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份,紫禁城的秋天渐渐转凉,秋风阵阵吹起,黄了一树枫叶,承干宫的庭院中彷佛还有一个两个的幼蝉微微弱弱的鸣叫声,一丝递着一丝,可细细听来,却是秋风摇着飘零的树叶,簌簌而落的响,听得人昏昏欲睡,身子懒乏。
全贵妃从太后处回来,便抿了一口茶,安静坐下。
芝兰轻声道:“主儿怎么了?气色这般不好。”
全贵妃的眼眸之处尽是一片清冷,道:“才去请安,太后为着皇上子嗣稀少,便从内务府挑了几个年轻出挑的秀女,以备不时之需伺候皇上,人都选下了,就等着挑个日子。”
芝兰撇了嘴,道:“太后做主的事儿,想来皇上也是答允。”
全贵妃舒怀一笑,道:“吾与祥妃、珍妃年纪大了,皇上跟前不能没人伺候,还是太后仔细周全。”
芝兰笑道:“也不知这几位秀女模样长相如何,若是年轻漂亮也就罢了,若是个貌比无盐的丑女,那便有的瞧了。”
全贵妃托腮凝神,道:“吾倒耳听一句两句,听说挑上来的都是外八旗之女,家世倒是一般。”
芝兰诺诺点头,道:“那主儿可得瞧瞧,花了好大心思,是几个如何的美人。”
这一日,秋高气爽,趁着金秋十月微微凉薄的寒意,全贵妃抱了寿惠公主坐着轿辇,便到了养心殿请安。
道光想来是刚见了几位廷臣商谈国事,眉头深蹙,脸色恼怒。
李长安禀了道光后,便请了全贵妃走到西暖阁对过的一间小书房之中,暂坐休息。
这间小书房面阔两间,进深一间,地方虽不大,却布置得清雅肃穆,窗明几净,里头满架子的书卷整整齐齐放着,都是道光平素爱读的一些治国之卷。
见寿惠公主在摇篮车子里睡熟,全贵妃便起身信手翻了翻书卷,她饱受诗书礼法,嫺熟于古今典籍,最是欣赏帝王治国安邦之道,不由得看得出神。
李长安替道光打瞭如意帘子进来,道:“贵妃主儿,皇上来了。”
全贵妃看得神往,一时并未发觉,须臾之间,李长安又催促了两声,全贵妃才感觉失仪,道:“奴才一时兴起,不知皇上驾临,还请皇上降罪。”
道光温和微笑,道:“贵妃素喜诗书,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捏来,你若喜欢,朕便差人送过去几本。”
全贵妃腼腆一笑,道:“奴才不敢,皇上所读之书,皆是圣贤所着兴国利家的治理之道,仰圣祖之贤明,承高宗之良业。奴才为深宫妇人,岂敢如此拜读。今儿天气甚好,奴才心下枯燥,便带了寿惠公主来逗皇上爽然一笑。”
道光穿着一件淡黄色绣五爪飞蟒八团锦龙单袍,端然坐在窗下的雕花长榻上,闲闲捧一卷《孟子》在手,道:“说来朕也许久没见寿惠公主了。”
道光才说完便放下了书,从芝兰手中接过寿惠公主,亲昵的逗玩了一阵。
全贵妃温柔一笑,抚摸着寿惠公主的头发,道:“公主思念皇上,奴才不敢叨扰,唯有闲暇之余,来叨扰皇上清闲了。”
道光的眉梢眼角皆是为人父子的喜悦,道:“寿惠比从前沉了些,养得也好。只是张格尔一事上,朕派去了钦差臣子,却一直迟迟未归,张格尔最是狡猾,朋扇天山回部,处处与朝廷作对,朕不杀他,实在难平心头之恨。”
全贵妃也不敢过多进言,只低垂着秀面,道:“皇上天纵英明,怎会在乎区区一介乱臣贼子?皇上若是收缴了天山回部,绞杀张格尔,当真千古流芳,标榜史册。”
道光眸中的阴沉更深,彷佛有必胜之心平定回部,绞杀张格尔。
全贵妃也不再言,只是吩咐了顺喜添了一碗甜羹奉与道光。
道光当下没喝,便放在了桌几上,便有一个小太监拿出了一块蝴蝶纹的小碗试尝了一口,方慢慢退下。
二人正相对着,却见李长安进来道:“奴才回皇上,内务府的人来报,明日辰时三刻,正黄旗内务府六库郎中善保之女李氏,镶蓝旗包衣佐领尚柱之女尚氏,正白旗托永武管领那俊之女那氏入宫,奴才请旨,不知皇上如何安置?”
