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清早,赵得海向皇后请了礼,便未行叩拜大礼,只支撑着身子,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眉梢眼角皆是初为人母欣喜欢悦之情,想到筝贵人有娠之时种种得意矜贵,全妃心里不免活跃了几分,毕竟胎儿才两个月,吸取母液,精心呵护,方能不愧十月辛劳,一朝临盆。
宝铮步子平缓,举止恬静,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道:“太医刚熬好的,芝兰亲自瞧着,主儿还是趁热喝下。”
全妃眉心一皱,看着浓黑苦涩的汤药,心里一酸,道:“先放下,等下晾凉在喝下去。”
宝铮答应了一声,笑道:“主儿才两个月,所谓十月怀胎,还有八个月才能临盆,以后的日子长着,何苦日日夜夜喝?”
全妃理着鬓发下的一绺蜜色桃花如意结,道:“御医吩咐过,自个儿也是瞧了药方,里头的益母草、党蔘、当归、川芎、白芍、贝母、黄芪、厚朴、甘草、艾叶都是安稳胎气,益气补血的好药。”
宝铮笑道:“草药是好,到底是药三分毒,主儿仔细些。”
全妃笑道:“一想到生养子女不易,一个不当心便会滑胎夭折,且瞧睦贵人、筝贵人便知。”
全妃心下一沉,道:“吾问过张平远,这些草药煎在一起,不会伤到胎儿。”
宝铮屈了屈膝,道:“主儿聪敏过人,奴才佩服。”
宝铮掰着指头,数了一数,道:“主儿有娠才两个月,还有八个月才能临盆,到了整七个月之时,主儿母家便可派人进宫探望,服侍主儿身旁。”
全妃眉目喜悦,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道:“说来,吾四年没见到额娘了,也不知额娘身子好不好?”
宝铮发上的一支素色银簪子银光一闪,劝慰道:“令夫人德高望重,得主儿圣恩庇佑,定会身康体健。”
全妃抿了一口茶水,淡淡一笑,道:“吾记得你也十六了,却从未提过自个儿母家,你也是出身满洲?你的阿玛额娘还健在么?”
宝铮神色一黯,眼神有些湿润,道:“奴才天生贱命,阿玛额娘早都没了,奴才姓失其氏,九岁的时候被内务府挑上来的伺候太妃。”
全妃脸色如常,道:“也真可怜你了,吾衣柜有两匹时新缎子,你拿去裁两件衣裳吧。”
宝铮忙眼神一亮,泣极而喜,悦然一笑,道:“多谢主儿赏赐,那奴才这就去拿。”
这一夜,道光择了全妃的绿头牌,夜来的养心殿东暖阁静谧祥和,铜花青凤桃李勾嘴香鼎里焚着清香恬淡的百合花末,青烟吹袅袅,隔江千万里,明黄色织花锦绣如意子孙满堂绣蟠龙锦被帷帐绵延而下,蜿蜒垂落,桌前的一盏刻凤游花蜡烛,烛火熹微,莹莹摇摇。
全妃伏在道光坚实的臂膀上,炽热的红唇静静亲吻,只沾染上一道殷红唇印,道光本无睡意,双手搂着全妃,笑道:“快三个月了,还有七个月吾就当皇阿玛了,吾只盼着生一位阿哥。”
全妃嫣然一笑,道:“皇上子孙昌盛,何必盼着奴才?奴才也未必有福气,能为皇上生一位阿哥。”
道光疏懒而笑,如烛火中的一抹烈焰,道:“吾与皇额娘盼着是阿哥,说来,吾子息稀薄,大阿哥实是无用。”
全妃含酸一笑,道:“非是阿哥么?公主不好么?奴才倒是希望是位公主,公主最与额娘贴心。”
道光轻轻揽过全妃白皙如雪的肩头,道:“无论阿哥还是公主,只要是你的,吾都喜欢。”
全妃眼角一湿,盈盈一笑,道:“奴才有娠,不能伺候皇上,睦贵人、筝贵人有娠之时,皇上都不曾如此。”
道光轻哼一声,眼神里露出一丝鄙夷,道:“怎么六宫有这样的流言?”
