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正在仁寿殿的御案上批阅奏摺,头也不抬,只听李长安行了一礼,道:“回皇上,穆中堂来了。”
道光忙放下朱笔,道:“赶快请进来。”
穆彰阿很是恭敬,屈膝行礼,道:“奴才穆彰阿请皇上安,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微微一笑,伸了手,道:“快扶穆中堂起身,赐座。”
李长安搬来一把花梨木刻画大木椅,穆彰阿便坐下了,拱手道:“奴才听闻京城之中吸食大烟者不计其数,奴才惶恐,大烟乃祸国之物,奴才愚钝,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听得不禁皱眉,道:“大烟迟早要杜绝,可是朝中无可堪任用之人,大烟不除,天下必然大乱。”
穆彰阿何等圆滑,一脸谦卑,道:“回皇上,虽是大烟害人不浅,可英夷与大清贩卖大烟之间,纯是自由之贸,且自高宗开始,西洋便向我朝进贡海外特产,若是杜绝,双方动了兵器,开了炮火。西洋英夷有洋枪大炮,而自先帝末年始,征军稀薄,兵少力弱,奴才愚见,请皇上三思。”
道光眉头紧锁,思索片刻,道:“穆中堂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穆彰阿颇露喜色,起身施了一礼,道:“奴才心中之想,实在不与皇上圣意英明,只是奴才深觉圣上亲躬下谕,皇恩圣旨,警训英夷,凡事不可过分,适宜有度,既能全了大清皇恩浩荡,圣上体恤海外臣民,又能小惩大诫,敬畏我朝威严,如此一来,奴才认为大烟有所收敛。”
道光微微点头,道:“还是穆中堂心思两全,既免受战役,保住了大清威严,又警训了英夷。”
穆彰阿笑道:“奴才享皇家俸禄,不得不为皇上一人尽忠,分忧解难。”
穆彰阿又道:“皇上自登基之来便秉承先皇仁孝治国,六宫由太后、皇后一力独断,奴才恳请皇上下谕,准奴才拜全主儿一回。”
道光笑道:“这有何难,朕准你拜请问安便是了。”
穆彰阿拱手笑道:“回皇上,全主儿与奴才母家乃是表亲,全主儿阿玛颐龄与奴才同为先帝年为仕之士,情谊非常,皇上允准,乃奴才荣耀。”
道光眉目舒展,笑道:“无妨,择个时辰朕准你去便是。”
穆彰阿连连叩首,便躬身退下了。
彼时的玉澜堂,香风细细,袅娜如云。皇后着一水儿粉紫色衣裳,仔细听着御前太监苑长青来报,皇后忙放下手中刚剥的莲子,道:“当真有此事?”
苑长青眉清目秀,举止得宜,低头道:“奴才亲耳所听,不敢扯谎。”
王嬷嬷道:“穆彰阿为何去见全妃?到底何事?”
皇后抛了莲子,冷笑道:“穆彰阿如此力捧,倒叫人寻味。”
皇后甩了橘色织绣团花手绢,一字一顿,道:“皇上主张严惩英夷,杜绝鸦片,而他却说两朝为自由之贸,放任自流,可见穆彰阿的心思都在鸦片身上。”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那鸦片又唤大烟,前明之时为宫中御药,不想传了百年,竟是如此利物。如是六宫之中,没有大烟吧?”
苑长青赔笑道:“回主儿,奴才与李公公、顺忠公公负责查管,并无发觉哪个小主吸食。”
皇后笑道:“那便好了,六宫清静,于前朝也是颇有益处。”
七月的清漪园异常炎热,宜芸馆的廊下摆放数十盆色彩斑斓的芙蓉、玉兰、百合,道光又特命内务府备下了纳凉风轮,清风习习吹来,满殿芬芳清香。
秦世海打了千儿,笑道:“回主儿,皇上知主儿有娠,暑天炎热,心内烦躁,清漪园除了皇后主儿,那便全主儿了,主儿身子娇贵,来日若诞下皇子,更是无上尊荣。”
全妃笑道:“偏你油嘴滑舌,讨人得意,芝兰,还不赏公公。”
芝兰取出一锭银子塞在秦世海怀里,秦世海忙躬身谢恩,道:“奴才多谢主儿赏。”
全妃抿了一勺西瓜羹,道:“公公打理清漪园事宜,可还得心应手?”