道光徐徐的喝了一碗甜羹,蹙眉道:“怎么这等小事也要请示朕?皇后主持六宫,皇后安排便是,再不济还有太后。”
李长安见道光恼怒,讪讪一笑,道:“奴才糊涂,奴才这就打发内务府的人。”
全贵妃忙奉过一盏茶水,和声婉劝,道:“皇上不必为小事动怒,想来事先请示了皇后主儿,主儿顾及皇上情面,不敢擅自作主,请皇上息怒。”
道光冷哼一声,道:“如今皇后越来越会当家了,朕不知是不是皇后耳根子柔软之故,拿捏不定主意。既然皇后不敢逾越,那便由贵妃替朕分忧。”
全贵妃惶恐福身,道:“奴才不敢,奴才怎敢逾至,越俎代庖。”
道光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全贵妃想了想,道:“奴才且不知皇上打算给李氏、尚氏、那氏什么位分,奴才也好安排宫殿住所。”
道光沉吟片刻,道:“她们三人出身都不高,就都给个常在吧。”
全贵妃抿嘴微笑,道:“三位常在妹妹也算规矩齐全,想来太后挑选的女子,定是兰心蕙质,才貌双全。”
道光一笑,手指笃笃敲在沉香木的桌上,道:“朕还想赐给她们三人一人一个封号,李氏封号便拟为禧字,那氏拟一个琭字,尚氏拟一个玲字。”
全贵妃笑道:“皇上的心意甚好,几位妹妹一来,六宫可就热闹了,那奴才便去晓谕传旨。”
道光浅浅微笑,道:“你且一力安排便是。”
全贵妃福了福身,将一缕酸辛无声地抿下,道:“奴才在此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此后的几日,三位新人入宫,道光也颇为垂幸,侍奉召幸也常常是这三人。
皇后将禧常在、玲常在安排了长春宫,琭常在安排了启祥宫。其中禧常在李氏长得端然秀丽,肤白脸净,桃腮樱口,颇为俊美。而琭常在那氏身段玲珑,年轻娇憨,最后一位的玲常在尚氏,二八青春,言语活泼,最是靓丽。
新秀三人之中,尤其以禧常在最得道光青睐恩宠,禧常在春风得意,一枝独秀。
如此一来,祥妃、珍妃、筝贵人日渐厌倦冷落,日子也越发艰难。
祥妃更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弄花跳舞,又是缓弹琵琶。对此,道光不过一笑,转头宠幸琭常在、玲常在了。
然而禧常在初得恩宠,却也有些手段,与琭常在、玲常在日日纠缠道光,纵然祥妃、珍妃得宠多年,也不禁挠头叫屈。
一直到瑞雪纷扬,冰封千里的十一月中旬前后,六宫的春意恩幸还是驻留在禧常在、琭常在、玲常在身上,便连全贵妃也是一落千丈,几个月才召幸一次。
这一日细雪初晴,道光邀了全贵妃一同到养心殿品赏梅花。
全贵妃素性喜梅,尤以绿梅、白梅为一流,红梅次之,又伏在雪后晴空的窗台之下,用着娟丽小楷,临摹着颜真卿的字迹,一笔一画的抄录着唐宋诗词。
养心殿东暖阁中是面阔向南的大三间,窗镜上糊了明白色的纸,透进着外面银白的雪光,照得满殿明亮。
道光轻柔一笑,道:“明珠抄写了有一阵子,手可还冷?”
