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寿康宫,王嬷嬷便留了蔓答应闲话。皇后饮了一口茶,尚未开口,只见蔓答应坐在榻下的椅子上,道:“主儿瞧和嫔胆小如鼠样子,真是可笑。”
皇后撂下了茶盏,往青凤缠莲枝香炉里添了一勺百合花香料,道:“如何胆小如鼠?不过挣口颜面罢了。恩宠福祸自来争取,埋怨他人有何用?”
蔓答应盈盈双眸,泪光微微,道:“回主儿,奴才何尝不想自个儿争取,奴才与今上除夕相识,恩爱如常,岂知新妃入宫,今上便再没召幸奴才,奴才出身低,更无出众相貌,熬至今日,已是十分不易。”
皇后轻哼一声,道:“你果是下贱出身,鼠目寸光,一点长远也没有。”
但见蔓答应懵懂不解,只听王嬷嬷低声道:“回小主,六宫之女如漫山遍野怒放的鲜花一样多,多的是数量,少的是知心。多的是美貌,少的是特色,人人有的你也有,人人没有的而你却有。”
蔓答应听完,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忙欢笑起身谢恩。
芝兰扶着全嫔,漫步在御花园桃红柳绿之中,道:“大阿哥是皇子,为何祥贵人会如此诋毁?”
芝兰望了望四周,谨慎道:“大阿哥是先帝之时和主儿在王府生下,当时皇上仅是郡王,和嫔又是官女子出身,皇上很是不喜,岂非先帝异常钟爱,日日抱在跟前,便拨了和主儿为侧福晋伺候。”
全嫔点头一笑,道:“难怪祥贵人会如此奚落和嫔母子,她母子也当真可怜。”
这一日,众妃向皇后请安问好完毕,便都散了,皇后留了和嫔母子、祥贵人在偏殿闲聊。
大阿哥今年不过十三岁而已,年纪尚小,却是顽劣异常,无比淘气,请安行礼也是不尽不实,不规不矩。母子二人均不得宠幸重视,也很少见到道光。
和嫔心疼地拍着大阿哥的头,催促道:“快向你皇额娘请安叩头。”
大阿哥才扭捏地走过来,也不屈膝行礼,只半蹲在地上,毫无恭敬礼貌,懒懒散散,口中略有紧张和怕生之感,道:“儿臣请…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万事如意。”
皇后连眉毛也没抬,只闲闲地抚着小指上的镶金翡翠刻飞凤护甲,和嫔略感尴尬,忙传儿子起来。
见皇后神情冷淡,将大阿哥拉到身旁,和嫔才道:“回主儿,平日大阿哥最是惦念主儿,总想着给主儿请安。”
和嫔柔声哄道:“奕纬,快给你皇额娘背一首唐诗听听。”
大阿哥压根儿不听和嫔的话,眼睛只盯着桌子上的一碟子芙蓉酥和一碟子荔枝糕,道:“额娘,我要吃。”
和嫔微微窘迫,忙把大阿哥拉到了身后,用丝帕掩了掩唇。
宝银笑道:“回和主儿,大阿哥若是喜欢,奴才包一盒给主儿送过去。”
大阿哥嘻嘻笑道:“额娘吝啬,还整日着吾走上书房,吾最讨厌去了。”
和嫔忙捂住了大阿哥的嘴,道;“闭嘴,皇后主儿跟前不许浑说!”
皇后也是不愿瞧大阿哥,别过脸道:“大阿哥若喜欢,传人下去分派。”
皇后转首见身旁坐下的祥贵人微笑不语,便笑道:“妹妹近来颇得宠眷,定仔细调理身子,也好绵延子嗣。”
祥贵人徐徐起身,只见她穿一件粉红色绣千瓣玫瑰的靓丽旗服,头上绾着镶紫绿色宝石的大拉翅,簪着娇嫩艳丽的芍药绒花,姿色丰润,貌美如花。
她福身笑道:“奴才多谢主儿关怀。”
皇后笑道:“你姿容出众,有宠是意料中事,虽说全嫔占尽先机,可是好事多磨。”
皇后瞥一眼坐立不安,四处张望的大阿哥,便心生厌烦,便道:“王嬷嬷、翠雯、翠芸带大阿哥到后殿玩耍。”
和嫔脸上笑道:“回主儿,大阿哥是不是懂事多了。”
皇后扭了扭头,轻哼一声,道:“不是吾论尔,大阿哥出身卑贱,资质平庸也便罢了,怎得如此悉心教养,耐心开导也不肯呢。皇上就一个儿子,还偏偏不得宠爱,连你这个额娘亦是如此。”
和嫔听皇后训斥,已经是莹莹闪泪,暗自垂泣,道:“回主儿,奴才身份低微,年老色衰,奴才都认了,奴才从前为人为婢,受尽屈辱,而今年逾三十,宠断爱绝,奴才若无儿子相依,还有何颜面伺候膝下?”
