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酒宴,收了杯盏,诸位满蒙亲贵也都各自离了圆明园,留了园子的世家亲贵被太后安排到了日天琳宇、水木明瑟、映水兰香、洞天深处。
几位嫔妃便趁着灯火夜色,沿着羊肠小道从九洲清晏出来,各自扶着丫鬟的手,笑意阑珊,步态闲闲。
祥妃十分不满,道:“说句不中听,想当年都是有娠才晋了嫔,她们几个算何?弹个琴哼个曲儿。”
静妃脸色微红,扬了扬手绢,笑道:“那有何?且说筝嫔、睦嫔好歹怀过,倒便宜了瑺贵人。”
祥妃轻嗤一声,道:“太后纵着她们,都是什么出身?犯事的犯事,包衣的包衣,也配与咱们平起平坐。”
和妃眼神寥落,郁郁失色,道:“咱们有何法子?说来筝嫔、睦嫔这些年也没怀上。”
这话落在全贵妃耳中,便沉声道:“祥妃、和妃,这样的话与吾、静妃说说便是,万一传到皇上、太后耳里,该如何是好?”
静妃笑靥渐停,忙抚摸着小腹,笑道:“贵妃说笑了,奴才怎敢与皇上、太后身前多嘴,赏了小半天歌舞,奴才倦了,便先回了安置。”
和妃也连声道:“奴才也是困了,便与静妃一起走。”
全贵妃温言一笑,道:“静妃身子要紧,回去仔细安置,万不可动了胎气。”
祥妃扶了扶鬓上的镶花攒金枝叶步摇,悻悻不乐,道:“才说几句话,静妃、和妃便吃不住劲了?这几夜奴才倒也清闲,才挪了殿五公主怕生,那奴才也先走了。”
待回到殿中,全贵妃便有些闷闷不乐,便换了一件浅红色暗花连枝卷衬衣,又拿着玉轮轻轻摩挲着脸,柔缓一笑,道:“皇后主儿四十千秋,吾安排得歌舞倒也尽兴,今晚皇后主儿伺候皇上安置,想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芝兰支开了宫女,垂声道:“主儿,祥妃的话是不中听,主儿也别入耳。说来筝嫔、睦嫔、瑺贵人从前与太后来往也不厚,怎得今儿太后倒安排了她们?”
全贵妃微微闭眼,卸了一支嵌翠的珠花,道:“睦嫔、瑺贵人是一起选秀伺候的,想来也十年了。”
芝兰想了一想,道:“今儿夜宴,说由主儿主持,可主儿排了些许,太后却自作主张传了筝嫔、睦嫔、瑺贵人,奴才愚钝,不知太后安排是何用意?”
全贵妃睁开了眼,由着芝兰蘸了桃花水抿了头发,缓缓道:“许是太后怜惜她们几个可怜,给个位份也不要紧。”
待得七月初旬,天炎暑热之时,睦嫔、瑺贵人二人已平分春色,颇得恩幸。
唯有筝嫔气色恹恹,咳嗽不止。倒是太后看望之后,仍叹惋不已,道:“你已筝博长,不想倒全了睦嫔、瑺贵人,说来她二人还没你一半弹得好。”
筝嫔扶着软榻,含笑道:“太后费心安排,不想奴才身子不济事,咳嗽不止,叨扰了皇上清安。”
太后伸手摸了摸她额头,道:“你身子虚,好好在圆明园养着,吾传御医仔细瞧着。”
筝嫔泪眼汪汪,再三谢过,便躺在榻上,静默不言。
