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几个时日里,便一直都是皇后、静妃、祥妃侍奉伺候,皇后也在东寝殿之旁安住了下来。
皇后自侍奉道光病疾,事必躬亲,衣不解带,但凡道光夜里有头疼脑热,半点不适,她便半蹲在道光身前亲口喂药,直到汤药流进咽喉才肯稍作歇息。
而道光的风寒之疾最怕冷风入侵,邪风侵体,所以皇后、静妃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为道光多添被褥,取火保暖,因此常常不能深夜安眠。
祥妃也时常侍奉在侧,只是她身子不好,又怕风寒侵体,不敢过多在内殿贴身伺候。
眼下已是凌晨熄灯时分,宫女太监大都被屏退下去,内殿只剩下皇后、静妃和几个丫鬟伺候。
静妃困倦难熬,强自打起精神,陪伴在一旁,言笑晏晏。
而皇后个性刚强,并不肯睡下,只一手握着道光的手,神色凄苦,忧心忡忡。
静妃实在困倦,便扯了扯皇后衣袖,柔声道:“主儿,您身子不好,也不必这般辛劳,免伤了凤体金安,主儿若是困倦,不如传宫女奴才轮流伺候,侍奉在侧。”
皇后蹙起一弯秀丽的眉梢,她显然是身心疲惫,困倦乏力,但维持中宫风采,依然不动声色,道:“吾不累,皇上龙体欠佳,需日夜相伴。”
皇后瞥了一眼花容颓唐的静妃,道:“静妃若是困倦了,可先回宫安置,吾一人陪伴皇上至天明。”
静妃忙屈膝行礼,道:“奴才多谢皇后主儿,那奴才便先回了。”
道光这一病,从年前到年后缠绵病榻足有一月有余,待到身子完全好转,已是道光九年二月初,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
而皇后也因悉心侍疾,复恩如初,道光待她更加礼让尊敬。
静妃、祥妃也因侍疾患病,而备受道光怜惜疼爱,宠眷优渥。
筝贵人、禧常在二人也因错失侍疾,大为懊恼。
待到了三月份春暖花开,天气和暖之时,道光对静妃、祥妃的恩宠,越发浓厚,景仁宫也因祥妃恩宠,而在六宫趾高气扬,气焰如日中天。
祥妃自承恩召幸两回,召了江御医诊了脉象,居然有了快两个多月身孕,道光不禁抚掌大笑,连连赏赐珠宝首饰。
昨夜细风微雨,今日晨起,御花园的鲜花忙着娇羞绽放,争妍吐艳。
全贵妃心情甚好,便一路走来,随着众妃依礼前往储秀宫请安问好。
还未进入宫门便听见殿中笑语喧哗声不断,似是十分热闹融洽。皇后见全贵妃进来,笑容便淡了下去,端正了神色。
全贵妃只扶芝兰的手,缓缓屈了屈膝,道:“请皇后安,皇后圣安,万事如意。”
皇后也不肯在礼数上计较,含着雍容尔雅的淡淡微笑,道:“贵妃免礼,起身。”
全贵妃便往皇后座下东首座位上一坐,低头拨弄着手上的鎏金戒指,冷冷不言。
西首位子上是和妃,位下便是静妃、恬嫔、睦贵人、禧常在……。放眼望去,唯独不见近来身怀子嗣的祥妃。
倒是和妃与静妃嘟囔了一句,道:“祥妃这么晚,不过怀个孩子,眼皮子这般浅。”
静妃掩了掩唇,沉静一笑,道:“姐姐可别这样说,祥妃好歹怀了孩子。”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只见绣花竹叶草帘子一掀,走过来一位娇俏丽人。
她眉色如画,眼波横流,青鬟云鬓,平鬘低髻,肌理细腻,骨肉均匀,珠翠玲珑,香艳优渥,身披一件芙蓉色斗纹彩蝶撒花旗服,刺绣花饰,织金海棠繁密织于裙裾之上,青翠翟凤步摇簪于鬓上,微风一摇,婉转探首。发上饰满各色珍珠,璎珞瑛石,凤翠珠香,灼灼闪耀,一身珠光宝气,华贵雍容。