皇后听她忍泪哭诉多年痛苦,心中也颇为动容,淡然道:“且不问责,圣祖之二阿哥胤礽乃是孝诚仁皇后所生,甫一落胎便册立太子,到头来,不也立了废,废了立么?你且清楚,即使大阿哥怯懦,不得皇上青眼,也便使出榜样来,淳朴敦厚,安分守己,万不可轻易着旁人瞧了去。”
祥贵人轻笑道:“姐姐身下唯有一个皇子,必是仔细教导着了,也不免主儿疼惜姐姐母子。”
皇后展颜一笑,道:“祥贵人新宠当道,言语这般谨慎妥帖,思虑周全,难怪皇上疼你。”
祥贵人梨涡浅荡,盈盈施了一礼,道:“奴才谢主儿,奴才仔细聆听主儿温淑教导,才得以度日。”
皇后端庄微笑,拉着祥贵人的手,亲热道:“你模样俊俏,性子又淡,温文识礼,皇上喜欢,都说全嫔出众,可仔细瞧妹妹姿色不逊于她。”
祥贵人恍雅一笑,道:“谢主儿夸奖,主儿出身世家,贤淑端慎,垂范六宫,为奴才敬仰。”
皇后温和微笑,瞥了一眼和嫔,道:“同是伺候皇上之人,祥贵人却举止持重,聪慧守礼,和嫔,仔细学着吧。”
和嫔眼圈通红,诺诺点头,便领着大阿哥回宫了。
道光从上书房出来,便备了辇往军机处走,刚路过御花园,便听一把女声格外清丽,声音圆润,低回婉转,一腔一调,也极是缠绵和韵,妩媚醉人。
道光不觉好奇,便走进几步,见朵朵桃花绿叶之处一位身段轻盈,肤色雪白的年轻女子,一手一足动作柔和,轻盈婉婉,专心忘情地吟唱,细细听来,却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干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唱到动情处,不觉落下泪来,唱工珠圆玉润,唱腔细腻,不落旧俗,词调更是缠绵悱恻,不胜凄婉。
道光也不禁触动情肠,道:“吾只知你舞蹈柔美,不想这段《贵妃醉酒》唱得如痴如醉,动人心弦。”
蔓答应脸上微微得意,低眉道:“回皇上,奴才叨扰圣耳清音,奴才见御花园花草葱郁,芬芳秀丽,一时忘情,竟也哼唱了来,还望皇上降罪。”
道光一把扶起蔓答应,紧握着双手,戏谑笑道:“你让吾降罪?那吾便降你走养心殿唱一晚,如何?”
蔓答应忙含羞浅笑,道:“回皇上,别说唱一晚,便是日日夜夜唱哑了喉咙,奴才也心甘。”
道光爽朗大笑,牵着蔓答应的手径直回养心殿了。
全嫔隐隐约约听得宫外有人歌唱,便放下绣花撑子,走到殿门,疑惑道:“谁在歌唱?”
芝兰忙从寝殿过来,侧耳一听,片刻笑道:“回主儿,左不过是畅音阁歌女清清嗓子,主儿何以见怪?不足为奇。”
全嫔微微点头,不觉羡慕,笑道:“唱得倒是清丽委婉,一字一顿,音腔圆润,声调高昂,像是先考干隆之时三庆班的《醉杨妃》,当真是把好嗓子。”
赵得海侧过耳朵,微一皱眉,便笑逐颜开,赔笑道:“回主儿,好像蔓小主唱的曲儿,六宫合该答应小主能歌善舞。”
全嫔心下有了算计,笑道:“蔓答应争宠当真是煞费苦心。”
芝兰颔了一首,却也不敢回话。
全嫔拨着指甲,道:“唐玄宗先一日与杨贵妃邀约于百花亭设宴,共同赏花饮酒,对月当歌。而次日,杨贵妃前赴百花亭,备齐御宴恭候帝王驾幸,却迟迟不见御驾过来,之后得知玄宗召幸于梅妃宫里,心中懊恼,杨贵妃性善妒忌,心有不甘,遂使出万种情怀,一拍一喝,一时难以排遣思君之情,于是借酒消愁,独自垂饮,三杯亦醉。”
全嫔缓了缓神色,道:“唐玄宗得知杨贵妃思君情肠,无不恻隐心动,于第二日召幸杨贵妃,百般恩爱。”
宝铮福了一身,道:“蔓小主活络心肠,亦是效仿杨贵妃之举重拾恩宠,答应小主宠爱不过尔尔,主儿恩宠淡薄,何不如此?”
