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到禧贵人寝殿时,殿内已尽是血腥气味,接生嬷嬷一个个忙碌不断,手里端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
禧贵人整个人凄苦的蜷缩在牀上,显然是疼痛万分,被子和褥子底下早就一牀腥红,温热一片,禧贵人更是撕心裂肺哭喊,十分痛苦。
道光也闻讯赶来,他满脸铁青,怒道:“怎么又是这样?一个个怎么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殿内有几个嫔妃听得道光发怒,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怯怯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全贵妃满是急切,却柔声细语,道:“回皇上,先不是追究过错,而是传御医医治禧贵人,禧贵人有孕不到四个月,万一……”
道光拂过衣袖,一把推开了全贵妃的手,狠声道:“朕不管!不论如何,朕都要保住孩子!”
跪地的几个嫔妃连哭都不敢了,吓得更是浑身发抖。
道光瞥了一眼,大是恼怒,转头道:“别叫她们在朕眼皮子底下哭,把这几个贱人给朕拉出去掌嘴三十!”
李长安、顺喜浑身一震,忙点头道:“喳,奴才这就去办。”
拉出去掌嘴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妃、定贵人、慜答应。
皇后忙伸手抚了抚道光的胸口,温和道:“皇上万勿动怒,奴才来时听说,禧贵人是伸手逗玩笼子里的鸟,鸟脱了笼子门,飞到她脸上,才致禧贵人失足坠下,撞伤胎儿。”
道光听得皇后温言柔语,越发烦躁不安,道:“她怎么这般不当心?连逗个鸟都会失足小产。”
这时伺候禧贵人的小锁子匍匐跪地,磕了个头,申辩道:“回皇上,小主逗玩的不是旁的鸟,而是皇上赏给小主的隼。”
道光一脚蹬了小锁子的肩头,给他蹬了好远,道:“你个狗奴才,朕何时赏给禧贵人隼了,那只隼鹰是三额附送给朕把玩,朕嫌着那隼鹰凶悍,便养在了园子,怎么会跑到禧贵人那里?”
小锁子也说不清道不明,吓得连哭都来不及了,只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殿内侍奉的几个御医忙碌得大汗淋漓,伸手去掐禧贵人人中,又拿艾叶、菖蒲拼命去薰,却丝毫无济于事,逼迫之下又灌入了大量的汤药。
直到最后,禧贵人昏死过去了,几位御医只得战战兢兢走出殿外。
为首的太医正是孔毓麟、李桂珅等,道:“奴才…奴…启禀皇上、皇后,禧…禧…小主的胎儿…已经…已经死了。”
道光听得最后一句话之时,脸色已然是苍白如纸,是透着无奈与绝望的雪白色,失去了往日刚毅英挺的活气,眼底深处尽是愤怒和悲伤。
道光一脚踹开了伏地而跪的孔毓麟、李桂珅,指着他俩的鼻子,厉声斥责,道:“怎么又是无故小产?朕叮嘱你们要仔细伺候禧贵人,为何还要伤了胎儿?一羣废物庸医!”
孔毓麟、李桂珅吓得冷汗淋漓,只拼命的磕头,慌不择言,道:“奴才实是不知禧小主…禧小主的胎为何小产。”
全贵妃也甚是愤怒,一张芙蓉秀脸也失了平日里的温柔,道:“荒谬,身为太医竟然医治不了禧小主,一句死了,轻描淡写使腹中龙种夭折。”
那李桂珅从前伺候过筝贵人身子,入宫年久,侍奉也最多,颇有资历,便仰头道:“贵妃主儿若是一股脑儿怪罪奴才,那奴才也无话可说,左右主儿做了何事,主儿心里最是清楚。”
全贵妃气急,不顾颜面,上前二话不说劈头盖脸便是一个巴掌,道:“放肆!你个狗种,竟然敢编排谎言,来诋毁吾清誉。”
李桂珅的脸被打的不轻,五指通红,两腮肿胀,他仍昂了首,道:“贵妃主儿心虚了不是?奴才一直照顾禧小主一胎,从未有过异常,直至昨儿夜贵妃差人送来一碗莲子红枣粥,小主喝了便觉身子不适,一直到今儿上午,小主逗了会子鸟,鸟从笼子飞了来,才失足伤了胎。”
祥妃冷目对视着全贵妃,道:“既然如此,禧贵人小产,起先是贵妃送来了莲子红枣粥,禧贵人进下才腹痛小产?”