秦世海赔了笑,道:“奴才有主儿尽心照顾,打理六宫和内务府还算妥当。”
全妃推了推鬓上的翡翠珠花簪子,道:“公公还算识趣,也不枉伺候了多年。”
秦世海笑道:“主儿赏识,奴才才有脸面伺候了主儿。”
全妃笑了笑,伸手扶了扶,道:“公公说这话便是见外了,好了,公公退下吧。”
秦世海满头大汗,忙起身谢恩,慌忙的退下了。
宝铮捧着一盆海水纹瓷碗,里头插着几只莲花,莲花清秀,莲叶田田,花蕊里含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阳光闪烁,越发娟艳明媚。
全妃手里掬着一汪清水,洒在莲花瓣上,笑道:“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莲花的清香真是令人心神欲醉。”
宝铮着一色青色翠枝果叶旗服,容色娇嫩,酒窝荡漾,道:“回主儿,莲花清香扑鼻,让小阿哥好好嗅一嗅莲花香味,也好聪明伶俐。”
全妃嗔怪笑道:“越发浑说了。”
宝铮笑道:“不是奴才信口开河,这些日子皇上很少召幸,就前儿听了筝贵人弹一首曲子,也没传伺候,倒是珍主儿,弹了琵琶,越发不老实了。”
全妃淡然一笑,道:“随她去吧,珍嫔的性子是越发张狂了,吾怀着孩子,不愿与她争斗,且容一容她吧。”
此时,芝兰端来一碗安胎汤药,拨着汤勺,搅合着浓浓的汤药,道:“这是方才煎熬好的安胎药,主儿趁热喝了。”
全妃未等喝药,隐约小腹有些疼痛,抽动了一下,躬着身子,芝兰忙放下药碗,扶着全妃,道:“主儿怎么了,可是腹痛难忍?”
全妃柳眉一曲,抚着小腹,道:“这几日不知为何小腹总是疼。”
宝铮急了急,道:“奴才这就打发去请张太医来。”
芝兰扶着全妃一步一步坐在软榻上,双手紧紧抓着橘黄色如意合欢花棉被,下意识的护住这个孩子,不让有一丝惊吓。
张平远提着药箱,倒也迅速,在全妃手腕上搭了一块素色手绢,轻按脉搏,沉思片刻,神色骤然一紧,道:“主儿近来可吃了凉物?”
全妃闻言一凛,手心已经吓出热汗,镇静了神色,道:“起居饮食一向严谨,断断出不得一丝差错,你且说吾身子怎么了?”
张平远脸色有些难看,道:“主儿似乎进了一些下坠之物,才会如此疼痛,如此厉害,像是舒筋活血的红花一味。”
芝兰手端的汤药碗险些滑落,全妃也止不住惊愕,道:“吾已是百般忌口,为何会有红花这味利药?”
张平远道:“回主儿,许是饮食有人动了手脚,或是药里被掺了红花,索性主儿服用较轻,不足以伤至胎儿,下药之人也是趁着主儿刚满四个月,胎气不稳之时,才酌量下。”
全妃听得冷汗淋漓,浑身抽搐,一张圆润秀丽的脸惊悚到了极点,不禁勃然大怒,狠狠拍着紫檀香木刻花游龙桌,冷厉道:“是谁?出手这般狠毒。”
芝兰恍然大悟,道:“难怪主儿这几日总会疼痛不止,原是被人动了手脚,此人心计过于阴毒,主儿定要彻查此事。”
张平远忧心道:“主儿不必担心,主儿服用较少,不会伤到胎儿,奴才细心调理主儿身子。”
张平远面有愧色,施了吗礼,道:“都是奴才疏忽,才让主儿如此受惊。”
全妃温和抚腹,道:“张太医不必过于自责。”
张平远谦逊一笑,道:“主儿的安胎汤药,奴才会严加小心,清漪园人少,不比六宫森严,从抓药到熬药奴才必亲力亲为,才好万无一失。”
全妃头上的翡翠如意花钿碎金簪玲玲一动,狠然一笑,道:“吾至清漪园小住,才不满四个月,有人却这般等不及了,又在安胎药里下红花,一桩接着一桩,当真防不胜防。”
芝兰道:“如此阴毒之事,主儿如何应对?”
