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贵妃的生产是在道光六年四月初六未时至申时开始发作的。与往常临盆不同,承干宫里除了接生的嬷嬷、奶娘、妈妈哩、御医一众人等伴随在侧,连太后也一脸担心,紧紧扶着桂姑姑、张明得的手,捻着手上的万字如意藏传佛珠,默默祈祷。
全贵妃这一胎时值临盆之际,又至时辰刚好。极度渴望子嗣的道光不免对全贵妃的一胎异常重视,这个美艳动人,精明能干的女人,在入宫不到几年的时间,便接二连三的怀孕产子,位份也一路升迁,平步青云。
便连钦天监正监正使、副监都恭候守在偏殿之外,等待着星象所昭示的吉星禛兆,祥瑞之胎的诞临。
四月温热,暖风习习,道光坐在偏殿里,听着全贵妃一声接一声,不觉揪心不已,连连搓手不止。
道光脚步急急,道:“生产血腥,吾不便进入,也不知到底如何了?李长安赶紧去唤个嬷嬷来问,是何缘故,怎得还没个动静?”
李长安也躬着身子,道:“皇上万勿急躁,贵妃主儿福泽绵长,许是没到时辰,皇上且小坐,要不奴才给皇上沏壶茶喝?”
此时的道光哪儿有心情去喝茶饮水,连连摆手不断。
太后便道:“皇帝别急了,吾听苏钰说,贵妃一胎,虽是月份足月,到底才生了三公主且又怀娠,固然身子康健,可生育也没底子,难免是费力。”
桂姑姑也和声一劝,道:“回皇上,贵妃主儿自有万佛庇佑,一切顺遂,皇上安心是了。”
太后虽是神色淡定,却也是一脸焦灼,一时也按捺不住,道:“皇帝若是放心不下,吾着桂姑姑去里头瞧一瞧,皇帝也好放心些。”
道光含着谦逊的微笑,躬了身子,道:“劳皇额娘忧心了,儿子会着御医仔细询问。”
太后这才长嘘一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
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贵妃一直在沉沉的昏睡之中,只觉得四体沉重,撕心裂肺,身子上每一处无一不在揪心疼痛,只觉耳畔之际彷佛有无数人的声音在呼唤着她,除了小腹和骨骼有沉沉浮浮下坠般的绞痛之外,全身虚浮不安,根本使不出半点儿力气来。
酉时的最后一刻,承干宫内殿隐隐约约像是有新生儿的一声啼哭,惊破了殿外焦灼急躁的宁静。
太医仰起她的鼻息,顺着全贵妃的下腭灌了一碗汤药,使她渐渐清醒过来。
道光六年四月初六酉时,全贵妃诞下公主,序齿排行为四公主。
虽是一位公主,道光脸色有些失望,却依旧轮流照赏不断,亲自择了封号为寿安,有长寿安久之意,又取了小名为嘉妙,与寿惠三公主小字相妨,足以看出姐妹情深,颇得道光宠爱。
皇后一向端庄贤惠,更是下旨按照祖宗规矩,一样一样赏赐下去,特赐全贵妃银四百两,夏季秋季衣料共一百匹,另外还有茶水点心,糕点美食共三十盒,更挑了十几名奶娘、妈妈哩供贵妃使用差遣,专心侍奉寿安四公主。
待全贵妃苏醒回转过来之时,芝兰已经伴在了她的身侧,且喜且忧,抱过粉色莲花枝叶同心的襁褓,里头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张通红娇嫩的小脸,喜极而泣,道:“主儿万事如意,诞下一位公主。”
全贵妃很是疲惫,伸手抚了抚公主娇嫩稀疏的毛发,强撑了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道:“吾顺利生产,也是你们素日尽心伺候功劳,传令下去,一律全赏。”
全贵妃才说了完,便喘了几口粗气,由着芝兰、翠竺伺候睡下了。
因着全贵妃位份尊贵,是六宫里生育子女最多的嫔妃,接二连三产下女婴,承干宫登时成了六宫最为鼎盛繁华的宫殿。
便连祥妃私底下也时常抱怨,道:“不就生个孩子,还是个公主,皇上竟这般爱重。”
恬嫔一脸欣羡,却也夹杂着些许的遗憾和嫉妒,当下便噤了声,道:“今上登临大宝,子嗣不丰,你我身为嫔妃,没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女也就罢了,休得再说这种忤逆之话,又该惹了是非。”
祥妃怨气未减,听恬嫔如此说来,心下也不由得畏惧三分。
祥妃撇了嘴,道:“难不成怀孩子生阿哥,就一直停在承干宫?”