翠芝也磕了头,道:“奴才也瞧见昨儿小主喝了贵妃主儿送来的粥,便开始腹痛,不过又好了,谁料今儿早便是这样了,可怜了小主。”
孔毓麟更是磕头,道:“回皇上,奴才查了禧小主的脉案和抓药方子,丝毫没有纰漏,胎象很是稳固,奴才断定,定是贵妃主儿送来的粥有了毛病。”
全贵妃心头大惊,眼见道光的眼神凌厉得逼视着自己,心下越发狐疑畏惧,忙屈膝下跪,垂头不语。
道光冷冷盯视着全贵妃,道:“全贵妃解释,禧贵人一胎,到底是怎么回事?”
全贵妃狐疑不解,泪眼朦胧,却道:“奴才实是不知,奴才平素与禧妹妹交好,奴才怎会害她?”
全贵妃转过头去,低声喝斥,道:“放肆!你们胆敢污蔑吾,禧贵人一贯虚弱,失眠多梦,怎会是稳固之状?”
道光微眯双眼,冷冷道:“贵妃怎知禧贵人一贯虚弱?那红枣莲子粥又是为何?”
全贵妃仰面,道:“昨儿夜奴才是送过一碗莲子红枣粥,可那莲子红枣不是奴才所摘,而是太后着桂姑姑赏给寿惠公主,为何公主吃完无恙,而禧贵人吃完却是腹痛小产?”
祥妃眼神含怒,彷佛有一丝不信,道:“真是太后赏赐?怎得太后赏给奴才的是红枣李子?”
全贵妃悠然笑了笑,怒目而视着祥妃的脸,道:“祥妃若是信不过,便去天然图画太后那边儿查一查。”
祥妃妩媚一笑,别过了脸,不在说话。
全贵妃泪眼婆娑,情不自禁跪下,道:“皇上明鉴,奴才是赏给禧贵人一碗莲子红枣粥,禧贵人进完还着人谢恩,奴才真的不知情。”
孔毓麟、李桂珅连声道:“回皇上,那碗红枣粥的确是贵妃赏赐,贵妃嫉妒禧小主得宠有子,想要加害于禧小主,皇上!”
道光闭目长叹,打断了一切,道:“好了,朕不想再听了,朕乏了,禧贵人小产事发突然,先不必惊动太后,至于是鸟笼的鸟伤了禧贵人,便不必留了,一律将鸟儿驱赶走或者打死。”
祥妃珠翠一颤,急切道:“皇上,分明是贵妃送来的……”
道光低声怒吼了一声,道:“够了!朕说了不想再听。”
皇后、祥妃脸色雪白,吓得连忙跪下,道:“是,是,奴才失言,奴才不再提了。”
道光怜悯望了一眼瘦弱惨白的禧贵人,摇了摇头,道:“禧贵人受惊小产,朕实是难过,可怜了,可怜了朕的那些死在腹中的孩子。”
道光转过头,吩咐着李长安,眼神里藏着一丝狠毒,道:“将这几个太医下人带下去,发落慎刑司服役,六宫不要他们伺候,李桂珅、孔毓麟,一律杖毙。”
李长安吓得一抖,赶紧答应了,道:“喳,奴才这就办。”
李长安一扬脸,几个小太监会意,立刻拖了孔毓麟、李桂珅等下去。
孔毓麟吓得求饶都不会了,李桂珅忙拉扯住皇后、祥妃的衣袖,拼命呼喊,道:“皇后主儿救我!皇后主儿救我!祥主儿救我!”
