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大阿哥奕纬被接到了圆明园的洞天深处,这里紧临勤政亲贤殿,教导皇子阿哥们读书识字最为方便。
大阿哥年二十二岁,早已分府成家,虽说学识上长进不多,可相貌俊秀,身材魁伟,很是出众。
道光不仅安排了与寿惠、寿安两位公主一起行走上书房,更着了人将几位贝勒公主都接到了圆明园,共同陪伴皇子阿哥读书认字。
和妃从苑长青处得知皇上突然关心大阿哥的功课之时,脸上亦是震惊,转而十分欣喜。
和妃揉着绣花手绢,笑道:“皇上果真喜欢上大阿哥了,那吾母子也有了出头之日,有了盼头了。”
苑长青赔了一笑,道:“和主儿说得是,大阿哥好歹为皇上骨肉,皇上不关心才怪,皇上为大阿哥指了翰林院大学士,精通满蒙之文,且晓汉家儒学,皇上这般煞费苦心,主儿、大阿哥有福了。”
和妃笑得合不拢嘴,牵动着鬓发上的鎏彩金镶梅花烙步摇,道:“借公公吉言,若吾母子真依公公所说,成了气候,吾定会好好打赏公公。”
苑长青最是圆滑,忙舔着脸一笑,道:“奴才多谢和主儿了,奴才就指望着大阿哥出人头地呢,奴才还有差事,便先告退了。”
和妃嫣然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她身后伺候的蝶儿见四下无人,忙施了一礼,道:“恭喜主儿,贺喜主儿,恭喜大阿哥,贺喜大阿哥。”
和妃笑得明艳照人,道:“起身吧,恭喜还不算晚,吾多年夙愿,心想事成,大阿哥当真争气。”
蝶儿眼瞧主子高兴,越发赔笑,道:“主儿有福了,皇上这般爱重大阿哥,定是想大阿哥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
和妃谨慎张望了四周,低声喝斥,道:“小声点,别叫旁人听见了,这种事还不许传给外人听。”
蝶儿忙低了头,答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和妃笑道:“吾从一个低微官女子,伺候到了六宫,成了妃位,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奕纬,幸得苍天有眼,成全了我们母子,看日后有谁还敢欺负。”
蝶儿笑道:“谁敢?有着大阿哥太子之位,连皇后主儿都要顾及,主儿正是争宠夺权的好时机,好好压一压贵妃、祥妃。”
和妃眼底深处含了一缕狠毒的笑意,像是一层薄薄的冰,清冷愠怒,道:“嫔妃无子,就是无所依靠,吾仅是妃位,还不足以执掌六宫,若是贵妃、皇贵妃,那大阿哥由庶子生成了嫡长子,身份何等尊贵,还怕做不成皇位?”
蝶儿更是接口,道:“到时大阿哥便名正言顺做了太子,主儿成了圣母皇太后,便可执掌六宫了。”
和妃心里生出了一份坦然和笃定,道:“所以吾为大阿哥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和妃笑得依然是浓艳热烈,主仆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假山流水之后隐藏的穿一身褐色宫服的人。
而当章廷海向祥妃禀告他在假山之后听到和妃主仆的对话之时,已是晌午日头正盛时分。
此时祥妃穿一件雪花色绫丝绣花掐腰旗服,衬着她身段苗条,双眸妩媚,脸波如桃花,头上簪着赤色双瑛芙蓉花步钗,鬓边贴着橘色镶彩宝花黄,发髻梳成低回的飞鸦鬟,嵌了数枚鎏银镀金,更显得她一身容色娇媚,清贵温婉。
祥妃正临窗绣花,手执一柄冰清缂丝边贴花小扇,惬意地摇了摇扇,道:“她居然有这个心思,真是心惊。”
章廷海低着头,道:“回主儿,和妃仗着大阿哥这个长子,才生出这些下作心思,这要是让皇后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
祥妃衔了一枚桌上的樱桃,含在嘴里,笑色清冷如天上月,道:“打死都不为过,生出了想做皇后,做太后的心思,最好把她诛了三族。”
章廷海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道:“主儿,和主儿与皇后主儿一向要好,这种话若让皇后主儿听见了……”
祥妃笑意盈盈,伸手便抄起冰清缂丝边的小扇子,道:“皇后主儿不狠狠掌她的嘴,说来大阿哥幼小便由皇后主儿抚养,也算半个嫡子,二阿哥、三阿哥殇了,只有大阿哥一人成年,这也说不准,皇后主儿会有意拉拢。”
章廷海低声一笑,道:“依主儿之意,皇后主儿那边该传不传?”
