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里焚着沉香料,炕下摆着十几盆五颜六色的花儿,灿烂如芙蓉,鲜艳如芍药,娇嫩如海棠,芬芳馥郁,美不胜收。
太后捻着紫檀色镶福字佛珠,含笑道:“过些日子便是五月初五,静嫔合该有六个月了,传御医仔细调理,断断不许一丝错漏。”
道光忙颔首低眉,笑道:“儿子已指了黄贞显、王泽溥伺候经年的老御医照顾了,直至生产。”
太后幽婉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好,说来贵妃是个好生养,可女儿家不比阿哥,有了阿哥帝祚才能永延,江山社稷才能代代有人。”
道光听得絮叨,便递过一个眼神。
李长安忙躬身赔笑,道:“回太后,水凉了,奴才替太后换碗热的。”
顺喜也道:“太后若嫌热了,奴才替太后把风轮拨上。”
太后微眯着双眼,用手敲了敲紫檀木雕花飞凤桌子,道:“不必了,皇帝近来可下六宫走走?”
伺候的贾庆海行了一礼,忙笑道:“回太后,近来皇上下六宫勤着呢,初三召了贵妃、初六召了珍妃、初八召了贵妃、十二召了祥妃,十七召了贵妃、二十三召了祥妃。”
太后长舒了口气,笑容越发和蔼,道:“皇帝做得好,国事再忙,六宫也要勤走走。”
道光点了点头,笑道:“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儿子年纪越发大了,勤走走六宫绵延子嗣,才是紧要。”
太后的神色一展,双唇微抿,道:“皇帝这样想自是好事。静嫔有娠,御医说这一胎是个阿哥,果真是好。”
道光抚掌欢呼,笑得十分灿烂,微微点头,道:“王御医也是这样回话,静嫔真是争气,若静嫔诞下阿哥,当日晋为妃,赏银百两。”
太后笑意雍容,抚着手上的一枚鎏金戒指,道:“皇帝喜欢,你做主便是。说来祥妃身子不好,珍妃伺候了多年也无生养,贵妃刚刚生完,又照顾着两位公主,皇帝跟前儿许久没有新人了。”
道光抿了口茶水,道:“皇额娘之意是要选秀?儿子记得静嫔便是去年选秀上来,慜贵人也是皇额娘举荐。”
太后理了理鬓上垂落的一串蓝绿色碧玺玛瑙串子,神色静穆,气度优容,道:“皇帝是嫌累赘?那可不必三年一选,从内务府挑一挑外八旗的侍女充在皇帝身边,做个端茶送水,贴身伺候之人,也是好事。”
道光颔了首,再次俯首叩拜,道:“儿子之事,但凭皇额娘安排。外八旗之女不比八旗,不过充了六宫也好。”
太后抿了一口茶,含笑如常,道:“皇帝答允了,吾便安排,眼下打紧的不是政事,而是绵延子嗣。打今儿起,敬事房那边每晚都递上绿头牌,贵妃也安心侍奉,照顾公主,每隔一日向吾回禀。”
张明得、贾庆海、秦世海、郝进喜答应了一声,忙下去传旨了。
道光只是默然垂首,道:“皇额娘吩咐,儿子照做就是,穆中堂与儿子打理着要务,便不清扰皇额娘圣安,儿子告退。”
道光走得远了,太后方从描花的锦木匣子里取出了一点子浓黑色的膏状之物。
桂姑姑忙瞪大了眼睛,道:“回太后,苏御医都说了要谨慎些用,万一久了会上瘾。”
太后只拨了拨膏药上贴着的细碎的草末,又从匣子中取出一支赤金色的鎏彩银丝木烟枪。
桂姑姑虽是不忍,却还是从妆镜台后拿来了一盏蟠龙桃花枝的烟灯,细心为太后点亮。
太后的唇角笑了笑,道:“这如意膏真是有用,从前年轻是先帝皇后,放不下身段跟嫔妃争宠,怕六宫人笑话,可吾老了,这瘾也上来了。”
桂姑姑苦着脸,道:“从前太后是中宫,今上以天下万国来孝敬太后,太后养尊处优,圣意优渥,怎得不爱惜身子。”
太后伸手将一块黑色浓厚的如意膏,用鎏银铲子挑了挑,放在蟠龙桃花枝的烟灯上,烤了烤片刻,道:“吾怎得不爱惜身子了?吾瞧皇帝处置前朝政务,兢兢业业,谨慎小心,只是日子始终提不上去。”
太后用烟灯上微微泛起的文火烤了一阵子,再拿着一枚银匙子,勾了勾熬成可以用烟签子挑起来的如意膏稀液。
桂香奉上了烟杆子,太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缕淡白色的浓烟轻雾,笑道:“难怪吾从前瞧着先帝头疼脑热之时,便常躲在养心殿的后屏风,吸一口如意,身子骨立马爽朗了来。”
桂姑姑似是不忍,沉吟道:“今上最是痛恨大烟,宫里美名唤如意膏,到了民间谁人不知,那就是大烟。”
太后横了桂姑姑一眼,道:“休得多嘴,皇帝虽是禁令,可又不是第一个从吾这儿出的,它又害不死命,有何可怕?”