全贵妃回了阁中,想来也无所事事,便手抚绣案,一针一线绣了满园夏景,她擅长绣工,不到三日功夫,便绣了一幅《九洲清宴》图奉于道光的勤政亲贤殿内,足以时时饱览圆明园四十夏之美了。
京城妩媚,圆明风情,彼时的圆明园夏色鲜绿,十分清凉,园中羊肠小径蜿蜒曲折,柳花点缀,榆杨绕墙,更添了几许江南柔媚,引得道光、亲贵王爷驻足了好些日子。
这一日午膳刚毕,道光批完摺子心情甚好,便由皇后、寿宁公主、几位宗亲陪着在园内赏玩。
时至七月盛夏,圆明园中凤柳森森,竹廕袭地,小径旁植的梧桐与幽幽修竹,吹着清凉静意,蝉鸣震震,蝈虫嗡嗡,紫红的绿莲、粉白的芍药、繁密的柳叶、淡紫的藤萝,花开浓郁,蓊蓊青青,芳草萋萋。
道光一手牵着皇后的手,一手牵着寿宁公主的手,温柔一笑,道:“近来天儿热,勤政殿放了十几盆冰轮扇着,身上也是汗津津的。”
皇后温婉怯首,道:“皇上仔细中了暑,奴才在阁中备了莲心汤,皇上回去了,就能喝了。”
道光紧握着皇后的手,道:“这等小事,皇后也要费心,往后着人备下就是了。”
寿宁公主也是颔首低笑,道:“皇额娘事事精心,连皇阿玛的衣冠鞋帽,皇额娘也要亲手缝纫,不肯假手他人。”
皇后抚着胸前的一枚点翠胸花,笑得矜持贤淑,道:“皇上贴身之物,最是马虎不得,一针一线若不仔细缝纫,恐伤了圣体,岂非奴才罪过。”
暑光雪白,照得圆明园碧瓦红墙、绿柳春堤热气腾腾,连琉璃瓦也晶光荡漾,好像泼辣热火。
道光以手为皇后遮住脸颊,温切一笑,道:“还是皇后体贴,吾记得从前在潜邸之时,那一年吾病了,皇后衣不解带,目不交睫伺候了吾多日,竟然夜来做梦呓语,声声唤吾,可见皇后用情之深。”
皇后脸上渐有愧色,眼中也含着朦胧泪水,道:“皇上过誉了,奴才身为嫡妻,自是伺候皇上左右,寸步不离。”
道光眸子中有温情浮漾,抚着手笑道:“吾记得三阿哥殁了那一年,吾伤心沉郁,偶感风寒,也是皇后躬身亲为,日夜操劳,才有吾今日圣体康健。”
皇后莞尔微笑,目光清和,道:“那年皇上圣躬抱恙,奴才与静妃、祥妃共同侍奉,只是怜悯了贵妃,她养育公主,若是侍疾,更是有罪。”
道光紧紧拉住了皇后的手,一脸亲密无间,软语温存,道:“皇后贤惠,你身子不好,也别太累,六宫之事交由太后主理是了,皇后仔细身子。”
寿宁公主两靥盈盈,眉目朗朗,笑道:“皇额娘身子疲倦,夜来翻了翻六宫账簿,又紧着烛火清算了几遍,直到三更天才辗转睡下。”
只听皇后立刻打断,道:“不许浑说,在皇阿玛身前这般没轻没重。”
寿宁公主低了低头,忙福了一身,道:“回皇额娘,儿臣知错了。”
道光眉心一皱,便道:“皇后每日都这般辛劳么?吾都说过,你身子实在不好,若是这般晚睡早起,还能捱得住?你是中宫,凤仪天下,倘若中宫抱恙,有谁可堪委任呢?”
皇后心口暖洋洋,紧握着道光的手,道:“嗻,奴才谨遵皇上教诲,奴才日后再不贪夜了。”
道光支走了寿宁公主,小路上只留了三五个人伺候,端详着皇后姣好的面庞,便笑道:“皇后的脸怎么红了?”
皇后笑着摸了摸脸,道:“奴才新描的眼妆,皇上瞧着可还喜欢?”