全嫔忙出手打断,冷冷道:“如此下作手段争夺宠爱?令众人诟病耻笑,曲意逢迎,献媚讨好?吾且做不到。”
宝铮自知失言,慌忙下跪,请求降罪,全嫔深深扶起,笑道:“无妨,心性果敢,才肯快人快语,起身回话。”
从此以后,芝兰、宝铮对全嫔刮目相待,十分敬仰,服侍也更加尽心尽力。
过了一日,还未等出门,东西六宫便传开了,李长安从养心殿传谕,晋答应伊尔佳氏为常在,赏了些珠玉宝石,顺便赏了全嫔一柄碧绿纹莲花的玉如意、一对儿镶玉耳环、一对儿赤色玲珠、一匹苏绣料子、一匹蝴蝶色轻衫。
全嫔抚摸着玉如意,思索片刻,传来了一众宫女太监,肃声道:“眼下她风头正盛,很得圣恩,吾与其素无来往,且她性子跋扈,十分娇纵,若遇见之,能让且让,不许惹出是非,生出嚣张怪戾之风。”
全嫔一席话疾言厉色,众下人听得皆冷汗淋漓,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谨遵主儿教诲。”
蔓常在自御花园一曲《贵妃醉酒》之后,道光对其恩宠不减,反而兴致浓浓,宠爱如日中天,渐渐压倒众人。且她性子越发张狂傲慢,言语轻佻,六妃皆心生怨恨,敢怒不敢言。
全嫔才从御花园归来,在东六宫的穿堂长街上,偶遇骄纵的蔓常在。
只见她满头青翠,衣裳富贵,脸上含着跋扈轻狂之态,作势福了身子,却极是不恭,连膝盖也不屈一下,声音甜润,道:“姐姐万安。”
全嫔见蔓常在如此倨傲,自知无法躲闪,便含着笑意,俏丽而站,微微点头,道:“你这一声姐姐唤得真顺,若按着年纪排,尔还痴长吾几岁呢。”
蔓常在脸色一凝,笑道:“宫中规矩,妹妹从是了,妹妹刚从养心殿回来,今上喜吟音乐,乐听妹妹一曲,方可安心。”
全嫔笑道:“妹妹犹喜歌舞,擅长小曲儿,如此这般,今上恩眷,姐姐当真欣羡。”
蔓常在轻巧一笑,道:“是么?妹妹愚笨,哪儿有姐姐如此能耐,便是八旗堆放一起,也不如姐姐仪态万千。”
全嫔仍是笑色温婉,道:“妹妹说笑,妹妹掩袖工馋,八面玲珑,得今上恩幸,乃是喜事。”
蔓常在恼羞成怒,鼻眼歪斜,顾忌着全嫔身份,只好作罢,扭头道:“六宫时日还长,走着瞧吧。”
才说完便领着一众宫人先行离开了。
且这边珍贵人传了敬事房总管贾庆海来说话,她朱颜翠鬟,粉面如春,胭脂柔嫩,窈窕动人,斜斜的靠在花梨木软榻上,扬着一条水黄色洒金绣花手绢。
贾庆海舔着笑脸,道:“奴才请珍小主安,小主疼奴才,奴才也想着伺候小主一回。”
珍贵人眉色一扬,道:“公公说笑,近来时气不好,劳动公公走一趟,不知谁伺候圣驾?”
