了上下天光,冬雪绵绵初至,静妃心下不佳,由着王奶娘、李嬷嬷哄着寿恩六公主,回了阿哥所,一路上便扶着田大海的手,冷笑不语。
静妃回了武陵春色,疲倦难忍,便盘腿坐在炕上,立刻有蝠儿端来一盏红枣茶,道:“主儿累了,喝口红枣茶润润喉咙吧。”
田大海觑着神色,道:“主儿万勿动怒,祥妃嘴巴历来跋扈,主儿吃了暗亏,也不能伺候皇上。”
静妃微微眯着一双凤目,细细的抿了一口茶,道:“祥妃这个蹄子,挖苦完寿恩,又嘲讽吾,眼下皇后撤了吾绿头牌,一连多日怕是见不着皇上了。”
翠茹、蝠儿赔了笑,道:“主儿圣眷优渥,得皇上雨露宠幸,哪儿见不着皇上。”
静妃手上转着一枚鎏金梨花彩戒指,黯然冷笑,道:“怪吾肚子不争气,阿哥的没占下,偏偏来个不顶用的公主。”
田大海好声一劝,道:“主儿年轻貌美,定能为皇上诞育阿哥。”
静妃扶着蝠儿的手,在富贵花开檀香木屏风后换了一件春樱色绣花纱线寝衣,又坐在泥金铜镜前卸了一支素银簪子,道:“就你会说嘴,吾失了二阿哥、三阿哥,身子也大不如前,若再想有娠,怕是难了,原想这一胎是个男婴,不料还是女孩儿。”
翠茹笑着为静妃取下了一枚镶银莲花翠钿,笑道:“先开花后结果,奴才的额娘也是一连生了四个女儿,转年便生了一个兄弟。”
静妃嘴角上扬,愁眉锁眼,道:“你家好歹是一房妻儿,哪儿比得上六宫这些粉黛颜色,贵妃有宠,和妃有子,祥妃妩媚,偏偏吾身家低微,孩子也是无福。”
翠茹取下一枚盘于发髻之下的素色银钗,道:“主儿姿色出众,明艳美貌,想那些事有何用?白白伤了脑子,不如静下心,仔细谋算。”
静妃也拔下了银质钗器,转头道:“如何谋算?生奕继之时,你也瞧见了吾额娘,纵得穿金戴银也是穷酸晦气,哪儿有朱门绣院,大户人家的富贵之姿,去年阿玛犯了事,又革了职,如今家道越来越难了。”
田大海忙道:“真是委屈了主儿,前儿主儿阿玛还托人捎来消息,请主儿寄点银子接济,奴才瞧主儿心绪不佳,便没知会主儿。”
静妃怒色难耐,狠狠拔下发髻的一枚银簪子,丢了好远,道:“阿玛只想着自个儿荣华,倒忘了吾也身陷囹圄,穷苦不堪,守着员外郎不做,偏不往好走,静贞、伍柱哪一个是省油货色?累了科尔沁一族,真是叫人笑话。”
田大海陪着笑,道:“主儿别恼,好歹琦善大人顾念主儿,传人送了珠宝缎子,主儿也好顺顺心。”
静妃抚了抚脸蛋,眉色也越发温晴,笑道:“说来伯父对吾是好,比亲阿玛强多了,伯父出身世家,乃孝端文皇后一支,侍奉圣恩,家道显贵,若是吾养在伯父膝下,那可大不相同了。”
正卸着妆容,只见芙蓉枝叶门帘盈盈一掀,蝠儿进来施了一礼,道:“奴才请主儿安,主儿圣安。”
静妃瞟了一眼,道:“是何事?”
蝠儿走前靠近一步,俯下身子,耳语几句,静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眉头也皱得深深,道:“你说得当真?”
