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殿门外的青花台阶下,全贵妃的身子沉重,后倾一仰,脚下的花盆底鞋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那花盆底鞋质地坚硬,连同全贵妃斜斜歪歪的从后面的台阶上摔了下来,而肚子却撞在外面摆放的紫檀铜纹雕花飞凤香鼎上。
只听“砰啷”一声重响,紫檀铜纹雕花飞凤香鼎被撞倒在地,焚烧的檀香香料洋洋洒洒的飘落了一地,彷佛能够令人窒息一般。
全贵妃惊惶无助又痛楚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养心殿,只见下体的鲜血淋漓,蜿蜒成一道血色的沼泊,血气也尽往头上冲涌而来。
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巨大的疼痛如同滔天海浪一般袭来。
待全贵妃辗转于梦,悠悠醒转之时,已不知天色几何,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有一种空落落的痛楚,气血虚乏,软弱无力,好像身心肺腑都被掏空了一般。
全贵妃的双手瘦弱枯槁,骨体嶙峋,毫无力气一样垂落在牀榻一边。
道光则一刻也不离守候在身边,用他温暖的手心紧紧握住着全贵妃。
突然闻得成贵人被赐死,贵妃又迈空台阶,滑倒小月,不免人心攒动,合宫惊乱。
此刻的承干宫主殿内阁之中,黑压压的挤满了一众嫔妃,小声嘀咕,暗暗窥探。
偶尔听得人后有一句两句压低了声音的女子说话,道:“听说是贵妃摔倒在地,哎呀,贵妃肚子那么大,不知这一胎能不能保住。”
另一个嫔妃遮掩着月白色团丝绣花手绢,道:“血水都端了一盆了,胎儿能保住才怪,我瞧贵妃日后还拿什么嚣张。”
道光见全贵妃昏迷许久,又听得有嫔妃窃窃私语,不免心绪烦躁,怒气攻心,指着一众嫔妃侍妾之后的两名宫服女子,厉声怒骂,道:“你们俩没心肝么?贵妃如此昏迷,你们俩居然还有闲心说笑,毫无关切之意,简直是丧心病狂,不配为人!”
那两名宫服女子慌忙地屈膝跪地,不断的伏首磕头,却是瑺常在与琭答应。
瑺常在穿一身水粉色桃花朵朵掐银丝的旗服,上面绣满了五色鲜花和金丝银线,发髻上簪着珠翠瑛花,金银首饰,脸上妆容描得精致艳丽,细致婀娜。
道光瞥了一眼,越发恼怒不迭,伸手便拿起榻边的一把缂丝团花拢银蒲扇,狠狠的朝瑺常在打去,瑺常在被打得发髻松散,珠花滑落,口中连忙央求恕罪。
碧绮忙上前抚着道光胸口,柔声细语,道:“皇上息怒,贵妃主儿吉人天相,自是无碍。”
道光怒气未消,立刻吩咐下去,道:“顺喜,把她们给朕拉下去,带到门外,各自掌嘴三十,不得有误!”
顺喜浑身一凛,忙唤上来了几个侍卫,像拖球一样狠狠的将她二人拖走了。
突然全贵妃的眼皮微微一动,眼眸之前像有人影绰绰,恍恍惚惚,有人欢喜的笑道:“皇上快瞧,贵妃醒了。”
众人忙转过头来,立刻有御医上前把脉问药,灌下一碗碗温热的蔘汤和安胎药,那蔘汤从口中缓缓流淌漫入至喉腔胸膛。
全贵妃极力的睁开了眼,一双秋眸因着过度疲倦和劳累,闭合了太久,晨光熹微,从大红色金花芙蓉的帘幕之中浮光掠过,只觉得帷帐重重,日光刺眼。
道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惊喜响起,道:“全贵妃,你终于醒了。”
身子骨四周带着清冷如刀刃锋利一般的疼痛,那疼痛全身麻醉,直至蔓延开来,小腹的疼痛逐渐唤回了全贵妃的清醒,连开口说话亦是十分的艰难,她下意识的小心翼翼抚摸着小腹,然而一夜之间,微微隆起的腹部又成了平坦的样子。
全贵妃惊恐交织,低低道:“回皇上,奴才的孩子呢?奴才腹中的孩子呢?”
一语未了,道光的眼泪横流,盈满眼眶,痛苦的垂下了脸,低声道:“贵妃,你且节哀。”
全贵妃挣扎着撑起身子,痛苦和眼泪像是唯一能够宣泄失落的表情,凄楚一笑,道:“皇上,奴才千盼万盼才与皇上得一子,如今一夜之间,奴才腹中的孩子没了,奴才心里苦啊!”