贾庆海垂手站在一侧,低头道:“回小主,初三召了全主儿,初七召了睦小主,初十召了全主儿,十四召了蔓小主,十七召了平小主,十九召了全主儿,二十四召了全主儿,二十八召了蔓小主。”
贾庆海抬了眉毛,便道:“回小主,蔓小主能歌善舞,京曲儿唱得一绝。”
珍贵人喝了喝茶,唾了一口,道:“狐媚子手段渐长,这个月一次都没召幸吾,一个个张狂了来,生怕不知那副下贱作派。”
话音未落,祥贵人便使了使眼色,道:“珍姐姐息怒。”
珍贵人终究不敢太过分张狂,逐渐消了火。
贾庆海忙赔了笑,道:“珍小主,别恼了,没的为几个不懂事之人伤了身子。”
祥贵人笑着抚了抚珠翠,道:“珍姐姐性子火燥,急三火四,反而叫奴才笑话。”
珍贵人秀眉一展,道:“吾是见不得那羣人纠缠皇上。”
祥贵人唇色一动,恍雅微笑,道:“说来新上的人儿,珍姐姐容貌数一数二,不比全主儿差,怎得侍奉这么久,召了也不过三五次。”
珍贵人眼波一转,一身深绿色的莲花含苞绣金丝旗服也跟着她光华闪闪,急道:“那起子人狐媚,整日纠缠,不清不止,吾自是接近不得。”
瑺答应抚了抚脸颊,笑道:“全主儿这样千伶百俐之人在伺候,有咱何事?不如躲躲清闲罢了。”
贾庆海满脸赔笑,道:“回珍小主,您年轻漂亮,自是更得皇上青眼。”
贾庆海见珍贵人怒色渐消,颇为得意,道:“说来珍小主家世出众,阿玛乃正三品按察使,便是孝诚仁皇后祖上一支,如此天家贵胄,当真显贵。”
丁玉海笑道:“小主出身富贵,岂是旁人能及?”
贾庆海赔笑道:“是呢,听闻小主弹得一手好琵琶,前儿还传了东暖阁伺候。”
珍贵人笑色明媚,道:“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这有何难?”
祥贵人扬了扬绢子,吟吟道:“觱栗调清银象管,琵琶声亮紫檀槽。东西六宫属姐姐才貌无双。”
珍贵人只笑了笑,便抚着娇艳香腮,顾自垂怜。
这一天下午,道光午睡了一阵,便唤来了珍贵人、蔓常在、瑺答应怡情作乐。
尚未进殿,便闻得热闹盈盈,笑声琅琅。只听珍贵人弹了一手琵琶,她眉黛青黑,眼眸秋涛,脂香鬓净,轻雾云鬟,依依端坐小凳上,十分绝艳。
瑺答应手抚小阮,香鬟丽鬘,眼光温柔,对了谱子,弹得与琵琶之声柔柔相称,很是衬景。蔓常在柔婉一立,唱着一口软绵绵之吴侬软语,那一口《牡丹》,抑扬顿挫,轻娉柔缓,香芬四溢。
但见珍贵人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双眸妩媚,眉飞色舞,十分悦耳。
道光笑着抚了抚珍贵人鬓上的珠翠,道:“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珍贵人手持三弦而笑,道:“皇上雅兴,不知奴才一首清曲如何?”
道光吻了珍贵人香甜的手臂,道:“想关塞风寒,浔阳月色,似醉还醒。轩窗静来偏好,到曲终、怀抱转分明。相见今朝何处,语溪乍雨初晴。”
只见顺喜急匆匆赶来,屈了一膝,道:“回皇上,太后来了。”
道光立时坐起了身,摆手传了珍贵人、蔓常在、瑺答应退下。
张明得搀了太后缓步进来,太后抬眉一蹙,道:“丝竹清乐之声绕梁未绝,想是皇帝刚刚怡情了。”
道光敛起衣裳,下跪行礼,道:“儿子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揉了揉脸颊,道:“皇帝风雅,许是吾扰了清听,别跪着了。”
道光颔了首, 讪讪一笑,道:“皇额娘说笑了。”
太后抿了一口茶,道:“今儿清闲,皇帝怡情作乐自是好事,吾却不知是谁有如此好嗓子,颇有音律之韵?”
顺喜笑着道:“回主儿,左不过是阅是楼的几个歌姬罢了。”
太后笑而不答,只抚了抚腮红,道:“皇帝与吾是母子,况你是天子,歌舞琵琶、筝阮音律,自是闻得。”
张明得磕了头,道:“回皇上,太后知皇上心累,特着奴才煮了一盅人蔘粥补身。”
道光笑吟吟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皇额娘之心,儿子谨记。”
太后温和一笑,道:“皇帝如此孝心,吾心之喜悦,近来皇帝为朝上之事烦恼,蛮夷猖狂,流毒纵横。皇帝乃圣主,一人决断,难免力不从心,操劳身子。”
道光微微点头,道:“回皇额娘,儿子身为一朝天子,为朝忧虑,岂敢辛劳?遥想世宗勤勉持政,严于律己,朝廷内外雷厉风行。祖宗率草创业,十分艰难,一寸一土皆是血汗而来。”
太后抚了抚鬓上镶金步摇,道:“皇帝有这般心胸,固是好事,也不枉吾当年力排众议,拥尊为王,且绵恺、绵忻虽为吾所出,到底是你得先帝青眼,名正言顺。”
太后抿了抿嘴,笑道:“近来,伺候的妃子可还顺心?”