桂姑姑一时语塞,也不敢再劝了,凝神想了片刻,道:“说来慧禛公主许久没下六宫了,也不知她额娘身子如何了。”
太后微微合着眼睛,沉迷于吸食鸦片的喜悦快乐之中,道:“庆僖亲王的子女,也就慧禛、绵愍好一些,且他为人清正忠孝,颇得皇帝信任,受命惟谨,慎始敬终,从无过失。”
桂姑姑眉目恭顺,垂手道:“是,庆僖亲王一生倔强,却不想儿女中有出挑之人。”
太后似笑非笑一样,道:“绵愍是好,贤孝才德,可绵性、绵悌却不是东西,他二人爱好妓妾,敛财成性,听说皇帝将仪顺郡王绵志的儿子奕彩过继给了绵愍,左右都是一爷公孙。”
桂姑姑若有所思,福了一礼,道:“太后说得是了,都是高宗的儿孙们,有皇上主理,太后不必操心。”
太后轻笑一声,眉色一展,道:“听说奕彩那个孩子,相貌倒是不凡,却品行不端,嗜赌爱妾。且瞧大阿哥,皇后这般耳提面命,悉心教导,算是有些起色,可皇后的手脚才放下,大阿哥便原形毕露了。”
椿姑姑也垂头笑了笑,道:“大阿哥实在不济,这般仔细教导,却不见起色,白了上书房一众师傅了。”
桂姑姑依旧谦逊的如一抹淡淡的烟雾,道:“说来皇后主儿性子刚强,从不肯在人前示弱,便是年前患了疾,也不过几个嫔妃轮流侍奉。说到底皇后主儿这般严谨,也是膝下无儿无女之过。”
紫檀小几上的香炉里缓缓吐出袅袅的轻烟,一丝一缕,和太后嘴里吐出的云雾一般,蔓延缭绕,映得太后的面容慈祥无比。
太后缓了缓神色,道:“身为中宫,不能福泽子孙,已是德行有亏。孝穆皇后无所生养,不免含恨而终,听说贵妃的阿玛颐龄原是三等承恩公的后代?”
桂姑姑亦道:“是,正红旗的人,出身倒也尔尔。贵妃的曾祖父是驻藏将军成德,祖父是将军穆克登布,阿玛颐龄官位不过干清门二等侍卫,三等承恩公。”
太后的眼眸深处藏了一丝寒意,道,“前朝和六宫本是一盘棋罢了,你给玉璸、玉琦递出消息,叫他在朝上仔细进言,万勿惹了皇帝,生了事端。钮钴禄一族在朝中已再无可堪重用之人了。”
桂姑姑眉毛一垂,笑道:“太后不必挂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颐养天年是了。玉璸大人、玉琦大人自幼鞠养内宫,见惯了圣上喜怒,风云雷变。”
太后的脸色也不知是喜是怒,又吸了几口烫得软软黏黏的膏药,吐出一缕缕轻烟,道:“皇帝并非吾亲生,有些事儿点到为止罢了。不过身为大族之女,必是以家族荣耀为首。”
椿姑姑忙着赔笑,道:“太后说的是,出身世家大姓,哪一个不为母家荣耀殚心竭虑。”
太后扬了扬刺绣团花手绢,神色一笑,道:“且瞧皇后,有她阿玛舒明阿、叔叔继松阿在前朝遥相呼应,有她弟弟裕祥、裕诚、荣海入朝为官,平步青云。”
桂姑姑诺诺点头,道:“六宫哪一个不依仗母家地位权势,皇后如此,贵妃如此,祥妃亦是如此。”
太后的笑容凝成了一缕怒放的鲜花,道:“是啊,六宫女人的一生,便是如此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蝉声躁躁,全贵妃从太后处请安回来,便一直逗弄着寿安公主,寿安公主快两个月了,眉目生得齐整,眼睛圆溜溜的盯着芝兰手上拿着的一串葡萄,咯咯欢笑不止。
全贵妃手执一把绛红色芍药团花扇子,扇子边上嵌着数枚鎏彩银丝,笑道:“昨儿瞧了静嫔,人是瘦了些,可躺在软榻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韵味,也是年轻娇俏,连容貌都格外鲜艳。”
芝兰低声道:“静主儿有娠五个月了,身子倒是不小,奴才瞧着像是一位阿哥呢。”
全贵妃眉心一跳,晃了晃象牙扇柄上的配着的桃红色的流苏,道:“这话听谁说的?御医嘴里说来是准,底下奴才说,多半是抬举她。”