皇后神色冰冷得像鬓上压发的一枚冷翠色如意纹步摇一般,难堪至极,她用力甩开了李桂珅的手,微微眯眼,安静不语。
祥妃眼波一横,更是道:“这样扯口舌是非的奴才,不用也罢,赶紧拉出去行刑。”
道光恼怒的脸色看了一眼皇后、祥妃,皇后只觉浑身坐立不安,勉强垂头颔首。
只听得外面连着数十声的惨叫,渐渐微弱了下去,顺喜进来禀报,道:“回皇上,人已经打死了。”
全贵妃倒吸了一口冷气,搀扶着道光的手,道:“皇上累了,不如先回勤政殿安置,明日再来看望禧妹妹。”
道光凄苦的叹了口气,终究别过了脸,不再回头。
禧贵人小产之后,道光也很少过来安慰探视,即便是来了也不过稍稍坐坐,替她擦一擦眼泪就走了,倒是贵妃、和妃、筝贵人顾念着往昔姐妹之情,言语安慰了几回,也过来看望了几次。
禧贵人得知失足小产,醒来便一直痴痴呆呆,形如槁木,整日茶饭不思,一双眼睛除了流泪和伤心,便再没有别的了,整日躲在角落里,抽噎哭泣,丧打幽魂,疯疯癫癫。
江从禄又进言说禧贵人体内残余的毒素堆积未清,每日还要一顿不落的服用红花汤、牛膝汤进行产血催落,到了月末,曾经宠遇一时的禧贵人瘦弱得便像一根刺似的。
禧贵人整日在圆明园哭泣,思念孩儿,言语无状,形同疯癫一般。
太后得知禧贵人小月,先是惋惜,但见禧贵人过分伤心,不能侍奉圣驾,更加恼火,着人摘了禧贵人绿头牌,搬了离天地一家春较远的低矮房子居住。
如此一来,全贵妃、祥妃、静妃等人争宠更浓,不过几日功夫,静妃有娠加恩宠浓厚,便是一枝独秀,独领风骚了。
这一日午后,道光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摺,静妃在一旁红袖添香,端水研墨,柔情恬静一般的相处之下,闻听外头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此起彼伏更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哭喊声。
道光放下了手上的毛毫,皱了皱眉,道:“谁在外头哭喊?扰了朕的清静。”
静妃扬一扬脸,温婉含笑,道:“皇上莫恼,奴才听得不是别人,倒像是禧贵人,奴才这就出去打发了。”
道光微微颔首,正要说话,转首瞥见李长安垂头立在殿门口外,便不厌烦道:“李长安,还不把她给朕打发走,朕不想听她吵吵嚷嚷。”
李长安踯躅不前,只得道:“回皇上,禧小主思念孩儿,扬言说是贵妃主儿、祥主儿设计陷害。”
静妃不觉蹙眉,手势也缓了几分,低声一喝,道:“真是大胆!禧贵人不当心才小产,怎会诬陷到贵妃、祥妃身上,简直是无中生有。”
道光也掷了朱笔,神色大变,低低道:“放肆!她竟敢污蔑贵妃、祥妃,禧贵人真是活够了。”
静妃忙抚着道光的胸口,柔声细语,道:“皇上万勿动怒,禧贵人是失心疯了,才会口不择言污蔑两位主位。”
静妃使过一个眼色,顺喜忙福了一身,道:“回皇上,这几日禧小主见了四公主、五公主,便说是她的孩子,吓得四公主、五公主都不敢出门了。”
只听殿门外凄厉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又哭喊了一声。
禧贵人嘶哑着喉咙,声嘶力竭,道:“回皇上,奴才腹中的孩子冤枉啊!皇上,一定是贵妃、祥妃陷害奴才,求皇上为奴才和枉死的孩子做主啊!”