祥妃撩下了绣花撑子,冷笑道:“把话传给王嬷嬷,传给了她六宫就知道了。”
章廷海答应了一声,忙道:“奴才遵命,奴才知道怎么做。”
道光十年六月二十是皇后的千秋之节,道光自登基以来,一直对皇后尊敬友善,礼让有加,这一年的千秋打算在圆明园好好操办,恭贺皇后千秋之喜。
皇后自是欣喜和感动,她正位中宫十余载,示上恭顺,待下和让,温柔敦厚,孝敬性成,无不令人啧啧称赞。
道光更是吩咐了内务府大臣、鸿胪寺卿仿照着前时旧例,仔细为皇后办理寿宴,又命了贵妃主持千秋宴席。
此时贵妃穿了一件酒红色针织开衫绣云飞凤旗服,手边袖上滚了十几颗珍珠刺线,绣饰纹彩,发髻上簪了珊瑚翠钿子,正懒懒的靠在绣花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
只见秦世海垂着手,陪着笑色,道:“奴才回贵妃,奴才方才所言,正是皇上之意,贵妃聪敏,还请贵妃示下。”
全贵妃抬眼一闪,抚着耳后的三支凝翠珠子耳环子,道:“皇上怎么说底下奴才怎么办是了,左右都有现成儿的旧例摆着,从前先帝之时,为孝淑睿皇后主持千秋,不也一样循着先前旧俗么?”
秦世海忙一怔,苦笑道:“话虽这样说,可是从前旧例上宴请亲贵羣臣,起码得有十倍不止,皇上下了旨,说内务府、御膳房这边能省就省,开支用度上节俭为好。”
全贵妃长叹一口气,摇着鬓上悬着的紫金流苏,道:“吾知做奴才有苦衷,可吾这儿也得遵从皇上、太后主意,皇上说怎么办,你们该怎么办,不要有埋怨。”
秦世海忙点头,便下了跪,道:“奴才但听皇上、贵妃主儿指示。皇上还说皇后主儿千秋寿宴之地儿,便是放在海晏河清,那儿凉快,景儿又好,说来贵妃您主理六宫之事,一切便仰仗贵妃主持大局了。”
全贵妃笑了笑,正了正发髻上端的长羽鸳鸯凤头,眉色清冷,道:“好了,皇后主儿千秋寿宴乃六宫大事,不可小视,吾身为贵妃,更是协理皇上,主持宴席,内务府和御膳房这边便要辛苦些日子,若是寿宴办得好,吾格外赏赐你们。”
秦世海眉开眼笑,跪着身子,作了一揖,道:“那奴才在此恭贺贵妃主儿了,奴才一定打理妥当,不让主儿烦心。”
秦世海出了坦坦荡荡,便朝御膳房走去,他一边跺脚抱怨,一边连连叹气。而迎面过来一位娇艳丽人,慵懒抚着肚子,宫女太监的七手八脚地簇拥。
那丽人正是静妃,秦世海忙笑着下蹲,道:“奴才请静主儿圣安,静主儿万事如意。”
静妃伸了伸手,笑道:“起身回话,公公好有兴致,打哪边来?”
秦世海道:“奴才从贵妃主儿住处过来,这不赶着前去御膳房曹公公那儿,下些千秋节上的嚼用。”
静妃笑了笑,摇着鬓上的金翠明灭,道:“吾也正打算伺候皇后请安,吾记得皇后千秋是这个月的二十,眼瞧就要到了,内务府才开始预备,赶得及么?”