更兼得有着身孕,她妩媚慵懒扶着翠橘、小红的手,笑容深深,步态曼曼,唇角勾起了十足的倨傲和喜悦。
祥妃对着凤座之上端然正坐的皇后,一双风情含笑的丹眸似笑非笑,斜斜的扫过一众嫉妒的眼光,只行了一礼,扬了扬洒红水金色芍药花手绢,笑道:“请皇后主儿安,皇后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皇后雍容的面孔笑得极是热烈,微微抿了一口茶,便抬了抬手,道:“妹妹快起身,如今你有娠,身子娇贵,也不必日夜行礼了。”
祥妃悠然福了一身,玲玲娇笑,忙道:“多谢主儿恕罪,奴才有娠,小腹总是酸胀不适,幸得主儿体恤,指了赵御医为奴才延医请脉,这才舒坦好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矜持,仍是端然正色,道:“你为皇上怀着龙裔,生儿育女本就辛苦,且胃口有火,饮食上要精致,起居更要仔细,不能有一丝纰漏,仔细丢了福气。”
祥妃扬了一弯斜斜的妙眉,笑道:“多谢主儿关怀,主儿一番教诲,奴才定铭记于心。”
皇后安然垂目,道:“六宫子嗣稀少,吾愿你诞下阿哥,也不枉皇上多年疼惜。”
筝贵人的笑容冷艳十足,抿起唇角,道:“又不是没生过孩子,敢情好像祥妃一人怀过孕,这般乔张做作。”
祥妃凤目一横,当场撂下了脸子,道:“你自个儿没本事,保不住孩子,倒爱管别人之事,这般口舌伶俐,也不见你小月后再怀上一个。”
筝贵人一时舌结,便不悦转过了头,气咻咻的扯着手绢,不再言语。
全贵妃瞥了一眼花容精致的祥妃,微微笑道:“祥妹妹一走过来,真是浑身香味,满身金翠,迷得吾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祥妃扭着脖子,娇声一笑,道:“哎呀,贵妃若是这般说,真是羞了奴才,今上恩泽,亲赐奴才珠饰,奴才戴着也是舒心。”
全贵妃也不看她,目光柔柔打量着祥妃隆起的腹部,笑道:“快三个月了,祥妃的肚子是越发鼓了。”
祥妃粉面含春,珠花乱坠,一双凤眼秋水飞扬,笑道:“是啊,三个月了,自是大了来,江御医都说了,奴才一胎不比别人怀的,像是双生胎或是阿哥胎,哎呀,阿哥倒是极好,只是奴才能怀能生,不论如何,都是福气。”
静妃挽了挽鬓边滑坠的珠花,酸涩一笑,道:“祥妃福气真好,打圣上龙体痊愈之后,不过召幸了三四次便有了。”
全贵妃纤细的手抬起粉彩绣荷叶田田的袍袖掩在唇际,带着一丝讥诮,道:“吾记得祥妃初次有娠还在道光五年,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当真可喜可贺。”
瑺常在亦笑道:“说来还是圣上宠爱祥主儿。”
皇后低头摆弄着裙裾上绣着的花纹,吩咐王嬷嬷,道:“去把前儿着人腌制的桃子汁端过来几碗,也让姐妹们吃个鲜儿。”
王嬷嬷挥了挥手,翠雯、翠芸、王宝财媳妇等几个丫鬟,手脚利落的端上来十几个斗彩蝶纹碗,里面乘满了新鲜的桃子汁。
王宝财媳妇腌制的手法一向是宫中最好,全贵妃只轻轻抿了一口,众人饮得津津有味,连夸王宝财媳妇手艺精湛。
而一向不太喜食甜酸的静妃一反常态,抿了又抿,吃了又吃。
禧常在略略一笑,道:“想来宝财媳妇的手艺最是精湛,静妃姐姐这般不爱食甜酸,也饮了这么多。”
静妃羞涩一红,便垂了垂脸,淡淡一笑,道:“近来不知怎得,奴才总想吃酸进甜,昨儿上来一道茼蒿炖鲫鱼和一碗清蒸鸭子脯,愣是没吃几口,恶心个不停,便撤了下。”
和妃略一沉思,忽然双眼一亮,道:“静妃这样恶心,想吃酸吃甜有几日了?”