皇后且说且笑,双颊上泛了几许红晕,像晚霞一般弥散,眉眼两边都化了薄薄的芙蓉红色。
道光伸手轻轻抚摸,道:“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皇后静静低下头,莞尔一笑,道:“是李清照的《丑奴儿》,皇上好才学。”
道光伸手拨弄着依依柳枝,荡在水里泛起一阵涟漪,道:“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皇后如何不知此诗是写何事的,她只轻挽着头发,抚了抚鬓上的海棠,温柔凝睇,深笑不言。
小径蜿蜒,路路曲折,道光走的累了,便坐在了鱼跃鸢飞的鲤鱼池边,便有伺候的丫鬟添了茶水,上了点心。
道光摇着鱼骨冰丝小扇,伸手往鱼塘里撒了一把鱼饵,笑道:“这鱼养得比御花园的好,尤其是凤尾鲤、鸳鸯鳞,这般圆滚活泼。”
顺喜赔了笑,道:“回皇上,这鱼今年三月便养了,这几尾鱼听说是济南大明湖来的,开春便撒了鱼苗,就等着皇上金眼一观。”
皇后笑着抿了一口酥馅糕,道:“若是皇上喜欢,捉几条回去养着,怡然自乐,颇有情趣。”
道光看着清凌碧水,鲜翠青嫩的莲荷底下,悠游往来的赤色金鱼,又撒了一把点心渣,道:“吾一瞧见金鱼,便想起了从前筝嫔有娠时,被夜猫撞胎之事,御花园的水腥臭,不宜养着。”
皇后笑容一凝,道:“许是筝嫔无福,时隔多年,皇上也该舒怀了。”
道光笑声琅琅,兴致颇高,瞧着清波如碧,红鱼悠游,便折了杨柳在手,抛了一抛,道:“她是无福,静妃一胎,御医怎么说?”
皇后也折了折柳枝,捻得细碎的柳叶抛向池中,引得红鱼绿尾争相跃起,相嬉而食,道:“张永清、鞠树郴伺候六宫多年,最是擅长妇产一道,御医之意,一切安好无虞。”
道光点了点头,笑道:“静妃再度有娠不易,这一胎定要仔细,万不可大意了。”
皇后拨弄着柳枝捻了又捻,伸手撒了鱼塘,道:“嗻,奴才定仔细照顾静妃一胎,不劳皇上忧心。”
道光倚着鱼池边的白石栏杆坐下,斗着赤尾金鱼竞相翻滚,道:“皇后这般说,吾也是安心了,寿宁公主芳龄十三,是该许配人家下嫁了。”
皇后微微起身,替道光的茶盏里蓄了蓄水,笑道:“一切由皇上做主便是,只是奴才觉得公主年龄娇小,若是下嫁,再等一年半载也好。”
道光笑着进了一口桃花酥,道:“皇后可有中意人家?与吾说来听听。”
皇后摇了摇貂蝉纹彩绣花小扇,笑得矜持,道:“奴才身为妇人,哪儿有中意家室,不过胡诌罢了。说来公主养在奴才膝下,也算半个亲生,若是下嫁,定要满洲亲眷,一门显贵,才配得上皇家,奴才拙见,但请皇上做主。”
道光手捻着翡翠绿七宝佛珠,笑意浓浓,道:“满洲亲眷,一门显贵,自是不消说。前几日,皇额娘与吾说起,玉璸的儿子色克图,年方十五,正值青春,最宜般配。”
皇后唇边荡起一层薄薄笑意,道:“奴才听说色克图在兵部任职,像是个侍郎,钮钴禄氏乃是大姓,世代簪缨,满洲显贵,也算配得上寿宁公主。”
道光伸手将皇后的手紧紧而握,十指相扣,眉目之间温润如玉,喜色盈人。
静妃接连有宠,地位日隆,眼下又有娠有喜,身子格外金贵。她得了几匹私下送上来的锦缎,心中正自欣喜。
郝进忠眉开眼笑,口齿伶俐,一匹匹指了道:“奴才回静主儿,这匹叫蒲桃锦,纹似蒲柳桃花,花开富贵,喜乐吉祥。主儿身下那一匹叫撒花绫子,花纹上绣着玫瑰朵、芙蓉朵,花枝蔓蔓,朵朵不同。”
静妃抚摸着各色锦缎,心花怒放,十分欢喜,笑道:“多谢公公,这几匹颜色是鲜亮,裁几匹缎子给吾胎儿做肚兜,在裁几身衣裳。”