全妃淡淡垂睫,姿色清雅之中不免令人心神澎湃,道:“流言蜚语不足为怪,无非是不知深浅的奴下,私下乱嚼舌头,皇上多安抚筝贵人,她无辜小产,亦是十分伤心。”
道光却叹了口气,道:“她是太过福薄,数日之前,她跪求在养心殿外弹一曲筝,春葱十指,声声凄清,吾不免落泪。”
全妃秀首一点,浅笑一声,道:“的确如此,皇上春秋鼎盛,圣躬康泰,六宫姐妹定能为皇上再添麟儿。”
道光抚了抚全妃丝滑的秀发,温然一笑,道:“等你为吾生下了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吾都会晋你位份,晋为贵妃。”
全妃微有惶恐,眉心一紧,道:“皇上如此厚爱奴才,奴才心有余悸,若是骤然晋封,恐怕合宫有所动怒。”
道光望着金黄一色的帷帐之顶,存了一抹森森笑意,道:“吾才是皇帝,主天下生杀予夺大权,吾坐拥四海,说一不二。”
全妃没在说话,内心深处却是有一丝喜悦,道光爽朗一笑,道:“吾闲来无事,翻了翻从前史书,心想给孩子取一个名字,也好延续帝祚,你且瞧来说一说。”
全妃捋了捋鬓发边零星点着的几枚绢花,道:“皇上真是抬举了,奴才微末才识都是素日仰仗皇上而来,皇上聪擅主事,心智过人。”
道光嘴角上扬,勾了一缕薄薄的笑意,道:“内务府先备下了几个吉祥好听的字眼儿,若是位阿哥,奕字,从丝字旁;若是位公主,封号则是寿字辈,在取一个字就是了,至于闺名,从前的端悯长公主,闺字为嘉,取美好之意,再取个端庄秀丽,稳重妥帖的规矩字眼儿就是了。”
全妃柔柔笑道:“皇上拿主意便是,不过奴才心想,若是阿哥,倒无如此繁琐,至于公主,闺名乃未嫁之前之称,饱含父母拳拳爱子之心,皇上可要好好择个字。”
道光眉梢舒展,笑道:“怎么全妃可有打算?你且说来,哪个字眼更中意。”
全妃以手支腮,笑吟吟道:“奴才读《诗经》里有一句,我有嘉宾,德音孔昭,意在有宽和示下,宽泛普恤之德,奴才从中择了音字,声色温婉之意。”
道光沉思片刻,笑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全妃温婉笑道:“皇上如此,奴才卖弄了。”
道光一哂,轻捏着全妃娇巧玲珑的鼻子,道:“你怎是卖弄?如此才干,当十分好。”
全妃紧贴着道光冰凉而又微有体热的胸膛,笑道:“奴才仰慕皇上罢了,奴才依赖皇上,亲昵皇上,小女儿情肠尽是。”
道光亲吻了一口微微潮红的清秀脸蛋儿,道:“吾知你之意,不负情深。”
养心殿内紫铜琉璃盏灯台烛火熹微,随风摇动而绚丽了一番金黄色绣龙帷帐,烛光明艳,更加温暖耀眼,晕染风情。
已然到了六月份,天头渐渐热了起来,使人心里焦躁不安,越发浑身懒怠,不愿走动。便每每盛夏出入圆明园、清漪园、承德避暑山庄小住,勤政避喧。而自先帝嘉庆末年,国库吃紧,江河日下,到了道光元年登基又不喜圆明园精致奢靡,园林杂乱,故命人拆了许多建筑。
到了今年,全妃有孕,宫中大喜,道光一时高兴,于六月十二亲自携领六宫嫔妃住跸清漪园,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前去京郊。
