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边也从桂姑姑口中得知静嫔有孕的消息。此时的紫禁城,才过正月,积雪尚未消融,房檐之下还挂着晶莹透亮的冰柱。
张明得陪着太后站在穿花游廊下逗着一双红嘴长毛的绿脖鹦哥儿,太后拈了一支鎏银的长簪在手,调弄那鹦鹉八哥儿唱出一串串的嘀呖啼啭,甚是清脆悦耳。
太后指着这只鹦鹉,笑道:“连这只鸟儿都知人间喜事,极力的唧喳乱叫。这么多年,也就贵妃生下了孩子,还是个女儿,皇帝心绪愁乱,静嫔有孕,真是一件好事。”
张明得躬着身子,含笑道:“回太后,说来静主儿年轻,性子安静,很得皇上眼缘,承德小住的那些日子,筝小主跟静主儿争宠,到头来,还是静主儿怀了子嗣。”
太后放下了手里的鎏银长簪,松一口气,微微颔首,道:“皇家看重的是子嗣,绵延后裔,国祚永兴才是一等一打紧,否则再如何,生不出孩子也是枉然,也是无用。”
张明得亦是垂着双手,怜惜一笑,道:“太后金口玉言,字字金贵。”
太后抚了抚鬓上的一枚赤金色鸾凤长钗,悠然的观望着漫天的云朵,道:“有宠爱有家世,有子嗣有地位,才算是牢固。譬如圣祖那会儿,八阿哥生母良妃,乃辛者库贱奴出身,虽得了康熙爷的恩宠,生了胤禩,到底身份尴尬,连累了八阿哥这样贤能的皇子,可见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是多么重要。”
是夜,道光翻了恬嫔的绿头牌,长久不承恩召幸的恬嫔在西暖阁里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挑逗帝王的龙性,一夜欢愉,只余下两厢精疲力尽。
张明得在寿康宫伺候太后睡下了,便拉着一张疲累的脸,就着小太监的手,顺着西六宫的长街慢慢往庑房处走。
一路上看着雪花飘落的雪景,神色倒也安宁,正过了建福门的甬道,忽然瞧见前面有一个穿着褐色宫衣的小太监,正鬼鬼祟祟从景仁宫的后角门出来。
张明得心下一怔,不由得细细想来,永和宫乃是静嫔居处,这太监神色慌张,定是有隐瞒之意,便立刻吩咐身边的太监小万子,道:“去瞧瞧,谁鬼鬼祟祟在永和宫附近晃荡。”
小万子脚步也快,忙上前追了去两步,厉声一喝,道:“谁在那儿,见了张总管怎得也不跪下请安?还不快转过身。”
那穿着褐色宫衣的太监脚下一迟疑,便是知走不脱了,忙躬着身子,赔着笑意,道:“奴才请张公公吉祥。”
张明得自恃太后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在宫中威望也颇高,便脸色不悦,道:“你见了咱家就跑,是何之故?还请何吉祥?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这般不识规矩。”
那褐色宫衣的小太监起先还犹豫不决,只得抬起头来,小万子眼尖,忙诧异道:“小拴子。”
张明得脸色微微一沉,道:“小拴子?你伺候和主儿,怎得到了永和宫?”
小拴子很是机灵地磕了头,哭丧着脸,道:“回公公,和主儿命奴才去内务府取药,路过了这儿,奴才脚崴了,便停下来歇了歇。”
张明得乍然一听,立时震怒,道:“扯谎,咱家才不信你这鬼崽子,是不是和主儿叫你谋害静主儿?”