静妃到底是有过身孕,只得笑了一笑,道:“近来时气暖和,奴才胃口有时大增,有时一点儿油水进不下,想想一来,已有十几日了。”
只听祥妃哎呀一声,身子微微前倾,紧紧盯着静妃的小腹,道:“如此说来,静妃莫不是又怀了?”
静妃眉头一皱,扭过头去用绣花手绢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众人不解,都是一愣,王嬷嬷却道:“静主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
静妃忙站了起来,羞涩一笑,道:“奴才失仪,叫主儿、诸位姐妹笑话了。”
皇后一脸忧虑,忙吩咐了坐下,道:“静妃这个样子,吾也不放心,且你又是皇上心上之人,吾也不能委屈了你,还是传王泽溥、赵永年来瞧一瞧。”
皇后才说了完,便着人搀了静妃进了内殿休息安歇,又着陆忠海去太医院请了赵永年。
只见他低头跪地,隔着一面锦绣山河富贵荣华的紫柃木屏风,悬丝请脉。
不过片刻,赵永年眼色一亮,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皇后主儿,恭喜静主儿。”
静妃心中一喜,面色一红,道:“赵御医之意是?”
赵永年深深行礼,笑道:“奴才恭喜静主儿,主儿已有了近一个月身孕了。”
静妃且惊且喜,眼泪都要流了出来,紧紧握住翠茹的手,道:“吾又怀孕了,吾又怀孕了。”
皇后满面笑容,含笑道:“好,果然是好,静妃有娠,真是喜事一桩,那吾便把静妃一胎再交给王御医、赵御医了。”
王泽溥、赵永年只得躬身,道:“奴才必定尽心竭力,保住主儿龙胎。”
全贵妃温婉含笑,道:“这便好了,祥妃有娠,连静妃也有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
祥妃抚着肚子,撇了撇嘴,道:“当真是怀了?才不到一个月,还有九个月呢,有何张狂?”
皇后目光炯炯,沉了沉声,道:“六宫之中,贵妃子嗣众多,位份尊荣,乃嫔御之首,贵妃、和妃若是得空,那便去雨花阁替皇上答谢神佛,也算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全贵妃笑色一凝,抚摸着美艳香腮,道:“近来奴才身子不适,又要照顾公主,便不去了。”
皇后只作一笑,道:“不去也罢,贵妃安心调理身子,定要再为皇上绵延子嗣。”
全贵妃点头微笑,福了一身,道:“嗻,奴才多谢主儿厚爱,奴才盼着祥妹妹、静妹妹诞育阿哥,奴才的两位公主正缺弟弟相伴呢。”
如此一来,皇后便吩咐了永和宫一众奴才仔细照顾静妃等等,又说笑了一阵,便都散去了。
皇后最早禀了养心殿,道光得知静妃有孕之事,自是又惊又喜,喜不自禁。
道光自潜邸至六宫,登基在位近十年,如今已四十有七,且膝下子女单薄,尤是皇子阿哥上很是艰难,子嗣不丰,帝裔不稳,很是不安。
而这一年春天,先有景仁宫祥妃怀孕,又有永和宫静妃传来喜讯,故而格外高兴,连尚在病中的太后都欣喜不已,着桂姑姑、张明得好生嘱托探望。
次日一早道光便去永和宫看望了静妃,赏赐了一堆金珠古玩,绸缎衣裳,最引以为荣宠的便是数月前缅甸进贡的一块稀世翡翠,也赏赐给了静妃,静妃自是深以为爱,日日观看把玩。
这一夜因着六宫频频有喜事传出,道光兴致颇浓,便翻了全贵妃的绿头牌来养心殿侍奉。
夜来清爽无风,月色如银。半弯月亮挂在柳树梢头,衬着月色越发清白素冷,朦朦胧胧。
养心殿的窗下整整齐齐摆放着数盆牡丹、芙蓉、山茶、杜鹃名贵花卉,一株一株绿叶金红尤其艳丽,映着影影绰绰,红烛成双,自有一股甜醉的芳香,淡淡袭来。
龙牀上躺着两人,皆是眉目含春,眸光生情。
全贵妃仅仅穿了一块桃红色撒花纹肚兜,金丝串珠滚边,刺花团彩勾勒。她一贯清冷矜傲,很少打扮这般柔美香艳,便是一头云鬟雾鬓也是轻轻挽起,香色旖旎又透着诱惑。
道光像是在养心殿饮了小酒,双眼迷离,脸颊微红,自带了几分薄薄的醉意,笑道:“贵妃一贯自持,与吾承欢多年,很少见你这般妩媚装束。”
全贵妃丹唇一抿,纤纤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道光坚实的肌肤,嘻嘻一笑,道:“皇上见惯了奴才清冷,奴才难得一回妩媚柔肠,绕指风情,皇上不肯么?”