道光俨然是慌了神色,手忙脚乱的来擦拭着全贵妃流淌的泪水,道:“贵妃,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静妃看着痛哭流涕的全贵妃,微微落泪,道:“贵妃节哀,姐姐年轻貌美,身康体健,等养好了身体,孩子总会再有的。”
全贵妃双目无神,形容枯槁,却是在一众人羣之中,一眼瞥见了站立不安,惊慌失措的祥妃,此刻的她勉强镇静下来,然而手指却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微微颤抖。
六宫不太平,而前朝也是波谲云诡,祸事连连。到了道光八年的八月十九日这一天,宫内外又发生了一桩大事,便是自六月中旬以来,一直卧病不起的瑞亲王绵忻病入膏肓,于次日的八月二十辰时突然薨了,瑞亲王绵忻是先帝与太后之子,序齿排行第四,于嘉庆二十四年册封为亲王,此番病死牀榻,太后日夜思念,忧心不已。
道光为尽孝道,全兄弟手足之情,特上諡号‘怀’字,为怀瑞亲王,身下侧福晋徐氏生有一幼子奕志,交由怀瑞亲王嫡福晋费莫氏赡养长大,而怀瑞亲王也葬在了翠微山福田寺村一带。
自怀瑞亲王绵忻病死之后,太后的心气大半被挫磨殆尽,整日幽居在寿康宫,垂泪哭泣,思念儿子,一向保养得宜的太后每天除了眼泪便是绝望。
道光为此悲痛万分,特降下圣旨,准许敦亲王绵恺和嫡福晋等入宫侍奉探望,承欢膝下,安慰孝道。
太后一病伤身,忧心不起,便把六宫事宜和宗亲王府之事交给了皇后打理,皇后身子也是患病不已,才勉强主持。
道光八年的十月金秋,依旧闷热潮湿。王府大丧,六宫新丧,全贵妃几乎这样一直沉浸在痛失子嗣的悲伤中,无力自拔。整个承干宫之中弥漫着那种闷烦的暑气和草药苦涩的气味,牢牢印在她的皮肤毛囊和记忆里,挥之不去。
全贵妃痛失爱子,满腹失望,她的阿玛、额娘得知此事,担心忧虑,热泪交加,便从苏州托人带了几盒子点心,寥以慰藉。
全贵妃轻轻转过身子,因在病中,她穿得格外单薄轻便,一身淡色的绣花旗服,浑身没有一片绫罗刺绣,锦缎红绫,中规中矩,上裳下裙,静静卧在牀榻之边,一行热泪不觉得轻轻滑落,团花软枕上一片温热潮湿。
芝兰见全贵妃如此寥落伤怀,不免落泪哭劝,道:“主儿,您如此伤心,眼睛会落下见风流泪之病。”
全贵妃气中虚弱,温和一笑,勉强道:“吾习惯了,倒也无妨,哭一哭,不是哭吾,是哭那孩子。”
全贵妃又是无声落泪,神色衰微。芝兰替全贵妃拭去了斑斑泪迹,婉转一笑,道:“主儿这般哭泣,皇上来了只会勾了伤心之事。”
全贵妃垂眉一笑,喃喃道:“吾失了孩子不过一月,百日尚未过去,难道做额娘的便涂脂抹粉,穿红着绿去婉转承恩么?”
