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慜常在,全贵妃心下烦躁,芝兰便陪着全贵妃出了宜芸馆,到附近的花园处散心了。
四处青松古柏,杨柳垂榆,只是片叶之处略有微微泛黄之色,大有草木荣盛极衰而感,菊花金黄一色,枝头乱颤,迎着八月的秋风越发冷风瑟瑟,凉意袭人。
芝兰为全贵妃披上了一件芙蓉色浅花绣紫薇秋斗篷,领子口系着一对儿月色的蝴蝶结,发髻上也只簪了几只紫薇点翠珠花,姿色淡然,道:“难得这几日清闲,瞧着满院的青松翠柏、野芷芬芳,倒也心静不少,说来也愉快。”
芝兰笑道:“少了勾心斗角,主儿自是愉快,过了十五,便是重阳了,御驾也大抵要归京了。”
全贵妃立马皱了皱眉,道:“回了宫又不知生多少事,当真是厌烦。”
全贵妃望着一树枝叶青黄的榆杨,悠然一笑,道:“又快冬天了,年年月月倒是很快。”
芝兰一笑,道:“宫中的日子,彷佛晨起梳头,晌午进膳,夜晚闲凉,便这般过去了。”
全贵妃抚摸着腹中胎儿,温婉一笑,道:“日子是快,便好比昨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今儿却是人妇了。”
话音未落,忽听一堆叠山碎石,绿树秋藤之后有人声低回,喁喁作响。
全贵妃与芝兰对视一眼,原以为是哪个宫的宫女太监不检点,全贵妃耳后的翠玉耳环微微一摇,扶着芝兰的手,想出声制止,却听得不像是宫女之声,隐约是两位太监的尖声细气,心下更加狐疑不解,于是蹑手蹑脚凑在假山之后,细细听着。
其中一个太监尖声笑道:“这鸦片确是好东西,吸完之后浑身酥爽,如在云端。”
另一个太监道:“可不是,朝堂上天子之怒,雷厉风行,皇后主儿克己复礼,咱们为奴才的想要清闲一天都不得,只好在清漪园吸上两口。”
那太监吐了一口烟雾,道:“虽说皇后主儿治宫严谨,可这货不也到了咱儿手上,孙公公要明白。”
另一个太监赔了笑,道:“魏公公说得是,听外头人说,不少世家子弟都在吸两口,想来鸦片真是好玩意儿。”
那魏公公又道:“眼下御驾便要归京,咱儿回了宫,怕是没得吸了。”
全贵妃听着惊心不已,登时花容失色,柳眉倒竖,绕过假山藤树厉声道:“放肆!不知死活的奴才,胆敢在清漪园吸食大烟。”
那两个太监一见是全贵妃,瞬时吓得屁滚尿流,伏在石头地上磕头碰脑,口呼饶命。
全贵妃脸色惨白,紧紧攥着月白色绣花手绢,冷笑道:“去领五十板子,吾才肯饶了你,要不传到御前,等着收尸吧。”
孙公公、魏公公也是明白人,忙磕头叩首,道:“奴才多谢贵妃主儿饶命,多谢主儿饶命”。
全贵妃扶着芝兰的手,浓眉紧皱,冷声道:“去领吧,若是再敢吸食,你们二人的母家便是不要命了。”
十月的紫禁城,白雪皑皑,银光素裹。雪色之下黄金琉璃瓦也渐渐隐去皇家的威严,露出天寒地冻的寒冷之意,纵得有和煦的暖阳透着片片云朵光芒照耀,到底也敌不过北风呼啸而吹,衣领上毛绒绒的绒毛拂动着脸颊,连呼吸喘气都有一股凉气。
全贵妃掀起绣花如意帘子,有一阵雪花正好飘落在鬓发上,犹如雪白色穿花珠翠,玲珑垂落,添了几分丽色,道:“吾瞧着内殿的炭火盆不够热乎,你去内务府朝掌事的公公再要两箩筐炭来,一是吾用着暖和,二是用不了的炭也好分给下人。”
宝铮福了一礼,笑道:“嗻,奴才这就去办,如今主儿有娠,内务府的奴才也不敢克扣。”
全贵妃轻轻拭去鬓角上飘落的雪花,道:“早去早回便是了,你嘴上厉害,可别仗着吾有娠,便处处给他人眼色瞧。”
宝铮笑着答应了,便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朝内务府去了。
宝铮才过御花园,走到内务府的长街上,便看着角门旁一树梅花之下站着一位娇俏丽人,攀折梅花,风姿妩媚。
积雪初晴,红白二色的梅花来得极为繁密茂盛,清冷的暗香浮动随风飘飘扑鼻而来,梅花傲立寒枝,承着厚厚的琉璃冰雪,一树梅香尽占世间万千妖娆。
宝铮乍眼一瞧,忙行了一礼,道:“奴才请珍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珍嫔神色懒懒,穿着一身紫红色穿秋花千缕银丝绣彩蝶斗篷,里头罩着一件深色蝶纹坎肩,云髻轻堆,飞鬟积纵,凤目流转,长眉入鬓,右手捂着紫绒毛描珐琅粉手炉,娇美微笑,丽色盼顾。
珍嫔扶了扶发髻上的一枚镂色纹蝶翠翘,道:“吾以为是谁?原是贵妃身边的丫头。”
宝铮赔了笑,道:“珍主儿好眼力。”
珍嫔笑道:“听说贵妃主儿待姑娘如姐妹一般,姑娘机灵能干,容貌出挑,天寒地冷的贵妃怎得肯使唤姑娘呢?”