道光为了节俭开销,只携了素日有恩宠的几位嫔妃,皇后、全妃自是不用多说,尤是全妃有娠,车马不敢有一点颠簸。
珍嫔、祥嫔二人平分秋色,出尽百宝。筝贵人、睦贵人也同在此行之中,其余嫔妃大都留守宫中,陪伴太后长灯青丝,焚香礼佛。
清漪园位于紫禁城西郊,与圆明园相毗邻,由昆明湖、万寿山景观累积而建,高宗纯皇帝干隆爷继位以后,于干隆十五年为孝敬其母孝圣宪太后而花费四百四十八万两白银再次修建,周遭景色秀丽,花草幽香,奇石嶙峋,山泉叮咚,是仅次于圆明园,承德避暑山庄的第三大清廷园林。
道光居住在仁寿殿,仁寿二字取自《论语》中仁者寿之意,皇后居住在玉澜堂,全妃居住宜芸馆。众妃安顿下来之后,便前往玉澜堂处拜见皇后,玉澜堂与道光处理政事的仁寿殿相邻,且玉澜堂有东西两处配殿,地址宽阔,华丽气派,东配殿霞芬室祥嫔、睦贵人居住于此,西配殿藕香榭住着珍嫔、筝贵人,几位嫔妃居住宫苑与道光和皇后居住的宫殿相近,方便请安问好。
全妃袭一身绛紫色玫瑰花绣金丝彩凤宽腰旗服,镶珠嵌玉,妩媚动人,耳畔悬着一对儿宝色珍珠花银坠子,一双洁白的手腕上挽着一颗翠绿色玉镯,通身金翠,华光丽人。
宝铮与芝兰紧紧搀扶着,不敢有一丝疏忽,全妃作势轻轻屈膝行礼,笑道:“请皇后主儿安,小主圣安,万事如意。”
皇后含笑道:“路途劳累,妹妹有娠,赐坐。”
全妃徐徐坐下。珍嫔轻嗤一声,道:“乔张做作了,这般倨傲。”
全妃坐在皇后下手,眼神一撇,头上的一支玲珑花宝钏玉翠步摇,微微相碰,道:“吾乃有娠之人,极是辛苦,妹妹没怀过孕,自是不能体会。”
珍嫔有一阵舌结,黯然垂下杏眸桃眼,轻哼不语。
皇后笑道:“妹妹有娠辛苦,常来常往便不必日日请安了。”
全妃抚了抚鬓发上的一朵嫣红色镶金玛瑙簪子,福了一礼,道:“奴才多谢皇后主儿体恤。”
皇后抚着衣裳上别的一块素色斗雪寒梅手绢,掩唇一笑,道:“妹妹有娠,伺候的奴下便十分仔细。筝贵人、睦贵人好歹有过,便剩了祥妹妹、珍妹妹没有动静。”
珍嫔低下了秀首,垂下一双浓密狭长的黑色睫毛,忙起身谢恩,道:“多谢皇后主儿体恤,只怪奴才福薄,让皇后主儿劳心了。”
皇后像是一笑,道:“妹妹客气,仔细身子。”
全妃抚了抚脸颊,缓缓欠身,道:“回主儿,奴才身子不适,便先告安了。”
待芝兰、宝铮扶着全妃出了殿外,遥遥听见玉澜堂里珍嫔尖声娇笑,道:“怀个孩子这般不知羞丑,在主儿面前都如此不安分。”
全妃心头骤然一恼,连性子温和的芝兰眉头都紧皱,不觉停下脚步,又听祥嫔道:“珍姐姐若有福,也尽了你的威风。”
珍嫔一阵媚笑,道:“吾年轻美貌,自是能怀上孩儿。”
这样尖酸刻薄的话,全妃想来也是听腻了,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扶着二人的手,回宜芸馆去了。
众妃不欢而散,珍嫔回了殿里,越发气恼,伸手就把桌几上摆放整齐的青花瓷纹鸳鸯茶盏摔个粉碎,犹自不解气,秀眉一扭,道:“祥嫔是何身份?也敢与我争?”