许久没有人唤过她的闺名了,全贵妃手势一缓,笑容却是凝住了,道:“奴才不冷。”
道光笑着捂住了她的手,嗔笑道:“还说不冷,手指尖这般冰凉,若是冷朕再着人添几个炭盆。”
全贵妃含着温柔微笑,道:“是,奴才谢过皇上。”
就这样,全贵妃与道光静静相对,殿内安静的都能听得见炭火盆里上好的红箩炭哔哩吧剥的一声声轻响,滚冒出热气,连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亦是清晰入耳。
道光笑而一问,道:“抄到哪一首诗了?”
全贵妃婉然垂首,道:“奴才许久没有写字,手有些生疏了。奴才喜爱朗读顾贞观的词亦是愿意抄写,再有唐宋的文人,奴才也是钟爱。”
全贵妃悄声读了一首,道:“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
道光含笑点头,便道:“顾贞观为康熙五年的举人,康熙二十三年从经仕途,读书终老,他与性德(那喇氏)、曹贞吉并称京华三绝,可见他文采斐然,乃是自顺治爷起第一个汉姓诗人。”
全贵妃颔了首,道:“皇上博学,奴才自愧不如。”
全贵妃又陪着道光用过一碟点心,见道光泼墨挥毫,便立刻站在他身边磨墨润笔,殿中暖意洋洋,道光只穿了一件家常的孔雀蓝镶珍珠貂毛大衣,腰间之际别着的一条明黄色织锦的白玉扣带。
而全贵妃亦是穿了一件珍珠色的素绒小袄,绣着团花枝叶的图案。
全贵妃一向注重仪容妆饰,即便是病态懒起,或是闲暇时光,依旧是姿容精致,脂粉均匀。
她只在发髻之垂斜斜挽了一支赤金色的芙蓉花素扁珠钗,后髻缀着一块素玉扁方,镶了珠宝,嵌了晶钻,亭亭的站于道光的身侧,为他将狼毫毛笔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润。
道光自全贵妃的手中拿了毛笔去,才写两三个字,抬头见全贵妃纤白的手背上溅到了一点乌黑墨汁,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块素色手绢为她拭去,手势如此自然,竟像是做惯了一般。
全贵妃只低了眉,婉转一笑,道:“多谢皇上。”
只听得有鞋袜摩擦过来的雪花声,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
李长安躬着身子,候在一旁,道:“奴才回皇上,禧小主、琭小主已在外头候着了,皇上是否传召过来?”
全贵妃心下冷笑,忙转过脸来,道:“回皇上,冰天雪地,禧妹妹、琭妹妹在外头站着,若是伤了身子又该如何是好,如何侍奉皇上。”
道光点了点头,蹙眉道:“怎么她们两个一起来的?”