芝兰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道:“主儿年轻,时日且长,皇上宠爱主儿,就不怕没有孩子,主儿还有寿惠三公主和寿安四公主,连太医都说,主儿脉络如丝,虚滑无力,不是诞下康儿健女的好征兆,主儿万不可作茧自缚,自悲自苦。”
全贵妃默默点头,又转过了头去,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
时日漫长如渐渐黄昏中落的夕阳,一眼望去,不着边际。
道光每日依旧处理前朝不安的政事,然而朝堂之上各立帮派,满蒙贵族皇室臣子与为官多年,整顿兴邦的有识之士,骑虎难下,分庭抗礼。
皇后患病不断,全贵妃痛失爱子,默默伤心,故六宫大小事宜交由太后一手主理。
雨花阁里静谧如水,诵声如蚊,全贵妃一身青衣黑发,跪倒佛前,在为夭折腹中的孩子祈福超度。
芝兰递上了一碗清水,道:“主儿累了,喝口水缓一缓,歇一歇。”
全贵妃静静念着《佛母悲》、《往生咒》,一遍又一遍,亦不能抵消心头的愧悔和自责。
全贵妃喟然长叹,道:“一切都是罪,若非吾身子羸弱,虚弱无力,那孩儿也不会不幸小月。说到底都是吾之过错,吾念得再多,也不能抵消对孩儿心头愧悔。”
芝兰神色淡然,道:“主儿无须愧悔,这孩儿与主儿福份命浅,主儿过于伤怀,于身子也是不好。”
有一滴滴的泪水从唇边齿缝冰凉滑落,全贵妃眸中精光一闪,道:“是吾脚下不当心,自个儿摔了,连累了孩儿。”
默然不语,夜深人静,连云朵也停了脚步,幽幽的雨花阁中燃着一炷檀香袅袅升起,像一缕飘渺亡灵四处游荡,灯光惨淡,月光幽静,更深露重的夜晚,唯有露水滴答滴答。
全贵妃轻声一叹,道:“有缘无份也罢,有份无缘也好,终究是吾错失。”
芝兰默默不语,但见全贵妃云鬓轻蝉,素袖舒展,捏了一柱香,静静的往佛母菩萨之前,焚香祝祷,默念道:“信女钮钴禄氏,得观世音菩萨垂怜许久,降身佛法,女嗣双全,前幼儿无辜夭折,胎死腹中,日夜思之,悬于心头,蒙菩萨怜惜恩佑,今生来世转胎成人,信女将茹素半生,感恩戴德。”
殿门并未完全关上,恰巧寿惠在门边站着,玩着手中的佛手瓜,芝兰怀抱着寿惠,道:“公主怎么来了,快和奶娘回去。”
寿惠不过四岁,正是咿呀学语时候,她嘴里咿呀唤着。
何嬷嬷福了一礼,道:“回主儿,许是多日未见,公主想念主儿了。”
全贵妃双手一伸,寿惠可爱跑入了全贵妃怀里,咿咿呀呀,格外亲昵。
有晶莹的泪珠漾得眼前模糊一片,全贵妃紧紧抱住寿惠,道:“额娘要仔细保护嘉音,不会再让嘉音受苦。”
芝兰也蹲在地上,捋着寿惠公主零稀的胎发,道:“夜深了,奴才带公主回阿哥所,若是受了风寒,该不好了。”
全贵妃相望而笑,点头不语,何嬷嬷忙上前抱住寿惠,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全贵妃双手合十,却是垂首默然,她屏退了宫女太监,只一人独自跪坐在佛母之前,观音慈悲,端居莲花宝座之上,温和从容,慈眉善目,俯瞰世间疾苦,人间苍生。
秋桐寂寂,叶落尘埃,秋天过去了,是该冬天来了。
等这一年的十一月的寒冬腊月之时,身子一直健硕,不畏严寒的道光皇帝在一夜之间偶感恶疾,风寒侵袭,突然一病不起,除了晨起必需的早朝和上午的批阅奏摺之外,几乎足不出户,从未踏出养心殿半步,只安排御医轮流侍疾医诊。
而皇后得知此事之后,先是愕然瞠目,旋即渐渐镇静下来,吩咐她的亲弟荣海,道:“如今宫内外不太平,怀瑞亲王突然殁了,皇上又患了风寒之症,说来绵延了几日,一直不见好。这等事上,吾与弟弟定要一力齐心,将流言蜚语死死压住,弟弟身为一等御前侍卫,要时刻警惕。”
这般言辞恳切,至深笃笃的安排吩咐下去,荣海狭长而刚毅的睫毛轻轻一垂,拱手道:“臣弟明白,臣弟定不负主儿所托,保护皇上圣体安危,不让宫内暗潮涌动。”
皇后点了点头,抚着荣海坚实的臂膀,眼眸深处柔柔一荡,道:“皇上之疾突暴凶烈,许是伤心怀瑞亲王才一病不起。”
荣海深邃的眼眸里涌过一缕刚毅,道:“到底是亲兄弟,皇上才如此思念成疾。姐姐辛苦,主持六宫事宜,合该适时歇息,过于操劳,于姐姐凤体也是无益。”
皇后一脸倦容,蹙起秀丽眉毛,道:“天下大丧,未过百日,吾身为中宫,如何歇息得了?倒是你如此粗心,宝银入了府伺候得可还顺心?”