荣海听得污言秽语,极不中听,便道:“公公请示皇上,禧小主这般号叫,叨扰了皇上清安,你我奴才实是担当不起。”
李长安、苑长青也是一脸茫然,只两手一摊,急得跺脚。
到底是荣海身份尊贵,转身走了殿内,道:“奴才回皇上,禧小主思念孩儿过重,实是不宜侍奉,奴才惶恐,还请皇上示下。”
道光听见荣海禀告,心下越发烦躁,便冷冷道:“禧贵人损个孩儿竟然如此狂悖,扰了朕清静,朕瞧她也不配在圆明园伺候了。顺喜,传朕口谕,将禧贵人送回六宫,由内务府安置。”
顺喜答应了一声,忙出去领旨了,道光再无二话,起身便要往后殿走,才迈开几个步子,却见静妃抚着肚子也紧紧跟了来。
静妃盈盈施了一礼,道:“回皇上,恕奴才冒昧,奴才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道光瞟了静妃一眼,淡淡道:“你若为禧贵人求情,那便不要讲了,朕也不想再听你聒噪。”
静妃微微一尴尬,忙柔和一笑,道:“皇上抬举奴才,奴才并不为禧贵人求情。”
道光忙蹙了蹙眉,道:“那又是为何?你且说来听听。”
静妃上前了一步,耳上坠的三枚芙蓉镶凤翘的环子玲珑一响,道:“禧贵人身为嫔御,不安心侍奉皇上圣驾,整日哭闹喊叫,叨扰皇上、太后清安,实在不该。”
静妃见道光眉头紧锁,脸色越加阴沉,便大着胆子,道:“回皇上,不是奴才多舌,禧贵人这个样子,疯疯癫癫,实是难以伺候圣驾,与其让一个发疯发狂之人侍奉皇上,绵延子嗣,倒不如一了百了,发落算了。”
道光略一沉吟,迟疑不决,道:“发落?静妃之意是?”
静妃抚摸着小腹,嘴唇一抿,明亮的眸光里含了一丝恶毒的心计,道:“皇上春秋鼎盛,年富力强,奴才瞧禧贵人这个模样,即使是再蒙皇上恩眷,生下皇子,也是个阴骘祸水,不如成全了她,将她发落冷宫安置。”
道光的身体轻微一震,像是被静妃的话深深触动,旋即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不久,道光的唇齿之间吐出了冷冷的字,道:“来人,再传朕谕,禧贵人李氏,着打入冷宫,静心思过,不得有误。”
静妃忙含笑施了一礼,清秀如芙蕖,道:“皇上为江山万民思虑,奴才在此多谢皇上。”
禧贵人的失宠和打入冷宫像一阵风似的吹遍了整个六宫。
皇后只是抚着胸口连连叹息,倒是祥妃尖酸而笑,道:“废了冷宫,倒是便宜她了,换做奴才,非来个一刀两断,殉了她去,省得疯言疯语,污蔑奴才清誉。”
全贵妃摇了摇头,惋惜一叹,道:“可怜了禧贵人,如花似玉,就这样……”
筝贵人清冷一笑,甩着香宝掐璎珞边绣花的帕子,道:“有何可怜?禧贵人过分伤心,寻死觅活,惹了一身病,是她咎由自取。”
皇后神色如常,道:“好了,反正人已经进去了,便不要过分议论,惹怒皇上烦心,眼下打紧的是为皇上绵延子女,余下之事就像耳边风似的,吹一吹就散了。”
全贵妃、祥妃、静妃、和妃,玲贵人、筝贵人忙起身,道:“奴才等谨遵皇后主儿教诲。”
皇后转脸笑了笑,道:“静妃有娠也三个月了,你一定仔细保养,万不可过分伤心,劳累伤神。”
静妃一手搭在小腹,一手扶着翠茹,悠悠一笑,道:“多谢主儿关怀备至,奴才一胎怀之不易,必仔细安胎,才对得住皇家天颜。”
皇后理着身上繁密的凤穿绣花图案,笑道:“昨儿钮钴禄·玉璸提议,大阿哥奉旨也来了圆明园,你们母子要仔细珍惜,皇上身下子嗣不多,大阿哥又是长子,父子爷们儿,血浓于水。”
和妃低眉垂首,福了福身子,道:“多谢皇后主儿关心,奴才定好好教导大阿哥,不让皇上烦心。”
等全贵妃、祥妃、静妃等几个嫔妃走了之后,皇后独独留下了和妃叙话。