秦世海舔着舌头,笑道:“赶得及,皇后寿宴一切由贵妃主持,宴请的册子都制了来,就差着宴席上酒菜,御膳房还没上报给贵妃呢。”
田大海便道:“说来皇上仁俭,奴才不知,这次皇上备了多少?”
秦世海忙摆了摆手,低声抱怨,道:“静主儿不知,皇上说了,国库空虚,一切从俭,从前热河上来的鸭子、大鸡、兔子一律免了,皇上还下谕仅仅让外头杀两口肥猪,主儿想想,六宫奴才加上主子,满蒙的亲贵额驸,一千来号人,杀两口猪,能吃过来么?”
静妃一惊,脸上便皱了眉,道:“吾伺候这么多年,还头一次听说?皇上圣意你可别四处抱怨了,吾有身孕,不宜站久了,你且跪安吧。”
秦世海颔首退了去,静妃垂眉一笑,便也走了。
直到皇后千秋生日那天,天清气朗,晴空无云,宫廷按例举行着千秋酒宴,为着皇上开恩,皇后贺岁,圆明园内一片上下求着吉祥圆满,妃妾嫔御中上至爱宠极深的全贵妃,下到答应常在,低微宫人,无不精心打扮,脂香粉黛,花团锦簇。
九洲清宴大殿上摆放着北地牡丹、南地芍药,白如春雪,红若艳阳,欣欣向荣,沁人心脾。
道光坐在正首座位之上,一侧是恩养有加的恭慈皇太后,一侧是端庄持重的皇后。
道光含笑如常,侧目深情,道:“皇后自潜邸至六宫,便奉仁宗睿皇帝恩命,作配朕躬,结褵以来,孝顺恭敬,勤谨侍奉,二十多年始终一致,深蒙皇额娘、朕之慈爱。”
连太后也是盛装出席,道:“皇帝所言极是,皇后嫡出名门,世代簪缨,孝敬吾与皇帝,几十年如一日,如今年逾四十,合该为好好庆祝一番。”
皇后举起酒盏,奉了一杯,道:“奴才在此多谢皇上,多谢皇额娘,奴才千秋酒宴,能得皇上、皇额娘体恤,奴才一生便无憾了,奴才斟满美酒,愿皇上、皇额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道光含笑饮下了酒,点头一笑,道:“皇后有心了,今儿是你千秋生日,你与朕结发多年,恩爱如初,朕也愿皇后,身康体健,年轻如春。”
皇后穿了一件茜红色牡丹花团绣刺青旗服,那件衣裳料子还是早年所裁,袖子上缀满了蝴蝶纹,领子边镶满了花叶刺绣,发髻上端然悬着高宗所赐的一对镶凤嵌珠翠簪环,衬得皇后肤白胜雪,秀丽端庄。
皇后坐下是全贵妃,她穿了一件大红色雀鸟秋花滚刺绣勾花边子旗服,头上珠翠玲珑,金银首饰,耳垂下缀着的三颗明亮翠铛,很是亮丽抢眼,比起皇后的端庄优雅,全贵妃更加华彩明贵,妩媚动人。
其次位下的便是身有龙种的静妃,她也穿了一身蝴蝶粉团锦纹绣旗服,映着她头上镶嵌的珠翠金银,花烛摇曳,忽明忽暗,姿容更像如常一般清秀,神色明丽,双眸盈盈。
再往下便是穿一团玫红色大镶大嵌八宝茜红亮艳旗服的祥妃,她浑身上下纹饰满刺绣水花,发髻上插满了鎏银翠饰,珍宝金华,一张白皙貌美的脸,时而低眉抬眼,时而妩媚一笑,恍雅动人。
和妃按了按静妃手臂,以团扇遮面,低声道:“瞧瞧祥妃,打扮的跟十三四小姑娘似的,眼线画得那么高,嘴唇抹得那么红,啧啧。”
静妃抚摸着龙种,温柔妩媚,丹唇一启,便温情横横,道:“甭管人家怎么美,她的眼线是遮不住,可远远望去,还像二八丽人一般。”
祥妃听见这样的话倒是颇为得意,她转眸一望,笑吟吟道:“奴才恭祝皇后主儿千秋千岁,愿皇上、皇后主儿万事如意,万寿无疆。”
道光笑着捡了一枚糖浸樱桃,含在嘴里,赞了一句,道:“好,恭祝皇后千秋,祥妃有心了。”
众妃嫔、皇子公主、亲侯命妇起身举杯,齐声道:“奴才等、臣等恭祝皇后主儿千秋千岁。”