丁玉海道:“主儿别恼,祥主儿怎得与主儿相比,她也配。”
珍嫔凤眼上扬,道:“自是了,她不过是下五旗出身,如何跟吾比高低,等着瞧吧。”
全妃回到宜芸馆之时,张平远早已经恭候在外,忙屈了一礼,道:“奴才请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妃脱下了华重的旗服,换上了一件藕兰色石榴花枝叶春喜宽松旗服,芝兰忙抽出素色手绢,搭在全妃手腕上,张平远跪地,细细诊脉,道:“主儿无恙,一切安好。”
全妃忙舒了一口气,笑道:“胎儿在腹中无恙便好,吾也安心了。”
张平远道:“主儿有娠快四个月,胎象已然稳定,若是有人加以谋害,恐怕也难了。”
全妃双手轻轻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腹部,笑道:“从前深居简出,存了一百个心思看护,连叩拜请安都将就节俭,清漪园不比宫里,万事拮据,劳太医了。”
张平远福了一身,笑道:“奴才晓得分寸,主儿贴身之物一定要交由奴才察看,奴才定替主儿保住此胎。”
全妃笑了笑,却道:“吾知道,多谢太医嘱托。”
这一夜,道光宿在了筝贵人的藕香榭,筝贵人袭一件青绿色竹叶枇杷花刻银缎旗服,发上只插了几朵碧色绒花,清秀宜人,秀美温婉。
道光抚掌一笑,道:“你的筝越发精湛了,六宫当属第一。”
筝贵人梨涡一荡,屈了一膝,道:“多谢皇上金口,奴才微末伎俩,博得皇上爽朗一笑,已是万分荣幸。”
道光伸手扶起筝贵人,笑道:“吾喜欢你性情恬淡,言语温存,实在难得。”
筝贵人将要服侍着道光睡下,只听李长安叩门,道:“奴才请皇上安,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有些不悦,扬声道:“是何事?”
隔着镂空菱花细纱宫窗,李长安道:“回皇上,珍主儿不惯居住霞芬室,说自个儿夜来惧怕,请您过去一趟。”
筝贵人秀眉一紧,忙拉住道光的衣袍,娇声道:“奴才头次居住清漪园,夜来风雨,幽梦难眠,皇上留下陪奴才。”
筝贵人又扭了扭头,赌气一笑,道:“珍嫔倒是会挑时候,偏偏皇上在这儿,便扬说害怕,前儿召了全妃,她怎么没说害怕?”
道光轻笑一声,道:“好了,吾去瞧瞧她,一会儿再来瞧你,吾今儿翻得是你的绿头牌。”
道光走进殿里,只见珍嫔手里紧紧攥着绣花手绢,鬓发上的珠翠首饰也松散蓬乱了许多,一脸惊怯,见了道光到来,立刻扑入怀里,眼中莹莹含泪,道:“皇上可来了,奴才实在畏惧。”
道光搂着浑身寒颤,娇艳滴滴的珍嫔,道:“吾不是来了嘛,你还有何怕?”
珍嫔满脸委屈,怯怯懦懦,道:“奴才住惯了东西六宫,冷丁一来,许是住不惯,且这儿夜来竹叶森森,树木郁郁,奴才更加心神不宁,皇上龙气旺盛,时刻陪伴奴才,奴才便不怕了。”
道光笑道:“清漪园夜来寂静,没有六宫喧嚷,你既是害怕,那吾陪你一晚就是。”
珍嫔这才心花怒放,娇媚一笑,道:“只要皇上陪伴奴才,奴才便不怕了。”
珍嫔柔丝凤眸,樱唇丹目,十分娇丽。眼睛不住地往龙袍下偷瞄,双腿一抬,坐在了道光大腿上,道光顺势揽过珍嫔柔软的腰肢骨,二人相视一笑,翻云覆雨。
筝贵人眼睁睁瞧见珍嫔殿里熄了灯,不觉心中含恨,宝镯福了一身,道:“回小主,您为何不拦皇上?珍嫔也是,皇上来清漪园不过几日,她便请走了两次,当真过分。”
筝贵人狠狠摔着被子,咬牙切齿,道:“珍嫔!”
第二日清晨,全妃尚在梳洗装扮,赵得海打了千儿,道:“奴才请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妃簪了一支鎏金色翠花镶金宝钗,笑道:“何事回话?”
赵得海垂了首,道:“回主儿,昨儿皇上宿在了筝小主那儿,刚要安置,珍主儿便把皇上请走了。”
全妃手拿一只花钿悬在空中,奇道:“有这等事?”
