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常在昨夜侍驾十分辛劳,不免贪睡了一会儿,秋娟候在殿外,便瞧了瞧天色,忙走进内殿之中,轻声唤了唤,道:“小主,该醒醒了,奴才伺候您梳洗,该向中宫请安了。”
顺常在睁开惺忪双眼,轻轻揉了揉,道:“快伺候我起身。”
秋娟刚要服侍着,只见顺常在脸上隐约出现一块一块青紫色的斑驳,从嘴角蔓延到酒窝之后全都是桃红色的脓包和水疱,像是已经溃烂开来,雪白的脖子上也起了一层一层的皮屑,尤其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蛋上骤然长了些许斑驳痘痕,玉貌溃烂,容颜尽损,令人心惊肉跳。
秋娟脸色乍然一变,惊愕大叫,指着顺常在的脸蛋儿,道:“常在小主,你的脸……”
顺常在伸手摸了摸,只觉素日平滑光洁的脸蛋儿上多了一行密密麻麻的脓痘。
顺常在心急,光着双脚跑到妆镜台前,镜子中的一张秀首,俨然起了数枚桃色脓包和痘印,她疯狂如狗,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昨儿我还侍驾,今儿一早我的脸,我的脸这是怎么了?”
秋娟吓得也哭了出来,忙扶起顺常在,道:“小主,一定是有人陷害,奴才去回皇后主儿。”
顺常在一把拽住秋娟,胡乱摇头,道:“不可!我容貌尽损,皇上定不会再宠爱,皇后更会不待见我,万万不可去回了皇上皇后。”
秋娟眼眸之中含着眼泪,道:“奴才不去回了皇后,可眼下小主如何是好?”
顺常在绝望的抹了抹眼角流下的一行清泪,道:“左右这张脸已废了,去回皇后主儿,就说我中了暑气,身子乏累,不宜见人,恳求皇后主儿宽恕。”
秋娟不忍道:“真是为难小主了,那奴才这就回了皇后。”
顺常在瞧着镜子中一张溃烂尽损的脸蛋儿,疯狂的拿起摆放齐整的一排胭脂水粉,胡乱的朝镜子里砸去,抽泣的蜷缩在角落里,暗自垂泪。
一众人等从皇后处请安归来之后,便有说有笑朝着御花园方向走去,六月份的御花园花开无数,含红吐绿,翠意甚浓,春深如海,芍药嫣然夺目,海棠枝叶繁茂,玉兰淡香素雅,一片馨香,如在花海。
全贵妃扶着芝兰的手,笑意盈盈,指着身前的一株挺拔芍药,道:“吾当年在江南之时,也曾见过南地芍药,花开硕大,花蕾饱满,却不想京城北地芍药也能如此明艳无方,嫣然夺目。”
全贵妃笑吟吟道:“香清粉澹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闲倚晚风生怅望,静留迟日学因循。”
未等全贵妃念完,一身粉色撒花旗服的筝贵人,温然接口,道:“休将薜荔为春琐,好与玫瑰作近邻。零落若教随暮雨,又应愁杀别离人。”
全贵妃赞许的瞧了一眼,道:“妹妹果真聪慧过人,才学出众。”
筝贵人屈了屈膝,道:“奴才在贵妃主儿面前卖弄了。”
全贵妃伸手抚了抚芍药花瓣,笑道:“妹妹说这话,便是见外了,谁人不知,妹妹精于诗词,慧于歌赋,更弹得一手好筝。”
筝贵人妙目清濯,纤纤玉手折了一朵芍药别于衣带之上,笑道:“贵妃主儿当真客气,主儿将顺常在安置长春宫,可是卯足了心思。”
全贵妃望着她清秀冷媚的脸颊,道:“妹妹这话便错了,吾能有何心思?顺常在好歹是吾丫头出身,吾安排一个好住处,何错之有?”
慜常在笑道:“姐姐怕是曲解贵妃之意,从前她住清音阁一带的房子,那是什么地?顺常在大小也是个主儿,不守着东西六宫的锦衣玉食,难不成还去那种见不得天之地儿?”
筝贵人艳丽一笑,福了身子,道:“时辰不早了,奴才便不清扰贵妃圣安了。”
见筝贵人桃色旗服渐行渐远,全贵妃冷下脸子,道:“她也不是个省事的。”
慜常在道:“她再不省事,能有多大本事,纵使有些手段,又能如何?”