郝进喜笑得像九月金菊一般,道:“嗻,静主儿说得是,知道静主儿有娠,这些缎子都是琦善大人的一番心意,还请主儿笑纳。”
静妃眉目含笑,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在郝进喜手上,道:“公公辛苦,替吾仔细答谢伯父,伯父家世显贵,乃朝中能臣,还不忘捎来锦缎,真是同姓一家亲。”
静妃好生打发了郝进喜,又着翠茹挑了几匹名贵的锦缎,亲自送去皇后、太后殿中。
彼时风光晴丽,秀色正好,静妃歪在细榻上,进了一口酸浸梅子,道:“这些日子,总喜欢进酸的,进了一盘又一盘,还是想进。”
翠茹笑着摇了摇一柄绢花细丝小扇,道:“奴才瞧主儿一胎,八成像是阿哥,奴才额娘怀兄弟时便是这般。”
静妃眉梢一喜,抚着圆鼓鼓小腹,笑道:“果真?若是这一胎是个阿哥,那便好了,二阿哥、三阿哥殁了,皇上伤心难抑,吾若是一举得男,便可与贵妃平衡了。”
翠茹笑意盈盈,低声道:“主儿一胎定是阿哥,旁的不说主儿胎胎都是阿哥,就算贵妃再有宠,不过是公主。”
静妃撩了撩紫红色绣花绯边衣衫,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捏着嵌珠镶翠护甲,道:“等下御膳房的人来了,问一嘴有何吃的,前儿晌午进了一口鱼,滋味儿倒不错。”
田大海笑道:“主儿喜欢吃鱼,奴才这就传,左右主儿身子娇贵,吃鱼吃虾,主儿一句话事儿,御膳房跟得了玉旨纶音似的。”
静妃扬了扬手绢,得意一笑,道:“好了,别总念叨在嘴上,若是传了鱼,叫御膳房多添点醋,酸酸甜甜,吾喜欢。”
田大海答应了一声,笑道:“主儿喜欢进酸食,想来这一胎定是个阿哥了。”
静妃扶了扶髻后悬的一块翠色扁方,莞尔一笑,道:“是个阿哥倒好,万不可诞育公主,眼下皇上不宠大阿哥,若吾有娠阿哥,长大成活,定得皇上百般喜爱。”
田大海笑得像花儿一样,道:“那是自然,主儿胎胎都是阿哥,哪儿像贵妃、祥妃一般,不是公主就是殁了,奴才等着主儿大喜大安呢。”
静妃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在腮边,娇笑道:“恭喜倒还早,听说近来皇上总翻睦嫔、瑺贵人牌子?说来她二人早早失宠了,怎得还有今日风光。”
翠茹伺候着静妃侧身躺在榻上,道:“要不是太后做主,她二人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倒是筝嫔,有日子没纠缠皇上了。”
静妃拧了拧玫瑰色飞莺花蕊手绢,心下狐疑不定,便道:“怎得皇上没召幸筝嫔?她一手筝弹得这般好听,嘴巴且是伶俐,不讨皇上喜爱才怪。”
田大海微微点头,道:“回主儿,筝嫔人老珠黄,哪儿及主儿青春貌美,奴才听鞠御医说,筝嫔总往太医院去,她失了恩宠,身子也不好,皇后主儿也不愿理。”
这一夜下晚,电闪雷鸣,渐渐闷热,像是要下雨一般,皇后也免了各宫晨昏定省,全贵妃扶着赵得海、芝兰的手紧着时辰往回走,生怕淋了雨。
刚走到穿花扶柳小路上,却见前头接秀山房的转角处翠色裙裾一闪,影影绰绰瞧着,像是筝嫔身影。
全贵妃疑惑道:“芝兰,是不是眼花了,前面可是筝嫔,怎么鬼鬼祟祟?”
芝兰笑着扶手,低声道:“主儿不知,筝主儿的身子不好了。”
全贵妃想了一想,便疑云顿生,道:“何时之事?怎得吾不知?”