小拴子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慌张道:“奴才……奴才……张公公,奴才不敢,奴才真是给主儿取药。”
张明得踹了一脚,唾弃了一口,道:“鬼崽子!静主儿有娠,若是和主儿动了歪心思,别怪咱家无情,禀告太后。”
小拴子忙伏地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回了。”
过了农历新年,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从前元宵正值宫内宫外缩减开支用度,也不过是草草将就,敷衍了事罢了。
而今年却不同,先有全贵妃再度怀孕,已有临盆之象,又有钦天监夜观天象,言贵妃所生之婴孩,无论男女,都是大富大贵的命运。
再有静嫔有孕在身,多年来子嗣不丰的道光,对嫔妃怀孕生产极为重视,常常独自一人前往螽斯门,祈求上天保佑大清子嗣昌盛不衰,永延帝裔。
便连太后都常常在祖宗神祠面前,潜心祈祷,庇佑皇家开枝散叶。
元宵家宴便在毓庆宫处由道光和皇后举行。皇后自年前一场大病之后,身子日渐消瘦,虽不比从前康健,倒也无妨,并无大碍。
皇后一向注重颜面礼法,又是元月新年,正月十五这样的重大节日,她自是不敢称病不出,闭门不见。但为着举行家宴,依旧容色精致,严妆丽服,从容相随。
然而,唯有王嬷嬷与御医知道,皇后每天如何服下剂量极重的提神益气之药,又以大补人蔘提气,才支撑着她日渐消瘦,神色枯竭的身体陪着道光和太后言笑晏晏,一如从前。
便坐在皇后下首的全贵妃殷勤赔笑道:“皇后主儿的气色是比从前好多了,中宫凤体违和,奴才等也日夜悬心,牵挂不已。”
寿宁公主亦笑道:“皇额娘福泽深厚,母仪天下,又得上天神佛庇佑,自是身康体健,倒是全娘娘多虑。”
全贵妃含笑如常,扶着鬓上的珠翠,道:“公主说得是,奴才是多虑了,奴才只愿皇后主儿身康体健。”
皇后雍容含笑,道:“吾患病这些时日,幸有太后主持六宫,吾才清闲享福几日。妹妹身怀龙嗣,自是辛苦,听说静嫔也怀了子嗣,果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坐在上首的道光亲切挽着皇后的手,亦是感慨,道:“原以为皇后患了顽疾,凤体欠安,会将养一段时日,不想好的这般快。”
皇后温柔和蔼,含着安顺的笑容,道:“除夕宫宴上,奴才因病错失,无缘与皇上主持新年宫宴,奴才懊恼不已。幸得近来宫中喜事连连,奴才常伴左右,共叙君臣之贤,天家亲情。”
太后温和而笑,捡了一块玫瑰酥轻含入口,便道:“瞧着皇后气色较好,更胜从前了,许是御医调理得当之故,皇后仔细保养身子,万勿再操心。”
太后之侄、禁卫军都统玉璸(钮祜禄氏)亦笑道:“皇上御下宽厚,力求节下,勤俭治国,皇后主儿严谨驭宫,堪称六宫表率。”
道光奉上一盏酒,苦笑一声,道:“且不说国运渐渐江河日下,内忧外患接踵不断,吾也苦心应付。自康熙、雍正、干隆太平盛世后,大清江山传至吾之手,吾励精图治,整肃朝纲。从前祖宗开辟疆土十分不易,格外艰难,一草一木皆是祖辈鲜血生命换取而来,吾不比几位祖上,也唯有勤俭朴素,方能延续祖宗之业。”
太后听到此言,心上也不由得微微一颤,拿着绣花手绢擦拭着眼角溢流出的泪水,道:“吾得皇帝以天下奉养,先帝突然驾崩,万事仓促,皇帝行勤俭之道,治国安邦,实是不易。”
道光慌忙地屈膝下蹲,伏头下跪,道:“是儿子不孝,不能使皇额娘颐养天年,令皇额娘为儿子忧心忧难,儿子惶恐不安。”
太后婉转一笑,伸手扶起了道光,沉吟道:“好了,吾并非指怪皇帝无能无用。今儿家宴,一家子和和睦睦,都起身吧。”
众人见太后神色如常,方可随着道光,皇后一同起来。
宫宴布局皆是由内务府一力置办,待茶凉水冷,酒过三巡之后,歌舞丝竹,琴弦管阮之乐也渐渐沉缓了下去,冬夜的阵阵凉风隔着镂空窗花一重重地吹拂在身上来,更多了几分衣衫轻薄,蕴静生凉之感。
御桌中间摆放着十几个炭火盆,烘得御案之下整整齐齐旁边的新鲜花卉,芬芳四溢,暖意如春,枝枝水仙,朵朵梅花摇曳得满地花影交错,疏叶交离。
其中几盆水仙,梅花之近旁,摆放着几盆幽兰,比之水仙的清新脱俗,梅花的孤寒之意,兰花更加孤寂无依,寥寥几片花叶越发形单影只,令人怜爱。
道光看着几株兰花,心上不觉一阵酸楚,似乎想到了从前的旧事。他看着一众莺莺燕燕的嫔妃宫人,皆是鲜艳靓丽,珠光宝气,心底却是越发凄凉。
道光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低沉如一块墨玉般的黑沉天际,只见朗朗的夜空之中,一轮昏黄圆润的弯月寂寞地悬挂在半空,连闪烁不定的星星亦光彩黯然,金辉疏淡。
道光的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歌舞,吾都看腻了。”
全贵妃抚着香腮,便颔了首,道:“年年岁岁花相似罢了,皇上若是不喜欢,可来些别的?”