芝兰点了点头,道:“静主儿喜欢进酸的,御膳房轮流伺候着,酸菜鲫鱼、糖醋鲤子、醋溜香菇、姜香梅子、山楂糕、醋烧肘子,满宫都是酸味儿。”
全贵妃见寿安公主粉白可爱,越发爱不释手,亲了又亲,伸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枚凤穿芍药的步摇,上面摇动的一串子芍药花瓣,逗得寿安公主咯咯欢笑,道:“汉人传言,酸儿辣女,也不知有没有这个说儿。若瞧肚子确是圆的,不像吾与祥妃怀娠,肚子都是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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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逗着寿安公主,笑道:“听御前的顺喜说,静嫔这一胎若是阿哥,便晋了位份,掌一宫主内,还说不日便把静嫔额娘接来伺候。”
全贵妃清清一笑,道:“顺喜的话可信不得,御前属他嘴皮伶俐,两边讨好。不过人家肚子争气,怎得也要好好褒奖。”
芝兰笑得爱不释手,哄着寿安,道:“主儿您瞧,公主的手柔柔软软,可真好看,阿哥所的嬷嬷说二公主生下来,手都是皱的,养了几个月便殁了。”
全贵妃戳了戳芝兰的脑袋,嗔笑道:“何时嘴巴这般刁钻了,越发胡说,吾瞧这些日子,天头越发炎热,当下去一趟内务府,取几件料子。”
芝兰答应了一声,便放下手里的一串葡萄,往内务府走了。
前朝上,远在万里的天山回部又不安生,道光六年的七月中旬,叛贼张格尔纠结安集延,布鲁特的回部部众进入清军哨卡,喀什噶尔的回部部众也为之响应,风起云涌。
道光帝亲自下旨诏书,命代理甘陕总督之职的名将杨遇春为钦差大臣,率兵进剿张格尔。
不久,张格尔攻陷和阗城,道光又下旨命慜贵人之父长龄(萨尔图克氏)为扬威将军,命武隆阿(瓜尔佳氏)、扎里衮(富察氏)、苏尔哈(叶赫那拉氏)、裕祥(佟佳氏)作为钦差大臣,与杨遇春一起协助管理军务,收缴叛贼。
八月初,回部匪酋巴布顶等人攻陷英吉沙尔。张格尔攻陷喀什噶尔城,接着攻陷叶尔羌地区。
等到这一年的九月金秋之际,永和宫传来消息,静嫔紧要临盆。
静嫔的安静沉稳,像苍穹之上一抹淡淡素雅的月光一般,余辉清秀,却望之生怜。马头琴悠扬袅娜的声音,静嫔的几次低回,轻轻哼唱,那独有的草原琴调,悠悠荡荡,情意脉脉,回荡在永和宫的朱墙红壁之下,袅袅回旋无尽。
而全贵妃虽无心与姬妾争宠,也不屑于用轻歌曼舞惹得圣上心意迟迟,只一心照顾两位公主,而她越发清心寡欲,无意恩宠,越是惹得上下嫉妒一片。
全贵妃听了禀告,只一笑置之,道:“迷惑圣主,不是吾的作风,吾也无意与她们口舌纠缠。”
然而六宫女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旁人倒也罢了,祥妃、珍妃却是不高兴,饶是失了多年恩宠的也是一脸嫌弃,口齿上不让人,越发如此,全贵妃仍然是娉婷巧笑,盛宠不衰。
仲秋的御花园最是草木渐逝,花叶凋落之时,秋风瑟瑟吹起,卷起了满地黄花堆积。
裕诚、荣海正陪着皇后漫步款款在假山绿水之处游玩。
近来皇后病痛缠身,也是许久未打理六宫事宜,此下的她见了家弟,心情甚好,笑道:“昨儿还在嘀咕,近来秋霜露重,你二人在宫中执卫,难免会霜露沾身,吾命了王嬷嬷给你裁做了几套秋衣,当下交班,便给你带回去。”
荣海眼底一阵湿润,道:“多谢主儿关怀,主儿无微不至,连这等细枝末节也要亲力亲为。”
皇后笑了笑,道:“你我是姐弟,乃一母同胞,说这样的话岂不见外了。”
荣海爽朗一笑,问道:“臣弟听闻主儿近来身子不好,进得香不香,可着御医瞧了没?”