宝铮穿一件豆芽色绫丝棉坎肩,下穿淡绿色百花褶子纹青雀长裙,莲花瓣一样娇嫩的小脸,桃腮玉面,清秀可人,于冰雪之中别有一番清丽娇羞之色,只点头微笑道:“奴才是伺候主儿,自是不分使唤不使唤,能伺候主儿是奴才福分,也是奴才命数。”
珍嫔轻笑一声,手里转着梅枝,似在嘲笑道:“果是下贱奴才出身,一点长进都没有,姑娘要是有伊尔佳氏、筝贵人一般心计,何苦还为奴为婢,听人差遣?”
见宝铮似有顿悟,眼前一亮,又娇俏一笑,道:“扭转干坤可不是贵妃的把戏,姑娘细细想想,宫里可从来不缺鲤鱼跃龙门之人。”
宝铮似乎被一席话激醒,眼睛微微一亮,露出一丝希翼之色,忙屈膝跪地,诚恳一笑,道:“奴才愚钝,但请珍主儿赐教。”
珍嫔颇为得意,眉梢含着妩媚的笑态,俯下身子,扬起春葱十指轻轻刮着宝铮细腻娇嫩的脸蛋儿,道:“先帝之时,宫女瓜尔佳氏小巧玲珑,善解人意,被先帝临幸,封为常在、贵人、嫔位,掌一宫主位,也算是风光一时。筝贵人不也是御花园伺候梅花的宫女?一朝上位,成为答应。”
说完,一声巧笑扶着丁玉海的手,笑吟吟的离开了。
宝铮犹自跪在雪地,嘴角涌出一丝微笑,笑意盈盈,眉目濯濯,如同清冷明月之夜下的一树春柳依依,清娟动人。
近处的赵得海瞧得是真真切切,忙回了宫里,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全贵妃,全贵妃听完扬起一双妙眸,嘴角勾勒出了一丝冷意,含着压抑的怒气,道:“你说得当真?”
赵得海忙跪地磕了头,道:“奴才不敢扯谎,奴才瞧得真真切切,珍嫔还让宝铮学着从前先帝的安嫔。”
全贵妃咬了咬唇,冷笑道:“珍嫔倒是个不安分的主儿,竟打吾丫鬟的主意,既是如此,若宝铮有心,那吾何不成全。”
芝兰眉头紧锁,道:“主儿之意是……?”
全贵妃就着赵得海的手,慢慢地走到妆镜台前,卸了一支镶银点翠首饰,道:“圆明园伺候之时,便瞧出那丫头对皇上有心思,穿戴上刻意鲜艳,打扮上又漂亮,不过出身微贱罢了。”
赵得海轻轻的为全贵妃鬟髻之上,卸了一朵雪白珠花,低眉道:“宝铮到底出自主儿宫里,外头人知道了……”
全贵妃嫣然一笑,扬声一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得皇上宠爱便是了,万万没想到这个丫头心性倒高,当真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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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贵妃捡了一盒珍珠粉,塞到芝兰手中,道:“去把这盒子珍珠粉拿去赏给宝铮,说体恤她事事辛苦,叫她不必来谢恩了。”
芝兰答应了一声,方才告退,全贵妃狠狠抓着花梨木雕凤涂漆桌几,脸上波澜不现,内心却是澎湃汹涌,暗暗沉下脸来,凝神闭目。
宝铮回到阁子里,杏儿早已经备下了一盆用玫瑰花瓣浸泡过的热水,毕恭毕敬的端给宝铮,赔笑道:“宝姐姐,热水打好了,请姐姐浣手。”
宝铮温柔一笑,坐在妆镜台前仔细的卸了一支银器,又对着菱花铜镜贴了一枚素色花钿,转脸道:“杏儿,你说我长得漂亮嘛?”