荣海艰难摇了头,惶惶一笑,道:“臣弟不喜宝银,自是说不上顺心。”
皇后贝齿一紧,却道:“怎会这样?她是你的通房丫头,伺候你的起居,你这般年岁了,世家大姓的子弟早就成婚匹配,她若有福,诞育一儿半女,也是佟佳氏之福。”
荣海眼神倔强,道:“臣弟不想辜负宝银,臣弟没有心仪女子,姐姐便指了宝银伺候,姐姐全然不顾臣弟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姐姐主理六宫也这般只手遮天?”
皇后神色骤然清明,脸上清冷像一树冰花,低呼道:“放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佟佳一族男丁,是要承恩荣耀,延袭爵位,你是长房长孙,地位尊崇,这等糊涂了事,那吾只好主婚做主了。”
荣海双唇微抖,眼眸清亮,道:“皇后主儿执意如此,奴才也不好违拗,主儿主婚,若是奴才不喜,自不会与她行合卺之礼,主儿喜欢,奴才便把她鞠养府内,礼遇是了。”
说完荣海便朝着侍卫庑房走去了,只余下皇后气愤眼神,恼怒而望。
皇后眸光黯淡,唤来了宝银,道:“你回去仔细规劝你的丈夫,别让他插手六宫之事,还有尽快为佟佳一族诞育男婴,绵延子女。”
宝银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答应了,便躬着身子退下了。
养心殿的寝殿内,一重重明黄色赤龙祥云团锦帷帐低低的拢垂着,将晴天白日笼罩得如午后黄昏一般,格外阴沉。
道光睡在西炕大榻前,紫铜兽金香炉鼻中缓缓的吐出一缕缕乳白色的袅袅香菸,香菸缭绕,薰得室内温暖如春,越发觉得寝殿之内沉郁至静的氛围。
御前伺候的是两个得脸嬷嬷,碧绮、碧绣。只见碧绮跪在道光榻前,拿着羊胎玉描花小锤,轻轻敲打道光的小腿肌肉。
皇后信步走来,但见道光沉沉昏睡,也不敢打扰圣安,便示意李长安出去答话。
皇后一手扶着王嬷嬷,一手捂着珐琅粉金菊纹暖炉,道:“皇上的风寒之症,还是这般凶猛?”
李长安垂了头,道:“嗻,奴才不敢扯谎,黄御医、赵御医轮流诊治,丝毫不见效果,怀瑞亲王病故,皇上心火交重,浑身发热,越发延误病情。”
皇后情难自禁,险些落下泪来,低声呵斥,道:“一羣废物!若是在年前医治不好皇上,太医院的人统统给滚出紫禁城。”
碧绮忙福了身,道:“回主儿,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万佛庇佑,神灵恩泽,想来皇上之疾,一来二去也便好了。”
李长安躬着身子,道:“回主儿,皇上一向刚强,病痛折磨轻易不肯说来,自入冬之来,西北战事吃紧,浙闽沿海一带贼寇与地方士兵冲突开战,皇上连夜批阅摺子,调度军下,再加怀瑞亲王病故一事,皇上大受打击才致风寒加重。”
皇后望了一眼躺在牀榻上发烧滚烫的道光,不觉眼泪盈然,转脸吩咐,道:“无论如何御前一定谨慎医治,眼下冬月越发寒冷,皇上身子素来羸弱。传吾谕,定要医好皇上,若有差池,一律杖杀。”
皇后一贯在人前性情温和,很少疾言厉色,如今看来,当真是动了肝火,焦虑着急了,众人不免浑身一凛,忙进去服侍道光了。
而承干宫这边,因着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雪花纷纷扬扬竟然连下了三天,寿安四公主年纪娇小,竟也患了风寒。
全贵妃一面忧心道光病势,一面亲自照顾寿安公主,连着几天下来,全贵妃身子越发纤细消瘦。
这一日午后,北风渐止,冰雪微晴,全贵妃安置好了寿安公主,便乘着一顶描花绘凤的小轿径直来了养心殿来了。
未等走到殿内才掀了帘子,李长安已赶了出来,噤声摆手,道:“回主儿,皇后主儿、祥主儿、静主儿在里头侍奉。”
全贵妃皱了皱眉,紧紧捂着水晶瓷镶花嵌珠暖炉,急了一急,道:“皇上如何了?汤药可是进了?”