皇后转身来了内殿,换了一件菊黄色千瓣彩蝶旗装,坐在炕上,双手剥了一个橘子,低眉抬首,道:“自二阿哥、三阿哥殁了,大阿哥便是皇上唯一之子,无论他之前再不得皇上喜欢,再不争气,身上还是流着爱新觉罗的血。”
皇后含了一瓣橘子,缓了缓色,道:“你要叮嘱上书房,好好教导大阿哥读书、骑射,只要大阿哥有出息,继承了太子之位,你才有出头之日。”
和妃听完这话,满含感激跪下了地,双眼噙泪,道:“奴才多谢皇后主儿,奴才自知不受宠爱,大阿哥也不得皇上待见,幸得有主儿教诲,奴才来日便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主儿恩情。”
皇后笑了笑,就着翠雯的手,进了一口汤药,道:“起身吧,奕纬五六岁时,皇上指了吾抚养,吾教导了奕纬多年,看着他长大开府,吾虽不是奕纬生母,却是嫡母,嫡母之情恩重如山。”
皇后扬了脸,王嬷嬷、翠雯赶紧搀扶起和妃。
王嬷嬷笑道:“和主儿,皇后主儿的心思在大阿哥身上,您是大阿哥额娘,万不可辜负了皇后主儿一番苦心。”
和妃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皇后主儿喜欢奴才母子,奴才铭记于心,若来日有福,大阿哥真有问鼎皇位那一天,定当尊皇后主儿为母后皇太后,奴才做个太妃也无谓。”
皇后垂了首,唇边溢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道:“好了,皇上膝下子女福薄,唯有大阿哥成年长大,从前他顽劣不堪,逼死侍妾,谋害贵妃,吾不与皇上说,那才有指望。”
和妃脸上惊愕交加,垂着一张脸,声音如蚊子一般,道:“皇后主儿怎知大阿哥这些蠢事,奴才……决计不是奴才指使,大阿哥……大阿哥一时糊涂,请皇后主儿恕罪。”
皇后唱着念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母爱子,怎会如此计较呢,吾已瞒了下来,万不可传到御前。”
和妃再三伏地磕头叩首,道:“多谢皇后主儿开恩,主儿大恩大德,奴才与奕纬无以回报。”
这一日,天气还算是晴朗无云,道光与御前大臣载垣,郑慎亲王之子三等辅国大臣端华,内大臣僧格林沁,军机处廷臣穆彰阿、曹振镛等在勤政殿商榷国事。
端华自恃为郑献亲王济尔哈朗的七世孙,满洲皇室子孙,身份尊荣,便拱手一让,道:“奴才回皇上,国本之事不可不立,想世宗宪皇帝早在雍正初年便在正大光明牌匾之后,用御笔金纸写下太子之名再用锦匣搁置,百年之后,诸位亲贵内臣取出,宣读继立之嗣。皇上虽鼎盛,却也不可不行此法,效仿世宗皇帝。”
内大臣兼一品大将僧格林沁出身蒙古科尔沁,家族显赫,世代骁勇,且是孝端文、孝庄文两位皇后的母族亲眷,身份十分矜贵,道:“回皇上,依奴才之见,端华大人所言不虚,国本之事事关千秋万代,江山社稷,大清世代子孙的福祉,皇上慎重思虑。”
而穆彰阿昂首挺进,福了一福,道:“回皇上,奴才之见,那些处心积虑想让皇上册立太子之臣,一律罪该万死。”
端华火冒三丈,僧格林沁也是十分恼火,道:“穆彰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穆彰阿丝毫不理他二人,他再一福身,拱手道:“回圣上,圣上膝下尚有一子三女,后嗣凋零,难免不为江山所虑,可圣上细心一想,大阿哥乃和妃辉发那拉氏所出,圣上自幼不喜,且生母卑微低下,仅仅为下五旗包衣之奴,若是依端华大人,载垣大人所言,岂非是要册立大阿哥为太子继承皇位了?”