赵得海道:“奴才不敢扯谎,清漪园都传开了,皇后大约也是知道。”
宝铮道:“要说珍主儿、筝小主与皇后主儿的玉澜堂仅几步之遥,珍主儿半夜三更胡乱吵闹,皇后主儿怎得不训斥,任由兴风作浪。”
全妃含了一丝冷笑,道:“珍嫔现下很讨皇后喜欢。”
宝铮向来不服,道:“筝小主那种低贱的身份,有娠之时是如何给众人脸色,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全妃横了一眼,道:“怎得吾瞧来,你很不喜筝贵人,这般背后谩骂?”
宝铮脸色一青,嘴唇一倔,道:“奴才就是瞧不惯她。”
全妃听答得口不应心,便道:“好了,她也怪可怜,失了孩子,又遭珍嫔一力排挤,这种话往后别说了就是。”
宝铮诺诺点头,又为全妃换上了一件青嫩色海棠绣花刻金缎宽松旗服,微微遮盖着小腹,梳了寻常的两把头发髻,点上鎏金宝饰和各色玛瑙点翠,嵌了数颗赤红色宝石,垂下一绺蓝紫色蜜蜡流苏,光华闪闪,姿色越发浓艳。
全妃看着一片清澈蓝天,笑道:“吾瞧着今儿天头晴好,到园子里走走,也好散心消食了。”
芝兰笑道:“主儿多多活动,对胎儿十分有益。”
从清漪园回来,便见桂姑姑站在廊下,微微一笑,顾自不言。
全妃赏了桂姑姑坐在紫水檀香木椅上,桂姑姑穿一件枣花色如意纹旗服,发上戴了几只蜻蜓点翠头饰,典雅从容。
全妃躺在牀榻上,只罩了一件桃色梅花瓣寝衣,秀发披肩而散,不施粉黛,不配头饰,越发清丽温婉。
桂姑姑福了身子,道:“回主儿,太后体恤,特命奴才来瞧主儿,愿主儿安康,为皇上诞一位阿哥。”
桂姑姑行了一礼,便挥了挥手,见一中年太监捧来一盒珠宝和一方盒描龙绘凤千年人蔘,打千儿行礼,道:“奴才张明得请全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妃瞧着眼生,不觉一笑,道:“这位公公瞧着眼生,不知从前在哪儿伺候了。”
张明得满脸堆笑,道:“回主儿,奴才从前伺候宁寿宫太妃,少在御前行走。”
桂姑姑笑道:“太后还嘱托主儿,万事小心,万勿动怒,主儿敏慧过人,应该懂得韬光养晦,隐藏锋芒。”
全妃欲要起牀行礼谢恩,桂姑姑一把拦住,道:“主儿身子金贵,奴才万万不敢承受。”
全妃爽朗一笑,道:“太后金口玉言,字字金贵,奴才一定谨言慎行,不负太后恩泽。”
桂姑姑微微点头,起身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奴才先回宫了,主儿一切谨慎小心便是。”
这一日,祥嫔从玉澜堂皇后处请安归来,便一直恹恹不乐,端坐在泥金菱花四喜铜镜前,梳理着如云的鬓发。
翠橘走了上前,配了一支翠花簪子别在发上,道:“主儿今儿是怎么了,怎得回来便闷闷不乐?”
祥嫔抚着胸口,脸色有一丝潮红,道:“吾作呕不止,像是恶心反胃。”
翠橘忙道:“主儿是不是身子不好,合是进的不香?”
祥嫔蹙眉不止,连连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就着小红的手饮了一口水,才道:“吾也不知怎得,百般不适,去请御医来瞧瞧。”
江从禄的步子也快,章廷海引着转身到了内殿,翠橘往手腕上搭了一条素色帕子,江从禄伏地而跪,捏须不言。
不过片刻,江从禄脸色一喜,忙拱了手,道:“奴才恭喜主儿,贺喜主儿。”
祥嫔心下烦躁,轻笑道:“你且说喜从何来?”
江从禄笑道:“主儿有娠已过两月,起先呕吐、反胃,百般不适,皆是有孕征兆,正常之状。”
祥嫔先是一怔,彷佛不能相信,章廷海、翠橘忙跪地,道:“恭喜主儿,贺喜主儿。”
祥嫔抚着胸口,眉梢眼角皆是喜色,道:“太好了,吾有娠了,御医不会断错?”