杏儿会意忙凑上前去,赔了十足十的笑容,笑嘻嘻道:“姐姐天生丽质,当然是漂亮了,奴才瞧着这些伺候丫鬟,顶数姐姐容貌最出挑。这不,主儿又传芝兰赏给姐姐一盒子珍珠粉,说让姐姐滋润肌肤,主儿对姐姐如此厚爱。”
宝铮顺手拿起那一盒子描花绘珐琅彩的珍珠粉,细细打开,轻轻嗅了嗅,满脸的甜香醉人,道:“贵妃主儿赏赐的东西果是好的,这一盒子像是珍珠粉,听说是用未长成的白牡蛎肉磨的,细腻光滑,当真是好脂粉。”
杏儿赔了柔柔笑色,道:“是呢,主儿有娠,皇上赏下来的脂粉首饰不少,姐姐得主儿喜欢,定赏了姐姐不少稀罕之物。”
宝铮也越发得意,轻抚着圆润娇嫩的香腮,道:“天生了我一张漂亮的脸儿,我定不会辜负。”
杏儿虽然不解其意,但看着宝铮如此欢喜,也不住大献殷勤,尽心陪衬。
到了十二月末,又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雪花飘飘荡荡,绵绵几日不绝,宫中的甬路也被积雪覆盖,只余下一条一人宽的小路上。
因着新年伊始六宫也越发忙碌,皇后也免了众妃请安问好之礼,如此一来,倒各处安静了不少。
全贵妃站在窗子下,静静的观赏着一地雪景,眼睛也微微晕眩,道:“吾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皇上宠幸了筝贵人,一路上顺风顺水。”
内殿里正中央摆放着赤金镂花飞凤香鼎焚烧着沉香末,那香气萦萦绕绕,幽深绵长,静静的从炉鼎四处散入暖阁深处,再有地上摆着七八个炭火盆热气一烘,只觉殿中暖意洋洋,如同春日,彷佛三月间的桃李争春吐芳斗艳之景。
赵得海赔笑道:“筝小主伶俐,颇得皇上恩眷。”
全贵妃看着小指上的赤金色点翠珠粒护甲,在一片清冷光芒之下,越发寒意袭人,冷光精闪,道:“听人说前儿御前还传她弹曲儿了,她弹得一手好筝,惹得皇上心意迟迟。”
赵得海仍赔着十足的笑意,道:“主儿万勿多思,筝小主出身低贱,弹破了手指头,也比不过主儿。听说这些日子珍主儿与筝小主争宠呢。”
全贵妃支撑着腰骨,捶了捶肩膀,惊奇一笑,道:“有这等事?”
赵得海躬着身子,道:“奴才不敢扯谎,珍主儿与筝小主闹得不合。”
全贵妃推了推鬓发上垂落的一串绯红色镶金珊瑚流苏,道:“珍嫔轻浮性子,筝贵人这般冷傲,二人是有的闹。”
正说着话,芝兰掀开绣花卷帘,道:“回主儿,张太医来给主儿请脉。”
全贵妃微微颔首,芝兰引着张平远,因着外头还飘着雪花,张平远身子还沾染着片片清雪,忙屈膝行礼,道:“奴才请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饮了一口热奶茶,道:“太医常来常往,不必这般拘束。”
张平远恭谨答应了一声,道:“嗻,奴才不敢。”
张平远在全贵妃素白的手腕上搭了一块月色绣竹叶青纹绢帕,细细摸脉片刻,道:“主儿身子无恙,一切顺利,如今主儿即将临盆,一定要万事小心。”
全贵妃收起手腕,道:“太医医术精湛,可知吾这一胎是男是女?”