全妃正了颜色,道:“当务之急是把下药之人抓住,从抓药的奴才到煎药的汤药房,只有赵公公、杏儿、芝兰几个心腹能够进入,芝兰自是不用说,其他人便不知如何了。”
宝铮警觉瞧了窗外一眼,低声道:“赵公公像是老实人,心眼儿也没那样多,主儿待他也不薄。”
张平远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能在主儿药碗里加红花的,必定是主儿身边之人。”
全妃冷笑一声,道:“如今的奴才越发不顺手了,清漪园不比东西六宫,人多眼杂,耳目众多,吾倒要瞧瞧是哪个蹄子这般恶毒。”
一切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安胎药还是照旧一碗接着一碗给全妃端进来,端药的是一位不过十二岁的小丫鬟,声声稚气,娇小玲珑,只是跪于地上,双手捧着白瓷地贴花药碗,沉默低头不语。
全妃横了一眼张平远,张平远会意,端起药碗,尝了一口汤药,神情立刻不安,道:“药里的红花汁怎么没了?”
芝兰夺过药碗,亲自尝了尝,眉目一舒,道:“似乎没了红花味道,莫非有人知道了?”
全妃瞧着地上娇小的丫鬟,笑道:“姑娘今年几岁了?”
那小丫鬟道:“奴才淼儿,今年十一了。”
宝铮剜了一眼,火爆脾气登时上来了,揪着簪红绳的两把头,道:“小小年纪,竟会了如此下作阴毒的手段,敢给主儿的安胎汤药下了红花,瞧我不掀了你的皮。”
毕竟淼儿年纪娇小,宝铮又如此伶牙俐齿,下手厉害,逼迫着淼儿不知所措,哇哇大哭,全妃厉声道:“够了,快给吾住手!”
宝铮扭头噘嘴,低头理着芸色衣裳上的桃花纹,面色阴沉不定。
全妃道:“你性子这般浮躁,一点都不安分谨慎,先出去伺候。”
宝铮轻哼一声,横了一眼全妃,忿忿地走了。
淼儿仍然低头抽泣着,全妃柔声哄道:“宝姐姐抓痛了你,姐姐性子不让人,力道重了点。”
全妃便吩咐着芝兰,道:“先带着这个丫头去内殿梳洗梳洗头发。”
芝兰微笑福身,道:“奴才知道了。”
才说了完,便扶起淼儿瘦弱的身子向后殿梳洗去了。
全妃右手托腮,摇头道:“这个宝铮,真是拔尖。”
张平远笑道:“宝铮姑娘出身满洲包衣,性子倔强是有的,自是瞧不惯下人了。”
全妃脸波摇曳,发上的翠绿银步摇潋滟一动,疑了一笑,道:“宫廷琐事,太医如何得知宝铮丫头出身满洲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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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远脸上不见波澜,笑道:“有一次奴才去给主儿请脉,路过穿花游廊下,正好瞧见宝铮姑娘训示宫内下人,口口声声说,自个儿出自满洲失其氏,血统纯正,比汉人宫女高贵得多。”
全妃心下越发恼怒,道:“这个宝铮,越来越轻狂无知。”
张平远摩挲着鱼纹色药匙,沉吟道:“昨日发觉此事之人,唯有主儿、奴才、芝兰、宝铮四人,奴才与内宫之人不相往来,芝兰又是奴才之姐,对主儿一向忠心,唯独剩下宝铮。”