皇后摘了一朵花开颓靡的芍药,轻轻揪下花瓣,顺手把玩,苦涩微笑,道:“索性这样了,御医皆乃圣手,调养几日便好了。”
裕诚垂首一笑,也道:“主儿切勿万事操劳,不可动怒,仔细调养身子,若是宫中御医医术不济,臣弟在从外头引荐。”
皇后笑道:“何必麻烦,劳长弟费心了,听说上个月你的侧福晋生了男孩,真是恭喜长弟了。”
裕诚腼腆微笑,羞红着脸,道:“多谢主儿,等年下合宫觐见,长弟带着小贝勒向主儿叩首请大安。”
皇后舒心一笑,微微点头。
荣海却颔了首,道:“近来听侍卫说,今上为了征讨天山回部,前线所需钱粮,特降了旨意,裁了前朝和六宫月俸银子,八旗侍卫大都出身满蒙世家,所用银两也都填补家用,常常食不果腹,如此一来,日子越发曲折,索性宅中还有些月俸,勉强能吃口酒了。”
皇后扶着柳枝叶叶,叹了叹气,道:“岂止是你,整个紫禁城皆是如此,国库空虚,今上也是为难,可放眼望去,宫外哪一家大宅大户不比六宫过的安顺。”
荣海谦然道:“朝廷不稳,天下不安,真是为难主儿了,听说江南这几年都没了收成,臣弟瞧着地安门外卖闲杂的、卖瓜果的、卖柴米油的,也都食不果腹,百般穷苦。”
皇后蹙了蹙眉,道:“上下如此罢了,今上、太后下了旨意,吾守规矩就是了。前几日阿玛传了书信,说直隶总督那彦成的女儿章佳氏,知书达理,性情温惠,想求吾向今上开口,指与你为嫡福晋。”
荣海一怔,连忙推脱,道:“主儿不可,臣弟还不想娶亲,且臣弟与章佳氏素未谋面,如何做得了夫妻?若是章佳氏悍妒无方,夫妻不合,臣弟将如何在朝中谋事,但请皇后主儿慎重。”
皇后眸光一转,已然猜到几分,道:“你若不愿,吾也不为难,只是你加冠之年,王府不能无主事之人。阿玛年数已高,膝下嫡出唯有你我姐弟四人,二弟裕宽,三弟裕祥皆是庶出。”
皇后垂了首,道:“吾倒也罢了,且你是佟佳一族的男丁,将来是要承袭族中富贵恩典,定要风光迎娶,荣耀纳妻,吾不允你入烟花柳巷,招惹青楼之女。”
见荣海只是低头默然,皇后便冷了神色,道:“前儿叔叔向今上请了旨拜见吾,叔叔求吾开口,恳请今上将大学士岱海之女索绰罗氏指给裕瑞做嫡福晋,今上也点头答允了,为求得满门荣耀,又择了内务府大臣阿塔拉的女儿蒙古尔佳氏为侧福晋,员外郎叶克勤的女儿苏都里氏为格格,迎娶福晋便在十月二十,今上如此殊荣,真是厚爱佟佳氏。”
荣海拱手微笑,道:“那臣弟在此恭喜裕瑞了,裕瑞比臣弟小了两岁,人亦刚直,又得今上亲赐指婚,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当真是好。”
皇后从容微笑,正了颜色,道:“到底不是长房长孙,佟佳一族世代簪缨,承恩百年,若是宗亲配婚,迎娶福晋,非得是家世显贵,门第高华之女,才配入得了吾的眼,穷乡僻壤来的小门小户断断不可入了王府。”
荣海把眼底的期盼之情深深的掩了过去,方才告退。
皇后从御花园回来,内务府的灵寿(马佳氏)、扎勒特(乌苏里氏)、秦世海、郝进喜便捧着账本守候在一侧了。
皇后顺手翻了几页,道:“太后果是能干,才一个月便把六宫开支打理的分毫不差,吾真是自愧不如。”
灵寿打个千儿,赔笑道:“先帝之年,太后便主持六宫事宜,自是得心应手。”
皇后微微不悦,合上了一页,便道:“当年太后便是中宫,执掌凤印,主持六宫多年,吾是望尘莫及。”