此刻香粉红光,歌舞撩人,更有南府琵琶部、箜篌部、阮琴部的二八少女,身段窈窕,貌美过人,轻拢慢捻,艳绝一时。
为首中间坐的正是玲贵人,只见玲贵人在一簇鲜花翠叶之上甚是出挑,她左手托着二十五弦黑漆镂金花箜篌,手指轻拢慢捻,缓舒广袖,低眉抬眼,弦歌不辍,只觉得有一股清绵绵,柔软莞尔的声音缓缓过来,一弦低低,双弹濯濯,令人心驰神醉。
一曲得了,玲贵人才徐徐起身,颔首道:“奴才卖弄了。”
全贵妃笑颜如花,道:“不想玲妹妹的箜篌弹得这般好。”
道光也是开怀一笑,道:“玲贵人出身汉人,箜篌琵琶,让朕与皇后耳目一新了。”
祥妃一撇,唇上的笑意冷冷清清,低声道:“好歹是皇上得宠之人,弹得玩意儿跟不入流似的,自贬了身价。”
静妃盈盈一笑,抚着胸口柔柔怯怯,道:“姐姐别这么说,玲贵人会些手段也是有的,不比你我姐妹是个实诚人。”
祥妃冷笑一声,托着腮骨,便不再说话。
歌舞三巡之后,御膳房的人便过来请旨,道光便道:“近来国事繁忙,内廷也好久没有赏赐了,偏偏赶上这次皇后千秋寿宴,朕吩咐了内务府、御膳房,早已备了麪条、素菜、再多加点肉卤,好让亲贵羣臣吃个饱。”
太后先是一愣,摇着一把银丝鱼骨小蒲扇,道:“皇帝,你真吩咐了御膳房预备的麪条?”
道光一脸恭顺,垂首一笑,道:“是,皇额娘,儿子早就命御膳房备下了麪条加肉卤,既可口又实惠,也不会贪杯吃醉。”
全贵妃明艳一笑,抚着腮边的一串素色流苏,道:“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又着御膳房加了芝麻香葱,好提鲜增味。”
在座的满蒙亲贵大臣,皆是一脸茫然无措,心中暗想,皇家御宴将是何等排场体面,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味节俭,备了些打卤麪条。
唯有内廷大臣端华,仗着亲贵出身,颇有颜面,起身道:“奴才回皇上、回太后,皇后寿宴,理应万民同庆,既然皇上如此开恩,那就额外命御膳房多杀几口猪。”
舒明阿仰仗是皇后的生父,也道:“奴才回皇上,按照惯例,中宫千秋圣岁,内务府那边是杀十口猪、五十只鸡、五十只鸭、一百条鱼。”
道光举起了酒杯,啪的一声撩在了桌子上,双眼一冷,道:“舒明阿倒是会为皇后着想,现在是何时?朕执掌天下大权,不是干隆之时百般富裕,花销开支如此紧张,怎么能杀十口猪、五十只鸡、五十只鸭呢?朕瞧你是混账了。”
一众亲贵大臣和嫔妃皇子们都吓得伏地而跪,舒明阿、裕诚、裕祥更是满脸冷汗淋漓,止不住的磕头碰脑。
皇后忙上前福了一身,道:“皇上万勿动怒,皇上能为奴才设千秋寿宴,奴才已是十分知足,还请皇上饶恕奴才阿玛。”
道光这才消了怒火,太后更是笑道:“千秋吉日,皇帝万勿动怒,皇后阿玛好歹是朝中臣子,怎会不知皇帝御旨,每逢万寿、千秋、除夕、十五、冬至这般庆贺宴席一律取消,此番为皇后祝寿赐宴也算是破了例。”
道光听太后如此说来,恼火也便消散了几分,只颔首低眉,道:“是,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今儿是皇后千秋,朕如此急躁,实在不该,叨扰了皇额娘兴致。”
太后挽着玲珑玉曳珠翠,笑吟吟道:“皇帝失急,吾瞧这碗打卤麪,颜色鲜亮,香味馥郁,若是诚心祝寿,何必鲍参翅肚,燕窝鱼肉,一碗打卤麪、一份白粥,便是伉俪之深,夫妻之情了。”