道光显然被全贵妃的绕指柔情勾起了兴致,笑吟吟道:“吾怎会不肯?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嚲。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清一去,音书无个。”
全贵妃侧身一躺,眉眼带笑,狭长的深眸狡黠一笑,一张脸已然贴了道光的胸口,道:“皇上这般说,奴才倒不信了,奴才与皇上多年,也没见过皇上这样勇猛精进,生龙活虎。”
道光笑眯眯道:“那是从前,而今却不一样了。”
全贵妃媚眼如飞,含了温柔一笑,道:“从前奴才觉得皇上年富力强,精神充沛,如今看来,皇上岁月年长,更懂女人风情了。”
道光朗然一笑,双手撩着全贵妃的秀发,含笑道:“从前是吾年轻,如下乃不惑之年,贵妃一向端庄持重,可从来不说这般露骨之话。”
全贵妃的眼波如像轻柔的蚕丝萦绕在道光的身上,她娇嗔一笑,道:“一夜深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娅奼双眉,画也画应难就。问伊可煞于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皇上最是说笑了。”
道光轻轻挽着全贵妃松散秀丽的长发,狡猾地咬了一口她的香肩,道:“浅画香膏拂紫绵。牡丹花重翠云偏。手挼梅子并郎肩。病起心情终是怯,困来模样不禁怜。旋移针线小窗前。”
全贵妃笑容一喜,声声浅笑,道:“皇上博学,奴才声声入耳,句句受教。”
道光微微甜笑,呼吸之间有着浓郁旺烈的酒香,滚烫而灼烈,道:“贵妃还像从前那般娇羞美艳,彷佛岁月不曾亏待贵妃。”
全贵妃身段玲珑有致,十分纤软,如像随风轻荡的杨柳细条,往道光的身上轻轻一躺,盈盈含笑,道:“皇上也如从前一般,龙马精神。”
道光转而侧过身子,一把抱住娇小妩媚的全贵妃,在她身上起伏,而贵妃修长的纤纤手指也一刻不肯停歇,像流淌的春水一样在道光的身上抚摸,抚摸着铁青的面颊,亲吻着柔软的耳垂,一分一刻,直至汗流浃背,疲倦不堪。
全贵妃柔柔抚过道光的脸颊,慢慢从道光身下移开,背过身子,道:“皇上累了,明儿还要上朝,奴才伺候皇上安置。”
道光搂过全贵妃在胸前,匀称的呼中有着渐渐的粗重声音,他笑道:“吾不累,吾一瞧见你如花笑靥,此刻便轻松多了。”
全贵妃面颊猩红,娇羞微笑,伏倒在道光冰凉的胸膛前,道:“奴才貌陋,得皇上如此爽朗,若皇上不厌弃奴才年老体迈,奴才便一直笑给皇上瞧。”
道光舒展着身体,难掩着慵倦之色,拍着全贵妃的双肩,道:“如贵妃这般才貌无双的美人,当世少有,即便贵妃年老色衰,也胜过万千女子。”
全贵妃笑得花枝乱颤,倒在道光的怀中,温情脉脉,含笑不言。
道光笑意阑珊,有一丝疲倦从眼波底下悄然漫过。
全贵妃垂首一笑,道:“皇上这般称赞奴才,奴才消受不起,奴才深知岁月年长,并无年轻一般青春美貌。”
道光笑着捏了捏全贵妃微微泛红的脸颊,道:“别人再年轻漂亮,怎能与你相比呢?便是两位公主也生得晶莹剔透,冰雪可爱。”
全贵妃悠悠笑开,唇边的两颗梨涡盈然轻漾,恰如水边灼灼盛开的桃花,颜色鲜浓,姣好美丽。