恬嫔抚着眼角处新长的皱纹,叹了叹气,道:“妹妹何须置一时之气,我从潜邸至六宫,都伺候皇上二十二年了,若是有福早就来了,难不成等我徐娘半老,鸡皮鹤发,还能生下一儿半女?”
祥妃撇了撇涂抹殷红的嘴唇,扬了扬一条柳叶青丝绢团花帕子,娇声道:“恬嫔这话错了,康熙爷的孝恭仁皇后二十九岁生下十四阿哥,干隆爷的孝贤纯皇后三十五岁生下七阿哥,孝仪纯皇后四十岁生下十七阿哥,有这么多先例摆着,你还怕什么?咱们姐妹绮年玉貌,伺候着几回皇上,还能让那几个娇嫩得跟瓜秧子似的占了先去?”
恬嫔听祥妃言语不堪入耳,不禁脸色渐渐发红,当下拿着绢子掩了掩唇,不再言语。
珍妃心下也狐疑不决,道:“姐姐之意,还能怀上孩子?吾都入宫六年了,也是膝下空空荡荡。”
祥妃立在穿花游廊之下,悠然观望着开的浓艳的石榴花,笑道:“妹妹万勿灰心丧气,有时候女人的韵味,非得年数长一点,大一些才能出来,妹妹岂不知半老徐娘,依依作态,还千娇百媚,风韵犹存呢。”
和妃也不觉掩口微笑,道:“真是如此?或许觉得十几岁丫头伺候的不精细,穿衣佩戴上精致了些,这宠爱说不定也就上来了。”
祥妃牵动着耳畔后的翠色玲珑花坠子,媚声娇笑,道:“所以说女人呀,岁月年长,亦是风情呢。”
几个人又在御花园亭台上絮絮说笑了一阵,便都散去了。
道光每每下了早朝,便匆匆放下手中奏摺,一路兴高采烈过来,探望尚在襁褓之中的寿安四公主。
道光对全贵妃十分怜惜,便吩咐了留在内宫抚养长大的特例,比之寿惠三公主刚一出生,便被抱到阿哥所,寿安公主无疑是格外幸运。
道光每次抱起寿安四公主,总是笑道:“吾这几个儿女,唯有嘉妙的眉眼与吾长得最像。”
全贵妃挽了挽鬓上的珠花翠饰,笑道:“何止是嘉妙,奴才瞧着,嘉音的眉眼之处也像皇上。”
道光爽朗微笑,道:“子承父貌,吾之容貌虽不是一等一英俊,却也刚毅挺拔,不输吾的三个兄弟。”
全贵妃谦逊含笑,道:“皇上的几个兄弟,三爷敦亲王相貌堂堂,四爷瑞亲王面阔耳丰,颇有仪表,连五爷都聪慧过人,皇上的兄弟是好,而皇上更是人中龙凤。”
道光的嘴角扬了一抹得意的微笑,轻轻捏着全贵妃白皙的鼻子,道:“属你嘴巴甜,吾把寿安留在你身边抚养,便是解了你的思女之情。当年寿惠一事上,皇后搬出了祖宗家法,吾也不得不顾及皇后颜面,而今好了,你位份尊贵接连产子,想来皇后也不敢置喙了。”
全贵妃依旧含着妥帖得宜的笑容,道:“多谢皇上顾念奴才母女情谊,当日奴才初次诞育,一切懵懂。皇后主儿乃是六宫之主,谙透祖宗礼法,奴才一直爱重。奴才不能亲自抚养寿惠公主,一直引以为憾,索性皇上垂怜,将寿安公主陪伴奴才身边,奴才十分感激。”
道光点了点头,凑近了全贵妃的耳边,低声软语,道:“吾还想再生一个小阿哥呢。”
全贵妃脸色微红,娇嗔一笑,道:“皇上取笑了,奴才脸红心跳。”
道光十分欣悦,挑逗一笑,道:“贵妃一向精明能干,怎得也会脸红心跳?”