全贵妃微微一笑,道:“怎得没瞧见顺常在?昨儿晚可是她伺候圣驾。”
慜常在神色紧了紧,见四下并无外人,方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今儿一早,顺常在那儿不太好。”
全贵妃想了想,道:“王嬷嬷说顺常在中了暑气,不过细想想,皇后吩咐敬事房撤了绿头牌,想来也伺候不了。”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便都各自散去。
瞧见全贵妃朝阿哥所处走去,珍嫔心里微微不悦,面上怒色一沉,道:“近来日子,皇上可还召幸贵妃?”
丁玉海犹自不服气,道:“是呢,贵妃生了三公主,皇上召幸更勤了,贵妃藉着三公主邀宠,生生夺了旁人恩宠。”
珍嫔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于夏日春花烂漫之中,更显阴冷怨毒,道:“果真有些手段,入宫这么多年,一直圣宠不衰。”
珍嫔凤眸媚眼如丝,瞟了一眼宝钏,道:“素日没事,多去阿哥所处走动走动,勤认识认识奶娘嬷嬷,知道了么?”
宝钏、蜂儿一迭声答应了,搀扶着珍嫔回宫去了。
自顺常在容貌破损之后,她也不敢声张,整日躲在长春宫不出来,只言自身患了暑热风寒,不宜出门见人。
皇后指了黄贞显、李桂珅亲自为顺常在治病,顺常在激动得热泪盈眶,披恩戴德。
李桂珅奉了皇后之命,慢慢治愈调理,温和下药,如此用药不温不火,加之时值酷暑六月,天气越发燥热,顺常在一张秀面溃烂得已然不成样子,从脸颊到嘴角边缘出了一道道猩红色的脓疱,比之从前更加溃烂不堪,皇后急于道光怪罪,不免多加询问病症。
而筝贵人却道:“暑气燥热,又逢京中地气潮湿,常在妹妹素来身子柔弱,若邪风侵体,伤了六宫祥和,岂不罪过之由?说来黄御医乃是圣手,妹妹脸疾也定康愈。”
如此一来,皇后心存疑虑,细细揣度之下已是略知一二。
眼下顺常在容颜破损,失了恩宠,奴才们拜高踩低,肆意欺凌,不由得心内凄凉,忍气吞声,度日如年。
这一日,珍嫔从皇后处请安归来,便趁着满园春色,垂花拂柳,蜂蝶纷飞,一路细步款款,曼曼踱来,正巧走到干西四所阿哥所附近,见几个奶娘嬷嬷正在晾晒婴儿衣物,珍嫔唇角划过了一丝清凉笑意,扶着丁玉海的手,道:“前头可是阿哥所?”
丁玉海颔首道:“回主儿,正是阿哥所。”
珍嫔微微发笑,道:“左右天色还长,不妨去阿哥所,瞧瞧寿惠三公主。”
丁玉海脸露疑惑,道:“贵妃与主儿不太和睦,万一让贵妃知了,恐怕又生祸端。”
珍嫔曼声一笑,倔强道:“难道吾还怕贵妃不成?”
丁玉海忙低下了头。珍嫔又道:“去把那几个奶娘、嬷嬷给传唤过来。”
只见跟来丁玉海身后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穿着一件粗褐色短布袍子,见了珍嫔忙笑逐颜开,屈膝行礼,道:“奴才嬷嬷钱氏请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珍嫔微微点头,抬了抬手,道:“嬷嬷辛苦,起身。”
那钱嬷嬷忙笑道:“奴才身子卑贱,珍主儿千尊万贵,主儿圣安了。”
珍嫔扶了扶鬓上的一枚梨花花钿,笑道:“钱嬷嬷的嘴巴倒是甜,跟吃了蜜罐的蜜似的,平日也是这般讨好贵妃?”
钱嬷嬷一时语塞,忙讪讪赔笑,道:“贵妃主儿一向端重,不苟言笑,奴才也不敢过多奉承,而主儿却不同,待人亲和,驭下宽厚,奴才当真敬佩。”
珍嫔悠然一笑,望着杨木竹竿上晾晒着五色轻丝富贵团花软被,道:“如今寿惠公主身子可好?”
钱嬷嬷道:“近来六月,公主身子有些燥热,胃口也不太好,进了温粥便吐了出来,许是天气闷热缘故。张太医开了方子,奴才也是吃了清淡小菜和素肉,化作乳汁,喂与公主喝下。”
珍嫔清媚一笑,道:“公主千金,伺候不易,钱嬷嬷如此辛勤,贵妃可曾恩赏嬷嬷?”