于是笑意渐深,唇边的笑色凝了凝,黯然一垂,道:“回皇上,奴才也快不年轻了,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没为皇上诞育阿哥,奴才有愧。”
道光摆了摆手,柔声细语,道:“你还年轻,且生儿育女都是命中注定。”
全贵妃心头微微一松,轻缓的舒了口气,道:“奴才心中终究抱憾,眼下祥妃、静妃有了身孕,皇上闲暇之际可去陪陪两位妹妹,以解相思之苦。”
道光睡眼惺忪,倦意深沉,缓慢一笑,道:“也好,眼下双喜临门,吾是要好好陪着。”
全贵妃笑了笑,道:“皇上仁怀。”
道光也伸手抚摸着全贵妃如月光般皎洁的脸,道:“吾还想与贵妃再生几个孩子呢。”
全贵妃羞涩一笑,眸子中含着狡黠的美艳,静静不言。
祥妃与静妃的再度有孕已然是合宫欢喜,这个喜讯让曾经一度惴惴不安的祥妃再度跋扈任性,趾高气扬。
那一日的午后,芭蕉冉冉,酷暑炎炎的烈日之下,全贵妃乘着一顶泥凤鸾金的肩舆兴致恹恹的从储秀宫回来,却见西长街上慢悠悠驶来一顶描花绘凤小轿,身后随着一行宫女太监,上面端坐着一位风姿绰约,妩媚万千的艳烈美人。
全贵妃一时看不清是谁,只好伸手停了下来,但见她满头珠翠璎珞,玲珑首饰,穿着一身玫瑰紫勾丝丹凤滚银边的团花刺绣旗服,衣饰上绣着精细繁密的花纹和大镶大滚的勾花边子,姿容精美,艳丽华贵,越发衬得她浑身金宝琉璃,光华璀璨。
全贵妃放眼一望,不觉唇角一笑,深知她今非昔比,更兼得身怀有孕,格外矜傲金贵,只垂眸拨弄着手指上的四只鎏金彩玛瑙珠护甲,道:“吾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祥妃妹妹。”
祥妃眸色一挑,梨涡一荡,端正扶了扶发髻上簪着的一支翡翠金凤钗子,一手却搭在小腹上,一手妩媚的抚摸着香腮,似笑非笑的看着全贵妃,就是不肯走下肩舆轿辇起身行礼。
全贵妃素知祥妃个性张狂,又怎肯为一点小事而向她发作,只是微微一笑,道:“几日不见,妹妹气色越发红润了。”
祥妃画着精致而艳烈的浓妆,耀目的烈日之下丝毫不见美人迟暮之感,道:“多谢贵妃夸奖,奴才身怀有孕,足下酸软,不能走下轿辇为贵妃屈膝请安,贵妃宽宏,不会介意吧。”
芝兰、翠竺愤愤不忍,但都顾及着祥妃腹中有子,不比平常,更加阴云暗雨,脸色不喜。
全贵妃淡淡一笑,嘴上却是不容人,道:“妹妹说笑了,吾当然不会介意,妹妹伺候圣上许久,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别说是坐在轿辇上不肯下来,就是下来了,吾也不便传妹妹屈膝行礼,也是妹妹这般年纪还能怀上孩子,的确是金贵。”
祥妃脸色一怒,却换了一副娇艳妩媚的笑容,迎着全贵妃清冷的目光,慢悠悠抚摸着略微隆起的小腹,傲然一笑,道:“奴才有娠,倒让贵妃见笑了,别说奴才这把年纪,就算比奴才老了十岁八岁又如何?这该有的还是有,有的人连盼都盼不来,更别说有孕了,真是笑话。”
全贵妃眸光一凛,悠然一笑,道:“妹妹更得事事仔细,万不可跌了碰了,损了福气,若是损了,妹妹还要盼上十年八年了。”
祥妃贝齿轻露,娇俏一笑,道:“这样的福气难得,奴才怎会跌了碰了呢,有贵妃福泽庇佑,奴才腹中龙裔定会十分康健,这才是皇家的凤子龙孙。”