全贵妃低头不语,细细转着手里的绢子,腼腆不语。
道光抚了抚全贵妃柔长的秀发,道:“君不见永宁第中扌寿龙麝,列屋闲居清且美。倒晕连眉秀岭浮,双鸦画鬓香云委。时闻五斛赐蛾绿,不惜千金求獭髓。闻君此诗当大笑,寒窗冷砚冰生水。”
全贵妃含笑从容,轻啼婉婉,道:“皇上雅致,像是苏轼之词。琥珀装腰佩,龙香入领巾。只应飞燕是前身。共看剥葱纤手、舞凝神。柳絮风前转,梅花雪里春。鸳鸯翡翠两争新。但得周郎一顾、胜珠珍。”
道光对全贵妃的回答极为满意,低首轻轻逗弄着寿安公主,笑道:“贵妃如此才貌,真是难得。”
全贵妃依旧雍容微笑,道:“皇上过誉,心之忧矣,疢如疾首。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道光十分欣悦,拿着手里的一枚佛手,逗弄着寿安咯咯发笑,道:“贵妃做得极好,仁顺恭慎,克己复礼。你瞧嘉妙的笑声多么爽朗。”
全贵妃莞尔一笑,道:“嘉妙未至满月,皇上便赐予封号,皇上真是垂幸奴才母子。”
道光抱了寿安起来亲了又亲,道:“嘉音封号是寿惠,取敬惠端庄之意。吾记得古书有说,寿安有忍痛,故扁鹊尽巧,拂耳,则子胥不失,为寿安之术也。吾盼嘉妙能够长寿久安,永无疾病。”
全贵妃低垂秀首,柔和一笑,道:“皇上博学,奴才受教,奴才也记得寿安有牡丹一种,牡丹主富贵,最荣华,可见皇上珍爱。”
皇后端然就坐储秀宫内殿的炕上,纤纤玉手正拨弄着雕花孔雀绿香炉里焚烧的苏合香,右手执着一把鎏银的小钩子,轻轻挑了挑焚着正旺的香火。
只见绣花帘子一掀,郝进喜忙进殿施了一礼,道:“奴才请皇后主儿安,主儿圣安。”
皇后连头也没抬,仍继续调了香火。
郝进喜道:“回主儿,奴才着了主儿吩咐,按着祖宗规矩,将赏赐都发至了承干宫。”
皇后眉心一动,道:“做事仔细,吾知道了。”
郝进喜又道:“主儿乃中宫,何必对贵妃毕恭毕敬,主儿如此抬举贵妃,还将前儿裕诚大人从湖北挑来的一尊汉白玉观音送了过去。”
皇后端庄一哂,轻声一笑,道:“哪儿是抬举她,她也配?”
王嬷嬷低声道:“近日来,皇上一直翻贵妃牌子,若有空隙,忙去探望贵妃母子。”
皇后眼神一滞,调香的手势也缓了又缓,道:“贵妃接连生子,皇上宠她也是情理之中。”
郝进喜仔细思忖着,道:“主儿年轻,合该为皇上诞育阿哥了,若您诞育了阿哥,那才是正经儿的嫡子,多么尊贵。”
皇后神色凄楚,嘴角牵了一缕苦笑,道:“吾年岁渐长,早已不是受孕之身,且昼夜勤苦,实是不济。”
说着话之时,陆忠海却进殿施了一礼,道:“奴才请皇后主儿安,永和宫过来回话,说静主儿身子不安。”
皇后皱眉不止,道:“静嫔怀孕才四个月,最是胎气不稳,传吾旨意,立刻传召御医去永和宫医治。”
待到皇后吩咐御医赶到永和宫之时,已是晌午时分。紫禁城四月的天气微微泛暖,却仍有一丝冷意拂过脸颊,令人身子发虚。
然而静嫔年纪尚小,初次有孕怀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便格外当心谨慎,除了吃喝饮食一律在永和宫的厨房中单做,又顾及着静嫔出身蒙古,最喜家乡美味,亦是请了蒙古的旗人厨子亲自为静嫔烹饪。
更有御医之首黄贞显、王泽溥、张永清、鞠树郴一众德高望重的御医一日三次轮流伺候,不敢有丝毫松懈马虎。
彼时皇后听了宝银来报,便匆忙赶去永和宫,为静嫔隔纱搭脉的王泽溥脸色并不好看,只是一味摇头不语。
静嫔平躺在软榻牀上,神情悲苦,腹痛不止。
皇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忍不住道:“如此种种,王御医有何话,尽快回了。”
王泽溥的面色凝重,拱手道:“奴才回主儿,静主儿此次有娠,本是大喜,从胎象来瞧主儿此娠近五个月,十有八九是一位皇子。”
静嫔神色立马欢悦,眉梢眼角皆是喜色之情,道:“当真如此?若真是一位皇子,可要多谢御医了。田大海,替吾打赏一把金瓜子。”
田大海答应了一声,忙捧出一把金瓜子,王泽溥慌不迭的起身避让,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收主儿金瓜子。”
皇后却不苟言笑,道:“王御医且先收着,太医院之奴,且有御医值得信任,才荐给静嫔伺候。虽说太医院之首是黄贞显,可他历来为太后、皇上办事,王御医是个有主意之人,该怎么做?”