那载垣也颇有身份地位,又是和硕怡亲王允祥的五世孙,世代承袭爵位,便急切一拱,道:“皇上若要册立大阿哥为太子,也是情理之中,有何不可?”
穆彰阿冷笑一声,抬眉一挑,道:“载垣大人好歹也是皇室宗亲,世代承袭,且不知大清向来有母凭子贵,子凭母贵一说么?大阿哥生性顽劣,不好读书,生母卑微低下,这样的阿哥如何能被册立太子,执掌天下大权?岂不着人笑话。”
僧格林沁怒发冲冠,阔步上前,道:“那大阿哥不济事,还有哪位阿哥能够册立太子之位?穆中堂倒是说一说。”
道光听得越发烦躁恼怒,不耐烦地拍了拍御案,道:“住嘴!朕不想再听聒噪了,自朕登基之初,臣子们便一直为太子之位争来争去,朕膝下尚有一子,二阿哥、三阿哥福薄命短,大阿哥且不成器,你们争来斗去无非是想让朕册立大阿哥为太子么?那朕便晓谕,大阿哥低下,不肯勤奋,除非有一日能够把《四书》、《五经》、《老子》都读得通透了,朕再考虑是否传位于他。”
一时勤政殿里寂静无声,唯能听见人呼吸和心跳的怦怦声音,天子之怒,无论如何嚣张狂妄,家世富贵之人,也无不肃然畏惧。
唯有老臣曹振镛迈着沉重的步子,蹒跚上前,拱手一笑,道:“回皇上,听奴才一言,皇上膝下子嗣不多,成年皇子仅有大阿哥,大阿哥虽不得皇上恩宠,到底是皇上血肉,先帝在世之时十分嘉奖,眼下宫内子嗣连遭厄运,从前三足鼎立,成了一峰突起,皇上,且慎之又慎。”
道光的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眸底含着遗憾之情,道:“太师之话,朕都记在心上,朕着实为皇嗣之事大伤头脑,朕年近五十,子女稀少,不能为朕建功立业,驰骋沙场,更不能与圣祖、高宗子孙相较,朕实在忧心忡忡。”
曹振镛道:“回皇上,恕奴才多言,大阿哥生母辉发那拉氏,出身低微,不足母仪天下,微时不得志,成了放荡不羁,顽劣妄为之性,皇上若是对大阿哥寄予厚望,必定从眼下抓起。”
道光眼神精光一闪,迟疑了片刻,沉吟道:“太师之意是……”
曹振镛仍是低眉垂首,一脸云淡风轻,道:“皇上为江山社稷考虑,必得重中之重,超拨翰林院优选的儒学师傅、满汉重臣,且品行端正,学问优长,传道有方,方可教育皇子阿哥,如世宗身兼大学士,军机大臣鄂尔泰、张廷玉,高宗之时刘统勋、刘墉父子,先帝之时朱圭,如此品德一流,修养敦厚之人,才可悉心教导。”
道光颔首一笑,道:“太师所言不假,这些上书房的师傅,朕在做皇子之时便听说过,他们博学鸿儒,举止有方,才教导出了明君贤臣,可朕从未悉心教导过大阿哥,甚至连功课都不曾过问,他又是这般顽劣放任,恐怕约束会费力一些。”
曹振镛笑道:“皇上万勿忧心,上书房可指满洲、蒙古的大学士,并设满文师傅和汉文师傅多名,再为大阿哥配上内外谙达,内谙达教授满蒙文字,外谙达教授骑马射箭,师傅谙达们轮流受礼,于每日寅时早读,卯时开课,午时下学,万寿、千秋、元宵三节各休一日,如此一来,岂不好事。”
道光爽然大笑,当下立刻吩咐李长安,顺喜,道:“还不快按太师所言,速速办来,将大阿哥接到圆明园洞天深处,那儿勤政殿近,朕闲暇之际,好悉心教导大阿哥,再从翰林院挑选学富五车的学士,要亲自传授大阿哥知识,不得有半点马虎。”
李长安、顺喜忙答应了,躬着身子忙下去了,诸位大臣也都各自跪安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