张平远神情一收,便垂了眉,道:“倘若奴才没有诊错的话,主儿这一胎应是位公主。”
全贵妃顿时眼底一黯,旋即神色自然,强自微笑,道:“公主也好,无论男女一样喜欢。”
张平远走后,全贵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欣喜一笑,道:“盼了这么久终于有着落了。”
全贵妃又黯然的垂下一双狭长秀丽的长眉,理着衣袖上繁密的团花织纹,道:“可惜只是公主,若是阿哥,还算是济事一些。”
芝兰笑道:“眼下只有大阿哥一人,虽是长子,到底也是庶出,主儿诞下公主想来皇上也是钟爱,也必定视如珍宝,主儿也可以安心固宠,一心抚养公主长大。”
全贵妃轻轻点头,道:“如此也好,受了那么多算计,能安心抚育,也算这些年积德行善了。”
赵得海才要出去,正好瞧见道光在前,忙打千行礼,道:“奴才请皇上安,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也不言语,径直朝内殿进来,道光穿一件水墨色滚龙纹边貂皮,那毛色乌黑如墨,油光水滑,下穿着一色碧青色镶花五爪龙纹外裳,因着外面还下着雪,头上还顶着些许的雪花。
全贵妃忙理了理鬓发,屈膝行礼,道:“请皇上安,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一把伸手扶起,嗔怪道:“吾都说过,你身子不便,可免了礼数,怎么还这般拘谨。”
全贵妃福了福身子,笑道:“奴才虽然有娠,到底不敢逾越规矩。”
道光才点了头,眉目朗然,道:“吾深知贵妃最敬祖宗礼法,你如今身子娇贵,过了这个年,你的临盆之日也快了,吾会下谕,着内务府仔细准备。”
全贵妃心头温热,抚着被胭脂水粉涂红的香腮,道:“多谢皇上关怀,皇后主儿繁忙于六宫事宜,自是无暇分身,奴才准备齐全,才可安心。”
软榻之下齐齐整整地摆放着八个描画绘花吉祥图样的炭火盆,烧着滚烫的红箩炭,哔啵的冒着热气,地龙也烧得温暖,让人后背生了汗意。
道光靠着绣花细纹团枕,指着桌几上的一瓶青花描彩凤长瓷瓶,笑道:“这么早就把梅花折了来?”
全贵妃嫣然一笑,顺手摺了一朵磨搓于掌心,道:“奴才闲来无趣,便让赵公公折了几枝,插在瓷瓶里头,也好供奴才一赏,舒缓心神。”
道光托起全贵妃娇嫩圆润的下腭,道:“难得你心思这般细腻,梅花香气清幽,淡雅宜人,最适宜插入瓷瓶之中。”
全贵妃发髻上只簪了几朵绢花,珠翠装饰,容色也因着殿内的暖意而越发丰艳红润,垂下了一绺长长的细发,更加衬托出姿色白皙娇艳,不胜素雅。
全贵妃只笑吟吟道:“奴才快为人母了,心思自然细腻些,不忘皇上疼爱之情。”
道光抚着手掌,思索一笑,道:“过了年下,吾便着人将你额娘接来京中探望,一家子也好共叙天伦之乐。”
全贵妃闻言一听,顿时心上一颤,热泪盈眶,忙搀扶着芝兰,屈了一膝,道:“多谢皇上成全,奴才与额娘母女情深,一别多年未见,定有许多掏心话要向额娘倾诉,奴才代额娘多谢皇上。”
道光手里玩弄着深绿海水纹碧玺手串,笑道:“起身吧,贵妃不必谢吾。”
道光便面色一沉,道:“昨儿吾去寿康宫请安,太后说六宫嫔妃越发少数,皇后、和妃、恬嫔岁数也大了,想要绵延子嗣也难,筝贵人、睦贵人小月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嫔妃凋零,子嗣稀少。”
全贵妃何尝听不出是何意思,唇角只含了一缕微笑,道:“那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是要三年一选秀了?”
道光沉声道:“原是太后之意,只是吾心想,若大肆挑选满蒙八旗秀女,便会动辄银两,银钱无几,奢靡成风,如此一来,岂不顾此失彼了。”
全贵妃素手一挥,往青纹雕铜花香炉里添了一勺子百合香,香气四溢而越发宁静高远,徐徐道:“顺治爷在位之时规定,不满十八的八旗女子,未经圣上选秀,不得私自成婚匹配。世家秀女三年一选,而内务府官员之女大都一年一挑,选上来供六宫嫔妃和御前侍奉,若是有两全其美之法,既能挑选满蒙八旗佳丽,又能省了银子,岂不是更好。”
道光眼神一缓,道:“贵妃有何两全其美之举?”