芝兰幽幽叹了口气,道:“奴才也是听人说,筝嫔脸色蜡黄,承宠多年却未能如愿再度有娠,伺候她的崔万海说筝嫔一年多没来月信了,身子都坏了。”
全贵妃吃了一惊,道:“这般严重,说来皇上内宠颇多,她出身包衣,容貌也不算拔尖儿,天长日久难免不会失落哀叹,伤心失宠。”
正说着话,天上噼里啪啦的便下起了大雨,雨落如星盘,滴滴落在全贵妃身上,紧着脚步便进了殿内,
赵得海掸着身上的雨水,道:“这雨下的够大,奴才瞧下完了雨,明儿又是个晴好天儿。”
全贵妃换了一件橘色绣花凉衫坎肩,进了一口热茶,道:“下场大雨好,前些日子这般热,浑身汗津津,下了雨,身子也能舒坦舒坦。”
全贵妃听着窗外雷声轰隆,大雨倾盆,轻轻闭上了眼,道:“说来筝嫔失子,也是过于伤心,想当年吾也是不慎小产,却没这般伤心失落过。”
全贵妃微微睁开双眼,笑道:“不论吾,连静妃也是胎胎皆殇,早早夭折,不也一直承欢承恩,宠爱如前。”
芝兰笑了笑,道:“主儿有三公主、四公主,自是牵挂儿女,不比筝主儿,无儿无女,一身轻松。”
全贵妃抚着胸口,悲悯道:“这话说得毒,她也是可怜,出身不好,生生累了,筝嫔一向刚强,连骑马射箭这般考究力气,也是日日苦练,夜夜勤勉,到底不肯输于他人,可见她心性有多高。”
千思万想,思绪静静的片刻中,忽然想起筝嫔从前娇艳清丽的时候,一手筝声瑟瑟淙淙,生生夺了六宫宠爱。从前的岁月里,筝嫔亦是满庭羣芳中占尽雨露的那一朵,到头来昙花一现,这一世美好的时光,便那样匆匆去了。
第二日晨起,全贵妃梳妆打扮,整装更衣,骤然闻得窗外的太监大声疾呼,道:“不好了!筝主儿悬梁了!”
全贵妃一听,霍然站起,手上的一只犀玉梳子瞬时掉了地上,摔成两截,她心下深知不好,只疾步走到殿外,朝接秀山房走去。
待到接秀山房阁内,筝嫔尚在昏迷之中,太后端坐在上首,想是走得匆忙,发髻抿得也是有些松乱,只沉着脸抽着水烟。
道光一脸愤怒,闷闷不乐着坐了太后下首,祥妃、玲贵人、瑺贵人陪在一旁,一声也不敢言语。
皇后、全贵妃也是脚前脚后一起来,全贵妃忙屈膝下跪,道:“请皇上圣安,太后圣安,皇后圣安。”
祥妃、玲贵人、瑺贵人也依依行了一礼,道:“请皇后主儿圣安,贵妃主儿圣安。”
太后眼色含怒,重重敲着乌金纹鹤嘴的翡翠杆菸袋,道:“筝嫔好歹出身包衣,伺候御驾多年,如今是怎么了?竟然在屋里悬梁自尽,惹了一身晦气。”
祥妃胭脂轻敷,青黛浅描,秀丽依依站在太后身后,道:“确是不该,嫔妃自裁乃是大罪,于六宫福祉礼祚更是不祥。”
道光的语气里除了厌恶便是冷漠,道:“祥妃说的是,皇额娘说她晦气,那就是晦气,儿子已传了谕,这样心狠的女子,是不必留了。”
太后闻言浑身一凛,发髻悬的玺绿飞凤步摇,轻刮双颊,珠玉相碰,泛起一阵细碎的响声,道:“皇帝的意思是废了筝嫔?筝嫔怎得这般糊涂,上个月才晋了位份,这个月便悬梁自裁,吾瞧倒像是失心疯了。”
皇后扶着王嬷嬷的手,端正了神色,摇头道:“皇额娘所言甚是,筝嫔真是失心疯了,圆明园乃福祉祥瑞之地,她胆敢这般,实是不该。”
道光显然是恨极了筝嫔,太后低眉顺眼垂着首,恰好黄贞显、苏钰、崔良玉出来,便下跪道:“回皇上,筝主儿醒了,奴才喂了主儿人蔘保命丸,又蓄了一碗提气压惊蔘汤。”