蝠儿忙道:“奴才不敢扯谎,奴才瞧御医一拨接着一拨往贵妃那去,连皇上也去了,奴才打听了御膳房的人,贵妃近来便恶心不断,饮食上多进酸甜口,奴才瞧八成是有娠了。”
静妃弯眉凤目,蹙了一蹙,笑道:“如此说来,贵妃又怀了,贵妃福气真好,三五日之间便怀了,说不定贵妃一胎,八成又是公主。”
田大海、翠茹、蝠儿等抿嘴一笑,伺候着静妃梳洗睡下了。
到了道光十一年正月初一,皇后率领六宫、皇子公主各宫觐见,向太后行六肃三跪三叩首新春大礼。
全贵妃再度有娠,太后格外欣喜,赏了全贵妃一对翡翠玉雕双鸳鸯项坠,金灿华丽,十分珍贵。
而过了初一便是十五元宵,道光厉行勤俭治宫,整个正月只请了戏班子演了几场戏,又演了歌舞杂技,耍花枪。唯有太后命了畅音阁的戏曲每天流水似的演下去,新年的宫廷显得寂寞冷清,了无春意。
正月十七,大雪尚有一点融化,圆明园长街的甬路上些许还残留着一层层薄冰,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响声。
这一日晌午风雪初定,道光带着静妃、祥妃进来,搓着手一笑,道:“出了正月了,外头好冷,贵妃这儿倒暖和些许。”
全贵妃自有娠以来,身子十分懒怠,靠在牀上养息,忙起身福了一福,道:“请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里穿一件湖蓝色六福纹绣滚襟坎肩,外披一件墨绿色暗花貂毛大氅,领子上绣了一排东珠纽子,十分华贵耀眼。
静妃穿了一身竹叶色印莲花兔毛斗篷,祥妃穿了一身金红色滚梅花朵鼠毛斗篷,一绿一红,一清一艳,格外娇俏动人。
全贵妃命芝兰奉上茶点水果,笑道:“今儿倒是巧了,皇上兴致颇浓,怎也唤了祥妹妹、静妹妹。”
道光烤着手,笑道:“朕批完摺子,便去了阿哥所,瞧了瞧三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偏巧见了祥妃、静妃二人,便唤了一起来瞧瞧你。”
全贵妃容光微亮,舒颜一笑,抚着隆起的肚子,道:“几位公主近来可好?听说六公主长得活泼可爱,颇有寿宁公主当年风范。”
静妃盈然含笑,福了一礼,道:“多谢贵妃主儿惦记,六公主模样是周整,到底不比三公主、四公主,养在贵妃主儿膝下教导,冰雪可爱,伶俐过人。”
全贵妃挽了挽头发,笑道:“静妹妹说笑了,三公主得皇上恩眷,教导有方,才出落得如此端庄有礼。说来五公主、六公主乃是两位妹妹所生,自是粉妆玉琢,玲珑剔透。”
道光粉面含春,眉心一挑,笑道:“朕瞧五公主、六公主都还结实,五公主鼻子像朕一些,六公主下巴眼睛像朕,襁褓婴儿,瞧不出头尾。”
祥妃笑意盈盈,道:“五公主痴长六公主一岁多,素日最想皇阿玛了,非要奴才日日抱至御前,才不哭不闹。”
道光转了转头,冷笑道:“黄口小儿哪儿懂大人之意?非至四五岁才知父母之情,祥妃多舌了。”
祥妃忙掩了掩唇,讪讪低了头,不再言语。
全贵妃唤了唤芝兰,温婉含笑,道:“五公主聪慧,喜欢皇上也不为过,奴才着人挑了两副芙蓉连枝纹粟玉金项圈,是奴才初年入内时,娘家陪嫁过来的,那金中镶玉,纹身朵朵芙蓉,枝枝蔓蔓,十分清贵,赠予五公主、六公主最适宜了。”
道光神色一惊,只是温柔含笑,道:“如此珍贵之礼,赠予公主,岂不是奢靡?你娘家出身也算显贵,镶金嵌玉之物,定是积年传下来的。”
全贵妃笑意融融,挽着道光的手,清婉含笑,道:“奴才与两位妹妹都是做额娘之人,最是怜惜儿女,五公主、六公主得皇上恩宠,奴才身为庶母,也是十分喜爱。”
全贵妃很少这般温柔爱娇,一扫素日清冷。
道光不觉唇齿含笑,抚摸着全贵妃的手背,道:“贵妃如此贤惠有心,朕当真欣慰。”
静妃、祥妃也心中欣悦,忙屈膝下跪,道:“奴才等多谢皇上,多谢贵妃主儿恩赐。”
芝兰在一旁,也是福身一笑,道:“回皇上、祥主儿、静主儿,贵妃主儿日夜思念皇上、几位公主,无奈现下有娠,身子不便,探视不得。”
道光略略点头,神色关切,道:“若贵妃惦记三公主、四公主,朕便着人传召过来,贵妃也好安心养胎。”
全贵妃抿唇笑笑,道:“如此一来,奴才便多谢皇上开恩了。”
道光伸手摸了摸全贵妃肚子,笑道:“快四个月了,御医怎么说?是男胎是女胎?”
全贵妃垂了垂头,笑道:“皇上着急了?御医言为时尚早,非至七个月、八个月有娠之象时,才能分辨五形,断出男女。”
祥妃仔细瞧了瞧,扶着鬓上的鎏银杏叶钗,道:“回皇上,奴才之见,贵妃一胎肚子圆润,喜进酸甜,八成像是男婴。”
道光眼中有赞许,闪过一丝欣然,紧攥全贵妃的双手,笑道:“真的么?贵妃真的喜进酸甜之物么?朕听民间传言,说酸儿辣女,若是如此,当真是男婴了。”
全贵妃脸上含了几分疼惜与娇宠,颔了颔首,道:“回皇上,奴才不敢妄言,一切但听御医断言。”
道光抚掌微笑,喜上眉梢,这才缓下脸来,道:“李长安,吩咐内务府将阿胶糕、雪蛤、人蔘、灵芝、燕窝,一律送至坦坦荡荡贵妃住处,不得有误。”
李长安忙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