张明得福了一身,道:“回皇上,奴才方才从西六宫过来,瞧长街走巷上彷佛放着烟花,那烟花绽放,甚是精彩。”
道光眼前一亮,对着下后座的绵恺、绵忻、绵愉三位兄弟,却是一笑,道:“吾记得皇考在世之时,每逢元月、十五,便会命人在紫禁城燃放烟花,如今六宫也许久没放烟火了。朕记得年少之时,常听上书房谙达吟咏道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柳絮飞残铺地白。”
全贵妃自恃才华出众,便接了口,道:桃花落尽满阶红,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乱向东风,皇上顾念手足之亲,父子之情,奴才为之感动。”
道光赞许地瞧了全贵妃一眼,便笑道:“走吧,吾去长街上瞧瞧烟花,元月美景,灯火璀璨,怎能辜负?”
皇后略还担心,眉上微皱,便道:“皇上不可,外面天黑路滑,万一寒夜冷风吹伤了身子,可怎生好?”
皇后向苑长青使了一个眼色,苑长青忙躬着身子,道:“回皇上,外头确是寒冷,要不奴才陪着皇上一起去?”
道光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便由着碧绮、顺喜穿上一件油黑色貂毛大氅衣,戴上一顶悬着明珠的貂毛帽子,抛下了一众人,径直朝宫外走去了。
一众亲王虽不解其意,但是谁也不敢违背圣上旨意。
唯有太后向张明得使了一个眼色,幽幽道:“皇后也不必担心,皇帝都这个岁数了,也不是稚子,皇帝心里忧愁,让他去散心吧。”
太后朗声向众人,道:“都坐下,不必担心记挂。”
全贵妃心里略犯嘀咕,却也不敢过多置喙,便扬一扬脸,耳语几句,身边的芝兰赶紧下去了。
道光携着李长安、苑长青、顺喜、碧绮、张明得一众太监宫女,来了西六宫的长街上。
皇后、全贵妃不太放心,便也向太后请了旨意要求一同陪伴。
皇后身体尚未康健,一袭北风呼啸而过,越发吹得一张粉面苍白如雪,珠翠乱颤。
而全贵妃也不惧冰雪路滑,身上披了一件玫瑰红彩蝶羣飞斗雪梅斗篷,双手紧紧搀扶着芝兰、翠竺,心里却是狐疑不解,惴惴不安。
不过片刻,只见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璀璨白光,彷佛有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旋即绚烂飞起,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顺喜一一指着,笑道:“皇上,您瞧那红色的是金光彩虹,金黄色的是金猴献果、仙鹤展翅,这几个五彩的是八仙过海、有凤来仪、荣华一派、富贵花开,皇上瞧远处一片烟花,奴才依稀瞧着,像是宫外头放的。”
顺喜每说一句,众人便称赞一句。那烟花爆竹似颗颗明亮的珍珠在空中娉婷绽放,颗颗灿烂明媚,朵朵变化绚丽,彷佛如一羣彩蝶跳跃飞舞,纷纷飘然,绚灿了整个夜空。
道光亦是感慨,道:“民人寻常百姓家,正月十五都是耍狮子、逛花灯、猜灯谜,走街窜巷,恭贺新禧,宫里倒也罢了,缺了民间热闹。”
正喧腾间,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散出满天缤纷多彩的云霞,金黄色的条条光芒瞬间相继迸出,明白色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
只听御花园附近有丝丝缕缕的管弦琴瑟之声伴随着阵阵北风,悠然飘过耳畔。
道光微微侧耳细听,便道:“今儿未曾传召歌女舞姬吟唱丝竹琴曲,怎得朕听到有琴瑟之声缓缓过来?”