钱嬷嬷苦着脸,笑道:“回珍主儿,贵妃主理六宫事宜,崇尚勤俭,节约治宫,奴才虽为公主奶娘,到底是奴才,贵妃主儿怎把奴才放在眼里,奴才只愿尽心照顾公主,以求平安。”
珍嫔心下一喜,便推了推发髻上簪的一对儿翠色芙蓉玉拉翅串子,微微一笑。
珍嫔凝眉一挑,一双凤眸仔细打量钱嬷嬷的穿衣佩戴,含笑道:“嬷嬷实是辛劳,连穿戴都这般朴素,真是不像话。内务府新上来的缎子,吾便赠予嬷嬷了,若嬷嬷得空,便到延禧宫走一趟。”
那钱嬷嬷十分高兴,忙叩头拜谢,道:“奴才多谢珍主儿赏。”
珍嫔露出一丝阴毒的微笑,忙打了个呵欠,一摇三摆的扶着丁玉海的手回去了。
顺常在的脸蛋儿是一日溃烂胜过于一日,她心里也越发焦急,动辄打骂下人,摔瓶砸碗,搅闹得长春宫鸡犬不宁。
筝贵人个性清冷,更是藉着皇后的令,撤了顺常在伺候的太监丫鬟,又扬言道:“顺常在身患时疫恶疾,连累六宫,遵皇后主儿之令,禁闭长春宫西偏殿,即日起不许出来。”
顺常在容颜不甚邋遢,蓬头垢面,捂着脸冲了出去,厉声道:“你算什么?拿皇上谕来?你一小小贵人,竟敢与我吆五喝六,我要面见皇上!”
宝镯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忙哎呦笑道:“许是这些日子,常在身患恶疾,没见到皇上,怎连皇上、皇后的心思都忘了?皇上繁忙国事,千头万绪,皇后主儿主六宫事宜,无暇分身。”
崔万海也是拂了拂衣袖,道:“顺常在不幸,殃及六宫,筝小主乃长春宫主事,自是能掌一宫事宜,顺常在没失宠,眼下与失宠有何两样?”
顺常在被宝镯、崔万海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乱颤。
筝贵人悠然一笑,转了转小指上套着的一枚鎏银刻莲花戒指,道:“顺常在不幸,拖累长春宫,自然人人都能管,天气这般炎热,妹妹还是回内殿安心养疾吧。”
顺常在眼角流下了一行泪水,后宫压轧,明争暗斗,人情反覆,拜高踩低,已然是见得多了,却没想到时至今日,竟也沦落如此,越想越是委屈凄苦,黯然失色的随着秋娟回了殿里。
静贵人、定贵人也在一侧,道:“姐姐糊涂,明面儿上说是患了暑热,六宫之中谁人不知?她是脓肿溃烂,恶疾缠身,那是不祥之事,若患了此症,一人染疾,殃及一室,一室染疾,殃及一宫。”
筝贵人面上清丽浅笑,拉着静贵人的手,道:“妹妹不必担心,她是晦气好歹也留些面子,人家大小也是主儿,若是过分了,反使皇上疑心,姐姐愚笨心里却有数。”
定贵人道:“妹妹真是慈悲心肠,这等狐媚,引诱今上,妹妹还这般怜悯,妹妹真是一心向善。”
静贵人柳眉一挑,便扬了一条杏子色绣花手绢,道:“姐姐提防,万勿有错。妹妹听说甘草、连翘、黄芩、藿香叶,于内殿烧薰数次,可减缓恶疾染身。”
筝贵人寻思片刻,即刻命人去太医院取了草药,拿顺常在的内殿烧薰去了。
寿康宫的西暖阁镂空荷花窗子下,铺着一色的樱桃红福寿团花镶金边丝纱软被,上头设着一张雕花刻丝檀香木桌,摆着几碟点心和茶水。
太后端然而坐,穿着一件紫棠色芍药花软纱刺绣旗服,胸前悬着一串蜜色菩萨念珠,只微微抿嘴不语,面上阴晴不定,深不可测。
张明得躬着身子,道:“回太后,奴才送走了顺常在,请了赵御医,亲自为小主延医请脉。”
太后点了点头,冷笑道:“吾没想到,六宫竟如此不堪,生了这等阴狠之事。”
桂姑姑垂手站立一侧,恭谨一笑,道:“太后万勿劳心费力,左右六宫有着皇后,即便皇上不知情,那皇后主儿还不知。”
太后脸色渐渐暗沉,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嗤笑一声,道:“皇后?皇后那么聪慧,会不知到底如何?皇后指了李桂珅医治,多日以来,竟是一点用也没,其中缘由,皇后不知?”