道光温晴一笑,脸上露出十足的喜悦,道:“皇额娘为儿子挑的秀女个个出色,性情温婉,恭谨持重,难为皇额娘一片苦心。”
太后含了雍容笑意,道:“昨儿瞧了瞧敬事房的档,皇帝做很好,头两个月来,嫔御之中雨露均沾。”
道光笑道:“回皇额娘,既是儿子选了,便不辜负罢了。且儿子年近不惑,子嗣上繁衍艰难,生息微弱。”
太后轻点秀面,道:“伺候的妃子,不轻浮粗俗、要持和恭谨,才是侍妾之道,全嫔伺候得可好?”
道光微微颔首,笑道:“全嫔才貌双全,性情柔婉,端庄聪慧,是难得的女子。”
太后脸上泛愁,眉色一皱,道:“确是难得,皇后初主六宫,难是手生,而你之弟绵恺,便没这般幸福顺遂,嫡福晋乃尚书福庆之女钮祜禄氏,虽系名臣之女,可嫉妒心盛,任性妄为,只凭她一手遮天。绵忻也不小了,都十六了,也该娶位福晋。”
道光诺诺点头,道:“皇额娘之意儿子自当领受,儿子遴廷臣之内臣择贤惠女子指与三弟、四弟,不让皇额娘忧心。”
道光起身行礼,道:“回皇额娘,儿子养心殿还有政务,便不与皇额娘闲话家常了,儿子跪安。”
太后含笑点了头,便起了身,扶着张明得的手走了去。
太后才走了宫外,便撂了一张端华面庞,道:“吾一番苦心,愿皇帝圣决,皇帝仁顺,吾也便含笑九泉。”
张明得平了笑色,道:“主儿多虑,今上孝敬之至,且说先帝遗孤一共便四位,纯孝贤德,恩礼悯下。”
太后眸色一片清幽,像积年的沉潭一般和静,便道:“当年先帝疾愤暴死,六事无主,且吾主理六宫多年,乃是嫡后。绵恺不过二十出头,绵忻才十五,但吾万万不能,皇帝是先帝与孝淑睿皇后所出,且是嫡子,身份十分矜贵。”
张明得颔了首,笑道:“回主儿,您事事为今上着想,今上仁慈御下,定能体恤太后一番慈心。”
太后抚了抚腮,才笑了笑,道:“皇帝果断,行事周密,但愿如此。”
王嬷嬷翻着敬事房的行房档,道:“全主儿真得皇上宠爱,小小年纪,哄得皇上日日召幸。”
陆忠海垂了手,道:“上个月还雨露均沾,这个月唯独宠全主儿,这般下去,不出半年,便要晋位了。”
但见皇后脸色不悦,王嬷嬷便合上了行房档,伺候着皇后剥着橘子。
皇后含了一瓣橘子,道:“难得皇上有可心之人,且她出身世家,举止温婉,颇为美貌。”
王嬷嬷低声道:“主儿是中宫,您有生杀予夺之权,若是如此,岂不把主儿放在眼了?那日后您该如何统摄六宫?”
皇后微微沉思,道:“嬷嬷之意是?”
王嬷嬷道:“主儿为皇后,身家尊贵,有些事不必忧虑,有奴才掌着,主儿安心是了。且主儿行事要守规矩,不比奴才。”
陆忠海也道:“嬷嬷说得是,全主儿盛宠优渥,越发骄矜,主儿乃主持六院,她便是放肆了。”
皇后摇了摇头,道:“不可,皇上最是忌讳六宫争斗,吾身为皇后,怎能如此?”
王嬷嬷仗着是皇后的娘家陪嫁,颇有资历,便眉色一横,道:“主儿这般说便是懦弱,全主儿出身满蒙,长得美艳绝伦,天长日久难免不动心,若来日诞下皇子,便晋了主位,掌一宫事,”
皇后托腮沉思片刻,道:“今上初主大宝,万事草率,且忧虑从事,现下不比先帝之年,富庶太平,吾乃今上嫡妻,母仪之风,岂有妒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