李长安一时也回答不上,还是全贵妃温柔含笑,道:“许是两位妹妹思念圣躬金安,脚前脚后一齐过来,皇上传妹妹进来伺候吧。”
团花锦绣的湘妃竹帘子一打,只见走过来一位肤色白皙,玲珑娇小的女子,后面过来一位身长晶莹,娇俏爽利之人。
二人皆是穿着玫瑰色斗枝桃翠的鼠毛棉布大氅,步子轻缓,盈盈而入,二人屈了屈膝,俏生生行了礼,口中齐声,道:“奴才请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她二人又转过了身子,向着全贵妃屈膝下蹲,施了一礼,道:“奴才禧常在、琭常在,请贵妃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吩咐了起身,见她二人抬头,果真生得都极是艳丽妍好,都不过是十四、十五的青春韶龄。
禧常在桃腮樱口,眉目清秀,肌肤光耀,云鬓翠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嫺静,当真颜色甚好。
而另一位琭常在身段玲珑,面色红润,眉梢之下含着妩媚,眼角之处带着多情,只是满脸的精明算计之下,越发衬得娇丽难言,瑰致难说。
全贵妃便含笑,道:“两位妹妹模样当真姣好,吾见了都不禁多瞧上几眼,更别说皇上了。”
琭常在低声一笑,扬了扬唇,道:“贵妃主儿说笑了,奴才二八年华,青春正茂,自是容颜姣好。”
这话便是讽刺全贵妃年老色衰了,全贵妃当下微微尴尬,心头一恼,却也矜持微笑,道:“琭妹妹精明貌美,当真得皇上喜欢。”
琭常在却也不含羞,巧笑一声,道:“哎呀,贵妃主儿是怪奴才得皇上恩宠多了?若是如此,奴才自当受主儿面斥。”
道光脸色微微不悦,指着琭常在道:“你俩一起过来,可有何事?”
琭常在眸中晶亮一转,凑近一步,道:“回皇上,天寒地冻,奴才着人炖了一晌午的血丝燕窝,特奉来与皇上、贵妃主儿金口一品。”
全贵妃如何不懂琭常在话中之意,只蕴了一丝浅浅的笑,道:“琭常在的血丝燕窝定是特意为皇上备下,奴才得了皇上福祉,算是沾光了。”
琭常在露出一份爽意微笑,而一边的禧常在,开启樱桃秀口,道:“奴才也做个一份奉与皇上、贵妃主儿,求皇上、贵妃主儿金口一品。”
全贵妃乍见这位禧常在,生得倒是俊美,举止也端庄,果然是贤淑人家的女儿,当下笑道:“劳禧常在了。”
禧常在低眉顺眼,道:“奴才不敢,奴才伺候皇上、贵妃主儿不畏辛苦,甘之如饴。”
道光颇为赞许的看了禧常在一眼,道:“把你做的燕窝端来给朕尝尝。”
禧常在乍惊乍喜,掩饰不住唇角满溢的欢愉,连连欠身谢恩不已。
而琭常在却是剜了禧常在一眼,忙凑到了皇上足下,笑滋滋的撒娇撒痴,道:“回皇上,奴才的燕窝炖了一晌午呢,奴才天不亮便梳妆起来,亲自动手熬了燕窝,皇上偏心,不先尝尝奴才的,反倒尝禧常在的。”
琭常在撒娇起来,一张桃花瓣似的小脸,忸怩作态,妖妖调调,格外令人讨厌。
全贵妃心头暗想,这个琭常在争宠竟然都争到养心殿来了,此刻她言语娇羞,窈窕媚人,最是勾引人的狐媚做派。
全贵妃便柔婉的拉住了道光的手,道:“皇上陪奴才抄写了一晌午诗词,想来也是乏累了,奴才也刚好口渴,不如先尝一尝禧常在烹的燕窝,也好为皇上滋润喉咙。”
道光点了点头,挥手指着李长安,道:“端来吧。”
琭常在倒也知趣,忙退到了一侧。
道光正欣赏着禧常在的端庄喜色,亦十分满足。
禧常在含了几分羞涩,转首一唤,道:“不劳烦公公了,翠芝,快把备下的血丝燕窝奉与皇上。”
翠芝喜滋滋的从桃木花五角红纹锦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炖煮的晶莹透亮的燕窝,奉给了道光。
全贵妃睇过了一眼,道:“禧常在的手法倒是精巧,煮出来的燕窝竟这般剔透。”
禧常在福了一礼,柔声道:“奴才烹饪不佳,恐污了燕窝精华,故奴才早起请教了御膳房的师傅,为求鲜美可口,特用了大理的细粉、京城的金针小火煨了煨,又点了点金华火腿,再配上一两多的燕窝炖煮浇上,奴才厨技欠佳,请皇上、贵妃主儿一尝,进个新鲜。”
李长安舀出了一小碗,从袖子里掏了一枚银制的小匙子,在燕窝里搅了搅,方可端过去奉给道光品尝。
全贵妃望了一眼,掩饰的吃了一口,笑道:“细粉丝柔,金针光滑,火腿香嫩,果然是好吃,颜色也通透。”
道光这才点了头,唇角的笑色也越发浓了,道:“味道是精致,色泽也鲜亮,难为禧常在一番心意了。”
禧常在忙道:“奴才卑微之厨,能入得了皇上金口一品,已是福祉。”
琭常在却撇了撇嘴,对着道光挤出了一丝艳丽的微笑,道:“回皇上,禧常在的手法倒是精巧,只是燕窝不易得,更不易做,尤是这种名贵的血丝燕窝,非得做出巧妙精致才算可口,否则只论个颜色鲜艳,有何用呢?”