桂姑姑道:“顺常在从前是贵妃丫头,一朝上位,贵妃不喜也就罢了,连着六宫都不待见,一个劲儿捉弄,那便说不过去了。”
张明得赔了笑,道:“太后颐养天年是了,六宫之事自有皇后主儿主持。”
太后眼波一横,道:“吾是太后,六宫如此不堪,也是皇后管禁之过,去传皇后、贵妃。”
皇后得了旨意,脚步倒也快,半盏茶的功夫便来了寿康宫,内殿里阴凉沉沉,只焚着花草的香料,越发使人心底森冷,令人敬畏。
太后与皇后闲话家常了几句,皇后神色拘谨,笑容淡淡,并不知太后所想。
全贵妃才跨进正殿,却见太后和皇后都正襟危坐,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不由得心下一凉,忙敛了衣裙,行了一礼,道:“请太后、皇后安,太后圣安,皇后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沉着脸子,方微微扬了扬唇,道:“许久未见贵妃,自生产之后,来寿康宫也少了。”
全贵妃瞬间笑容凝住,忙低了头,道:“是奴才之失,奴才一心照顾寿惠公主,忘记了日日请安,还请太后降罪。”
太后摆了摆手,扶着鬓上的一串翠色珠佩流苏,唇上一抿,道:“既是有孝心,起身回话。”
太后眼光一亮,眉色一挑,便道:“吾传召皇后、贵妃,又不是降罪找过,有一事,吾要与皇后斟酌。”
皇后立即警觉,忙敛了衣裙,屈了一膝,道:“皇额娘有何话,派人知传奴才便是,奴才料理六宫不足,皇额娘理应耳提面命,指点一二。”
太后的笑容淡淡一滞,庄重一凛,道:“顺常在脸上不好,吾倒也着人瞧了,确是恐怖不堪,能在脸蛋儿上下功夫,可见此人心计,这等手段如此阴毒,皇后怎么瞧?”
皇后垂着一弯秀丽的长睫,仔细回想,忙恭顺福身,道:“回皇额娘,顺常在派人来说患了暑热,不宜见人侍幸圣驾,奴才也便允了,便指了李桂珅医治,谁知过了几晚,脸上始终不见好,奴才也是无计可施,奴才定着太医细心诊治。”
太后打断一声,道:“不必皇后费心,吾指了赵永年医治,要说她是卑微,获宠也不磊落,好歹皇帝喜欢,皇后竟由着六宫这般算计。”
皇后神色不安,忙跪了下,道:“皇额娘明察,此事奴才确是不知,奴才为六宫之主,主理多年,定晓训宫禁,为顺常在正身。”
皇后的一双妙目有意无意往全贵妃身上一扫。
全贵妃立刻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冷静,道:“太后明察,顺常在从前是奴才丫鬟,趁奴才身子不便,越上了皇上,奴才自召幸青宫,哪儿有如此心计,下毒暗害,损其容颜。”
殿中静默片刻,还是皇后微微一挑,道:“皇额娘明鉴,或许真不是贵妃所为,顺常在宠爱尔尔,倒也平分秋色,共享春恩。贵妃御下严厉,听说还伸手打了顺常在,纵使言语不和,不至下毒,损其容貌。”
太后脸上的容色沉了一分,越发眼底毫无波澜,道:“即便如此,嫔御尖酸妒嫉乃是大罪,今儿下药,明儿下毒,哪儿有安宁可言?吾不想指责皇后、贵妃,点到为止罢了。”
皇后忙歉然福身,道:“是奴才主持六宫草率,奴才德行有亏,劳皇额娘忧心,请皇额娘降罪。”
太后微微眯缝着眼睛,目光厉色不安,道:“顺常在到底过罪了谁?贵妃身为公主生母,仅在皇后之下,待下定要温淑劝导,宽和仁厚,你怎得还动手打了她?传得满宫皆知,如今她脸上不好,连吾瞧着都心惊。”
全贵妃越听越委屈,心中惊悸如同惊涛骇浪,但脸上却丝毫不肯露出一分愧疚之色,仍然面色一硬,倔强一凛,道:“奴才未曾做过,奴才一时性急,出手挥掴了她,是因她讥讽奴才,顶撞犯上。奴才自册封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奚落羞辱,也容不得一介下贱之躯肆意污蔑,至于满宫谣言不断,顺常在脸上如何,奴才也不得而知,奴才问心无愧。”
太后脸色铁青,一派怒气。连跪地的皇后都不禁花容失色,道:“皇额娘,贵妃如此坦荡,想来确不是她所为。”
太后发髻上的一串祖母绿珍珠佩子流苏玲珑作响,震怒不止。
只听太后扬起手掌啪的一声,重重砸在了水杨木雕花木桌上,桌上的茶水洒落了一地。
张明得厉声道:“贵妃放肆!”