祥妃这样说着,便用绣花手绢掩住口鼻,作势欲呕,身后赶紧上来了几个宫女丫鬟七手八脚替她打着扇子,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端捧着痰盂,倾倒着茶水,忙作一团。
全贵妃很是不喜祥妃这般矫情做作的模样,不觉冷眼旁观,冷笑不语。
祥妃妩媚多姿抚着胸口,擦拭了一双涂抹殷红艳丽的嘴唇,笑道:“奴才怀着龙胎,总爱身子不适,夜来总在奴才肚子折腾,闹得奴才浑身酸软,真是被小阿哥给调皮坏了。”
忽然祥妃转过了神色,忙哎呀一声,道:“奴才心直口快,在贵妃面前失仪,倒让贵妃见笑了,真是奴才不该。”
芝兰撇了撇嘴,忙笑道:“祥主儿怀着孕,定要仔细照看,只要祥主儿自个儿当心,龙胎在主儿肚子里自是顺顺当当,安安稳稳。”
祥妃微微斜了斜一双凌厉凤眼,扬了扬手中的洒金梅花朵刺绣手绢,轻蔑一笑,道:“还用你一个奴才说?吾难道还不知?说来奴才这一胎是祥瑞之兆,十有八九是个小阿哥,也是大阿哥不争气,庸庸碌碌,还是个庶长子,二阿哥殁了,眼下皇上也只瞧着奴才一胎了。”
连祥妃身后拿着一把泥金蒲扇伺候的丫鬟小红都福了一礼,道:“主儿说得正是,主儿尊贵,岂是静主儿能比?即便都生了孩子,到底出身不同,主儿可是妃位第一人。”
全贵妃抚了抚耳上的翠珠铛子,轻蔑笑了笑,平视着祥妃骄傲妩媚的眼神,嘲笑道:“是么?怎得吾却不知祥妃乃是妃位第一人?”
祥妃抚着小腹,娇俏一笑,直视着全贵妃,丝毫不减气势,倨傲轻笑,道:“贵妃主儿说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奴才也不敢与贵妃主儿争。”
她洋洋洒洒,明艳动人的说完,伸手遮了遮日头正盛的阳光,按了按脖颈上涂抹细腻的脂粉,笑道:“这天头也真是热,吾月份日渐大了来,身子也懒怠,说了一会子话,还真是乏了。”
全贵妃垂着脸,笑着抚了髻上的赤金钗子,道:“妹妹若是乏了,那便回宫安置歇息,这样热的天儿,若是不仔细得了暑气,累了胎儿,那皇上岂不是心疼了妹妹。”
祥妃趾高气扬的笑了笑,双手也不停的扬着洒金梅花朵的手绢,扬眸一展,道:“多谢贵妃关怀,既是贵妃如此疼惜奴才,那便请贵妃给奴才和小阿哥让一让路,奴才也好回去歇息。”
祥妃嘴上这样说,却朱唇一扬,眉色一挑,右手搭在自己的小腹,缓缓的抚着,露出无限得意骄傲的姿态,迎着全贵妃清冷而孤傲的神色,妩媚矜狂。
全贵妃一贯清冷,却暗暗隐忍着神色,只咬着嘴唇,扬声道:“祥妹妹娇贵,吾便让一让路,请祥妹妹先走。”
祥妃雍容如常,露出极其妩媚艳丽的笑容,得意扬扬的离开了。
全贵妃冷冷的注视着祥嫔绰约风骚的身影,冷笑不言。
翠竺啜泣道:“这般四处显摆,到底是没见过世面。”
全贵妃眸光流转,暗笑道:“她这般轻狂性子,你又不是头一次知道,不过祥妃也算是有福气,还有今日志得意满之时。”
芝兰剜着祥妃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有得宠的能耐,就有失宠的日子。”
全贵妃举目远眺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像是自言自语,道:“夏天过去了,又要一年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