秦世海、郝进喜小心觑着皇后阴沉不定的神色,也不敢说话。
皇后宽和一笑,道:“说来许久不见太后了,王嬷嬷替吾梳妆。”
皇后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花蕊连心刺绣旗服,发髻上饰了几朵珠花翠玺,她本是眉目端庄,优雅知性的女子,步入寿康宫之时,行了一礼,道:“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正倚在东暖阁的软榻上,道:“皇后起身,赐座。”
皇后含笑如常,道:“奴才近来无事,便想着许久没参拜太后,正巧今儿得了空闲。”
太后伸手抚摸着青瓷大花瓶里插着的几枝新开的菊花,道:“难得皇后有心,吾听说皇后凤体欠安,秋来霜露深重,皇后也要擅自保养。”
皇后忙起身谢恩,道:“多谢皇额娘关怀,奴才身子再不济,也要主理六宫事宜。”
太后掸了掸身上的团花纹理,道:“前儿吾去宝华殿请了香,六宫祸事不止,吾身为太后,不忍皇嗣凋零,大清后福无望,便挑了几个内务府上来的秀女,不过十五六岁,年轻貌美,更适宜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后先是吃了一惊,旋即强自欢笑,福了福身,道:“有皇额娘主持,但凭皇额娘做主是了。”
太后微微摇头,淡淡一笑,道:“吾能做主什么,合宫之事儿勉自主理,吾想着慧禛公主、寿宁公主也不小了,择日挑个额驸下来。”
皇后突兀一笑,唇角像凝了一池细碎的寒冰,道:“慧禛妹妹青春姣好,不过十六,皇额娘如何心急将妹妹嫁了去?寿宁不过十二,养在奴才膝下,奴才还不觉寿宁大。”
太后眼波一转,便道:“有适龄的先挑着,等下寿宁公主再大些,也是要下嫁,养娘不及生娘亲,皇后教导的再好,也不是肚子里爬出来的,隔层皮隔座山。”
皇后温柔和煦的脸颊看不出有一丝不悦和破绽,清冷一笑,道:“养娘不及生娘亲,但养育之恩大过天,皇额娘嘲讽寿宁不为奴才所出,又能如何?奴才是嫡母,六宫之子皆是奴才之子,便如皇上、慧禛公主也不是皇额娘所生,皇额娘何必讽刺。”
太后深邃的眸底见不得一丝光芒,连连冷笑,道:“皇帝不是吾所生,人尽皆知,吾也无需隐瞒,皇帝待吾情如生母,以天下养,便连慧禛也一口一个皇额娘唤着,吾有嫡子儿孙,而皇后呢,你有什么?”
皇后的神色一片清冷,只垂了垂首,道:“奴才是不比皇额娘儿孙满堂,可奴才年轻且执掌凤印,皇额娘有什么?你的儿子敦亲王遭皇上褫训,连福晋都忤逆犯上,从神武门的中门出入,如此大不敬,皇额娘也提?”
太后脸色骤然冰冷,用一支长颈鎏金嵌珠翠凤柄敲了敲桌子,声音寒冷夺人,道:“不想皇后口齿竟这般凌厉,绵恺是僭越不懂事,皇帝也革了职务,剥了亲王爵位,罚俸五年,他福晋忤逆犯上,也送至回府了。而皇后身为中宫,句句指责吾,难道不是忤逆犯上?”
皇后笑意雍容,福了一身,道:“皇额娘训斥得是,比之敦亲王与福晋之事,奴才不算忤逆犯上,寿宁公主虽为敦亲王之女,鞠养内宫是何缘故?想必太后合该知晓,太后凤体违和,奴才不便叨扰,奴才跪安。”
皇后匆匆施了一礼,太后连眼皮也没抬,待她走出殿外,一张脸暗自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