张平远没在说下去,全妃心下疑惑,浅笑一声,道:“从前这丫头瞧不惯筝贵人,多在背后言语谩骂,又趁吾侍奉皇上之际,故作伶俐聪敏,与皇上接近,如此种种,倒不得不提防了。”
张平远轻轻颔首,道:“主儿宫内之人,奴才不便过多议论,主儿还是万事小心谨慎,今日红花,明日又不知是何流产之物掺入主儿安胎药中,主儿擅自当心。”
全妃玉面森冷,嘴角上扬,道:“吾自会多加小心,才四个月,还有六个月呢,够他人费尽心机了。”
这一夜,道光翻了珍嫔牌子,全妃隔着绣花牀帐看着窗外明亮如水的月光,月光一泻千里,银辉荡漾,柔和的光色轻轻斜照在殿内牀榻上的水红色石榴绣花子孙万福锦被,一缕柔性之光映在全妃清秀貌美的脸上,心里越发苦恼烦闷,便幽幽念道:“孀妾怨长夜,独客梦归家。傍檐虫缉丝,向壁灯垂花。檐外月光吐,帘中树影斜。悠悠飞露姿,点缀池中荷。”
全妃又不绝抚摸着小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笃定道:“孩儿,额娘一定要保住你。”
宝铮披上衣裳,偷偷地从后房出来,藉着清冷的月光,蹑手蹑脚来到祥嫔处,翠橘推开了角门,请了宝铮进去。
祥嫔袭一件藕荷色双鸦枝叶寝衣,娇艳的一张脸上,细细贴着玫瑰花瓣,右手指尖之间夹着一只镶银质水烟斗,唇齿之中轻轻吐着白雾云烟,神情静谧,怡然自得。
宝铮敛裙,屈膝行礼,道:“请祥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祥嫔懒懒一笑,道:“起身。”
宝铮忙起身,垂手站立一侧,祥嫔揭下玫瑰花瓣,随手一扬,满殿花瓣飞舞,清香萦绕,笑道:“听翠橘说,她知道了安胎药之事?”
宝铮垂了垂头,低了低睫毛,道:“是,奴才不敢扯谎。”
祥嫔拨着头上的一支芙蓉花艳色簪子,道:“你自是不敢扯谎,既是知道了,那也不必做了,反倒打草惊蛇,露了马脚,来日方长呢。”
宝铮眼神一动,连连道:“可是全主儿怕是怀疑奴才了,现不满四个月,最是胎气不稳之时,主儿若是一朝得手,岂不省了不少功夫。”
祥嫔淡然一笑,道:“功夫多的很,你便不必操心了,你继续在全妃面前伺候,千万别让她起疑了。”
宝铮轻轻点头,道:“奴才知道,奴才自是当心。”
祥嫔从案榻上随手拿来一柄玉轮,丢给了宝铮,妩媚笑道:“姑娘这般聪明能干,吾可要好好赏你,这柄玉轮子取于和田玉而制,乃是选秀之时皇上亲赏,按摩脸蛋儿最好不过了,姑娘年轻貌美,伺候全妃又如此辛劳,合该好好保养一番,否则皇上如何瞧得上姑娘呢。”
宝铮眉眼含笑,忙行了大礼,道:“如此贵重之物,主儿赏了奴才,奴才皮糙肉厚,怕是用不起玉轮子的金贵呢,奴才多谢主儿恩典。”
祥嫔柔波荡漾,莞尔一笑,道:“姑娘见外了,姑娘出身满洲,身份自是不同一些,既是赏了收下便是了,你且退下吧。”
宝铮前脚才走,翠橘便低声道:“小儿,您抬举她,这个宝铮可靠么?”
祥嫔解开袖子上的一颗橘色钮扣,道:“她一心想攀高枝,又收了吾的好,自是与吾一根线儿上。”
七月的天儿好像刚出襁褓粉嫩可爱婴儿的脸颊,说哭便哭,说笑便笑,芝兰看着窗外,道:“好像要下雨似的,主儿可要叩拜皇后主儿?”