江从禄昂首而站,笑道:“奴才伺候皇上二十多年,如此微末小事,自是不会断错。”
祥嫔连连微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这等喜事,快扶吾去仁寿殿回了皇上。”
章廷海赔了笑,道:“主儿不如先歇一歇,左右也不晚。”
祥嫔抚着右手上挽着一双碧色荷叶花纹玉镯,柔媚一笑,道:“如此喜事,皇上不知怎得才好,快替吾更衣梳妆,求见皇上。”
祥嫔承恩召幸了几次之后,突然发觉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多年的殷殷盼子之后,如何能不叫祥嫔欣喜若狂,连多年宠幸的道光也不免感慨万千,十分眷顾,格外爱怜。
太后更是吩咐桂姑姑、椿姑姑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阿胶人蔘,滋补祥嫔一贯娇柔慵懒的身子。
这一夜里春风化雨,饱满了柳色青青,桃红灼灼,饱蘸了雨露润泽,打开了花重宫苑一般旖旎香艳的春天。
章廷海引着祥嫔到园内散心游玩,张明得瞧见前头是祥嫔,高声行礼,道:“奴才请祥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祥嫔一阵疑惑,扶着耳侧的蝉金花菊纹扁方,道:“呦,这是哪位公公,不记得了。”
张明得一抬脸,赔笑道:“主儿得皇上宠眷,又添有麟儿,许是健忘了,奴才宁寿宫张明得。”
祥嫔含笑道:“公公不在宁寿宫纳福,来这清漪园做何事?”
张明得笑道:“奴才奉命,给全主儿送来几盒礼,正巧瞧见祥主儿在此,特请主儿圣安。”
祥嫔明艳一笑,道:“公公辛苦,起来回话。”
张明得这才起了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
祥嫔媚眼如丝,笑道:“公公伺候太妃,想来也不是美事。”
张明得苦笑一声,道:“祥主儿说得是,皇上节俭,除了太后的寿康宫衣食首饰不缺之外,能得皇上龙恩眷顾能有几人?全主儿、祥主儿、珍主儿罢了。”
祥嫔笑道:“公公明亮,公公入宫伺候多少年了。”
张明得恭了一礼,道:“奴才打干隆五十五年起,便入宫伺候,算一算奴才入宫快三十多年了。”
祥嫔转脸笑道:“公公入宫年久,如此久远,却还伺候前朝旧人,真是惋惜。”
张明得堆着笑脸,道:“回主儿,奴才命途不济,伺候不了主儿,若能如此,定尽了老命。”
祥嫔抚了衣袖上的牡丹绣翠叶连枝,转眸一笑,道:“吾要你老命有何用?去喂豺狼野狗么?”
张明得讪了笑,道:“奴才贱命,连野狗也不食,主儿玩笑了。”
祥嫔艳丽一笑,道:“吾倒不知,太后赏了是何礼?劳亲自走一趟。”
张明得躬了身,道:“回主儿,左不过珠玉玲珑,琳琅瑶宝。”
祥嫔淡淡一笑,道:“是么?听着倒是不菲。”
张明得却低声一笑,道:“全主儿有娠,太后珍爱非常,赏了笄钗四对、珠翠四对、花钿四对、福钿四对、翠翘四对、耳钳四对、华胜四对、步摇四对、金镯一对、玉镯一对、银镯一对。”
祥嫔嫣然一笑,扶着发上的一支鎏翠金蝉凤钗,却是恍雅回头,道:“太后真是手笔阔绰,赏了这么多。”
张明得拱手笑了笑,道:“太后圣意,奴才奉命。”
祥嫔回了内室里,卸了嵌珠花米粒护甲,歪在柳木漆雕花软榻上,道:“章廷海,去传人写一封家书,递到阿玛府上。”
章廷海答应了一声,道:“是,奴才这就传人替主儿写。”
翠橘跪了地上,轻捶着祥嫔的双腿,道:“主儿,太后阔绰,一笔子赏了全主儿许多珠翠。”
祥嫔剜了一眼,伸手便给了翠橘一掌,道:“赏她又如何?泼辣货色!瞧吾如何料理了她。”