顺喜陪着笑意,道:“许是宫中乐姬新排之曲儿,眼下静主儿有娠,贵妃主儿十月临盆,如此喜事,宫中舞姬怎会不祝祷庆贺呢。”
身后远远观望的皇后冷厉着秀首,向着全贵妃道:“怎得贵妃尚未生产,便着歌女舞姬准备了?”
全贵妃亦是眉头深皱,艰难屈了屈膝,道:“奴才不敢,奴才认为此事必有蹊跷。”
皇后未可置否,只随后跟着道光一等人,再不理全贵妃。
待得烟花绽放尽了,唯剩了满天夜空的寂寞与繁星点点的宁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道光凝神一凛,道:“眼下是正月,御花园的枝枝寒梅,可曾朵朵绽放?”
李长安笑道:“御花园的梅花凌霜而开,冰寒怒放,很是美艳。”
道光微不言语,只手执一把宫灯朝御花园之处寻悠扬的琴瑟之声和袅娜开放的梅花。
此时积雪初晴,寒冷未消,御花园之内红白二色梅花开得极繁盛,清冷而又馥郁的暗香,款款浮动,扑面而来,长长的梅枝舒展而傲立,枝上积压着一层层厚厚的冰雪,与殷红妩媚的红梅,白梅重叠成景,相互辉映,更在冰雪琉璃之处越发有一股冰肌玉骨,明媚风采之姿。
往日热闹繁华的紫禁城各处此刻在烟花和白雪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空旷静穆,惟能听见风中梅枝上有积雪簌簌碎落之声。
只见御花园最东端的一片红梅丛中,传来一阵阵轻缓而愉悦的丝竹之声,那曲子不妖不媚,不柔不腻,于冰天雪地,皎皎洁白之下别有一番风味。
便有一女子着一身洁净的素白色轻绢衣裙翩然而出,那衣裙像是满身苏绣织成,绣着淡粉色的银丝,镶得一重重莲瓣图纹,裙裾轻柔摇摆之间,宛如飘在云端雨处的淡淡轻雾一般,令人惊叹。
那女子腰肢之处极为瘦弱轻柔,裹着一件素光烁烁的曳地织花窄裙,虽是简陋,却难以遮掩住她秀丽而美貌的容颜,手舞足蹈之处身上的素色长带迎风而动,随雪飘扬,越发姿容素净,冰肌雪肤。
她袭着素雅清新的一身白色衣衫,露出一截手腕,却是不畏严寒霜冻一样,几支寻常的宫花流苏挽起万千柔顺的青丝,不饰其他珠翠钗环,眉画远山,眼含青黛,肌肤雪白。
她的舞姿极为曼妙轻盈,每一次舒袖舞动间,冰枝上的梅瓣和片片轻雪纷纷扬扬拂过她的云鬓青丝,落上了双肩衣袖与裙裾之下,又随着远处传来的弦乐旋律飞扬而起,手执一朵兰花,一颦一笑处轻提花蕊,遮掩鼻尖,轻嗅唇瓣,于一片清冷月光之下,更加妩媚娇柔,不胜晚风,低垂回首,令人欲醉。
道光惊讶而又迷恋的目光被那女子团团吸引,不禁如痴如醉。
众人看得又惊又愕,皇后亦是睁大了双眼,再与全贵妃四目相对之下,惊愕不已,又狐疑不安。
全贵妃只觉此女柔情媚态甚是眼熟,却是实在不知她到底是谁?