全贵妃伸手扶了扶鬓发后嵌上的一块镂空福寿霜花纹素玉扁方,缓声微笑,道:“奴才所想不过妇人愚见罢了,恐污了皇上清听。”
道光兴致颇浓,忙坚持道:“你都说了是妇人愚见,那你且说说便罢,吾只当妇人之仁罢了。”
全贵妃眼色一挑,便道:“三年选秀固是挑选品德出众之妙龄女子服侍内廷,奴才心想,不如挑些上三旗适龄女子入侍宫廷,一来省了不少周折,二来上三旗之女一般出身世家,名门望族。奴才为深宫妇人,一朝妄议,但请皇上圣意独断。”
道光有些口喝,顺手端过紫檀木金漆小桌上的一杯茶水就要喝下,全贵妃一把拦住,婉转道:“茶有些凉了,又是奴才素日泡的红枣菊花,皇上不喜菊花之味,奴才着人在沏一壶好茶,供皇上饮用。”
道光默然点头,微笑道:“难得你这般体贴,这等枝叶末节都牢记于心。”
全贵妃朝窗外扬了扬声,道:“芝兰。”
静候在外的芝兰刚要答应一声,却被宝铮抢了一步,一双美目得意地斜了芝兰一眼,便恭敬着端了茶水进了内殿。
全贵妃见进来服侍的却是宝铮,心里稍稍不悦,宝铮嫺熟地捧过一壶泡开了的龙井,倒了一杯在青花纹凤雕牡丹瓷盏里,低眉一笑,道:“请皇上进茶。”
道光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喝了一口,道:“泡得有七八分开,色泽又清亮,不苦不涩,很好。”
宝铮听道光如此称赞,心里暗暗窃喜,嘴角浮了一丝喜悦的微笑,道:“奴才哪儿懂得这些,都是主儿素日调教得好,皇上每次来,主儿都颠来倒去叮嘱奴才,奴才笨嘴拙舌,不过是耳濡目染,随口说了来罢了。”
全贵妃脸上虽是保持着甜美的微笑,细细打量着宝铮这身衣裳打扮,不禁暗暗冷笑。
只见宝铮穿一件半新的玫蓝色对襟绣花棉外褂,下着一色湖水绿绣葡萄花枝叶连珠长裙,梳着寻常的两把头,用几朵淡色的珠花镶着两侧,耳上垂着一对儿珍珠坠子,唇红齿白,眉目齐整,举止得宜,温柔娇俏,好像刻意装饰过一样,如一抹鲜艳的丽色娇嫩俏丽的闯入眼帘。
道光指着宝铮,笑道:“这个丫头千伶百俐,定是你调教之功,”
全贵妃一记浅笑,只抚着鬓上垂落的一串珊瑚色福字如意流苏穗,道:“奴才哪儿懂得这些,宝铮本就伶俐,心思细腻,举止舒服,若是换了旁的丫头,怕是连话都说不清。”
宝铮倒也不害羞,忙垂了睫,道:“主儿折煞奴才了,奴才哪儿聪明伶俐,不过是主儿整日调教罢了。”
宝铮眼色灵活,见道光用完了茶水,又福了福身,奉上一盘玫瑰栗子酥,笑道:“皇上用完了龙井,可进一口这盘玫瑰栗子酥,龙井虽是好茶,到底茶水清冽,入口苦涩,玫瑰清香,栗子甘甜,若是择了一块细嚼慢咽之下,大可解了茶水之干涩,积了胃口,皇上也不会再饿了。”
道光爽朗一笑,含情脉脉的望着眼前这位打扮清丽娇俏的宝铮,露出了一缕温柔的神色,道:“这丫头口齿伶俐,言语既端庄又懂事,长得倒也不俗,细皮嫩肉,贵妃留在宫里伺候有心了,以后做个掌事的宫女吧。”
全贵妃横了宝铮一眼,宝铮尚在沉溺喜悦之中,丝毫不解其意,忙眉开眼笑,道:“奴才多谢皇上金口。”
全贵妃淡淡一笑,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怒,定了神色,道:“皇上夸赞宝铮,只是宝铮二八年华,再过了几年,奴才便给她择户人家,也不忘这些年她伺候奴才辛苦。”
话音未落,宝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含着眼泪,道:“奴才伺候主儿尽心尽力,奴才虽不是主儿的家生丫鬟,可伺候着主儿一点儿不比家生的差,奴才无依无靠,只把主儿当成了主子,奴才恳请主儿不要打发奴才出宫,奴才一生都要伺候着主儿。”
宝铮一哭三泣,十分动容,头上的点银簪子随着她娇丽的容色而一闪一烁,越发衬出姿色丰艳,圆润晶莹。
道光也不免为宝铮一番动人情肠所惊,忙柔声道:“起身吧,贵妃与朕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聪明能干,心思又细,你家贵妃怎肯舍得放你出去?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全贵妃心中一沉,这个宝铮在道光面前如此楚楚动人,抓尖耍乖,面上不由得微微尴尬,忙吩咐起来,道:“吾不过是玩笑罢了,倒惹得你自伤身世。好了,吾与皇上有事要说,你先下去伺候。”
宝铮这才破涕为笑,收衣敛裙的方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