禧常在一时窘迫,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琭常在显然是存了争宠之心,好卖弄厨艺,当下脸色不悦,道:“琭妹妹所言,想是妹妹所烹燕窝,定是巧妙精致了?若是有真本事,别说是鲍鱼龙虾,哪怕是豆腐白菜,都能精致细巧,雕花描彩,显出厨家本领,琭妹妹何必这般自圆其说,自夸奇谈呢。”
琭常在本是汉军旗女子原不比全贵妃出身世家旗籍,朱门绣户,见识也不过而而。
琭常在侍立在旁,听得全贵妃口齿这般伶俐,字字讥诮,句句评说,脸早已窘迫得如同煮透的虾子一般红熟。
琭常在来之时,存了卖弄厨艺,大展身手之心了,眼下被全贵妃犀利指摘,竟然不敢出言反驳一句,更加消了她的一颗争强好胜的心。
全贵妃轻笑一声,只悠然的抚摸着耳上坠着的翠玉耳环。
道光轻嗤一句,道:“禧常在烹的燕窝,虽说比不上厨家圣手,却做法精良,口味鲜滑,燕窝本来便贵且少,禧常在仅用了一两,又添了火腿、金针入味,手法精妙,颜色鲜艳,配制奇巧。”
这一番话,无疑是褒奖了禧常在擅长美食之功,也斥贬了琭常在卖富争强之意。
全贵妃莞尔一笑,道:“宫中美食美景应有尽有,不想禧妹妹心思这般精细,真是出身名门,见多识广,皇上当真宠着禧常在。”
琭常在的脸色一分接着一分的尴尬下去,全贵妃也未曾理会,唇边溢出一抹狡猾之笑,便整理了妆容,起了身子,道:“回皇上,四公主怕是想着奴才,养心殿便由禧妹妹陪伴皇上左右,奴才便告退了。”
道光见全贵妃要走,忙道:“天气寒冷,你身子也不便,最是禁不得冻,李长安,去把朕的貂裘取来,貂裘上镶着雪貂皮毛,最是防寒保暖。”
全贵妃的一双剪水双瞳盈盈含着笑意,福了福身,道:“路途遥远,又逢雪天路滑,皇上如此厚爱,奴才多谢皇上了。”
道光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道:“你才生产完,身子便体虚畏寒,朕待一得空,便还邀你来养心殿。”
禧常在也乖巧,忙屈了膝,道:“奴才恭送贵妃主儿。”
全贵妃低首一笑,微微点头,见禧常在侍奉殷勤,举止嫺淑,全贵妃稍稍放下了心,瞥了一眼窘迫不堪且含了恨意的琭常在,以一个掌权宫妃命令低微媵妾的口吻,立刻吩咐,道:“怎么琭常在还想叨扰皇上圣安?还不快跟吾出去伺候。”
琭常在像是心有不甘,仍渴望着道光挽留召幸于她,却畏惧全贵妃的威严,也不敢过分逗留,忙随着全贵妃出了殿外。
而养心殿里,却是暖意融融,一室生春。
全贵妃、琭常在才出了养心殿的门,便有太监宫女为全贵妃遮挡风雪。
殿外北风呼啸,寒风四起,如能侵身蚀骨一般,全贵妃只搭着碧绮姑姑的手,遮挡着呼啸而过,漫天飘洒的雪花,道:“才到了几九了,天头便这般寒冷。”