全妃尚在梳妆打扮,里头只穿了一件素白色梅花翠丝质寝衣,外面穿了一身玉兰色锦绣芙蓉花绣雀鸟银丝旗服,云鬓堆纵,轻烟密雾,拉翅上嵌着桃色珍珠梨花钿,眉心下垂落着一点紫翠水晶穗儿,如一枝芙蓉清丽,不胜娇羞。
宝铮在身后比了比一枚有凤来仪镶纹长钗,噘了嘴唇,道:“眼瞧着就要下雨了,还要请安行礼,也不顾忌主儿有娠。”
全妃垂下眼睫,道:“主儿是皇后,吾乃妾室,大户人家还要行请安扣头之礼,何况宫中。”
全妃横了一眼宝铮,道:“这种话在咱们跟前说说便罢了,千万别传到旁人耳根子下,以为吾不敬皇后,污蔑主上呢。”
赵得海打了千儿,道:“回主儿,肩与已经备下,请主儿移步。”
芝兰与宝铮一人一手扶着全妃,全妃坐在肩与之上,眉眼飞扬,姿态万千,天际之畔隐约有闷雷远一声近一声的传过耳边,空气也越发闷躁,让人喘不过气来。
未到玉澜堂殿内,便听祥嫔娇声细语,道:“果真好福气,奴才记得与珍嫔同日入宫,却不想奴才与全妃皆是有娠,而珍嫔却腹中空空。”
珍嫔性子娇纵,如何能听得这般讥讽,一双凤眸盛气凌人,剜出一池碎冰,道:“吾是不及全妃、祥嫔纠缠皇上,怀得上是运气,生下来才是本事。”
祥嫔被珍嫔一席话嘲讽得双脸通红,眼睛彷佛要挤出血水来,轻哼一声,冷笑不语。
皇后音色沉沉,道:“好了,便如珍妹妹所言,怀得上叫运气,生下来才是本事。全妃有娠快五个月,皇上与皇额娘又格外爱重,吾不允在背后恶语相加。”
全妃越听心里越恼火,脸色铁青了些许,芝兰微微咳嗽了一声,赵得海扬声道:“全主儿到!”
内殿有一丝静谧,皇后的一张秀美之脸顿时失了光泽,逐渐沉了下来。
全妃搀扶着芝兰的手,轻轻施了一礼,神色清冷的扫过珍嫔、祥嫔一眼,道:“请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皇后伸了伸手,笑道:“快起身,若是磕了碰了,那该如何是好?皇上千叮万嘱妹妹要珍重身子,若是一个不当心,便又步睦贵人的后尘了。”
全妃徐徐坐下,抚着手上的蜜色玛瑙佛珠,道:“多谢主儿关怀,奴才快五个月了,胎气十分稳当。”
皇后莞尔一笑,瞧着镂空四角菱花窗棂外的一阵闷雷细雨,道:“眼瞧着快至中秋了,虽是今年中秋在清漪园,可全妃、祥嫔有娠,这么大的喜事自是仔细操办,皇上之意是把太后也请来,合宫上下共庆中秋。”
几位嫔妃忙起身行礼,道:“皇后主儿慈悲驭下,奴才敬服。”
出了玉澜堂,隐隐传来呼呼低回的风声,摇荡着柳树榆杨的片片叶子,夹杂着泥土甜腥气息的在半空中飞舞,天头已然有些许雨点垂下,滴落在冰凉华丽的一头珠翠上。
赵得海支开青色绣花油纸伞,道:“主儿,下上小雨了,咱们紧儿时辰回去吧。”
芝兰的脸颊上滑落一道雨水,道:“是呢,奴才瞧着这雨来得这样凶猛,真的要下了。”
芝兰和宝铮紧紧扶着全妃上了肩与,那肩与是四个太监抬的,一众宫女尾随其后,脚步急促,却也有条不紊。
芝兰在肩与之后支撑着雨伞,防止雨点滴落凉了全妃身子。突然,肩与一个颠簸,整个人都要向前倾倒……
突如其来的肩与失衡,颠簸不稳,让上面的全妃陡然惊恐了起来,死死护住小腹,芝兰看不好忙用手挡了肩与前头的木缝上,将全妃护在胸口,那四个太监站稳了脚步,惊慌失措的跪下,道:“奴才该死,请主儿恕罪。”