在坐的满蒙亲贵大臣,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忙叩首谢恩,道:“奴才等遵命。”
曹振镛、玉璸、多隆阿、穆彰阿等忙端起碗,三口两口便进下了打卤麪。
玉璸以手遮面,低声道:“原以为皇后千秋,应是金樽玉碗,天家排场,却不想这般寒酸。”
曹振镛进了一口面,忙掏出手绢拭了拭嘴,颤声道:“皇上崇尚节俭,连除夕、冬至、十五这样的大节,都不允行宴,你我身为臣子,身为奴才,享皇家俸禄,受雨露隆恩,还是少说话吧。”
玉璸乃是太后之侄,出身满洲世家,纵然心中不忿,也不免含笑垂头,道:“太师所言极是,一碗麪虽是寒微,到底也是皇上牙缝儿省了来的。”
身后的几位亲王福晋也是皱眉下咽,又不敢过多言语。
闻听端华与僧格林沁、禧恩、裕祥垂头低语,道:“皇家天威,六宫御宴,不想竟是这般麪条咸菜。”
裕祥笑了笑,道:“圣上登基十年,难得如此大方,你我共事天子,要谨言慎行,万勿惹恼,天子之怒,四海皆惊。”
禧恩举杯饮了一口酒,似笑非笑道:“不想裕祥大人为人处世何等圆滑乖觉。”
席间轻歌曼舞,言笑晏晏,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琅琅传开,众位亲贵推杯换盏,恭祝千秋圣宴。
太后微一点头,便笑道:“总是歌舞,倒也乏味,素来圆明园四十景,秀美天然,小巧景致,虽正值四月,但见风荷未开,唯有绿叶初见,不能不深以为憾。”
慧禛公主亦是笑道:“那皇额娘有何美景呈现?若是四月麴院风荷,菡萏花开,倒是别有一番秀丽滋味。”
道光脸色微醺渐红,便笑了笑,道:“皇额娘有何安排?朕倒想一睹为快了。”
太后神色灿然,笑道:“皇帝孝心,为得皇后四十千秋,还能湖上举宴,六宫同庆,四月天冷,绿叶初开,莲蓬初绽,倒也难见真的麴院风荷了。”
桂姑姑、张明得轻轻击掌,却见海晏河清大殿远处,宁静的湖面上缓缓飘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
那荷叶倒也罢了,大如青盏,卷如珠贝,小如银钱,青青连连,与湖上的真荷叶掺杂其间,一时难辨真假。
那一箭箭荷花举于手上,刺出水面,深红浅白,娇嫩青叶,如胭脂粉黛,荷叶田田。如雪花片片,深翠菡萏,远湖上偶尔有薄薄淡淡的烟波袅袅浮过,映着两侧夹岸的水灯觳波,烟花小灯,便是天上夭桃,云中娇杏,也难以比拟那种水上繁春凝伫,潋滟彩幻。
其中有三朵荷花格外圆大,在烟波微澜之后渐渐张开粉艳花瓣。花蕊之上,有三个穿着鹅黄轻衫,粉嫩绢衣的女子端坐其中,恰如荷蕊灿灿一点。
三人面色娇丽,一个轻弹古筝,一个手执柳琴,一个怀抱琵琶。
道光抚了掌,不觉赞叹,道:“筝弹得好,琵琶弹得与贵妃、珍嫔相较,稍稍逊色罢了。”
太后低首笑道:“哪儿有十全十美之人,吾瞧那筝声甚妙,衬着翠荷轻举,莲叶田田,倒是如江南风景。”
皇后也不觉含笑,道:“太后安排甚好,湖上琵琶音妙,歌舞升平,又闻筝声淙淙,深红菡萏,真是应情应景。”
全贵妃轻轻侧首,牵动耳边珠络玲珑,笑道:“奴才瞧太后安排的歌舞,精妙绝伦,只是那柳琴、琵琶之声稍稍逊色,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才情?”