那女子盈盈一笑,蓦然清扬旋身,秋波流盼,美目轻垂,一双杏仁双眸泪光闪烁,娇喘兮兮,皇后的身后像是已有人认出了她是谁,不禁忍不住惊呼,祥妃!
皇后一阵惊慌,一张端庄素洁的脸上更是无比苍白,眼神中充斥着紧张和难以置信。
便连李长安、全贵妃都不禁瞠目结舌,双眼相视,来交换着彼此之间深深的疑惑。
祥妃仰起一张犹如荷花花瓣一般大小的娇颜玉面,眉眼弯弯处虽是薄施了粉黛,却也掩盖不住细碎的皱纹,她轻盈的抚动着素色衣袖,淡淡的梅花伴着清风阵阵袭来,只觉鼻翼之边暗香盈袖,芬芳馥郁。
道光鼻翼微微一动,已然沉醉其中。
祥妃像是不胜北风的轻吹微寒,双肩轻颤,浑身发抖,一袭的素色白衣在冰雪之中越发灵气逼人,柔柔弱弱。
祥妃掩面哭泣,晶莹的泪珠滴落在衣衫裙带之上,瞬间被结冻成冰凌,越发冰清玉洁之姿,我见犹怜之态。
彷佛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祥妃双手合十,声音放得平缓且清柔,一字一顿,道:“奴才无才无德,以蒙羞丑,更不足绵延后嗣,侍奉君王。奴才如土下蝼蚁,足下灰尘,心怀感愧,无颜面圣,故诚心祝祷皇上身体安健,愿得上天庇佑,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全贵妃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伸手攀住一枝初绽的寒梅,将雪白晶莹的白梅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
全贵妃笑意吟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祥妃身段轻巧,美貌如花,真像月宫仙子一般。”
道光转过头去,看了全贵妃一眼,再不言语,便只朝祥妃走去。
御花园内有片刻的宁静沉默,静得只能听到皮靴踩踏雪地的咯吱咯吱声音,偌大的天地间惟有那些树树的红梅,朵朵怒放,枝枝轻摇。
有悠长的叹息,一缕稔熟而深沉的嗓音,道:“你是祥妃么?”
这样熟悉而亲昵的称呼,叫人一不留意,以为还身在往日之中,从前的恩爱,耳鬓厮磨。
祥妃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哭音,颓然的背对着道光,轻声道:“奴才失仪失德,不宜面君。”
二人正提及旧事,思诉衷肠。祥妃的一味掩面垂泪,娇柔动人,不禁我见犹怜。
连一向端庄持重的皇后也不禁微微变色。
王嬷嬷低了声,道:“听说太后免了祥主儿元宵家宴,怎得她这般不老实,冰天雪地还手舞足蹈。”
全贵妃轻声道:“二公主殁了许久,皇上也小半年没召幸祥妃了,如此轻歌曼舞,已是惹得皇上心笙摇荡。”
皇后缓了缓急怒之色,紧了紧披风,低低道:“祥妃身子不好,这般严寒,真是难为了,她这般邀宠,太后可曾授意?”
只见祥妃轻轻低垂着一张秀面,秋水笼烟的双眸在雪夜中如灿灿的星火,道:“今儿是正月十五,奴才一直思念皇上,便想着遥遥望上一眼,奴才便安心了。”
道光将祥妃揽在怀中,道:“吾想二公主殁了,你身子也不好,便没传你赴宴,不想你身子好了却这般轻盈。”
祥妃雪白的脸上牵出一抹微笑,道:“奴才多谢皇上,奴才能为皇上一舞博皇上一笑,已是福幸。”
祥妃说罢又要盈盈一屈,跪下领罪。
道光眼底亦是一片潮湿,轻叹一句,已经拦住了她,道:“雪地寒冷,祥妃别冻了身子。”
祥妃眉色一扬,微微一动,她精心设计的这一局终于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