全妃脸色倏得一下由红润变成了雪白,没了血色,芝兰忙道:“主儿如何了?刚才好险。”
全妃惊魂未定,绣花雨伞也从手里落在地上,鬓发上凤梨花钿簪子也滑落,摔得粉碎,雨水迅速倾洒脸上,胭脂香粉也随之雨水而花了妆容。
宝铮狠狠剜了太监一眼,厉声喝斥,道:“无用东西!怎么没长眼睛,主儿有娠却这般不仔细,万一跌了撞了,砍了狗头都不为过。”
全妃捂着小腹,伸手打断,道:“眼下不是教训之时,雨下的越来越大,紧着时辰回宜芸馆。”
抬肩与的四个太监也不敢含糊,一路小跑朝宜芸馆去了。
回了宜芸馆,芝兰,杏儿、翠竺扶着全妃坐下了雕花贵妃软榻上,全妃换了一件淡蓝色绣兰花旗服,宝铮又架了炭盆,转头看到芝兰的右手臂在方才的一瞬死命挡在肩与木缝前头,隔着绿色纱绸衣裳清晰可见被夹肉的两道青紫色印子,触目惊心,忙道:“芝兰,你的手没事吧?”
芝兰一笑,摇头道:“奴才没事,只要主儿没事便好。”
全妃心头一暖,关切一笑,道:“吾也没事,妆盒下有一瓶白药,擦上些就好了。”
赵得海躬身请示,道:“回主儿,抬肩与的四个太监跪在殿外,还请主儿示下。”
未等全妃张嘴说话,宝铮便皱了眉,道:“伺候主儿不当心,合该打发去了慎刑司服役,永世不许出来。”
全妃横了一眼,怒道:“把人带上来吧。”
四个太监匍匐跪地,浑身早已瑟瑟发抖,全妃喝了一口热茶,按住胸口的怒火,和婉道:“吾好端端的坐在肩与之上,即便雨落地滑,也不至如此,到底是何故?”
最后一句话已然动了十足十的怒火,乍然狠狠拍着鸳鸯绣花软枕。
为首的一个太监全身雨水,满脸冷汗,忙叩了首,道:“都是奴才该死,本着下着雨,奴才抬得也算稳当,谁知那条小路上不知怎的滑得很,像是青石板上刷了油漆似的,又加上下雨,奴才的脚也滑,才摔了主儿,请主儿降罪。”
赵得海沉思片刻,道:“依奴才愚见,抬肩与轿子的太监都是内务府亲挑,断不会出错,那条路是主儿从宜芸馆到玉澜堂的必经之路,天气晴好之时,石板防磨,极耐光滑,今儿天头下雨,石板路怕是被人动了手脚。”
全妃双眼含怒,恨意滋生,道:“她们又按耐不住了,竟在走路上做心思。”
全妃向赵得海睇过一个眼色,道:“公公去瞧瞧那条路怎么回事。”
赵得海一声答应了,旋即退下。全妃勃然大怒,道:“从紫禁城到清漪园这几日,环环相扣,险象迭生,却不想清漪园内处处藏着杀机。”
芝兰忧心道:“主儿这一胎,怀得当真不易。”
全妃一阵苦笑,道:“十月怀胎怎会一帆风顺,顺利平安。圣祖的荣妃生六子死四子,世宗的年贵妃生四子死四子,就连先帝的生母孝仪纯皇后也是生五子死两子,吾刚刚怀孕,便遭人如此暗算,可见后宫争斗凶险一般。”
全妃冷眼瞧着身下跪着的一众太监,冷冷道:“今日之事,也是你们不当心所致,幸好吾福大命大,才没受尽算计,母子俱损。”
众太监忙磕头碰脑,道:“奴才有罪,请主儿责罚。”
全妃摩挲着茶盏,发出吱吱的瓷器相碰之声,道:“传谕,罚俸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