李长安点了头,道:“回主儿,皇后主儿不许前来侍奉,叨扰清安,以防风寒入侵,贵体传染,一直是主儿亲力侍奉,连祥主儿、静主儿都是今儿晨起唤来伺候。”
全贵妃心下了然,笑道:“难为皇后主儿一片苦心了,皇上这一病,倒成了皇后,不舍昼夜,日日陪伴。”
李长安听得这话酸妒,不免讪讪点头。
全贵妃脚下一稳,道:“吾要进去探望皇上,侍奉请安。”
李长安脚步一挡,有些为难,道:“回贵妃主儿,皇后主儿下了懿旨,不许皇子嫔妃叨扰龙体圣安,奴才也是为难。”
寝殿之内皇后听外面有人说话吵闹,便沉下了脸子,立即想出去训斥,刚掀开了帘子,转眸之处,但见全贵妃披着一身玫瑰紫梅花斗蝶撒金朵的狐狸毛大氅,里面罩着一件深翠色的竹叶草纹饰坎肩,发髻缀满珠翠,鬓边斜簪了一支赤色镶花步摇,抬起一张清艳冷然的面庞,与皇后四目相对,微微冷笑不语。
全贵妃屈膝行了一礼,只扬了扬鹅蛋白腊梅绣花手绢,朗声道:“皇上风寒卧病,主儿为何不许奴才侍疾请安?还百般阻挠,到底是何故?”
皇后扶着王嬷嬷的手,紧了紧领子口系的金橘色莲花貂毛大氅,垂了垂羽睫,道:“不是吾不许请安,皇上患疾,极易伤风传染,倘若你们不守规矩,人人过来探视侍奉,邪风入侵,反倒叨扰了龙体康健,误了病势,也伤了贵妃每日如花笑靥。”
全贵妃依旧不为所动,冰雪之下越发显得她肤色如霜,清冷赛雪,道:“主儿当真贤惠,衣不解带,夙兴夜寐,其实主儿也不必这般辛苦,万一风寒邪侵,殃及凤体,岂不是六宫过错?”
静妃双颊微红,低垂秀首,道:“贵妃所言极是,正因如此,奴才与祥妃才过来侍奉,一来照顾圣上龙体圣安,二来协助主儿,免得主儿凤体违和。”
全贵妃冷冷目光扫过静妃温婉脸庞,似笑非笑,道:“到底是主儿悉心教导之人,言语上这般周到,奴才心想,六宫自是忧心皇上,恬嫔、定贵人、睦贵人、禧常在,也可轮流随侍。”
皇后站在滴水屋檐之下,冷冷不言,道:“贵妃安排真是尽心,可你也不想想?皇上之疾是会殃及人,若是六宫轮侍,万一感染风寒,恐怕一发不可收拾,还是由吾侍奉最为妥帖。贵妃身子娇弱,儿女众多,侍奉皇上之事,便不劳你操心了。”
全贵妃秀眉一蹙,银牙轻咬,道:“主儿主意甚好,奴才便不过多置喙。”
皇后再不顾全贵妃,只低了声,道:“传吾懿旨,六宫中不许任何人前来清扰皇上静养,若是冲撞了圣体康健,一律罚俸半年,褫衣杖责。”
皇后与静妃进了内殿,李长安才陪着笑容,道:“主儿也是瞧到了,皇后主儿在此,除了每日御医轮流侍疾,再不许任何人探望,有些油盐不进呢。”
全贵妃一笑之下如冰雪初晴,绽放艳丽花朵,妩媚迷离,道:“皇后主儿想伺候那便伺候,有何不可,只是想见皇上一面都难了。”
翠竺扶着全贵妃的手,道:“主儿不必挂心,等皇上龙体痊愈,主儿再来向皇上请安也好,眼下皇后主儿当家作主,一切由她操心便是了。”
全贵妃扬了扬一弯清丽狭长的妙眸,只是掩唇一笑:“是啊,吾不比皇后无儿无女,了无牵挂,皇上的风寒之病,十有八九是伤心怀瑞亲王得来,既然主儿殷勤伺候,那吾日后便不来了。”
翠竺忧虑一笑,道:“说来主儿身子自上次小月后,便一直不好,奴才也是忧心主儿,夜来冰雪寒冷,恐伤了主儿圣体金安。”
全贵妃传过来时的轿子,扶着翠竺、翠芳的手,十分伤神,道:“吾何尝不知自个儿身子如何,这次小月到底伤了肌理了,胎里的余毒也没彻底清了,还是有下红之症,若想一年半载怀上孩子,当真难了。”
翠芳道:“主儿也别灰心,主儿得皇上宠眷,主儿年轻,一定再会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