道光伸了伸手,在袖底握一握皇后微凉的手,道:“朕从前记得早在潜邸之时,皇后也习过琵琶、柳琴,只是远不如六宫中人才情并茂,精妙绝伦。”
皇后含羞含笑,与道光十指交握,道:“皇上好记性,到底是奴才手拙生疏,乐器习得不精,不如诸位妹妹技高一筹。”
太后转首笑道:“皇帝以为如何?三人谁最妙?”
道光微微醉意朦胧,笑着举杯相敬,道:“儿子觉得抚筝最好,柳琴、琵琶次之,尤是那柳琴,琴技甚是生疏剌耳,怎么皇额娘又为儿子备了新人?”
太后笑着摇首,招手唤着荷花中的女子走近,道:“皇帝瞧一瞧,她们三个可是新人?”
但见那三个女子,缓步上前,众人一惊,侧首而视,原来抚筝的是筝贵人,弹柳琴的是睦贵人,弹琵琶的是瑺常在。
道光举起手中的酒盏,抿嘴一笑,道:“原来如此,朕倒是觉得有几分眼熟罢了,筝贵人的筝抚得是更好了,不想睦贵人、瑺常在也习得汉家乐器了。”
皇后托腮一笑,道:“奴才也没料想原是睦妹妹、瑺妹妹。说来奴才四十千秋,六宫姐妹纵情欢乐,轻歌曼舞,真令奴才欣喜万分。”
全贵妃无意中扫了筝贵人一眼,却见她脸色不好,娇艳的脂粉下掩盖不了蜡黄气息,手捂着嘴,抚胸咳嗽。
却听太后和缓道:“吾记得筝贵人、睦贵人、瑺常在入宫十多年了,虽是无福为皇帝诞育子女,不是新人也是老人了,皇后千秋之节,合该晋一晋,祝贺一番。”
道光听太后这般说,便伸手拉过睦贵人、瑺常在的手,眉眼也是弯弯的笑意,道:“皇额娘进言,儿子也不好拂逆,那便晋筝贵人、睦贵人为嫔,瑺常在为贵人,再各赏一对翡翠莲纹珠花、一对鸳鸯福字嵌珠翠步摇。”
筝嫔、睦嫔、瑺贵人忙起身谢恩,道:“多谢皇上、太后、多谢皇后。”
太后也是抿唇微笑,只扶着慧禛公主的手,顾盼生辉,笑容盈然。
话音尚未散去,敬事房总管贾庆海忙上前道:“奴才回皇上,该翻牌子了。”
道光脸颊微红,执着皇后的手,笑语亲昵,道:“今儿是皇后大喜,朕合该与皇后同乐,不必翻了,便是皇后伺候。”
皇后乍然一听,先是震了一惊,旋即脸上一喜,忙躬了身,道:“嗻,奴才多谢皇上,那奴才便伺候皇上安置。”
道光与皇后十指紧扣,笑意盈盈,眉眼生春。
全贵妃、祥妃、静妃如何不知实趣,忙藉着不胜酒力,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