碧绮福了一礼,道:“回主儿,奴才记得彷佛是二九了,京中寒冷漫长,自是最为寒冷。”
全贵妃默念道:“是啊,二九过了便是三九了,热在三伏,冷在三九,数九寒天,真是身子发冷。”
琭常在跌跌撞撞的走到玉阶之下,只觉得委屈难言,浑身又冷汗肆意。
琭常在贴身婢女翠莲,慌不迭的紧紧扶住,道:“常在小主慢一点,别让台阶下的碎冰细雪滑了您玉足。”
琭常在一声冷哼,道:“装何清高自傲,不过是出身好一些,有何神气?燕窝做得这般粗鄙,得了贵妃便宜,还卖了她的乖。”
翠莲道:“小主费了半日的心意,又冒着严寒冰霜送来养心殿,这份苦心想来皇上定是知道。”
琭常在扬了扬唇,见四下无人,低声抱怨道:“都怪贵妃,仗着出身好一些,在皇上跟前这般卖弄,不过生了两个不中用的公主,又不是阿哥。”
或是北风吹得顺耳,竟有一句半句的落在了全贵妃的耳中,她眸中清冽,与宫墙树挂上的冰雪并无二致,越发显得姿容威严,清冷孤傲,扬声道:“琭常在留步。”
琭常在一个激灵,忙回过身子,勉强施了一礼,连膝盖也不弯曲一下,显然是不把全贵妃放在眼里。
芝兰看不过眼,皱了眉头,道:“贵妃主儿在此,琭小主竟这般不识礼数。”
琭常在的嘴巴也是伶俐惯了,道:“哪一只眼睛瞧我不识礼数了?一个奴才也敢如此多舌。”
纵然芝兰得全贵妃的疼惜和器重,也不过是个奴才,一时也是不敢对琭常在辩驳。
全贵妃得宠多年,艳冠六宫,自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但见琭常在这般倨傲,心头含了恼火,道:“吾指使你,你不服气嘛?”
琭常在巧笑一声,道:“奴才哪儿敢,奴才怕是望尘莫及。”
全贵妃冷哼一句,拨了拨手中的鎏银景泰蓝雕花手炉,道:“知道望尘莫及,那就把你的嘴巴闭严实了,说话之前先过一番脑子,省得你这般倨傲。”
琭常在见全贵妃神色如冰雪一般清冷无奇,心下也畏惧了三分,只剜着一双眼睛,怯怯瞧着全贵妃。
全贵妃的颜色神情向来端重生冷,不怒自威,即使大雪纷飞之际,依旧容不惊措,面不改色,道:“即便你的燕窝炖得精细,可吾瞧来不过是下作手艺,想在吾面前使出手段,你还是收了这份心吧。”
琭常在只得欠了一身,道:“奴才受教了,奴才谨遵贵妃主儿教诲。”
全贵妃望着满天飘零的雪花,颔首道:“知道便好,你且回去吧。”
琭常在犹自含了满腔子恼火,屈了屈膝,甩着步子走了。
碧绮笑道:“贵妃主儿仁厚,万不可与位份低下的小主一般见识。”
全贵妃紧了紧貂裘上的明黄色绸子,道:“多谢姑姑了,吾得皇上优渥多年,怎会和琭常在一般斤斤计较。”
碧绮微微发笑,道:“天色渐沉,贵妃主儿慢走,那奴才便先回了。”
全贵妃当下不言,便扶着芝兰的手慢悠悠的回了承干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