王泽溥的脸色越发苍白,额头上也流淌着豆大的汗珠,忙屈了膝,道:“奴才惶恐,奴才所得一切皆是主儿悉心指点,奴才定尽心保养静主儿一胎。”
皇后这才露出了一抹微笑,道:“这便是了,黄贞显年数老了,也不中用,是该有人接替他了。”
静嫔抚了抚鼓足的小腹,道:“倘若真能为皇上诞育阿哥,那便是御医功劳了,吾在此多谢御医。”
王泽溥慌忙地接受了静嫔的谢意,又道:“回主儿,静主儿的胎象虽好,既足又稳,只是静主儿的脉象却……”
王泽溥微微迟疑了片刻,觑着静嫔的神色,道:“静主儿的脉象却是虚滑无力,脉细如丝,且静主儿幼龄尚小,初次月事又赶上承恩召幸,怕是……”
见静嫔仍是茫然不解,而皇后却深知里面的厉害,不由得脸色一惊。
王嬷嬷按了皇后手臂,道:“奴才是过来人,御医有话不妨直讲。”
王泽溥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后主儿恕奴才该死,奴才医术不精。静主儿一胎十分凶险,主儿初次承宠便怀孕有子,虽是万事俱备,可主儿幼龄怀孕,最是胎气不成之时。主儿历来汗涔虚弱,又有下红不断之症,以致脉络滑虚,绵绵无力,主儿这一胎……”
静嫔的心头突了又突,更是一阵阵的发酸紧绷,面色也越发苍白,道:“这一胎如何?王御医只告知吾,到底能不能保住皇子?”
皇后一贯矜重,此刻也慌乱了神色。
王嬷嬷沉了神色,道:“御医怯怯犹豫,有何话赶紧回了主儿。”
王泽溥犹豫了片刻,迟迟疑疑,道:“能是能,但主儿有娠近五个月,可脉象却像三个月一样虚软,身子也远不及贵妃、祥妃有娠般强健。奴才之意,未免母体内里孱弱以致胎儿发育不保,奴才打算烧艾草、薰艾叶替主儿安胎。”
静嫔到底年轻一些,经不住慌乱,脸色也越发苍白。
皇后的身子已是一阵阵发冷,却紧紧攥着绣花手绢,沉静不言。
王嬷嬷却道:“烧艾保胎?那必有滑胎之象了,静主儿才五个月,万一滑胎,岂不小产之兆?”
静嫔的手心全是湿腻腻的冷汗,紧紧握住翠茹的手支撑着身体,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焦虑。
静嫔珠翠乱颤,极力自持,道:“王御医妙手回春,医术高超,既是能保住胎儿,那一切有劳御医了。”
如此紧张兮兮的安保胎儿,令静嫔更是神情憔悴,气血双虚。之前有贵妃为道光生下寿安四公主的喜事,更有静嫔怀有身孕的消息而格外引人注目,道光和太后更是翘首以盼静嫔能再为皇家诞下一位阿哥,故整日问候起居生活,不得有丝毫闪失。
此时春意无边,晴朗天气,全贵妃抱着寿安四公主沿着羊肠小道去了阿哥所探望了寿惠三公主,又趁着早晨清凉,便命芝兰先抱着公主回了宫,携着几个丫鬟在御花园后苑游玩,一赏春光灿烂之景。
天气格外闷热,走不上几步身子便微微生了汗意。
全贵妃顺着绿荫青花垂地之处,剪了几枝杨柳青叶,伸手把玩,却见万千杨柳的绿丝垂绦之下,站着静嫔和十几个宫女太监,团团包围搀扶侍奉着静嫔,身边更有着和妃、慜贵人前呼后拥,生怕受了一丝差错。
全贵妃心下暗暗微笑,道:“瞧静嫔身子快六个月了,还这般手把手搀扶,真是不比吾,天生是生儿育女的身段。”
赵得海扶着手,道:“静主儿与主儿比,也不怕损了她的福气,奴才听人说,静主儿一胎甚是不稳,皇后主儿更是每隔一日便让御医亲自回话。”
全贵妃淡淡一笑,道:“静嫔初次有娠,谨慎一些也是有的。”
全贵妃正说着话,却见前头一位娇媚丽人迎面过来,她面色如玉,长眉入鬓,脂粉青翠,鬓黑光净,越发一身金贵,光华满身,远远望去,仍像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一样,脂香粉嫩,娇艳动人。
祥妃尚未走近,全贵妃已然闻得她薰着满身的玫瑰甜香,芳香郁渥,香泽暗深,举动之间暗香盈袖,深透肌理,翩舞之间丽色柔媚,妍艳无比。