太后摆了手,面上却是凌波一动,道:“吾居六宫数年,怎不知你们手腕?贵妃诞育公主,可生了公主又有何用?终究敌不过男儿手刃蛮夷,生杀战场,何来如此盛势?”
全贵妃脸上阵阵泛白,眉心扭曲,便眉目一横,仍高昂着一张秀面,道:“太后教导极是,女儿是不顶男儿醉卧沙场,气吞山河,可女儿回眸一笑,胜过千军万马,而不像男儿,罔顾纲常,忤逆不孝,徒惹额娘烦心罢了。”
太后目色一挑,登时沉下了脸,道:“谁罔顾纲常,忤逆不孝?如何不济,也轮不至六宫妇人说三道四?你口齿这般伶俐,可心窄狭隘,嫉妒成性,必不是胸怀宽广,福泽深厚之人。”
全贵妃温目一扫,便笑色吟吟,道:“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全贵妃笑意微微,道:“前世之过皆未可知,来说后世之福?且后世如何?岂非一肌一容,一品一貌便得福泽之人?”
窗外时值炎炎夏日,芭蕉冉冉,石榴低垂,可殿内异常冰冷,森然陡立。
太后眼神寒冷如冰,凛冽如雪,竟也不知如何应对。
全贵妃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转首便露了温婉笑靥,道:“奴才出身世家,不屑六宫争斗,今番言辞,太后定深觉奴才跋扈妄言,悍妒无几,奴才不敢辩驳一二。寿惠缠疾,奴才仔细喂养,便不与太后、皇后家常了,奴才跪安。”
全贵妃福了一身,面不改色,便叩了三叩,言笑如常一般走了。
太后方将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含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道:“吾不主事了,倒训诫不了人了,瞧瞧刚才,如此舌尖齿利,分毫不让,真是个厉害角儿。”
皇后忙掩了掩嘴唇,便低了头,道:“或许真不是贵妃所为?她才如此恼怒,只是贵妃这般气焰,的确不该。”
鎏金青铜兽香炉里的青烟轻轻袅袅,弥漫在满殿的冰凉之中。
皇后回到储秀宫之时,犹自心有余悸,便遣开了一众太监宫女,只余下王嬷嬷、宝银。
王嬷嬷奉上了一盏茶,道:“主儿听了一上午训斥,也是累了,不妨吃口茶润润喉咙。”
皇后脸色渐渐和缓下来,方轻轻抿了一口,不觉蹙了蹙眉,道:“如今皇上夜夜翻谁的牌子?”
宝银福了一身,道:“初三召了贵妃,初六召了贵妃,十二召了珍主儿,十六召了静小主。”
王嬷嬷道:“仔细算下,倒是贵妃召幸勤。”
皇后沉思片刻,含了一缕温和的微笑,道:“勤能如何?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王嬷嬷笑道:“自然是了。”
皇后笑了笑,伸手摺了折珐琅粉彩凤描花瓶的一束海棠花,道:“从前得势,而今却不能,怕是太后与贵妃存了芥蒂了。”
王嬷嬷沉思半晌,道:“奴才记得当年先帝驾崩承德,一时藏有皇位的锦匣却不见,还是太后之弟八百里书信,将消息传至六宫。”
皇后温婉含笑,道:“听说二公主患疾数日,到底如何了?”
王嬷嬷福了一礼,道:“十几位御医轮流侍疾,汤药灌进大半却吐了来,许是不好。”
皇后眉心一跳,道:“挑一些人蔘、燕窝送去,再传太医院奴才,务必仔细照顾二公主。”
王嬷嬷:宝银忙诺诺点头,正巧殿门外陆忠海进来禀报,道:“回主儿,静小主来了。”
皇后抬眉一笑,道:“传静贵人到偏殿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