太后双手合十,欣慰道:“阿弥陀佛,人活了过来就好。”
苏钰笑容微微一滞,道:“回太后,筝主儿身子羸弱,气血悬虚,怕是太过受惊。”
道光冷笑一声,重重拍着桌子,道:“受惊殁了才好,朕瞧她那个蜡黄样子,便觉心烦。”
皇后、全贵妃、祥妃见道光恼火盛怒,忙屈膝下跪,道:“皇上珍重身子,万勿动怒。”
祥妃冷下一张秀首,剜出了一池子冰,道:“回皇上,筝嫔不祥,累及六宫,果是个阴鸷祸水,临死也要沾了晦气,奴才之见,不如殉了她。”
太后眉眼瞬间一跳,道光眉头深锁,亦是心意动摇,半晌才缓缓一笑,道:“按着从前规矩,筝嫔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思过。”
太后冷淡了神色,便伸手往张明得肩上一搭,道:“既是皇帝心意已决,吾顺从便是,筝嫔这般无福,守着东西六宫繁华,竟然想不开,若是再犯浑,及早赐死是了,走吧,回去安置。”
但见太后离去,皇后便在道光身边坐下,温言道:“皇上万勿伤心动怒,一切以圣躬康健为上。”
道光勉强颔了首,道:“一切交由皇后处置,若她不肯进冷宫,那便传人了结赐死。”
皇后、全贵妃躬身婉顺地答应了,亦知道光心烦意燥,心绪不宁,便嘱咐了李长安、顺喜,陪着道光回了勤政殿。
而彼时太后正倚在窗下,细细翻看着内务府开支花销的记账,她手势轻轻一颤,却也不抬,只叹了口气,道:“齐佳氏真是可怜,从前是奴才,如今做了主子,眼下又被打入冷宫赐死。”
桂姑姑沉吟道:“齐佳氏这么通透个人,怎得悬梁自尽呢?奴才听苏御医说,齐佳氏内里都掏空了,气血虚无,就是皇上不赐死,也熬不过今年腊月了。”
太后伸手往檀花纹刻锦绣小鼎里添了一匙沉香末,苦笑道:“六宫的女子活一天算一天吧,齐佳氏想死,谁求也没法子。”
过了一日,闷热难耐,暑气更盛,到了晌午又见窗外燕子低飞,鱼儿跃水,四边之天狂风卷起,轰轰隆隆。
勤政殿中静静悄悄,唯听得四面水声,顺着琉璃瓦当急速飞溅而下。
道光正在殿内奋笔疾书,全贵妃在一侧研磨,红袖添香,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便道:“皇上倦了,不如歇一歇进碗热茶,奴才添了一匙砂糖,进起来倒是甜滋滋的。”
道光思索片刻,撩了朱笔,道:“热茶放砂糖,朕倒是头一次听说,左右天冷,朕尝一尝。”
全贵妃的笑意浅淡如风,笑道:“嗻,皇上尝尝,若是不好,奴才下次不添了。”
道光吹了吹热气,撇了撇茶叶沫,抿了一口,沉吟道:“朕尝着还中,像是红茶滋味,甜甜津津,难为贵妃心思这般小巧。”
全贵妃秀眉微扬,颇有矜持之色,道:“奴才听说皇上发落了筝嫔母家齐佳氏,齐佳氏一族一律流放。”
道光横了一眼,微微放下了茶盏,沉声道:“贵妃消息这般灵通?怎得前朝之事,也瞭如指掌?”
全贵妃只觉得心口一阵发紧,下跪道:“奴才知罪,奴才在皇后主儿处听说,并非窥探御前之事,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