祥妃见全贵妃在此,不疾不徐行了一礼,道:“请贵妃安,贵妃圣安。”
全贵妃微微含笑,道:“起身回话,祥妃一过来,还真是满身清香。”
祥妃甩了甩手上金线刺绣手绢,道:“贵妃说笑了,哪儿有如此清香,若说贵妃嘛,那还有人信几分。”
全贵妃也懒得与她辩解,只温婉含笑,道:“暑热难忍,吾便不与妹妹闲话家常了。说来静嫔有福,肚子也这般争气,才伺候了几个月,便是有了。”
祥妃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碍着全贵妃位份尊贵,却也不敢发作,只赔着笑脸,道:“就好像静嫔一个人怀过孕,跟捡了个金元宝一样,这么热的天儿,还出来闲逛,啧啧。”
全贵妃听她说话不堪入耳,便沉了脸子,未等祥妃说完便携着赵得海的手,朝静嫔处走去。
祥妃哎了一声,扭过了头,看着身侧的宝铃、小红,不觉厉声呵斥,道:“都愣这儿做何?还不给吾回去。”
宝铃便道:“天头闷热,主儿别伤了身子。”
祥妃本就恼怒,又看了远处的静嫔怀着身孕,身边的一行奴才都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心下越发愤然。
祥妃便伸出雪白的手掌赏了宝铃一个耳光,道:“蠢笨丫头,知道天头闷热,还不仔细伺候,只一味好吃懒做,躲在吾后头,偷奸耍滑想作死么?”
宝铃捱了祥妃的打,也不敢哭,只一脸怯怯的躲在身后,手脚慌乱。
全贵妃听有人捱打,便转过头来,只见祥妃一身艳丽旗服在阳光之下格外耀眼夺目,满头的珠翠首饰,鼻嘴扭曲,气焰竟如此嚣张。
全贵妃心中含了怒火,脸上的笑影越发淡薄,道:“瞧祥妃性子这般嚣张,动不动就拿奴才撒气,算何本事?”
杨柳依依之下的静嫔、和妃、慜贵人,听着声音也不由得走了过来。
静嫔大腹便便,紧紧搀扶着宫女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几人向全贵妃行了礼数,全贵妃也免了静嫔屈膝下蹲。
祥妃见了全贵妃待静嫔如此温婉客气,更是含了一股子怒火。
祥妃扬着洒水红色的绢子,笑吟吟抚着香腮,道:“哎呀,吾哪儿比得上贵妃,为着皇上生儿育女,可惜这奴才呢,就是贱人贱命,贱皮贱肉,吾不打她两下子,她便不知谁是她主子。”
静嫔抚着肚子,道:“皇上、太后素来不喜苛待宫女,宫女好歹是八旗出身,不比太监是汉人,祥妃这般动手打骂,说好听一些是管教奴才,说不好听便是主子教导无方,也失了自个儿体面。”
祥妃的一弯秀丽眉心,蹙起更深,又碍着静嫔有了身孕,今非昔比,当下便笑道:“静嫔肚子不知装了何东西,底气也这般足,如今身子见重,便别四处招摇了,磕了碰了岂不损了福气。”
静嫔略略惶恐不安,掩了掩手绢干呕了几下,众人忙道:“主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静嫔微微失仪,道:“无妨,只是近来常常胃口有火,不太舒心,王御医吩咐了,是妊娠反应罢了。”
全贵妃笑道:“静妹妹时刻精细,妹妹初次有孕,自是千般不适,百般不宜,妹妹常听御医嘱托便是。”
连和妃都一脸关切,笑道:“妹妹当心身子,我记得当年怀大阿哥之时,也是这样百般不适。”
祥妃一声轻笑,道:“听说和妃怀大阿哥的时候,身子是不太舒坦,吃了吐吐了吃,折腾个没完没了。”
和妃顿时脸色铁青,轻笑一声,道:“你这是何话?自个儿没生养孩子,倒爱管别人家孩子的闲事。”
祥妃脸上一红,旋即变得紫涨起来,却只轻哼一声,扭过头来摆弄着垂下的枝枝杨柳。
静嫔的肚子越发酸痛,脸色也一阵阵的泛白。
慜贵人道:“静嫔怕是不好,紧着回去请个御医。”
全贵妃也道:“瞧静嫔的脸色苍白难看,还是回去安置,万一有个好歹,岂不连累了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